近年来，伴随外部和内部环境的变化，各种法规条文在社会公共领域的覆盖面不断扩充完善，看似我们在法治国家建设上大踏步地前进，但其背后又似乎总有着一些待解的隐忧。这究竟是杞国忧天，还是理当固然呢？我抱着焦虑和质疑的心态，试图解开缠绕在心头的纠结。

国民中虽然不少人会背各种各样的民主自由法治理念，却鲜有人明白何谓法治，包括我自己之前也存在误会。很多人认为法治是每件事都要有法律依据或由法律规定，还有人认为法治就是将法律条文愈加具体愈加细化，这些实在是极大的曲解。

有必要明确，法治首先应具备的要素是预先性和对等性，即规则应建立于行动之前，且立法执法者自身在一切行动中都应受到事前规则的约束。这些规章使得人们可以十分肯定地预见到当局在某种情况下，会如何使用它的强制能力，再根据这种预见计划个人事务。也就是说在行为发生之前，人们就可以通过学习规则知道行为的结果，否则，就会让行为无所适从。我觉得孙立平老师的比方就很贴切：一场足球赛，得事先规定得分的规则，总不能裁判说先踢着吧，怎么算输赢我看看再说，那球队还如何制定战术？事实上，这些年为了促进社会高速发展，对于很多产业，立法机构、监管主体经常是提前放行，建制在后，且大多数时候是产生了问题而采取的亡羊补牢，例如早两年多个地市出现的网约车与传统出租车行业的冲突。而且这种应急式的法规，随着社会形势的变化，又需要不断修改，甚至出现方向性的大幅调整。更要命的是，很多法律不遵守“法不溯及既往”的基本原则，通俗地讲就是翻旧帐。又拿那个不靠谱的裁判举例，比赛过程中，有人先进球而不是他希望那一方的情况下，他说咱们制定个新规则吧，之前进的球不算，这时比赛就会进行不下去，即使继续也是消极的，因为谁也不知道他最后还将怎么修改规则。

政策多变使人们丧失对行为的预期，大量的精力内耗在对法规的适应和迁就，造成个体行为混乱和行动低效。这样的情况在现实中不断上演，比方A股的熔断机制，抢黄灯扣6分的最严交规，重庆7天的短命医改，曾经的大学生购房零首付，还有现在不断收紧的房地产限购限售。孙立平老师问得很好：房地产商在拿地建房的时候，政府从来没说过将来这些房子要严格限售的啊？现在一个政策出来，说不让卖就不让卖了。那当初过程中的法律依据何在？过后的法治尊严又何在？

我认为，这种陡然而生和朝令夕改的情况，本身就是假法治之名，行人治之实。因为法规在最初制定时，就不注重程序性、普遍性、一致性和稳定性，掺杂大多诸如道德、伦理、政绩、利益群体等立法者主观意识的考量，以致法制丧失了法治精神。

归结其原因，实际上还是计划经济的思维在作祟。当作为法律制定的主体希望指导各个社会个体行为，以便达到他的特定目的，从而精准地预见各种行为的发展方向和影响时，他必然要将自己的主观意识强加于人们。法律这时就不再是一种供人们使用的开放式工具，而是预先框定好目标仅供人们作封闭式选择，这种方式既很难做到不偏不倚，更谈不上民主自由，显然是与市场经济背道而驰的。市场瞬息万变，当局并不一定能清楚知道人们的实际需求，而市场的选择与方向也并非时时刻刻可以清楚的预见，当他们制定规则有意无意地加入个人理解或主观计划时，人治既成事实，对市场自由的干扰已然非常明显了。

哈耶克对此有一句经典语句“政府计划得越多，个人计划就越困难”。当立法者希望越精确地预见社会发展，所制定的规则就越要减少人们选择的余地，行驶权利的范围就必须越来越广，更多的具体事务就必须交由当局进行权衡判断，最终的结果必然是遵照某一部分占主导地位人群的观点，对全社会各个群体的利益排出孰轻孰重的先后序列。

最近参加一个会议，某政府部门领导谈人力资源优化时，举了一个很不恰当的比喻，声称现代日耳曼民族的优秀源于希特勒在二战前将德国的智障、残疾全部干掉了，当时真心为他捏了一把汗。尽管他言毕立即解释并非鼓吹纳粹主义，但是言语间能感觉到那种为了某主观的大局利益，牺牲局部利益在所难免的潜意识。无独有偶，在此事发生早两天，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国际在线发表的一篇评论员文章中就提到：为了抗击贸易战，中国人民愿意承受个人生活方面的损失，与政府共克时艰。我一直不认可这种荒谬的商战类比，战是置之死地、你死我活，弃车保帅有时迫不得已；商是分享市场、互利共赢，而时至今日，相信大多数人也能看懂我们其是有另一种选择机会的。当一个政府不再是旨在帮助个人充分发展的实用机构，而是以意识形态将自己标榜成道德裁定机构的时候，新的社会等级就可能产生，这是值得每个社会个体警惕的。历史的教训一再告诫我们：计划倚赖人治，人治催生极权，极权之下焉能有民主自由？

有人或许问：你是在鼓吹无政府主义？不是。那怎么办？唯有坚持法治，坚持市场经济。将施政者的强制权利限制在具有普遍性、稳定性的一般情况上，还市场以自由平等竞争的本来面目，政府的行动只限于决定社会资源使用的共性条件，而该资源使用的目的和市场影响应由使用者决定。公权来自于私权的让渡，只有尊重个体的权利，国家才有真正的繁荣稳定。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经济自由才能有政治自由，继而进一步解放思想，推动科技创新，促进社会发展……除非这不是大家想要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