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對於中國的戰略重要性,與西藏相似。新疆維吾爾族自治區是中國面積最大的省級單位,覆蓋著中國領土的1/6;與蒙古、俄國、哈薩克、吉爾吉斯、塔吉克、阿富汗、巴基斯坦和印度相鄰;能被中國當作基地去影響鄰國,也能被外界大國用來威脅中國。新疆也像西藏一樣有經濟價值,既有油氣資源,也能作為通道從哈薩克輸入能源。它還是中國核子武器和導彈試驗的場所。
歷史上,該地區曾被不同的勢力擁有過或提出過領土的要求。千百年來,新疆的沙漠和高山被商人、移民和軍隊來回穿梭,他們有時與北京掌權的統治者結盟,或有時掙脫了羈絆,自行其是。19世紀以前去那裡的極少數漢人,遇到了各種伊斯蘭人民,他們大多屬於土耳其或波斯語言及文化,視漢人為異教徒。
該地區直到1884年才完全納入中國的行政體系之中,當時把它劃成了一個行省,命名為「新疆」,意即新的邊疆。但是,中國的控制仍很脆弱,而且當1944年中國的存在最弱之時,當地民眾宣布成立了短命的東突厥斯坦共和國,由莫斯科支持,一直持續到新成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於1949年重新恢復對它的控制。
從「下放」目標到西部開發
為了鞏固控制,中國使用了在其他周邊的同樣方法:移民開拓、貿易、文化同化、行政管理一體化和國際孤立,必要時,還靠員警和軍隊作為後盾。
早在18世紀中期,清政府就在烏魯木齊附近設立了漢人屯田的國家農場。到了19世紀,漢族商賈大批到來。1949年以後,中華人民共和國把該地區置於國家計畫之下,並把當地的貿易完全導向中國的國內經濟,禁止在界定不清、管轄不善的邊界附近進行過去常見的邊境貿易和人口流動。
1954年,北京成立了半軍隊性質的新疆生產建設兵團,以把轉業退伍的官兵和其他漢人移民安置在農場、礦山和企業。隨著監獄勞改營在此地的設立,更多的漢人流入。勞改犯人在刑滿釋放後,往往被迫定居在省內。在1960年代的文化大革命期間,成千上萬的中學畢業生從中國各城市,特別是上海,「下放」到新疆,大部分是生活在兵團農場。2007年,根據官方統計,該地區約2,000萬的人口有820萬為漢人,真實的數目可能還更高;在幾個官方認可的少數民族中則是維吾爾族占最多數,計有960萬人。
1980年以前的幾十年中,由於新疆緊鄰當時敵對的蘇聯,加之崎嶇不平,遠離中國其他地方,發展緩慢。但到了1980年代鄧小平進行改革時,沿海發展政策對新疆的煤炭、油、氣資源產生了需求,使當地成為中國最大的化石燃料產地之一。1990年代,中國開始鋪設管道,把遙遠西部的石油輸送到內地市場。2001年,北京宣布了一項「西部開發」的政策,旨在充分開發新疆的資源。中央政府投資了數十億美元來興建基礎設施,並創造政策誘因以吸引國內外企業。
北京期望,隨著當地民眾變得更富裕、受更多的教育,和更現代化,中國的公民認同感就會更強。確實如此,有些維吾爾族人過得很好。然而,和在西藏一樣,北京從當地民眾那裡遭遇到它視之為矛盾的回應:抵制中國的公民認同。
階級差異與族群對立
在毛時代的大部分時間裡,維吾爾族,還有當地人數更少的哈薩克族、吉爾吉斯族及其他少數民族,被迫必須放棄伊斯蘭教、學習中文,並放棄他們傳統的風俗習慣。中國駐軍鎮壓了數次叛亂,最大的一次發生在1962年。叛亂被平息後,數萬名哈薩克族人和維吾爾族人逃到邊界外的蘇聯那一邊。毛去世後,宗教活動又被允許,但只能在嚴密的監視下進行。維吾爾語和其他地方語言被逐步趕出教學語言體系,即使用於教學,也是被當作第二語言來教。為了在企業及政府中獲得晉升,維吾爾族人不得不學習中文。許多維吾爾族人還很貧窮,可新來的漢人卻富裕起來。於是,階級的差別強化了族群的對立。
像在西藏一樣,許多維吾爾族人相信,他們的土地正在被漢族移民所侵占,其生活正在被一種不受歡迎的、外部強加的生活方式所壓倒。隨著1991年蘇聯的瓦解,相鄰中亞三國哈薩克、吉爾吉斯和烏茲別克中的維吾爾族社群經歷了文化和宗教的復活,從而在新疆的維吾爾族人中創造了一種希望及有權的新感覺。對一些維吾爾族人來說——由於中國政府的資訊控制,不可能知道人數到底有多少——那種離心離德的感受強烈到甚至希望支持一個獨立的「東突厥斯坦」。
從1980年代到2001年間,遊行示威、騷亂、偶一為之的暗殺和恐怖爆炸以日益增多的頻率發生。政府聲稱,犯罪分子的目標是把新疆從中國分離出去,維吾爾族的分裂主義分子是恐怖分子,以及維吾爾族的分裂主義與「基地」(al-Qaeda,蓋達組織)有聯繫。
所有這些指控都是有爭議的,因為大多數維吾爾族人,若不是世俗者,就是溫和的遜尼派穆斯林,抵抗運動似乎也不是有組織的,而且維族社會也並沒有圍繞著特定要求而結合起來。許多被中國當局稱為恐怖主義、分裂主義運動一部分的事件,看起來都有著各式各樣、有時是個人的原因,而且往往僅造成低傷亡率。但在任何一個案件中,當局都發動了一連串「嚴厲打擊」運動,造成廣泛的逮捕、監禁和處決。
2001年以後,自治區當局加強了鎮壓,公開抵抗的次數減少了,但據所有的徵象來看,維族社會對中國統治的憤恨之情依舊。2009年7月,新疆經歷了中國1989年以來最嚴重的動亂,官方報導死亡197人。(新疆的最新發展是,中國政府自2014年起廣設「再教育營」,大量關押被當局認為有思想問題的穆斯林。2018年9月底更爆發停售進出新疆的火車票,疑似是要將關押的20~30萬穆斯林以列車運送到其他省份。)
世界各國怎麼看待新疆問題?
中國企圖切斷它所聲稱的、來自海外維吾爾族離散社群對分裂主義及恐怖主義的支持。結果,它得到了最具潛在威脅性的鄰居──即那些比鄰國家──的強力合作。
在中蘇衝突之時,蘇聯支持過反抗中國統治的抵抗運動,部分是透過一個基地設在哈薩克的祕密組織「東突厥人民黨」。但是,隨著中蘇衝突的終結,蘇聯的瓦解,以及2001年上海合作組織的成立,鄰國政府宣布它們反對中國所謂的「三大邪惡」:恐怖主義、分裂主義和宗教極端主義,並同意引渡各自的恐怖嫌疑犯。哈薩克、吉爾吉斯和塔吉克對維吾爾族流亡組織的活動設立了新的限制。已經成為上海合作組織觀察員的巴基斯坦,也逮捕並引渡遭中國通緝的維吾爾族人,雖然維吾爾族人還是繼續去上巴基斯坦的伊斯蘭學校。
更遠一些國家的合作就不那麼充分。2000年,中國國家主席江澤民對土耳其進行了國是訪問後,土耳其就減少了對維吾爾族活動分子的支持,但時不時地仍繼續抗議中國在新疆的鎮壓活動。德國允許2004年世界維吾爾族代表大會在德國成立,並拒絕承認中國說它是一個恐怖組織的指控。
美國的政策一直是模稜兩可的。2002年,一項美國總統發布的行政命令指明一個不太引人注目的維吾爾組織「東突厥伊斯蘭運動」為恐怖組織,但美方拒絕了中國要把其他維吾爾族組織也加到名單上的要求。(事實上,大多數流亡的維吾爾組織都誓言唾棄暴力。)美軍雖在阿富汗逮捕20~30個維吾爾族人,並把他們關在關塔那摩基地,但是拒絕把他們引渡給中國。一位領頭的維族活動分子熱比婭不僅獲得華盛頓的政治庇護,由國會資助的美國國家民主基金會還撥款給以她為首的組織,即使中國稱她是分裂主義分子,並指責她煽動了烏魯木齊的騷亂。美國政府資助的自由亞洲廣播電台設有向新疆播送的維語節目,報導在中國被封殺的資訊;中國政府當然會干擾這些節目。
國際間支持維吾爾族的運動仍然要比支持西藏的運動弱得多。雖然中國也像對達賴喇嘛那樣把熱比婭描繪成在國內製造麻煩的強大國外煽動者,事實上,她的影響沒有達賴喇嘛那麼廣泛,甚至對她本族的社群也是這樣,更不用說對外國政府及民眾了,更何況維吾爾族社群的內部仍是四分五裂。儘管國際間對中國在新疆違反人權之舉的批評逐步高升,卻沒有哪個外國政府願意支持一個獨立的維吾爾國。於是維族流亡社群的主要成就,一直是在維繫維吾爾族認同的存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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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沒有安全感的強國:從鎖國、開放到崛起,中國對外關係70年
作者:黎安友(Andrew J. Nathan)、施道安(Andrew Scobell)
譯者:何大明
出版:左岸文化
出版時間:201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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