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为腾讯网策划的一个年终稿,让人站在60年后看今日的诸多事件。没想到一字不易给发表了。)
公元2069年,岁次己丑,序属初夏。正是江城武汉最美丽的季节,花正红,树正绿。黄鹤楼依然巍峨屹立,楼下澄江如练,浩荡东去。可谁知道,江水在四十年前仍浑黄污浊,被称为第二条“黄河”。
黄鹤楼顶层的一间茶室里,一张茶桌旁坐着三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外加一个二十多岁的美女,手持一个带有“荆楚在线”标识的话筒。——显然,这是媒体正在采访。
坐上首的那个老婆婆叫邓玉娇,左、右首的两个分别叫罗彩霞和王俊佳。一个甲子前的那一年,这三个老太太是家喻户晓的新闻人物。邓玉娇后来结婚,和先生定居武汉多年,罗彩霞退休之后,来到儿子工作的武汉养老,而王佳俊,在六十年前那场“顶替门”风波后,从公众视线中隐去,远赴澳大利亚留学,晚年后回到广州定居。经“荆楚在线”策划,三位当年的“名女”终于在黄鹤楼上聚首了。
这是罗彩霞、王佳俊高中毕业后第一次会面,岁月在当年两位正当年华的同学脸上,无情地雕刻出一道道皱纹。两人握手后,王佳俊说:“彩霞,对不起。”罗彩霞一笑,说:“六十多年都过去了,我们能活到八十多岁再见面,就是上天的保佑。过去的恩恩怨怨,现在想来是一场梦。不过‘顶替门’刚刚发生时,我特别希望你哪怕是电话中亲口对我说一声对不起。”
女记者在一旁插话道:“我找出当年资料查看,百思不解。王奶奶的父亲当年是一个镇党委书记,怎么能运作当地的警察和学校教师,冒名顶替罗奶奶去念大学呢?镇党委书记是个什么东西呢?难道比镇长还大?即使是镇长、县长、省长,如果这样做,很容易被媒体披露,让在野党的议员抓住不放,大肆熏染,成为政治丑闻呀。邓奶奶的经历更是匪夷所思,一个镇政府的官员就敢这样无法无天,平时难道没人管他们么?我看六十年前的报刊,说那时候官员们都是人民公仆,那是个和谐社会呀。怎么审判邓奶奶这个抗暴女英雄时,巴东城好像进入了战时状态。”
王俊佳面有愧色,邓玉娇含笑不语,快嘴快舌的罗彩霞接过话茬。“小妹子呀,你和我孙女差不多大,看六十年前的事情当然不理解,我孙女也觉得奇怪,问我,奶奶,好端端考上大学怎么可能被顶替呢?这是因为时代变了,以现在的眼光看过去,往往会觉得荒谬。那个时候的官员比现在可威风多了。镇党委书记是当时执政党的党内职务,但却是一个镇的最高长官,县、市、省也是这样,比现在的镇长、县长权力大得多。而那时候也有镇长、县长,说起来是选的,实际上是执政党派来的,仅仅是书记的一个副手而已。那时候没有在野党,只有一个永远正确的执政党,和几个像行星围着太阳转的民主党派,执政党说什么,他们都举双手赞成。那时候也有类似现在议员的人大代表,可多半也是听书记的话,哪敢在会上公开指责他呀!而当时的媒体也得听执政者的话。”
女记者似有所悟,伸了一下舌头,说:“原来是这样呀!真难以想象!没有在野党像防贼一样看着执政者,议员和媒体也得听当官的话,难怪出出现这样的奇迹。我有点理解邓奶奶的遭遇了。”
邓玉娇缓缓地说道:“六十年前,社会情况和罗彩霞说的差不多,幸亏当时有了互联网。否则像我这样一个弱女子,在当地刺死了要施暴的官员,多半是判刑入狱,沉冤到底。因为有了网络,这事瞒不住了,全国人民都同情我,支持我,许多好心人跑到巴东声援,也有些不那么听话的记者千方百计前来采访报道,向全世界公布真相。还有好心律师主动帮助我,所以才免了牢狱之灾。”
大学历史系科班出身的罗彩霞接着说:“六十年前那个年头真的蛮重要。当时身处其间可能不觉得,反正我就觉得气愤,觉得天下为什么那样多的不平事。‘顶替门’后媒体报道那么多,警察、教育部门应该有不少人参与其中,可多数平安无事,就判了俊佳父亲几年。而我的真实身份,恢复起来困难重重,提出民事诉讼,官司打得好艰难。现在回头看那几年,中国处于大转折期,由于网络带来的信息革命,老百姓不再像以前那样好蒙好骗了,民权意识空前高涨,当官的还想一手遮天,难度越来越大。所以那些年官民冲突特别多,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我和邓玉娇算是特别幸运的,起码平平安安活到现在。那一年有个叫潘蓉的新西兰籍女子,回老家上海用燃烧瓶和政府强制拆迁队对抗,最后也没保住房子,回新西兰后再也没有踏入故土一步;另一个成都女子叫唐福珍,当着政府强拆队的面,在自己屋顶浇汽油自杀。她们比我俩惨多了!”
年轻的女记者盯大眼睛,很傻很天真地再问一句:“奶奶,什么是强制拆迁呀?”
罗彩霞摇摇头说,这个没有一两天的功夫,讲不清楚的。你呀,回去买一本现在还健在的老史学家韩寒写的电子书《中国人权百年史》,看完后你就明白了。
采访毕,女记者提议合影一张。三位老妪走出茶室,背后是不舍昼夜流淌的大江和北岸的蓊郁的龟山,面对镜头灿然一笑。每位老太太饱经风霜的脸上,笑容像菊花一样美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