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某地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新闻,在一家医院门口发生小车祸,受伤者到底。司机到医院寻求帮助,医生拒绝量。他们说,自己都在忙,擅离职守有可能要开除。最终,司机不得不打120,40分钟后120才赶到。

幸运的是,受伤者情况不坏,没有什么危险。但是人们围绕医院到底是不是见死不救,展开了一场争论。

十几年前的一个夏天,我在成都的二环边徒步。走到一家医院门口时,看到一个人中暑倒在地上,我马上进去告诉值班人员,出来两个护士,对那位晕倒的路人进行了处理。

那家医院是民营的,看上去并不正规,我经常在报纸上看到他们打广告(正规医院谁打广告呢)。但是,护士在当时做出了正确的事。后来想,或许正是因为医院不是很正规,大厅里也没什么病人,也没有一种对医生和护士严加考核的系统,护士才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作出反应。

在普通人看来,有人在医院门口受伤,不管如何医院都可以处理一下。如果不能,一定出了问题。

但是那些医生的解释,看上去又很有道理。他们手里都有自己的工作,医院的考核,并没有到大门外处理突发事件这一项。相反,如果一个人脱离工作岗位,就很有可能受到处理。

在普通人和医生中间,认识出现了一个鸿沟。普通人认为,医院处理的应该是病人,是还活着的又面临危险的人。而对医生来说,则是完成每一天的工作。上班,就必须遵守单位的纪律。

绝大部分医院的医生,心中已经没有了“病人”。他们看到的是一个个病例,大多数时候都是电子版的。一个医生一上午可能要看几十个,疲于奔命。但是,你要问他们,今天是给谁看了病,没有人回答上来。

他们可能说出的,是片子,诊断,奇怪的症状,药片,工作量……“12个左肺,13个右肺”。

这就是对他们的考核,重新塑造了医生的行为。

这是现代社会医学的一个特征。医生看的是疾病,而不再是病人。有时候,医生甚至不再看病人的身体,而是看检查结果。他们处理的是数据。医生不再能感受病人的痛苦,也没有时间和病人聊天,不知道病人生病的前因后果。

尤其是中国大医院的医生,看一个病人,可能只有一两分钟时间。医生头也不抬,问一下你不舒服的部位,开一个单子,就让你去检查了。最后,他要重新看的片子和化验指标。

我曾见过一个好的医生,是一家综合型大医院的中医。这当然是一个边缘的科室,真的有病的人,谁会看中医呢。但是,她的病人很多。每一个人都可以和她聊天,有的病人感到身体难受,心跳加速,其实不过是和儿媳妇吵架生气罢了。当然,也有一些已经被肿瘤科判了死刑的,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在她这里寻求安慰。

重要的是,这位医生,真正“认识”不少病人,有的是十几年的交情,甚至成为朋友。有时候,人们需要医生,并一定要到身体出大毛病。平常的日子,也可以得到一些健康方面的建议。

约翰·伯格在《辛运者:一位乡村医生的故事》中写了一个理想的医生。他是一个医术过硬的全科医生,能够处理大部分外科手术,也能进行各种检查,坚持看每月新出的医学刊物。同时,他对社区的人们了如指掌,不仅是他们的身体状况,也包括每一家的过去,以及一些隐秘的传说。一个医生,甚至是社区每一个人的“书记员”,因为人们信任他,会向他讲述自己的一切。

这样的医生,当然是理想状态,即便是在英格兰,这种传统也很难坚持了。所以,才能称为“幸运者”吧。

更多的时候,就是本文开头讲的那样。脱下白色大褂,医生可能是一个好人,一个好的父亲或者母亲,但是在穿上工作服的时候,他们就受制于一个追求效率的系统。

他们处理“疾病”,他们在上班,完成工作量,但是他们不再用心面对病人——尽管这并不是他们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