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法办和处罚，还是宽恕与遗忘？」
这是政治学者杭庭顿（Samuel Huntington）在其关於第三波民主化的名著中 ， 所提出新兴民主国家的难题。他说，取代威权体制的新民主政府面临一个容易被情绪化的、而且政治敏感的难题，亦即如何处理对於过去政府对人权蹂躪的行为。
上个月四月十七日是台湾美丽岛大审宣判三十週年纪念，当年被军法审判入狱多年的施明德先生出来呼吁政府要公佈更多史料档案。
的確，即使已经走过威权时期，但台湾对於过去那段黑暗的歷史还有许多真相没有揭露，更没有细心处理关於「转型正义」的问题。
所谓「转型正义」是一个政治学上的名字，指涉的是民主转型后的新民主政府要如何处理过去威权政府对人权的压迫、对无辜生命的凌虐等错事。亦即，还给过去一个正义。新民主社会必须决定这些错误包括那些行为、要如何补偿因为这些错事而受害的人，以及要如何处罚这些做错事的人等等。例如，有的国家起诉以前在独裁体制下工作的官员，有的国家不起诉但会惩罚他们（例如在德国统一后，有四万位前东德官员被革职），有的国家但组成真相与调查委员会来揭露歷史真相，但基本上赦免以前的官员。
这是民主化工程面临的一个道德难题，在台湾亦然。要如何釐清威权政府体制中的个人责任原本就是最困难的，再加上台湾各族群具有不同的歷史记忆，所以歷史责任的追究可能造成社会衝突。但这个问题虽困难重重，却是任何一个新兴民主体制所无法避免的。因为这是让被过去扭曲的歷史得到正义、让受害者可以重新获得最根本尊严的起码作法。
转型正义的重要不只在於矫正歷史，更在於让我们在对歷史的反省中，去形塑公民对民主与人权的认识。毕竟，新诞生的民主体制乃是脱胎自威权体制的胚胎，人们对於民主价值与实践的认知也深深受到歷史的形塑。如果我们不去形成对歷史是非的裁判，不去釐清那段幽暗歷史中哪些行为是国家暴力和对人权的压迫，那么这个社会该如何在当前共同的政治社群建构一套民主的规范性判准，又如何真正做到永远不再犯这些错误？
台湾的民主转型由於是由威权时代执政党所主导，所以一直没机会对威权时期不正义的制度和价值进行彻底反省。政党轮替后的执政者又在短视的政治斗爭逻辑下，让对歷史的检討肤浅化，只把转型正义当作便宜的政治修辞，没有认真地推动。也因此施明德此次批评政府都未公佈当年美丽岛事件的档案。
因此，今日对於威权体制的运作和遗绪还有太多不了解；我们知道过去有白色恐怖，有许多受害者，却没有指认出加害者，例如对蒋介石的歷史评价仍有中大分歧。
歷史的疮疤，再痛，都要揭开，否则是不可能彻底治癒的。但是，追究转型正义的方法有很多种，这需要我们耐心地培养共识，而这个共同检视集体记忆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民主学习。
杭庭顿说，从第三波的经验看来，在新的民主体制中，正义不是来得很快，就是根本不会来。台湾显然没有很快得到正义，但是我们要让正义一直迟到下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