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 | 蒙上面比蒙下面容易
蒙上面比蒙下面容易 张鸣 官家干事,少慢差费。如果一把手亲自督办,抓的紧点,兴许少慢差可以免了,但费是一定的。官家不怕花钱,无论钱多也好,钱少也罢,就是要多花钱。私人花一个钱能办的事,到了官家,多上三倍也不止。不是官家特别有钱,而是不多花点,经手人就没了油水。所以,凡诸官家的工程,耗费必多。所以,这块肥肉,一般都是跟官或者官家有特殊关系的公司才能拿到。其实不用拿到整个工程,只需捡点剩儿,就够吃了。现在的规矩是,有关系的公司拿到工程,然后层层发包下去,最后施工那个,就是马路工程队,必须用最便宜的材料,最贱的人工,才能捞一点残汤剩水,当然,工程质量,就只好见鬼了。好些摆在面上的面子工程,架子虽然不倒,但里面也是乱七八糟的,北京的西客站,世纪坛,甚至国家大剧院,别看外面那么漂亮,里面三层的看台,居然陡得惊心动魄,一不留神,就会栽下去,看客的岁数大点,都不敢迈步。工程是大油水,平日持续的油水,还是采购。凡是采购,分散采购分散贪污,集中采购集中贪污。只要官家买的物件,势必要比私人买的贵,东西贵,就有回扣。买的越多,回扣越多。甚至一些单位专做福利的工会,一时间也喜欢给自己的职工发实物。有采买,就有好处。近来,地方政府的离谱采购频繁曝光,其实只是冰山一角。 这种事儿,自古皆然。古代最大的官家,是皇帝。君不见,《水浒传》上名妓李师师一口一个官家,叫的就是宋徽宗赵佶。这种官家,是最大的冤大头,凡是沾边的,都在他身上捞银子。远的不说,就说清朝。清代鉴于明代的宦官太霸道,把个皇帝当摆设了,所以宫里的事物,不用太监,设内务府来管,太监只用来伺候人。原本有省钱的意思在里面,可是,这样一来,居然造就了一个历史上最肥的衙门,冤枉的钱,一点不少花。 清代的内务府,不仅负责宫里的采买,自己还有各种名义上给皇帝进贡的基地,从黑龙江的飞龙、鳇鱼、大马哈,到广州海关的外国自鸣钟,都从基地出,归内务府掌管,内地还有数不清的皇庄,个个都像红楼梦的贾府的庄子一样,都要向内务府缴纳贡品的。皇帝一个人,加上后妃,清代的后妃数量又不多,能吃能用多少?最后还不都以皇帝的名义,便宜了内务府。有清一朝,凡是在内务府当差,官无论大小,都肥得不得了。有这么多进贡的进项,原本是伺候皇帝的内务府对皇帝,也照样下得了手,皇帝要点什么,都贵得离谱。 嘉庆皇帝是个出了名的俭朴人,恨不得穿补丁衣服的主儿。老子乾隆大手大脚,南巡北狩,把钱花冒了,国库空虚,国家多事,用钱地方多,他看着心痛,一个钱当两个花。没事就跟臣子算账,包括跟内务府算账,生怕他们花多了。可是,算账本是下面人的长项,算来算去,皇帝只能挨蒙。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满朝文武一齐勤俭节约,其实不过为了讨他的好,大伙真的穿补丁朝服来上朝,破朝服其实都是假的,害得京城的裁缝店,不做衣服专打补丁。当然,臣子们尤其是内务府蒙皇帝,也有露馅的危险。一次,正事议了,嘉庆问一位军机大臣,说你早餐吃什么?大臣回答说,吃了四个鸡子。嘉庆惊呼,你这么奢费呀?一个鸡子十两银子,你一餐就吃进去四十两。大臣知道皇帝是被内务府给蒙了,但又不敢说破,只好回答说,臣吃的鸡子,都是破皮不中上供的,每个不过几文钱。 嘉庆的儿子道光,也很会过日子,但比他老子稍好一点,至少不再提倡穿补丁衣服了。一次,不知什么机缘,吃到了外面街上的一碗片儿汤,感觉味道好极了,于是让御膳房也照样做。内务府不敢怠慢,筹划良久,跟皇上回报说,若要片儿汤,得成立专门的膳房,聘专门的厨子,设专官管理,整个预算须几万两银子,常年经费,也得数千两。皇帝说,那个什么地方的街上,有家馆子做这个做的特别好吃,每碗不过四十文,让人去买一碗不就得了。不久,内务府回禀,那家馆子已经倒闭关门(不关也得关,否则断了内务府的财路)。最后没办法,肉痛银子的道光只好不吃了。到了同治年间,内务府蒙人依旧。同治大婚,采买皮箱,寻常不过几十两银子,可是,最后报销,每对居然要九千两。 直到清朝垮台,溥仪关起门在做小皇帝,靠出卖宫里的藏品过日子,内务府蒙人术还是老一套。但凡卖出的金银文物,只当金银卖,文物的差价,就都进了经办人的腰包。此时的小皇帝跟外面有了接触,知道人家蒙他,但就是知道,也没辙。 公家采买特别贵,弊端多,是因为对采买负责的,只有上级,上级也未必真的在乎,天下是皇帝的,他们何必操这个闲心。满打满算,只有皇帝一个人心痛这银子,但皇帝又地远天高。如果单独给皇帝采买,那更好办,一个人最好蒙,外面的事情不让他知道就是了。说是鸡子也贵到如此地步,也许有些夸张,但是,一般寻常的东西,宫里的比外面贵是没跑的。皇帝漫说不能事必躬亲,就是躬亲,一个人也了解不了天下物价,毕竟,他不可能是商学院毕业的,长在深宫,对采买一窍不通,对会计也一窍不通。 官家的东西贵,关键是因为官和民是两分的。民供养了官,但却不知为何供养,该不该供养。对他们来说,皇粮国税是天经地义的,额外的收刮才被视为民脂民膏。原本作为民的商家,往往特别乐意从官家的采买中获得特别的利益,分一杯羹,从来不会意识到,他们占的便宜,其实就是众多民的膏血。私人的钱,私人心痛,国家的钱,没人心痛。说起来都是民脂民膏,但民却没有这个可能去监督钱怎么花,是不是花到民的身上。 蒙上面总比蒙下面容易,上面的人总比下面的少,下面人多嘴杂,做的再好的局,也有露馅的可能。说皇帝是家天下,但这个家实在过于大了,皇帝一个人,即使心痛,也顾不过来。再说,所谓皇帝的钱,来源都是小民,没有预算限制,花超了,下次多刮些地皮就是。 皇帝也知道臣子们都在算计他,但反正钱会源源不断地上来,算计也就算计了,治理天下,还得靠他们。赶上不知节俭的主人,不用臣子操心,他自己就花钱如流水。臣子也就顺水推舟,名曰把皇帝的银子,花在皇帝身上,实际上,也有不少进了私囊。从这个意义上说,所有的贪污腐败,都有皇帝的名义,皇帝都有份儿。做皇帝,就是做一个冤大头式的贪污犯。 This entry passed through the Full-Text RSS service — if this is your content and you’re reading it on someone else’s site, please read the FAQ at fivefilters.org/content-only/faq.php#publishers. Five Filters recommends: ‘You Say What You Like, Because They Like What You Say’ – http://www.medialens.org/index.php/alerts/alert-archive/alerts-2013/731-you-say-what-you-like-because-they-like-what-you-say.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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