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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发自FT中文网

我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工作，流程密、节奏快。有一天跟老板闲聊，他打算把笔墨纸砚拿到公司来，午饭后写写毛笔字，帮助自己安静下来。其实，就在我身边的办公桌上一直摆着文房四宝，有三五个同事保持着在工作间隙写写毛笔字的习惯。

一个问题冒出来：怎么写毛笔字就能安静下来，同样是把大脑信号转化成字面形态的另外两样输入工具，敲键盘和写钢笔，就不能帮人安静下来？

可能，操作这些工具所要求的状态不一样。敲键盘和写钢笔都是硬碰硬，可以很快，而人一旦快起来，容易止不住、越来越快，其中有追求极限的快感。毛笔是软的，不能快，快了墨汁会跟不上；而且一个字写完还需要再续墨。这是一个有节奏的、需要克制的、匀速的过程。再有一点：用钢笔能躺着写、趴着写、边走边写，但用毛笔只能端端正正的写，身体正也一并要求心要正、神要定。

引申一下，中国老祖宗的东西教人修身养性，外国老祖宗的东西是效率和便利。追求效率和便利的钢笔越来越流行，而当人受不了越来越变态的效率和便利之后，反过来从毛笔那里求修身养性。也就是在被西方工具和文化统治的现代认祖归宗。

再举一例。外国老祖宗传下来的是钢琴，中国老祖宗传下来的是古琴。钢琴可以弹很快，而中国的古琴则必须慢弹，一快就断弦。这二者之间的差别，跟钢笔和毛笔之间的差别神似。

前一段接触到一位应届毕业生，多才多艺，会好多乐器。问她：你觉得钢琴和古琴有什么区别。她回答：弹钢琴犹如开车，一旦学会了，就算三五年停掉，之后也能随时拿起来；但古琴不是，三五年不弹，之后再想拿起来，估计就得重头熏染。学钢琴，只要学会手形和音阶就可以上路；学古琴，得悠着来，别想很快，刚开始仅仅戴指环、调琴弦的松紧都得费好些时间。她最后说：“现在越来越忙，所以即使要弹乐器也肯定只弹钢琴，但古琴确实能教会并且提醒一些真实的意义”。

一个不由自主的念头冒出来：像这样的学生，还处于快速成长的时期，所以自然会选择能带来效率和便利的工具，比如钢琴；但等到她在现实的忙乱中折腾一阵子，说不定也会像我的老板和同事那样，重新拾起提醒我们自己修身养性的工具，比如古琴。人需要平衡，所以越是在流程密、节奏快的行当，人越有认祖归宗的需求。

好吧，现在回到互联网。

本质上，互联网是西方人的玩意儿，是西方在追求效率和便利的方向上一次伟大的突破。四年前听雷军聊起过：互联网使管理变得非常简单，再配上手机，能把人管得疯狂。

比如，互联网可以极大的降低监督成本。工业时代，为了监督苦力干活，得有监工，拿着鞭子。监工不到场，苦力就集体缓慢。但在互联网上，你的工作成绩随时在这上面有体现，老板隔着千山万里，也能随时查看，哪个新闻标题错了，或者哪个按钮不作用了，一个邮件就过来了。

古时候有个说法叫“慎独”。就是说一个人的时候是很容易懈怠的，所以要尤其谨慎和努力。但现在，没慎独这个说法了，不需要慎独，因为有了互联网，你压根儿不可能独。

不可能独，是倒退还是进步？分两说。效率和便利是强了，但人也少了一个自控的环境，即自我磨砺，与心交流的方式。这也是修身养性的一种。

效率和便利是否还可以无止境的上升，未见得。盖茨有个习惯，每隔一段时间，就离开电脑关掉手机去到一个湖心小岛，思考微软的未来战略。俞敏鸿亦然，只是去处不一样，他是上山找个僻静地方。这跟我的老板和同事工作间隙写毛笔一个意思，反朴归真，求得平衡。

古时候还有句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在现代也无用武之地了。古时候朋友见一次不容易，坐船三天走路五天，两年见一次当然乐了。现在每天都在qq或者开心网上，低头不见抬头见，太频繁，有点烦。

所以我经常见朋友在qq和msn上留言：近日封闭开发，戒q一个月。或者：骚扰频繁太费精力，永久不在线，有事直接电话。究其原因，就是过于便利，成了负担。

还有更极端的例子。说不少公司开始封杀淘宝的即时聊天工具旺旺了。因为“万恶“的淘宝把所有人都变成了兼职卖家，只需要做网上选货、导购、客服；其它的进货、仓储、支付、物流等等都由淘宝体系搞定。很多人，就开始边上班边导购边砍价边挣轻松钱。

这种现象并非从淘宝开始。很多公司几年前就封杀qq防员工上班聊天，后来封杀开心网防偷菜，到现在封旺旺防买卖。将来，难保不会有封杀微博防边上班边听名人歪歪的。互联网作为效率和便利的最高形态，也在同时成为干扰效率和便利的最佳工具。

不禁要问：是人变态还是互联网这个工具变态？

当然是人变态，确切说，是使用工具的人变态。前一段博鳌论坛上，一个央视背景的主持人再一次问了一个并不高明的、但应该很受愤青欢迎的问题：网络游戏毁了孩子？丁磊同学耐住性子，把那句深刻而绵里藏针的回应再说了一遍：不是游戏出了问题，而是教育出了问题。互联网亦然，不是游戏、旺旺、或者微博出了问题，而是人出了问题。

好，到了交代本文中心思想的时候了。

第一，正因为人常常出问题，所以中国的老祖宗并不追求那些有利于效率和便利的工具，可能他们早就清楚：工具再效率和便利，人也会从坏的一面去使用它；工具越是效率和便利，在人手里坏处就越大。反过来，老祖宗总是发明那些有利于修身养性的工具，拿工具来熏染和反制人性。把根子的问题治住。

所以，老祖宗传承下来的是毛笔、古琴，而不是钢笔。我们曾经因为缺乏效率和便利的工具而在现代物质竞争落败于西方而埋怨老祖宗，其实这正是他们的远见。就好像四大发明，中国人发明了火药，但拿去做烟火，外国人就拿去做炮弹。老祖宗不是不懂效率和便利，只是看得更加深远而已。

第二，当互联网把效率和便利发展到登峰造极、前无仅有之后，互联网所带给人类的麻烦甚至罪恶也会登峰造极、前无仅有。于是，被逼上绝路的某些人开始真正沉下心来反省：我是不是太忙了？现在干点坏事是不是太便利了？我可以练练毛笔字吗？我可以关掉电源去深山老林里住两天吗？

前一段有人问李连杰，说全球的环境污染是否会一直恶化下去。作为一个佛教徒并且以传扬中国传统文化为荣的李连杰回答：不会。道理是中国的老祖宗一直有“阴阳”的方法论，即凡事都不可能一直朝一个极端发展下去，必然会有逆反。也就是阴后必有阳，阳后必有阴；阴中必有阳，阳中必有阴。

相似的论断是：互联网在带给人类巨大的效率和便利之后，也必然激发我们的思考和反省，拷问我们的驾驭新事物的能力和性格。在此背景下，貌似与互联网的效率和便利背道而驰的笔墨纸砚、琴棋书画开始重返我们的生活。代表西方思维的登峰造极的创新，互联网却正在促使我们拷问效率和便利的负作用，同时把中国的老祖宗请回我们的视野。

说了半天，“阴阳”两个字而已。

来源：云科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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