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发展

中国选举与治理 | 周其仁:邓小平做对了什么?

    30年来中国的经验的确证明,未来绝不是宿命的。我们有理由相信,中国只要坚持改革开放以来被实践证明做对了的事情,继续推进尚未完成的改革事项,未来的历史将有机会再次证明人们关于中国的乐观断言。   本来我为会议准备的是另一篇论文。可是,6月3日科斯(R. Coase)教授的助手来信转述了以下意见:“他认为如果没有一篇关于邓小平的论文,这次研讨会将是不完美的”。来信还说,“你可能是提供这样一篇论文最合适的人选”。这当然不是我可以承受的荣耀。不过,我倒愿意说明,为什么自己愿意冒着不自量力的风险,也要尝试着完成已经97岁高龄的科斯——这次研讨会的发起人和主持者——指定要求完成的任务。   第一次看到科斯的名字,是在一本小书上。那是1985年夏天,北京四通公司的一位朋友悄悄给了我两本小书。翻开一看,是张五常著的《中国的前途》和《再论中国的前途》,由香港信报出版。但落在我手上的这两本,却显然是盗印的:开面很小,纸质奇差,有照相翻拍的明显痕迹;封皮上没有字,里面印有“内部读物”的字样。   不知道谁是张五常。可是翻开他的书,就不能放下。在《中国的前途》的第148页,五常这样介绍:“高斯对经济制度运作理解的深入,前无古人,且对中国的经济前途深表关怀”。书中提到了科斯的两篇大文,用产权(property rights)与交易费用(transaction cost)的概念阐释了制度和制度变迁的理论。那时我自己对市场交易没有多少感受,因此对“交易费用”不甚了了,特别是对把交易费用似乎假设为零的“科斯定理”,感到有理解方面的困难。但是,对于“产权界定(delineation of rights)”,却立刻觉得它有非凡的解释力。   为什么独对产权界定别有感悟?容我交代一点背景。我是1978年从黑龙江农村考到北京读大学的。此前,我没有机会上过高中,不过是1966年的一个初中生毕业生,经历了三年停课文革后于1968年上山下乡。等我拿到入大学通知书的时候,已在邻近俄罗斯的边陲之地上山下乡十年了。对我这样的人来说,邓小平时代的第一页,就是他于1977年8月做出的恢复高考的决定。这一页改变了我们一代人的命运。   1978年十月后的北京,是中国伟大变革的漩涡中心。我们为重新获得读书机会而奋发学习。不过在那时的北京城,似乎也摆不下一张完全平静的书桌。我们到西单看过大字报,传阅过当时一切可得的有关日本、美国、欧洲、香港、韩国、新加坡现代化情况的报道,也聚在一起收听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新闻公报,以及邓小平对意大利女记者法拉奇的著名谈话。站在那个中国开放时代的端口,为了消化大量扑面而来的新鲜信息,我们在自发组织的读书小组里度过了无数不眠之夜。   不过,最打动我们的,还是在一个聚会上听到的安徽农村包产到户的消息。那是亲到现场调查的人带回的第一手报告:大旱天气增加的饥荒威胁,逼得农民悄悄把集体土地分到了户;结果,粮食大幅增产,但“包产到户”却不合法,农民只在底下秘密推进。这个故事让我们兴奋。在贫困好像与生俱来、无可更改的中国农村,原来也存在迅速改善生活的路径!我们的困惑是:为什么被实践证明可以促进生产、解决农民温饱的生产方式,却得不到“上层建筑”的合法承认呢?   1980年,以部分北京在校大学生为主、自发成立一个农村研究小组,立志研究中国农村改革和发展面临的种种问题。由于全部有过上山下乡的亲身经历、其中还有几位本人就是农民出身,大家志同道合,心甘情愿地重新走进农村和农民的生活,观察、询问、调查、分析、研究和辩论,提升了对真实世界的认知水平。机缘巧合,这群“北京小子”的工作,得到了杜润生先生等前辈中国农民问题顶级专家的欣赏、指点和支持,把我们带入改革政策的制定过程。其中个人最离奇的经历,就是身为一个非党人士,也参加了80年代中共中央关于农村改革几个政策文件的准备、起草、修订、成文的全过程——按规矩,这些党内文件一旦下发,是不可以让我这样的党外人士阅读的!仿佛在不经意之间,我们见证了历史:对于8亿中国农民来说,包产到户才是邓小平领导中国改革伟大活剧的第一幕。   一、中国特色的产权界定   包产到户并不是“新生事物”。调查表明,早在1956年下半年,浙江永嘉县就出现了包产到户——刚被卷入高级社的农民发现“大锅饭”带来出工不出力的消极倾向,就把集体土地划分到农户,以此约束集体成员努力劳动。后来我结识当年主政那个地方的县委书记李云河,他因赞成包产到户而被革职、遣返老家务农长达21年之久!1959-1961年间,包产到户出现在“大饥荒”最严重的所有省份,其中仅安徽一地就蔓延到全省40%的生产队,农民把能够有效抵抗饥荒的责任田称为“救命田”。问题来了:既然包产到户不是邓小平主政中国以后才出现的现象,更不是邓小平自上而下“发明”或推行的一种土地制度,为什么要把农村包产到户改革看成邓小平伟大戏剧的第一慕?   答案要从包产到户本身寻找。“包产到户”的学名是“家庭承包责任制”(household contracted responsibility system)。在这套制度下,集体的土地分给农户,以农户承担一定的责任为前提。在开始的时候,农户的责任通常联系着“产量”——以相应土地面积的常年平均产量为基线,农户承诺将交多少给国家、多少给集体,以此交换土地的承包经营权。很明白,这是一个“增加的产量归农民”的合约,对生产积极性的刺激作用不言而喻。另一方面,承包到户的土地,并没有改变“集体所有制”的性质——它们还是公有的,只不过按照约定的条件交给农户使用而已。   农民和基层生产队发明了家庭承包责任制,也证明了这套办法能够有效地增加产量、抵御饥荒。但是,农民和基层生产队并不能决定包产到户能不能得到合法的承认。这是苏式中央集权体制的一个派生物:任何经济组织、生产方式的变动,都被看成事关社会主义道路和方向的大事、因而都必须由最高权力当局决定。在中国,从“三条驴腿的合作社”到几万、甚至几十万人组成的超级人民公社,从要不要办集体食堂到可不可以由社员私养集体的母猪,一切皆由中央和中央主席定夺。可是,毛主席对集体土地承包给农户经营的办法抱有很深的成见。有记录说,虽然严重的饥荒也曾逼迫主席默许包产到户,但只要“权宜之计”产生了效果,经济情况有所改善,他老人家就一定高举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的大旗予以无情打击。在整个毛泽东时代,包产到户屡起屡背。   自发的合约得不到法律承认和保护,对当事人的预期和行为就有不利的影响。我们看到,自发的包产到户固然可以让农民尝到增产和温饱的甜头,但此种好处究竟能不能持续?未来继续承包的条件有什么改变?以及在什么情况下承包模式又可能被批判?——所有这些疑虑都影响着农户的生产和投资(农地保护和改良)决策。这是来自合约本身性质的一个实质性的困难:作为有待兑现的一组承诺,不稳定的预期无可避免地要增加合约的履行成本。   邓小平的贡献,是把国家政策的方向,转向了对促进生产力的自发合约提供合法承认与保护。这并不是这位伟大政治家一时心血来潮的杰作。据杜润生回忆,早在1962年邓小平就谈到,“生产关系究竟以什么形式为最好,要采取这样一种态度,就是哪种形式在哪个地方能够比较容易比较快地恢复和发展农业生产,就采取哪种形式;群众愿意采取哪种形式,就应该采取哪种形式,不合法的使它合法起来”(见杜润生回忆录,第332页)。这说明,邓小平早就明白“合法承认”对特定生产关系(产权与合约)的意义。当历史把他推上了执政地位之后,邓小平就用“这样一种态度”来对待农民和基层创造的家庭承包责任制。   在邓小平路线下,农民家庭承包制获得了长足的发展。家庭承包制由落后边远地区扩展到发达地区农村、进而几乎覆盖了全国所有农村生产队;土地承包的期限由一年、三年、十五年、三十年扩展为“长期不变”;合约的责任从联系产量开始,逐步演变为联系土地资产。农民家庭承包责任制不断得到更高规格的合法承认:从基层的秘密存在,到地方政府的承认,到中共中央政策文件的肯定。最后,2002年,中国的人大通过了《农地承包法》,确立了农户家庭承包责任制的法律地位。按照这部法律,全部农地的使用权、收益权和转让权,都长期承包给了农户;“集体”仍是农地在法律上的所有者,但其全部经济职能就是到期把所有农地发包给农民。随着承包户拥有续订合约的优先权,“长期不变就是永远不变”。   中国人创造的这个经验,让我们想起了科斯在1959年提出的一个命题:“清楚的产权界定是市场交易的前提”(中译见《生产的制度结构》,第73页)。我们可以说,产权界定也是合约的前提——要不是双方或多方各自拥有清楚的资源产权,他们之间怎么可能达成任何一个合约?可是,中国的实践却提醒人们:恰恰是承包合约才界定出清楚的农民对土地的权利,因为在订立承包合约之前,作为集体成员的农户究竟对集体土地拥有何种权利,通常是模糊不清的。这是不是说,农户的产权反而是经由合约才得到界定的?在这个意义上,我认为可以得出一个新的结论:合约缔结与产权界定根本就是不能分开的同一回事。   合约可以经由再合约(re-contracted)得到调整,而经由合约不断界定的产权也就可以不断进一步明确其经济含义、并逐步提升产权的“强度”。我们在中国看得清楚,后来被列入宪法保护范围的私人财产权利,最初就是从城乡公有经济的承包合约中产生并发展起来的。私人承包获得的公有资源在约定条件下排他的专用权,不是私产又是什么?按照承包合约,超出约定产量的部分一般归承包人所有,这难道不正在创造更完备的私产吗?随着承包私产和超越承包形成的私产不断由少增多、由弱变强,公有制成员不断扩大对外缔结合约的范围,循序渐进地积累起更多的私产,也进入更丰富多样的市场合约网络。这套经由合约界定出清晰产权的办法,从农业扩展到非农业、进而扩展到城市,奠定了中国市场经济的基础。   来芝加哥参加这次会议的时候,正是中国春小麦的收割季节。此刻在华北农村的田野上,有一副壮观的画面:成千上万台拖拉机和收割机,顺着庄稼成熟的路线跨村庄、跨市县、跨省份移动。这些拖拉机和收割设备,有私人的,有多个私人拥有并集合到一个合作社或一个股份公司的,也有“公司”承包给私人经营的。他们作业的范围,早就超越了一个个“集体”的狭小范围,惟有一个复杂的市场合约网,才把他们与数目更加巨大的农户、合作社、公司制农场的收割服务需求连到了一起。甚至政府也参加了进来,一道道紧急颁布的命令,不但要求沿途高速公路对这些农机分文不取,而且要求提供良好的服务。这是经历了30年改革的中国经济的一个缩影:产权与合约构成了所有活跃的生产活动的制度基础。   邓小平本人不一定看到过“产权界定”的理论表达。可是,邓的改革之道就是坚持产权界定并寸步不移。这套中国特色的产权界定,一直受到来自不同方向的批评。一种批评说,邓的改革逾越了“一大二公”经济的最后边界,因而背离了经典社会主义。这个批评忽略了继续维系一个不断支付昂贵的组织成本的体制的巨大代价,这一点,人们通过比较改革的中国与拒不改革的那些国家经济表现上的显著差别,就可以获得深刻印象。另一种批评认为,基于承包合约的产权改革远不如“全盘私有化”来得彻底和过瘾。这种批评则看轻了制度变迁所要付出的代价:只要过时的观念和既得利益缠住了相当多的人群,任何“激进和彻底的改革”在实际上寸步难行。甚至,制度选择的“最终目标”也受制于交易费用的状况。例如,这次我们大家到芝大开会,都要借助属于芝加哥市政的“公共通道”。为什么不把天下所有的“公路”都彻底化为“私路”呢?答案是费用。每人一条专用的道路显然太过昂贵,于是社会退而求其次,在保留“公路”的同时约束人们的行路规范。   邓小平不为任何批评所动。他始终坚持一点,无论如何也要容许中国人在实际的约束条件下从事制度和组织选择的探索和试验。任何产权、组织或合约形式,只要被证明可以促进生产的增加和人民生活的改善,邓小平就乐意运用自己的政治威望动员国家机器,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总标题下为之提供合法承认。这看起来似乎只是一套非常实用主义的策略。但是,有了科斯以来经济学的进展,我发现在中国改革的实践经验里,包含着具有很高普适性的道理,这就是广义的交易费用决定着制度的存在及其变迁。   二、把企业家请回中国   2006年,我访问了浙江东部台州市松门镇的一家民营公司。创办人叫江桂兰,是位农家女,中学毕业后打工10年,1991年靠私人借贷来的20万元,办起了这家塑料制品厂。四年后,江桂兰在广交会上向别人转租来的六分之一展台上,与外商签订了第一个出口合同。又过了十年,江的公司已成为肯德基全球用餐具的主要供货商。等我到访的时候,江的公司有1000多名工人,每年出口600个集装箱制成品。   江的故事在今天的中国非常平常。比起华为的任正非、阿里巴巴的马云、吉利汽车的李书福、蒙牛的牛根生以及其他大牌明星般的民营公司老总,江桂兰过于普通了。不过,要是在改革前,江的公司就是比现在小一百倍也容易“举世知名”——在那个时代,任何“自由雇佣”工人的企业,绝对都有机会作为“资本主义的典型”而登上政治新闻的榜首!同样是私人办公司,从被看作“资本主义”的洪水猛兽,到被戴上“民营企业家创业”的挂冠,满打满算也只不过30年——中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人们当然要提到来自实际经济生活的压力。一方面,在“短缺经济”下商品和服务的长期匮乏,满足不了城乡居民家庭最基本的生活需要;另一方面,单一公有制经济又容纳不了日益增长的就业要求,特别是不能吸纳包产到户改革后释放出来的巨量“农村剩余劳动力”。两方面压力的汇集,逼迫中国以更灵活的方式组织经济。   于是,在单一的公有制制经济的身边,出现了野草般顽强成长的“个体户”。当年北京的一个标志性事件,就是回城的下乡知青在路旁摆摊出售“大碗茶”。他们自我雇佣或利用家人劳力,靠私下筹集的小资本捕捉种种市场机会。一些个体户取得了成功,而日益扩展的市场要求他们进一步扩大生意的规模。结果,“个体户”开始越出了“家庭劳力加二、三个帮手”的规模,向着雇佣更多工人的“私人企业”方向演变。挑战来了:社会主义中国怎么可以容许“资本主义剥削”的复辟?   对传统思维而言,私人拥有生产资料,自由雇佣、特别是雇佣工人超过7人以上的企业,当然就是“资本主义剥削”,与社会主义格格不入。这条马克思和前苏联模式划下的这条铁的界线,中国自1956年完成了“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后,也再也没有逾越过。现在,改革突破了传统戒条,是不是“走资”的疑虑笼罩中国。   同时高举改革开放与坚持社会主义两面旗帜的邓小平,抓住了一颗瓜子破解难题。80年代初,安徽芜湖个体户年广久炒卖的“傻子瓜子”受到市场追捧,生意迅速扩张。1981年9月,年氏父子三人从雇4个帮手开始,两年内发展成一个年营业额720万元、雇工140人的私人企业。“傻子”当上了老板,争议也从芜湖一路到了北京。如何定夺小小一颗瓜子里面的大是大非?   我当时供职的农村政策研究机构是杜润生领导的,他组织了关于“傻子瓜子”来龙去脉的调查,并把有关材料报到了邓小平的案头。记得当时传回来的小平指示,斩钉截铁就是“不要动他”四个大字!其中,最了得的还是那个“动”字,因为这一个字就包含了“运用国家机器的强制手段给予取缔和打击”的全部意思。既然历史经验显示过去那套做法效果不佳,小平的意思就是多看看、多试试,再也不准用专政手段对待像年广久这样的民营企业家。   邓小平的办法就是允许实践、并从实际出发来观察和分析。冷眼看“傻子瓜子”,并不难厘清其中的是非曲直:年广久雇佣的140名工人,原本都得不到国有公司的工作机会;年广久付给工人的薪水,不低于当地国有工厂的给付水平;这些工人原本或失业,或从事其他工作但收益还不如给年广久打工。更重要的是,“傻子瓜子”的市场成功,刺激了更多的瓜子供给——老板与老板的市场竞争加剧了,不但是顾客的福音,更是工人的福音!可是,“资本主义剥削”的公案又作何处理?   没有人指出,剩余价值学说的基础是交易费用为零。马克思在理论上坚持,当资本在“流通领域”雇佣劳力时,双方交易遵循的是等价原则。在这里,一切商品包括劳力商品的价格等于价值,因此就排除了资本对劳力的剥削。奥秘发生在其后:当资本家带着雇来的工人进入工厂的大门以后,通过组织、指挥、命令工人生产出高于其劳力价值的产品;最后,企业主带着这些产品回到商品流通领域,再次通过等价交换而完成剩余价值的实现。   很明白,在上述各个环节,都没有交易费用这回事。不是吗?资本家似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发现了顾客及其需求的各种细节,从而决定生产什么和生产多少;资本家也不费吹灰之力就发现了待雇的劳力和其他生产要素,从而决定以什么价格、什么合约形式雇多少要素;资本家甚至无需付出监督和管理的努力,就可以使团队产品自动大于团队成员个人产品的算术之和。在这个前提下——也仅仅在这个前提下——我们当然同意马克思的意见:“剩余价值”不但是“多余”的,而且还带有道义上不公正的剥削性质。   问题是,真实世界里的交易费用绝不为零。一般如商品和服务的买家与卖家,特殊如资本家与工人,他们之间在市场上的互相发现、订约和履约,都要付出昂贵的费用。交易费用不为零,就既不存在自动的“等价交换”,也不存在不需要经营、监督和管理的经济组织。从这点看,发现市场、协调供求、组织生产等项职能,绝不是“多余的”。资本家们获取的报酬,部分是投资于企业的财务资本的利息,部分是作为企业家人力资本的服务回报。至于这些收入的水平高低,是由市场竞争——企业家与企业家的竞争、工人与工人的竞争、商品买家与买家的竞争、以及商品卖家的竞争——决定的。   资本家当然要利用自己的相对稀缺性谋求更高的收益。像任何市场中人一样,资本家也可能在履行合约的过程中,侵犯、损害各相关利益方——其他股东、各种债权人、工人、上下游供应商、产品经销商、甚至顾客——的利益。人们可以用“剥削”之名囊括所有这些侵权行为,但是无论如何,“剥削”并不是资本家的唯一职能,正如可能的假冒伪劣行径并不是商贩的全部职能一样。在真实世界里,人们节约交易费用的行为与增加交易费用的行为——两者皆可图利——经常混杂在一起。究竟哪一种行为主导了经济,取决于现实的约束条件——习俗、道德、法律及法律的实际执行。   那么,究竟怎样对待真实过程里的资本家呢?前苏联模式得出的了一个革命的结论——“消灭资本家,消灭一切剥削”。但是,这样一来,把资本家节约交易费用与组织成本的职能也一并消灭掉了。问题是,交易费用并没有随着资本家的被消灭而消失。社会主义经济仍然面临节约建设成本、生产成本、制度成本和组织成本的严重问题。结果,把资本家打翻在地的社会主义国家,只好由自己来扮演“总资本家”的角色,即用“没有资本家的资产阶级法权”(列宁)来管理国民经济。几十年的实践结果表明,中央计划体制不但运行成本奇高,也并没有完全消灭“剥削”——作为等级制替代产权与市场合约制度的产物,官僚特权替代了资本家的剥削;在“大锅饭”的体制下,多劳不能多得的,天天受到“不多劳却多得”行为的剥削。这个结果应该出乎革命家当初的预料,它当然要被反思。邓小平不允许把重新冒头的民营企业一棍子打下去,坚持多试试、多看看,意在探索把复杂问题分开来处理的路径。前苏联和中国自己的历史教训时刻提醒着中国改革的决策者,为什么社会主义经济非要把资本家连同创业精神、市场判断力、组织和协调生产的能力一起抛弃呢?   邓小平把企业家请回了中国。他执掌中国后不久,就高度肯定了历史上“民族资产阶级”的代表容毅仁,并大胆决策划出一笔国有资本交付荣先生全权打理——这开启了“国有资本+企业家”的新经济模式。邓小平还运用自己的政治权威,多次对“傻子瓜子”这个事件表态,不准再动用国家机器鲁莽地扼杀民营企业家。这位革命老人一次又一次耐心地问:允许这些企业家的存在,难道真的就危害了社会主义吗?   越来越多的人得出了正确答案。随着企业家的存在被广泛认为是“对的”(right),创业当企业家就再次成为中国人的一项权利(the rights)。改革以来,中国发布了多个政策文件、通过了多部法律,并数度修订宪法,逐渐承认并保护了普通人自由缔约、创办各类企业、按投资要素分配收入的合法权利。据一项权威发布,到2007年底,中国的民营经济约占国民生产总值50%,非农就业的70%,税收的30-40%。这是改革前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的。   三、重新认识看不见的手   从1985年5月开始,邓小平连续几年推动“价格闯关”。这意味着,原来由国家规定和控制的物价,要放开由市场决定。此前,中国已形成了一种“价格双轨制”,即按计划指令生产的产品由国家定价,超计划增产的产品则按市场供求决定价格。这个过渡性的体制,在显著刺激增产的同时,也造成分配方面的混乱:同一个产品的“市场价”高于其“计划价”数倍甚至十数倍,以至于任何有“门路”的人,都有机会把计划轨道上的产品倒卖到市场上而大发横财。一时间,“寻租”盛行,公众反感。邓和他的同事们决心推进价格改革,解决问题。   价格改革之所以被称为“闯关”,是因为此前的波兰,因放开食品价格,影响工人生活,导致大罢工和波兰共产党的下台。中国“价格改革”的代价究竟有多大,能不能平稳推进,没有谁可以打包票。邓小平决心用自己的权威推进价格闯关。他甚至说,乘我们老同志还在,勇敢闯过这一关。   1988年7月,国务院宣布开放名烟名酒价格。这其实是一次试探性的前哨战。8月中旬,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通过了《关于价格、工资改革的方案》。不料,会议公报发表的当天,全国各地就出现居民抢购食品和生活用品、又拥到银行挤提存款的风潮。十天以后,国务院宣布加强物价管理、不再出台物价调整项目、提升银行存款利息、全面整顿市场秩序。9月,中共政治局决定开展全国范围的“治理整顿”。第一波“价格闯关”搁浅。   事后我的理解,在累计发放货币过多的条件下“放开价格”,势必把原先“隐形通胀”转成为群众不可能接受的显形高通胀。这证明,即使得到了政治方面的强力支持,在高通胀环境下也难以顺利推进价格改革。中国进入了为期三年(1989-1991)的“治理整顿”期,政府用行政手段抽银根、压投资、管物价;经济增长减速,经济改革停滞。让中国和世界大吃一惊的是,邓小平在1992年春天再次奋力推进中国改革。他以一个88岁退休老人的身份,发表了著名的南方谈话——“不改革开放,只能是死路一条”。邓小平特别提出了长期困扰中国改革的问题:坚持计划体制是不是就等于“姓社”(会主义)?走市场之路是不是就等于“姓资”(本主义)?他的答案石破天惊:计划和市场都不过是配置资源的方式,社会主义同样可以走市场之路。   在邓小平的推动下,中国于1992年再度勇闯价格关。是年,新放开的生产资料和交通运输价格达648种,农产品价格50种,其中包括在全国844个县(市)的范围内,放开了长达几十年由国家统购的粮食价格,并放开了除盐和药品以外全部轻工业产品的价格。到1993年春,中国社会零售商品总额的95%、农副产品收购总额的90%、, 以及生产资料销售总额的85%,全部放开由市场供求决定。“价格闯关”最终成行,“用市场价格机制配置资源”从此成为中国经济制度的一个基础。   经济学家通常会不遗余力地推崇市场价格机制。这不足为奇,因为有亚当.斯密以来经济学传统的鼎力支持。可是,为什么邓小平也对“看不见的手”情有独钟?这位曾经指挥过百万野战大军、担任过中共中央总书记和国务院副总理的大政治家,分明拥有一双“看得见的手”!他难道不知道,扩大市场价格机制配置资源的范围,总要在某种程度上收缩“看得见的手”发号施令的范围?大权在手,又坚决推进价格闯关,这究竟是为什么?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认为涉及三个层面。第一,苏联式计划体制的实质,是把整个国民经济办成一个超级国家公司。这个超级国家公司不得不承受巨大的组织运行成本:收集需求和生产全部信息的成本,决策和指挥的成本,以及发现错误并加以纠正的成本,等等。作为改革前中共第一代领导集体的一员,邓小平多年负责处理国家一线事务,几乎就是这个超级国家公司的执行长。正因为对原有体制不堪重负的成本压力有切身感受,也对原体制的运行效率极不满意,才迫使邓小平比局外批评家更明白,权力过于集中的主要结果,恰恰是无法有效行使国家权力。历史把这位执行长推上了决策人的位置,邓小平决意改革,顺理成章。   第二,邓小平倡导的开放,启迪了一代中国人,也启迪了他本人。作为1978-1982年一位北京的在校大学生,我感受到那几年涌动的关于中国经济发展的新想法、新冲动,无一例外都来自多年封闭后对外部世界的观察、比较和思考。无论欧美日本,亚洲四小龙,还是南斯拉夫匈牙利和波兰,所有当时在经济成就方面令中国羡慕的经济体,没有一个套用苏联计划模式的。这些经济体都允许“看不见之手”发挥基础的资源配置作用。他们的经验说明,价格机制并不是洪水猛兽,中国为什么不可以大胆试一试?   最后一个层面最为隐蔽。邓小平的哲学,是相信每个普通人都具有改善生活的持久动力。国家要富强,要推进现代化,就必须充分发挥每一个社会成员和所有基层组织的积极性。正是在这样的思想基础上,才产生了上文提到的中国式权利界定和把企业家请回中国的改革政策。新的问题是,当改革开放释放了个人、家庭和基层组织的积极性之后,如何协调(coordinate)十数亿人口爆发出来的竞争致富冲动,就成为新的经济体制必须解决的问题。邓小平倾心于发挥价格机制的作用,是因为他认识到仅靠国家计划之手,根本不足以应对改革开放后如何协调整个中国经济的新课题。   叙述至此,我们也许要为一件事情而感到遗憾,那就是科斯教授从未访华,因此也没有与邓小平先生谋面的机会。不过,我猜想他们俩可能会互相欣赏。科斯在1937年创立的公司理论,出发点是覆盖整个经济的“完备的市场”,由价格机制配置一切资源——这也是大多数经济学家的理论出发点。但是,年轻的科斯早在1937年就发现,价格机制并不免费,因为完成市场交易的成本常常极其昂贵。为了节约由科斯在科学上首先定义的交易费用(transaction cost),内部似乎不用价格机制、靠企业家的权威和计划来协调的“公司(firm)”就应运而生了。   邓小平的出发点是另外一极,即囊括了整个国民经济的超级国家公司。在这里,国家用“看得见之手”的权威和计划协调整个国民经济,固然因为消灭了一切市场交易而不再受到狭义“交易费用”的局限。但是,科斯定义的另一种成本即“组织成本(organization cost)”,却每日每时困扰着这个超级国家公司。邓小平领导的改革,出发点就是降低超级国家公司的巨额组织成本。为此,他提倡分权改革战略,通过对重新界定权利的合法认定,激发了个人、家庭、基层组织和地方的积极性,还同时把企业家协调和价格机制协调一并请回到中国经济的舞台。   我们有幸目睹了历史性的一慕:一个实事求是的经济学家离开了“看不见之手”支配一切的理论原点,向企业家协调与价格机制协调并用的真实世界出发;一个实事求是的政治家离开了计划经济的教条,向市场与计划并用的体制前进——他们“会面”的地方不是别处,恰恰就是改革的中国!当然,在“看得见之手”与“看不见之手”之间,边界尚没有完全厘定,摩擦和冲突时有发生。但是,“两手”之间充满意识形态敌意、非白即黑的那一页已经翻过去成为了历史。新的认知是,计划组织与价格机制可以在一个经济体里共存并用,并以实际的运行成本为依凭来划清彼此之间的界线。   四、向腐败的挑战   邓小平关于中国的许多预言都已经实现了。不过,有一点至今还是例外。1985年春天,我在随杜润生先生前往温州调查的路上,听到传来的邓小平指示,大意是中国不能出现百万富翁,不能走两级分化的道路。到达温州的时候,当地人也正在热烈讨论。他们提出的问题是:温州一些民营企业家的身家财产早就超过了百万,分明已是百万富翁,怎么办?讨论得出的结论是,企业家的私人财产只有很小的一部分用于自己和家人的消费享受,大部分还是用于生产——如果把消费资料与生产资料恰当地分开来,温州和中国就“还不能算已经有了百万富翁”。既然如此,邓小平的指示就不算被违背了吧?   仅仅过了十年,个人的消费性财产超过百万的例子在中国就不胜枚举。数千万的世界级名贵跑车在中国热卖——那可不是“生产资料”。2000年的前后,全球顶极奢侈品的专卖店纷纷在北京上海深圳开张,市场说这里是成长最快的奢侈品市场。由于房地产和股票市场的力量,很多专业人士包括工薪家庭,也进入了百万富翁的行列。所有这些,可以不无理由地被看成经济成就的象征。但与此同时,官方统计和报道、国内外学界的调查、以及对社会生活的直接观察,都表明今天的中国还有不少生计艰难、平均每天收入不过1美元的贫困人口。   学者们用“吉尼系数”描述收入分配差距的状况,发现改革后中国的收入分配差距有拉大的趋向。这类测度可能忽略了一点,即“收入的获取是否合乎公义”并不是定量技术可以描述的。姚明的高收入是一回事,贪官们卖官鬻爵的收入是另一回事——公众舆论真正痛恨的是后者,因为其收入不合公义。可是,关于收入差距的测算并不能划分这个及其重要的区别。其实,真正威胁改革存亡的严重问题是,即使根据反贪部门公开发布的腐败案例,人们也看到利用公权力腐败——显然不合正义的收入——的趋势在中国有增无减。   除了当事人的道德水准外,贪污腐败的趋势到底与什么有关?对此,张五常曾提出过一个理论。在本文开首提及的《中国的前途》里,五常指出,就竞争稀缺资源而言,人类社会形成了两种基本的经济制度。一种以等级制特权来规范和约束人们的行为、防止稀缺资源被彻底滥用。另一种就是产权制度,即以财产权利的界分来划分人们从事经济活动的自由空间,以刺激生产、交换、分工与合作。张五常更推测,当第一种经济制度转向第二种制度即市场经济的时候,腐败将大量发生,因为原来的等级特权无可避免地要争取最高的“权力租金”。这个过程甚至可能形成一种独特的“秩序”,即“制度化腐败”(institutionalized corruption)。后来的中国经验的确表明,腐败不仅仅是改革启动的一种伴随物,也是瓦解公众支持改革的腐蚀剂、甚至是终极改革的致命杀手。转型经济怎样应对制度化腐败,是一项严重的挑战。   邓小平的答案是多手并举:道德教育、党的纪律和法治。我不认为还可以想出更多的办法来遏制腐败。问题是,在上述分权改革、重新界定权利、承认并鼓励民营企业家、大规模利用价格机制的每一个过程中,腐败不但形影相随,且有更快蔓延之势——腐败跑得似乎比改革还要快!1986年9月,邓小平得出了一个重要结论:不改革政治体制,就不能保障经济体制改革的成果,不能使经济改革体制继续前进(邓小平文选,第三卷,第176-180页)。为此,他开始部署中国政治体制改革。   政治体制改革远为复杂和困难。最主要症结是,经济改革触犯的经济既得利益,还可以用经济手段补偿,但政治改革触犯的既得利益,拿什么来做补偿?举一个例子,原来“享受低价好处”的居民家庭,一旦价格放开后受到损害,政府可发财政补贴给予补偿。但是,原来主管物价的政府部门,价格放开后就面临权力缩减、部门撤并、甚至官员下岗的现实威胁。对于一辈子管物价的官员来说,他身上的专用人力资本一夜之间全报废,他能接受吗?用经济办法来补偿“丧失权力的损失”吗?出价低,不可能被接受;出价高,国家财政不堪负担——等级制其实是非常昂贵的。听任掌权者自己补偿(贪污腐败是也)?公众不可能接受,而那样“补偿”的结果,一定是更舍不得放弃权力。那么,可以不予补偿就取消权力吗?可以,但改革因此就等于革命。   邓小平多次讲过“改革也是革命”。不过他面临另一项约束。作为“权力过于集中”的派生物,中国的党政骨干系统发达,但其他社会软组织发育不足,行政系统实际上负担着社会经济体系的运转。这本身就增加了消化政治体制改革副产品——重新安排官员——的难度。另一个连带的后果,就是国家权力体系一旦失稳,整个社会就容易动荡。所以,推进“也是革命”的政治体制改革,又不得不以“稳定”为边界。于是人们看到,1986年重新提上日程的中国政治体制改革,并没有实质推进。一年以后的中共十三大,通过了酝酿已久的政治体制改革纲领,但没等到切实实施,“价格闯关”的失败以及随后发生的天安门广场事件,就再也没有给中国推进政改的机会。即使1992年邓小平的南巡讲话,也限于推动经济增长与经济改革,而并不是政治体制改革。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是邓小平未竞的事业。   五、小结   中国经济增长取得的令人瞩目的成就,为邓小平启动的改革开放提供了一个无可更改的背书。如果用最多数人口的日常生活得到显著改善作为评价标准,邓小平领导的中国改革开放一定会被写入历史。当然,伟大成就的成因是复合的,人们对此也常有不同的看法。我的观点是,正是改革开放大幅度降低了中国经济的制度成本,才使这个有着悠久文明历史的最大的发展中国家,有机会成为全球增长最快的经济。   有观察家以为,“廉价劳动力”是中国竞争力的根本。对此我的问题是,改革前中国劳力和其他要素的价格更为低廉,为什么那时候并没有影响全球市场的“中国制造”?更深入的分析表明,知识扩展才是中国经济成就的基础。不过若问,为什么中国人、特别是年轻一代中国人对知识的态度有了根本的转变?答案是,改革激发了中国人掌握知识的诱因,而开放则降低了中国人的学习成本。综合起来,早已存在的要素成本优势、改革开放显著降低制度费用、以及中国人力资本的迅速积储,共同成就了中国经济的竞争力。其中,制度成本的大幅度降低,是中国经验的真正秘密。   邓小平开启了中国改革开放之路,也开启了中国经济增长之路。不过,他并没有完成中国的改革开放。无论在产权的重新界定,企业家职能的发挥,市场经济框架的完善、还是国家权力的约束与规范方面,中国都有面临大量未完成的议题。作为渐进改革策略的一个结果,很多困难而艰巨的改革任务留在了后面,并面临改变着的社会思想条件。就在科斯先生主办的本次研讨会举行期间,全球金融动荡和油价高企,正给全球经济增长带来前所为没有的新考验。受汇率、利率、资源价格和行政垄断部门等重大改革滞后的拖累,中国经济能不能顺利应对这场新的挑战,保持经济的持续增长,还是未定之数。   前年在深圳,我有幸听到张五常的如下见解:中国人在改革开放以来创立了“人类历史上最好的经济制度”。我自己得到的观察,不容许我像他那样的乐观和肯定。不过,30年来中国的经验的确证明,未来绝不是宿命的。我们有理由相信,中国只要坚持改革开放以来被实践证明做对了的事情,继续推进尚未完成的改革事项,未来的历史将有机会再次证明人们关于中国的乐观断言。   作者附记:   科斯教授指定的题目,是The Unfolding of Deng’s Drama,直译回来,就是“邓小平戏剧的展开”——在中文语境里是另外一回事了。于是改用便于理解的本文标题。考虑到报纸的发表习惯,原文注释全部删去,留在以后关于中国改革的学术论文里再仔细交代。本文草稿得到宋国青、汪丁丁、卢锋、薛兆丰、朱锡庆、梁红等人的阅读意见,对作者多次修订文稿帮助很大。英文稿在讨论会前夜才传到芝加哥大学,蒙97岁高龄的科斯教授亲自审阅,并通过他的助手多次传递老人家的评论意见。在7月14日开始的芝加哥大学“中国改革30年研讨会”上,科斯的致辞,张五常的主题报告以及R.Fogel,H.Demsetz,R.Mundell和D.North的评论,以及王宁、Roy Bin Wong,史正富、许成钢、张维迎、李俊慧、黄亚生、周燕、何东、朱锡庆等提交的论文、发言和讨论,不但增加了作者理解中国改革的视野和深度,更直接推动作者对本文的修订和补充。关于这次芝加哥学术盛会,作者和其他参与者应该还有文字报道与读者分享。这里谨对科斯及各位会议贡献者致以谢意,当然文中尚存的错失之处仍由作者本人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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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 | 路透社分析:中国尝到后达赖喇嘛时代的骚乱滋味

核心提示: 中国多年来一直指责达赖喇嘛是分裂分子,但是当他往生,中国政府中的强硬统治者可能会怀念他,因为这位年事已高的宗教领袖的存在和非暴力的信念是动荡的阻尼器。 原文: Analysis: China gets restive taste of post-Dalai Lama era 作者:Michael Martina and Brian Rhoads 发表:2012年2月3日 本文由“译者”志愿者翻译并校对 【原文配图】 北京(路透社) ——中国多年来一直嘲笑达赖喇嘛是披着僧袍的狼,跳着分裂之舞,最近则指责他是导演藏人自焚和其他形式的抗议阴谋的始作俑者。 即便如此,当他离开这一舞台,中国的强硬统治者可能有理由想念他。年事已高的宗教领袖的存在和非暴力的信念成为动荡的阻尼器,但是,一旦他死了,情况可能迅速恶化。 去年至少有16位藏人自焚,大多数是僧尼,今年1月份,四川省藏区发生了抗议。这些抗议活动寻求西藏自由,流亡中的达赖喇嘛返回西藏。 中国已经指控自焚者为恐怖分子。周三,北京老调重弹,指责西藏分裂势力挑起人民之间的仇恨,煽动抗议活动;这些抗议被武警部队使用极端武力镇压。 骚乱重新回到一度平静的青藏高原,中国和西藏政府流亡之间的直接会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人们越来越担忧,如果达赖喇嘛过世,越来越多的暴力活动将到达顶峰。 如果没有什么变化,北京可能会用已使用了几十年的同样的强硬措施应对。 “中国立场一直强硬”,达赖喇嘛的侄子凯度顿珠,从他旅居台湾的家中告诉路透社记者。 顿珠说,达赖喇嘛总是设法用他的非暴力理念劝阻西藏青年人;顿珠曾担任流亡政府议会会员,15次到中国参加官方谈判,却无果而终。 顿珠说,这位76岁的僧人身体健康,每天在跑步机上锻炼,有一位专职医生。最近,他在新德里接受白内障手术,但预计他将至少再活20多年。 “只要尊者还在,我们尊重他的意见,坚持非暴力,”顿珠说,他负责运营印度大吉岭的流亡藏人中心,“如果尊者突然离开我们,是的,中国政府将会面临更多问题。” 尝尝新滋味 自从2008年死亡19人,席卷整个中国藏区的骚乱以来,最新的暴力事件是最为恶劣的。此后,中国称之为西藏自治区的地区仍然处于严密的安全措施之下。 海外活动团体说,警察镇压四川抗议时,有七名藏人被打死,超过60人受伤。官方媒体说,警察是开枪自卫。 安全部队已在中国藏区划出大片范围。在离四川省骚乱中心几百公里外,警察在丹巴城外设立了检查站,防止藏族骚乱的信息传播,阻止外国记者进入。 警察设置路障,关闭了藏传佛教寺院。一位官员让记者掉头,说前方路况不安全。 现在轮到中国政府尝尝新的滋味了。 “鉴于藏人诉求的中心议题是在允许达赖喇嘛返回西藏,如果他在流亡中逝世,这可能会引发不可预知的抗议浪潮,远远大于2008年的抗议,以及随后更残酷的镇压,”人权观察研究员尼古拉斯・比奎林说。 从邓小平掌权时代开始,到近十年来胡锦涛主席当政,多年来,中国依靠投资和镇压混合策略,治理藏族地区。今年晚些时候,胡锦涛将退休,开始新一轮的领导层更迭。 事实上,作为西藏自治区1988-89年间的西藏自治区党委书记,胡锦涛为西藏政策定下了基调。当时,为纪念当年的起义及后来达赖喇嘛的逃亡,西藏发起了长期抗议活动;1989年3月,当局在西藏宣布戒严,开始了对抗议的血腥镇压。 和台湾一样,中国认为西藏其主权领土,是不能触碰的红线。 即将接替胡锦涛的副主席习近平,没有做出任何暗示他将采取缓和措施。去年,在西藏“和平解放”60周年纪念会上,他誓言要打击分裂分子。 西藏宗教领袖的转世灵童的棘手问题也仍然没有解决。达赖喇嘛表示,为了防止北京插手,他可能会打破传统,用民主选举或在世时就确定继任者。 北京拒绝那一设想,认为依照历史和宗教的做法,上一世达赖喇嘛不可以自己选择下一世,并声称政府有权批准任何转世。有些人担心中国会简单地确定其自己的继任者,分裂藏人,让他们崇信不同的达赖喇嘛,一个在西藏境内,一个在流亡中。 失去西藏? 哥伦比亚大学的西藏问题专家罗比・巴尼特(Robbie Barnett)说,达赖喇嘛在流亡中逝世对藏人而言意义重大,这将毁掉一个合理的汉藏关系的希望。 “如果在没有达成任何解决方案的情况下,达赖喇嘛就逝世了,这将需要半个世纪来重新建立互信。”他说。 如果西藏陷入暴力的恶性循环,会引发国际关注,并可能引发与西方和邻国印度更紧张的政治局势 —— 印度与中国存在边界争议,西藏流亡政府总部即在印度。 “中国官员相信,你可以永远坚持高压统治 —— 这在一定程度上是真实的,但它会造成长期和昂贵的预算问题、信誉赤字和严重的国际后果,”巴内特说。 中国强调,它已经帮助西藏摆脱了贫困,在过去60年中支出超过160亿元,以及更多补贴,给该地区带来了连续18年两位数的经济增长。 但分析家说,中国促进经济发展的同时,抑制自由的做法适得其反,未能赢得藏族地区的支持,反而推动周边省份藏区更加崇信达赖喇嘛。 当拉萨在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爆发暴力事件时,四川,青海等地区的藏族保持平静。现在,四川看到暴力事件,甚至一些传统也正在改变。 巴内特说,东部藏区的一些人通常和大多数汉族人一起庆祝新年,现在延迟了一个月,和中部藏区一起庆祝藏历新年;数世纪以来,中部藏区的藏人更加贴近达赖喇嘛。 “中国的政策使得广大的青藏高原充满了藏族民族激情,”他说。 “为什么他们在东部藏区实行这项政策,那里有没有真正的问题 —— 历史学家们将要问他们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他们失去西藏吗?” (由Michael Martina和Brian Rhoads报道;Chris Buckley参与报道;Paul Tait编辑) 译注:Tibet一词有两重含义:政治西藏,指1950年前拉萨政府统治区域,大约等同于目前的西藏自治区,或者叫中部藏区(Central Tibetan)。文化西藏,基本上包括中国所有五省区藏区,也包括印度、尼泊尔一些西藏文化辐射区;1950年前,文化西藏的绝大部分地区不受到拉萨政府统治,基本处于地方土司自治状态,各地情况不同,可能在名义上隶属中华民国政府或者某省总督/督军。如同文中引巴内特的文章指出,这些地区并不与拉萨政府同步,而是保持相对独立。西藏流亡政府(官方称呼为藏人行政中央)则呼吁将文化西藏全部划归为单一行政主体。大多数有关西藏文章中的Tibet不仔细区分其中的区别,将整个文化西藏地区称为Tibet,本文译文中未作特别区分,泛泛翻译为西藏,或者藏区。 本文版权属于原出版公司及作者所有。©译者遵守 知识共享署名-非商业性使用-相同方式共享 3.0许可协议 。 译文遵循 CC3.0 版权标准。转载务必标明链接和“转自译者”。不得用于商业目的。发送邮件至 yyyyiiii+subscribe@googlegroups.com 即可订阅译文;到iTunes 中搜索“译者”即可订阅和下载译者Podcast;点击 这里 可以播放和下载所有译者已公开的视频、音频和杂志。(需翻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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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早报 | 因集资诈骗罪维持死刑 “吴英案”引民众不满金融制度

因集资诈骗罪维持死刑 “吴英案”引民众不满金融制度 (2012-02-08) 早报导读 [中国早点] 富商命彷徨 社会急呐喊 [时事漫画] 俄罗斯外长:叙利亚将举行修宪公投 [金融风暴] 全球指数:总裁对亚洲市场信心下降 [名家专评] 薛理泰:叙利亚变局与中东乱局   一度为中国最年轻的女富豪吴英,究竟是令人同情的中国金融体制受害者,还是挥霍无度的集资诈骗犯?图为吴英受审时落泪。(互联网) 于泽远 报道 北京   因集资诈骗罪被二审裁定死刑的“吴英案”近期引发一些学者和网民的质疑,浙江省高级法院二审审判长沈晓鸣昨天对媒体说,吴英的行为不是民间借贷,而是集资诈骗。一审法院判处吴英死刑符合中国法律和死刑政策,所以二审维持了原判。   针对近日网络上出现有关浙江高院枉法违心无奈判处吴英死刑的帖子,《法制日报》昨天引述浙江省高院负责人说,这些帖子完全是造谣,浙江高院将追查追究造谣者的法律责任。   吴英因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被判死刑在中国引发一场有关金融改革与法治的大讨论。包括一些知名学者和律师在内的众多网民认为吴英罪不至死,呼吁给吴英一条生路。甚至还有学者认为吴英根本没有违法,要求中国最高法院赦免吴英。   官方媒体新华网近日也连续发表文章,认为“吴英案”引起热议凸显中国金融体制改革急迫性,人们对一个集资罪犯的同情,很大一部分是出自对现有金融制度的不满。文章引述一些法学家、经济学家和企业家说,中国正处于一个市场经济仍有待发育完善的特定历史时期,一个民间金融功罪交集的时代,一个经济快速发展推动的、对资本的渴求和现行资金供给体制之间的冲突已经尖锐化和公开化的时期。这是吴英案成为法治事件的经济背景。   浙江工商大学教授钱水土认为,改革开放已经30多年,但中国金融市场还没完全开放,企业尤其是民营企业融资从正规渠道没法满足,肯定要寻找其他渠道。“破除金融市场的垄断性,建立多元化的资金供给体系,出台民间融资管理的综合措施,这已成为业内对中国市场经济发展的共识。”   另一方面,吴英案件之所以突然引起关注,也因为随着中国死刑改革的推进,废除非暴力犯罪死刑日益成为共识。2011年,中国全国人大常委会表决通过的《刑法修正案(八)》,取消了金融凭证诈骗罪等13个经济性非暴力犯罪的死刑,但保留了集资诈骗的死刑罪名。   浙江省高院二审审判长沈晓鸣昨天在解释为什么判处吴英死刑时说,吴英以非法占有为目的,隐瞒其巨额负债和大量虚假注册公司,虚构资金用途,以高息或高额投资回报为诱饵,向社会公众作各种虚假宣传,非法集资人民币7亿7000万余元,实际骗取3亿8000万余元, 尽管认定的集资直接对象仅10多人,但下线人员众多、涉及面广,既严重侵害不特定群众财产利益,又严重破坏国家金融管理秩序,数额特别巨大,并将巨额赃款随意处置和肆意挥霍等,罪行极其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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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周末 | 萧功秦:我更担心改革被锁定

我现在不能简单地说是一个新权威主义者。现在,我更多的表达和自由派没有太大区别。 新左派可能更多地和底层阶级形成某种联合,自由派可能更多地和中产阶级进行某种结合,新权威主义也可能和企业家,和所谓的技术官僚找到某种结合点,未来的民主恰恰需要这种结合,才能真正促使多元的政治力量出现。 作为新权威主义的代表人物,萧功秦遭到了知识界众多反对。有意思的是,同为上海知识界“三剑客”的朱学勤把萧功秦定位为“吾敌吾友”,徐友渔则认为萧是一个“书生”。 在萧功秦家看到他那些藏书时,我没理由不信他是一个纯粹的学者。萧功秦说,他喜欢看曾经失意的历史人物的回忆录,因为失意的人物会反思,而那些一直高高在上的人的回忆录没什么好看的,“和政论差不多”。 简而言之,萧功秦的新权威主义是作为激进主义的对立面存在的。他不否认中国应走向宪政,但过渡阶段需要开明专制,现代化需要权威者主导,政治稳定是现代化的必要前提。这种看法源自严复。但乐观主义者萧功秦无法证明,他所寄望的权威者为什么会必然将中国带向现代化,而不是走向路径依赖和路径锁定。萧说,在激进主义退潮后,新权威主义已经和温和自由派合流。 (向春/图) 高层对我不鼓励,也不反对 南方周末 : 朱学勤先生在一篇叫《吾敌吾友》的文章里透露,你的观点曾得到高层赞赏,有这事吗? 萧功秦: 不存在。简单地说,高层对我应是既不鼓励,也不反对。1980年代末,有人向邓小平汇报,说知识分子中有个关于新权威主义的讨论,这派人认为,所有后发展国家民主化初期都需要一个权力集中的阶段,民主只能在以后搞。邓小平脱口而出:我就是新权威主义者。不过,这个字不好,要换一个字。 我那套想法和主流意识形态也有很大差距。新权威主义是作为激进自由主义的对立面出现的,认为在条件不成熟的情况下推进激进民主,将会带来灾难。 新权威主义刚刚出现时,多数人不理解,认为权力高度集中的体制对中国造成巨大灾难,为什么“文革”刚结束,又要支持一种新权威?一个正常人不会这么讲话,讲这个话的人要么低智商,要么居心不良,大部分人认为我居心不良。这个时代已经过去了。 南方周末: 何新跟你有区别吗? 萧功秦 : 我把他划分为国家主义者。国家主义和新权威主义都强调不能直接照搬西方那一套民主模式,强调现代化过程需要权威。但何新身上没有民主导向。 曾有个老板问我,你能不能用一句话来说新权威主义?我说:只有铁腕才能造成政治稳定,只有政治稳定才能经济发展,只有经济发展才能造成社会利益的多元化,只有社会利益的多元化,才能形成不同利益主体之间的契约精神,只有有了这种契约精神才能有宪政民主。某种意义上,新权威主义主张具有开明导向的铁碗政治。 当然,我并不认为所有的新权威主义都会自然而然地走向宪政民主。 危机中的变革一定会陷入两难状态 南方周末: 你对从康梁到孙中山黄兴的激进主义多有批评,如果不是屡屡被激进革命打断,今天的中国是否早已实现宪政民主? 萧功秦 :很难说如果没有康梁孙黄中国就一定会走向现代化。 如果清末的改革机会一开始没给康梁,而是给张之洞、刘坤一这些比较温和的人,可能改革者和慈禧太后的关系就不会那么糟,也就不会有后来极端保守派的上台,当政者就不会支持义和团。统治者有了深度危机感,此时推行清末新政,已来不及了。危机中的变革一定会陷入两难状态。 南方周末 : 为什么激进主义后来会在中国越来越发酵?如果皇帝是汉人,辛亥革命是否可以避免?君主立宪是否可能实现? 萧功秦 :明朝那些皇帝就一定好吗?明朝皇帝的道德素质、责任感甚至智商整体上都比清朝皇帝差很多。但的确清王朝是异族王朝,一旦陷入困境,它的合法性流失的速度要比别人快得多。 极端保守一定会出现极端激进 南方周末 : 与对康梁孙黄的态度相反,你长期推崇作为新保守主义先驱的严复的思想,主要考虑是什么? 萧功秦 :孙中山为什么没成功?为什么所有后发国家直接建立民主政治统统失败了?严复的论证非常清晰,民主是个好东西,要把它移植进来,但要真正成功需要另一些条件支持,但你把第二批条件移植进来,发现后面还有一些配套条件,怎么办?严复打了个比方:有人想使一头牛跑得像马一样快,一开始给牛接上了马蹄子,但牛还是跑不快,后来发现马蹄子是需要马的骨骼带动的,于是再把马的骨骼装过来,但还是跑不快,后来又发现马的骨骼需要马的肌肉带动,也就是说除非把一头牛完全变成一匹马,否则它跑不快。 南方周末 : 即便是一头牛变成了一匹马有什么不好呢? 萧功秦 :问题是牛不可能变成马,真那样,就意味着你变成外国人了。这是个悖论。 南方周末 : 人性本身还是相通的吧? 萧功秦 :制度是要用来有效地操作的,和人性不是一回事。即使人性是相通的,但各国的文化是不同的。 南方周末 : 但你也承认严复实在是一个悲剧人物? 萧功秦 :他在晚年之所以悲观,我觉得是因为对中国的激进势力无法阻挡有种预感,因为极端保守一定会出现极端激进,他知道这种激进主义的后果非常可怕,但他无能为力。严复最深刻的一句话是:“非新无以为进,非旧无以为守”,这句话太好了。 他觉得袁世凯无论是从能力、威望还是经验来说,确实是一个非常理想的强人,但袁世凯称帝的想法是不可理喻的,所以他干着急。 重建秩序需要多试错 南方周末 : 你和朱学勤都反对先验论和激进主义,为什么你们对现实问题的主张却相当不同? 萧功秦 :朱学勤身上有一个内在的矛盾:从情感上讲,他是一个激进主义者;但理性上讲,他又要排斥卢梭,认同哈耶克。一个经历过卢梭式的大革命悲剧的中国人,不可能拒绝哈耶克,但作为一个性情中人,朱学勤会蔑视现实权威,表现出强烈的政治热情。社会也需要这样的人,群众也需要这样一款产品(笑)。 个性是娘胎里带来的,我喜欢骑摩托车,经常高兴得像小孩子一样,看到外面不平的事情我会和人家吵架。按照我的性格,我应该是个自由主义者,但我和他正相反,我的文章是冷冰冰的,他觉得有些不可理解。 南方周末 : 我记得你说过,一次会上,你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但当时你没有辩驳机会,有两个朋友到你家来,想听听你的反驳意见,你当时很动情地摸着女儿的头说:“咱们如果再搞激进主义,下一代怎么办?” 萧功秦 :那两个人是谁?一个是许纪霖,一个是朱学勤。那次的会议,每个人只有10分钟讲话,我开始就讲完了,别人的观点都是骂我的,我想继续讲,但他们不让我讲了,我好像变成一个批斗对象,憋了一股气。他们两人到我家来,最后我说:“如果你们真这么想,我也觉得没有办法了。” 我当时觉得很可悲,对中国的前途很担心。 南方周末 : 在你与朱学勤先生关于现代化的普世价值讨论中,你显然是“文化制约论者”,反对他比较倾向的“制度决定论”,如何解释朝鲜战争结束后几十年来朝鲜和韩国在经济社会发展方面存在的巨大差距(根据最新报道,韩国现在的经济总量是朝鲜的38倍)?这两个国家不都具有相同的历史和文化吗?另外,台湾和大陆的文化也一样,为什么制度可以不一样? 萧功秦 :这个体制现在已把公民社会完全除掉了,要重建民主,首先要发育公民社会,这就不只是一个制度问题。中国就算马上把权力分立那套制度全部建起来,没有公民社会支撑,不是要更乱了吗? 台湾原来的士绅社会有着类似于市民社会的传统,而且在社会、经济发展过程当中,各阶层间又形成了多元互动,重建了社会公民组织,台湾的农会、中小企业家协会、商会等等组织都是在原来没有中断的基础上逐渐发展起来的。这成为台湾后来民主政治转型的一个非常好的基础。所以要拒绝制度决定论,渐进改造文化。 同一个民族分成两个部分,有的选择这条路,有的选择那条路,这不是制度决定论,也不是文化决定论,而是历史的机缘。根本上,重建秩序需要通过试错的、渐进的、经验摸索的方式,而不是通过蓝图设计的方式。 要给多元试错更大空间 南方周末 : 有人认为,别国经验也是经验,我们完全可以采取拿来主义的态度。你所说的经验是指某个国家的经验,还是人类共同的经验? 萧功秦 :经验主义与理性主义本质上的区别在于:理性主义认为人的理性能够设计出钟表、飞机、大炮,也可以设计一种最好的制度,带来最好的社会;但经验主义认为,人获得信息的能力和理性的能力很弱,不足以设计出好制度。小白鼠之所以能走出迷宫,不是因为它获得信息的能力和理性能力足够,是不断在试错中找到了一条路。人就像小白鼠。 中国现在重建公民社会,面临一个两难问题:不建公民社会,民主无法实现;如果完全放开,首先出来的组织,可能会把很多问题引爆,公民社会可能还没建成就会大乱。这个矛盾用什么理性来设计都没用,怎么办?就是要允许试错,让民众有很多组织,让它在试错中找到一个边界。这个边界既能够使公民社会发育,又不足以引起对现秩序的根本挑战。 现在中国最需要的是给多元试错以更多机会和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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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省人均GDP超4000美元专家称数据水分大

  北京人均GDP接近斯洛伐克,上海和沙特阿拉伯比肩,广东接近哈萨克斯坦,山东与南非相当,浙江接近阿塞拜疆,福建与古巴相当,重庆接近于毛里求斯,贵州接近印度,西藏和刚果(布)差不多,甘肃人均GDP接近伊拉克   全国各地2011年的GDP“成绩单”浮出水面,25个省份的人均GDP超过4000美元大关,其中,北京、上海、天津等地的人均GDP均超过8万元,按年平均汇率(1美元=6.45元人民币计算)折合1.2万美元。“中国已接近富裕国家水平”的言论甚嚣尘上。   对此,复旦大学世界经济研究所所长华民予以强烈抨击。在华民看来:“由各省市数据得出上述结论非常不合适,中国尚处于发展中二元经济阶段,远远没有达到富裕国家水平。”   数据水分大   统计显示:在31个省区市2011年人均GDP一览表中,共有25个省份的人均GDP超过4000美元,达到中等偏上国家水平。全国2011年人均GDP实现5450美元,共有天津、上海、北京、江苏、浙江、内蒙古等11个省份超过全国这一平均水平。   其中,天津去年的GDP总量为11190.99亿元,比上一年增长16.4%,人均GDP为8.6万元;上海去年GDP总量1.92万亿元,比上一年增长8.2%,人均GDP达到83390元;北京的数据显示,2011年实现生产总值1.6万亿元,比上年增长8.1%,按照常住人口计算,人均生产总值同样突破8万元。   按照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研究员梅新育的说法,京、沪、津人均GDP达到中等富裕国家水平是我国经济发展的必然现象,预计未来广州、深圳等城市也将会步入这一行列。   根据2010年世界银行对不同国家收入水平的分组标准:按人均GNI(国民总收入)计算,1005美元以下是低收入国家;1006-3975美元是中等偏下水平;3976-12275美元是中等偏上水平;12276美元以上为富裕国家。   记者简单计算发现,京、沪、津人均GDP按年平均汇率折合达1.2万美元,从2010年世界银行划分世界上不同国家和地区的贫富程度标准来看,已达中上等国家水平,接近富裕国家水平。   不过,华民分析:“各省市的数据总和超过了国家统计局的统计总量,这说明一些省市的数据存在虚高现象。”以上海为例,上海去年GDP总量1.92万亿元,1/3以上的GDP由流动人口创造,这部分人口不被计入城市常住人口。因此,考虑流动人口因素,上海人均GDP不可能为83390元。   城市化是关键   “中国是否达到富裕国家水平的关键看城市化进程以及城乡差距。”在华民看来,人均GDP确实是衡量国家/城市人民生活水平的一个标准,但是,为了更加客观,应该与人均收入、税后购买力平价等数据结合。   根据英国《经济学人》杂志日前在其官网上发布的一篇文章:北京人均GDP接近欧洲的斯洛伐克,上海人均GDP和石油大国沙特阿拉伯比肩(按购买力平价计算),广东人均GDP接近哈萨克斯坦,山东人均GDP与南非相当,浙江人均GDP接近阿塞拜疆,福建人均GDP与古巴相当,重庆人均GDP接近于毛里求斯。此外,西部地区省份中,贵州接近印度,西藏和刚果(布)差不多,甘肃人均GDP接近伊拉克。   与世界各国/城市之间的对比显示,中国各省市之间仍存在较大差距,而这也是中国未来将面对的主要发展问题。华民告诉记者:“目前,中国农村人口占比仍超过50%,缩小城乡差距将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的主要任务。我们不仅要实现土地城市化,更应该完成人口城市化进程,这涉及很多体制改革的问题。”   名词解释   人均国内生产总值(Real GDP per capita),也称作“人均GDP”,常作为发展经济学中衡量经济发展状况的指标,是重要的宏观经济指标之一,它是人们了解和把握一个国家或地区的宏观经济运行状况的有效工具。将一个国家核算期内(通常是一年)实现的国内生产总值与这个国家的常住人口(目前使用户籍人口)相比进行计算,得到人均国内生产总值。是衡量各国人民生活水平的一个标准,为了更加客观的衡量,经常与购买力平价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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