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发展

Global Voices | 非洲的创业精神、文化和团结

自千禧年后,非洲的新创事业呈现强劲的有机 成长法 ,然而这项发展并未扩散至所有的市场区块,似乎往往仅限于服务业和贸易。非洲有 6500万间中小企业法 ,尽管如此仍然努力发展在地的创业家阶层,以管理策略性产业,特别在农产原料出口、矿业、运输和工业公共工程,市场上时常转而任用外国经理人。 非洲被视为投资人最新的淘金地,是亚洲市场外的另一个选择。投资人的狂热对当地政府发展部门的政策造成冲击。世界银行的 总结报告 法指出,多数非洲政府进行的改革改善了行政、财务和法规方面的企业环境。   塞内加尔糖业公司的糖果工厂(塞内加尔)图片于维基百科,Manu25经创用CC条款授权提供 许多专家学者为了瞭解非洲创业历程,而研究文化行为的影响,成果引导他们去考量深植非洲企业家极体心理的文化价值原则的重要性,以评估非洲创业家的成功因素。而非洲企业经营者面对来自族群或大家族的社会压力,所做出的非理性经济选择也被广泛的研究。 news21TV 的节目《非洲成功故事- 非洲的成功创业领导者》 以及 Africagora 商会主席 M. Dogui 非洲传统价值面对自由经济 金夏沙大学经济社会研究所(IRES)教授Kabeya Tshikuku认为,商业逻辑正迫使非洲的政策制定者在其文明的核心价值(家族团结,同胞福祉和其他支援平台),以及缺乏人文关怀、利益追求为先的企业 管理之间,做出困难的抉择。资本主义、功利和个人主义的根本,在非洲人的心灵中 遭遇更大的阻力 。 非洲和非洲人不需承担任何说我们不够理性的指责。经济发展也会在非洲外的其他地方造成“文化问题”,完全在于各个文化如何区别“文明的基本价值”和“工具 价值”。从严格的文化观点来看,两种系统是在人民的效忠和资源分配上竞争… 说明白点,非洲巡梭在两个竞争的文化系统之间,亦即管理人民的退步系统和管理事物的(革命性?)系统。存在以及行动的理由还没在前资本主义系统里完全失去 根基,他们还未在资本主义系统里生根,终身连带( lifelong solidarity)的旧框架尚未完全解体,资本个人主义的新框架也还没完成移入。 结合社会凝聚及成长 过去十年贡献非洲GDP的经济成果,标志着这样理性、个人主义的资本主义正逐渐─虽然并不平均─置入这块大陆,这深深刺激了公众对于政府所主导推动私部门的改革,其效率或侵略性的自决意识。在美国安隆案(Enron scandal)发生后,公司治理成为企业界主题,非洲企业家知道如何整合公司治理的原则以及团体优先于个人的 ubuntu 哲学 吗? 前马里投资产业及贸易部长Amadou Abdoulaye Diallo指出,非洲是矛盾的极佳例证。他在马里杂志上对Célia d'ALMEIDA 解释 道: 十年前,非洲的社会经济环境被认为不利新创企业立业发展,某些国家由于商法架构虚弱,留有一些奖励空间。弱点包括没有信贷、商业机会资讯不足、缺少 对年轻创业者的支援(没有育成中心)以及企业管理方面成熟劳动力不足,而这些还加上缺乏政治策略。然而最近非洲国家如我们,进行了重大改革以促进企业创立 和提供良好环境以利企业发展。 在喀麦隆,Richard Ewelle在Kamer Blog的文章 总结 法非洲的文化和创业精神: 非洲创业发展需要创造非洲人的创业精神概念,而不必完全复制国外;我们必须结合创造西方企业背景的最佳实践方法和非洲概念,非洲创业精神概念不只基于非洲文化价值观,还包括发展促进社会经济环境(socio-economic environment)的社会凝聚力。 校对者:Portnoy 作者 Rakotomalala · 译者 GV 中文化小组 · 阅读原文 fr · 则留言 (0) 分享: HEMiDEMi · MyShare · Shouker · facebook · twitter · reddit · StumbleUpon · delicious · Instapap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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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力建 | 信孚要闻(11.30)——对党的“承诺”没实现,后果很严重

作者: 信力建   1、“谨向党保证本人明年最迟后年同李清结婚,在这一年期间对李清做到一个丈夫的责任义务,否则承担一切后果。”近日,扬州邗江区商务局局长马一平的结婚保证书被其“小三”曝光。邗江区委根据调查事实,决定对马一平停职并进行审查。(扬子晚报) 2、日前,德、法等国报纸、杂志出版商提出,谷歌搜索结果显示报纸、杂志文章摘要和链接,间接获得了商业利益,因此谷歌应该将部分广告收益拿出来交税。外界将这项针对谷歌的税戏称为“谷歌税”。 3、广东省十二届人大一次会议将于明年1月25日在广州举行。昨日,广东省十一届人大常委会第38次会议表决通过了相关决议。会议议程包括6大报告,4大选举,包括了选举广东省省长和副省长,“两院”院长等。(南方周末) 4、近年来,茅台大手笔的购买房产,在茅台“自己的房子”里开自营店,32家自营店27家已购房产,这一做法被称为借“卖酒”经营房产投资。有业内人士称这是茅台变相的做房产投资。 5、朝鲜军方被传再次发生重大人事调整。韩国《每日经济》网站29日援引韩国统一部官员的消息称,朝鲜军级干部已换岗30%,朝鲜人民军第四军团前军长金格植被任命为人民武力部长,前武力部长金正觉可能被调任金正恩的母校金日成军事综合大学校长。 6、12月1日是世界艾滋病日,据卫生部权威报告估计,截至2011年底,我国存活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及艾滋病患者约78万人,全年新发感染者4.8万人。据调查了解,近五成网友对艾滋病一无所知。 7、国务院副总理李克强28日在中南海紫光阁会见世界银行行长金墉,就深化中国与世行合作等交换了意见。李克强指出,中国已进入中等收入国家行列,但发展还很不平衡,尤其城乡差距量大面广,差距就是潜力,未来几十年最大的发展潜力在城镇化。 8、湘西凤凰学生营养餐一盒牛奶加一片直径6厘米、厚度1.5厘米的小面包,看看台北学生营养午餐吃什么?新华社报道,橙汁鱼片、金针菇肉丝、清炒时蔬、菱角排骨汤,再搭配一份五谷杂粮制作的米饭和一个红彤彤的苹果,菜单的旁边还标明所含热量,这是台北一所公立小学昨日为200多位孩子们烹制的美味“营养午餐”。 9、昨日,备受社会关注的“17岁少年为买ipad卖肾案”一审宣判,7人被判刑,2人免予刑事处罚。据了解,案件在审理过程中,被告人何伟等9人赔偿147万余元已经到位,并取得了被害人王某及其亲属的谅解。 10、台湾“文化部部长”龙应台29日参观了西九龙文化区,在稍后的采访环节中,龙应台表示,西九文化区的发展给了她很大的启示,让她萌生了一个“幻想”,那就是上海、广州、香港和台湾有朝一日可以形成一个南方文化大联盟,民众可以通过高速的交通网共享两岸四地的文化艺术表演。 11、28日,阿根廷开启近800起违反人权案件的审判,涉及1976年-1983年间阿根廷军政府犯下的涉嫌使用酷刑和谋杀等一系列罪行。阿根廷军政府统治期间曾发动过“肮脏战争”,多达3万名反政府人士遭到绑架、拷打或谋杀。阿根廷主流媒体《国民报》将其称为阿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反独裁迫害审判”。 12、日本第一反对党自民党党魁安倍晋三表示,如执政将拨出更多预算,用于保卫尖阁诸岛(中国钓鱼岛)。他还说,一些退役军舰可派上用场,可将它们转给海上保安厅,用于在钓鱼岛海域巡逻。 13、韩国“罗老”号火箭在29日下午4时发射前的17分钟突然喊停。这已是罗老号火箭第二次展延发射。上月26日,工程师发现一级火箭和发射台衔接处的橡胶塞坏了;这一次,二级火箭出现电流信号异常。 14、近日,英国出现一件体育致死事件,一名年仅16岁的少年在玩板球时被好友的投球活活砸死,而他死前最后一句话竟是“我没事”。肇事男孩因为涉嫌故意杀人罪被逮捕,但最终无罪释放。然而他的妈妈却无法原谅儿子的错误,反倒是死者的母亲一再宽慰对方,“他仍然是个可爱的小伙子,我们从未怀疑过他是有意的。” 15、从2013年1月1日起,多数古巴人五十年没交过税的传统将彻底改变,因为根据古巴政府颁布的新的税法,古巴将实行全面的税收制度,这也是自1959年古巴革命并废除全部税收制度以来的第一部全面的税法。 16、29日中午1点左右,天津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一名医生被人用斧头砍伤致死。凶手行凶后从医院二楼跳下,随后被警方控制。目前相关部门已经召开紧急会议协商,并布置安排后续安置工作。 17、日前,全国政协人口资源环境委员会主任、国家人口和计划生育委员会前主任张维庆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计划生育政策改革正在研究之中,相关行动计划已经起草。对此,国家人口和计划生育委员会昨日表示,此并非官方发布,也非可靠消息。 18、28日,瑞典证交所出现一份创纪录乌龙买单,该单购买近43亿份瑞典最重要股指OMX30的12月期货合约,其理论价值达460万亿瑞朗,合431万亿人民币,是瑞典去年GDP的约130倍,中国2011年GDP的9倍还多。很明显,这是一笔乌龙买单。但如此“大手笔”导致斯德哥尔摩交易所的指数衍生品交易中断了4个小时。 19、许善达:【一个好的税制应照顾穷人也应留住富人】一个好的税制应该照顾穷人,也应该留住富人,我们的税制使得高收入群体都要离开,这个税制不是一个好的税制。国家确实要照顾低收入群体,但是一定要吸引留住这些高收入群体,因为经济发展要靠高级管理人员等。(2013财经年会语录) 20、江平:【公安机关权力过大是国家的不幸 】 法治文明必须建立法院的权威而不是公安的权威,公安权力过大是国家和国家法治的不幸。斯大林重视公安机关和克格勃,很多无辜的人受到迫害甚至丧失生命。现在公安机关权限太大,拿重庆来说,公安机关掌握生杀予夺大权,法院完全是陪衬,李庄案就说明了一切。 21、叶匡政《〈一九四二〉,向大饥荒死难者道歉》:一个国家或一个民族,有时就像一个人一样,会把历史的苦难看作自己的隐私,总是希望人们知道得越少越好。然而,苦难却是历史留给人类最重要的经验,如果我们丧失了对苦难的教育和集体记忆,不仅会导致民众对苦难的麻木和良知的败坏。一旦条件允许,很多人会失去判断自己行为价值的能力,摇身一变,他们可能成为一场新苦难的制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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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计生委 | 前主任所称放开二胎非官方口径

十八大报告提出,坚持计划生育的基本国策,提高出生人口素质,逐步完善政策,促进人口长期均衡发展。《中国日报》前日报道,全国政协人口资源环境委员会主任、国家人口和计划生育委员会前主任张维庆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计划生育政策改革正在研究之中,相关行动计划已经起草。对此,国家人口和计划生育委员会昨日表示,此并非官方发布,也非可靠消息。 张维庆 政府正在起草放开二胎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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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言 | 2012全球百大思想家 (一)| 《外交政策》杂志

译者 ivy-jaris   1.     昂山素季 | 添盛     缅甸人民院议员 | 总统 展示变革在任何地点都可以发生,即便是世界上最受镇压的国家。 2012 年,伴随全世界聚焦的叙利亚共和国内战深陷四面楚歌之境,“阿拉伯之春”的希望逐渐被冷嘲热讽所取代,虽然这一地区正为初期民主即他们新发现的自由奋力作战。然而,同一时刻地球的另一端,一场最具标志性且出人意料的政治逆战正在上演:缅甸,长期处于世界最为专制的独裁政权统治之下,开始由两个不可能成为联盟的领导下进行改良变革。 近 20 年间,持不同政见的昂山素季被缅甸军政府幽禁于其寓所中,这也是 1962 伊始国家铁幕政权的一个缩影。而现在她正式当选为人民院议会成员,一定程度上归功于改革者、总统添盛,这位前任将军常被人们说成是愚钝、书呆子的官僚。令多数人瞠目结舌的是添盛在上台后开始放宽言论自由的限制并开放经济。今年,随着美利坚合众国恢复与缅甸联邦( 1989 年军政府对“缅甸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重新命名)外交关系放松经济制裁及往来,其政府也无法约束媒体的审查监督,还释放了数百名政治犯。 这位善于言辞、标志性政治活动家,被信徒们尊称“女士”的昂山素季,并非添盛瞩目的拍档,而她怀抱混乱实用主义政治这一颇具高度的传奇使她无可厚非地成为其中一员。尽管缅甸民主运动仍如火如荼,她警告国际投资过快,种族暴力逐步上升,昂山素季及添盛希冀达成短期妥协及长期和谐,这是近期这一世界最为孤立之一的国家最值得庆祝的。 昂山素季此后在 1991 年 6 月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她利用这一时机去提醒世界上那些和她一样的被遗弃而挣扎的人们说:“被遗忘意味着我们的一部分死亡了,它意味着失去与周遭人类世界的联系。”这一情感感同身受于从阿勒波至哈瓦那、从平壤至德黑兰,然而,正如昂山素季和添盛所展现的那样,一个无须永恒。   2 、蒙瑟夫·马佐基     突尼斯总统 时刻抱着“阿拉伯之春”存活的想法。 随着 2011 年消逝,今年埃及与利比亚间宗教暴力和血腥的叙利亚宗教内战不断,突尼斯以颇具争议而又强有力的政治体系及复苏经济的增长,仍然是“阿拉伯之春”最富希望的成功故事。 大部分功劳归功于蒙瑟夫·马佐基总统的高瞻远瞩的远见及智慧,他于 2011 年 11 月上任执政。在 11 月举行的联合国大会会议上,这个由博士变身的民主政治活动家呼吁联合国宣布独裁政治是一个“病毒”并发动针对独裁统治者的反对活动,包括建立国际法庭仲裁选举及行政合法权以阻止独裁者首先获得政权。马佐夫称:“我们理所应当去实施一个雄心壮志且大胆险峻的计划用以剔除独裁者,就像我们摆脱小儿麻痹及天花一样。” 而马佐夫,这位前身公共卫生学教授,并非一个满眼金星的空想主义者。作为马哈特玛·甘地的拥护者,他在早期职业生涯中致力于人权,青年时到印度学习甘地的非暴力抵抗运动,而后深入南非了解种族隔离制度。作为突尼斯领导人权组织的首脑,他在宰因·阿比丁·本·阿里统治下屡次被封禁,后流亡法国,在那里他依然是突尼斯自由主义在野党最为显著的人物,他对自己的军团为伊斯兰复兴运动效力而感到愤怒。马佐基在本·阿里政权被推翻后回国,并被国家制宪会议选为总统。     3. 比尔·克林顿 | 希拉里·克林顿 美国前任总统 | 美国国务卿 仍为明天思考。   不管你对他们的爱憎,这对拥有至高权力的夫妻搭档也是自由国际主义立竿见影的拥护者:观点认为政府可以在国内构建繁荣,在国外促进民主及发展,而无须妖魔化其成功或是和别国产生对抗。这区别于美国优越主义(又称“美国例外主义”),更多以军火为基。美国大选之年通常像经济学中燃点复仇主义( Randian revanchism )对抗机会主义式的民粹主义,或是外交上夸夸其谈的侵略对抵无情的现实主义那样,难怪美国受克林顿怀乡病所掌控。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希拉里·克林顿与巴拉克·奥巴马的理想主义乐天派相较,曾被视为审慎的犬儒学派,这也彰显出奥巴马政府对人权及民主最强有力的主张之一。希拉里·克林顿,在那些领导推动美国干预利比亚战争( 2011 年)的行列中,仍然是妇女权利及经济发展的冷酷活跃分子,她第一次强调坚持美国外交承认并合格化男同性恋与女同性恋的权利,但是她也针对部长职务身份额外作出了无懈可击的全球战略格局,去年春天,她领头就异见人士陈光诚释放问题与中方进行紧张的谈判。拥有 66% 支持率的她,这些天比她“老板”还吃香,承担着“阿拉伯之春”带来的起起落落,一次,当其他议员们沉醉于幻想及一厢情愿的想法时,她做出了精准的预测,这足以证明她务实的政治作风利用全球明星魅力作为复原美国的秘诀。   就比尔·克林顿而言,他用充满激情的演说让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的怀疑者无声,这在 1990 年期间让奥巴马代表充满诸多想往。 48 分钟的统计数据以及他针对经济复苏情况进行亲民的即兴演讲,再次证明美国政坛没有与之相媲美公众场合下的“开口演说”。他仍乐意批评总统,例如:质问奥巴马对对手罗姆尼商业上的成就的突然袭击。确切地说,克林顿至签署任职后的成就,即克林顿全球首创精神——致力于汇聚世界最具影响力及成功人士解决严峻的全球问题比攻击他人更富有成效。他忙于这一革新性地项目,出访非洲推动可持续型农业,到访海地就新能源进行探讨,周期性地在路上发布他朴素的智慧。“在我们阿肯色州有一条俗语,”他对卢旺达基加利一群遇到阻力的护士们说:“如果你发现一只海龟在篱柱上,它并非偶然出现在那里。”    执政 4 年并创纪录的访问了 112 个国家(在其著作中谈及),希拉里将于不久辞去国务卿一职。尽管她陈述从政坛退休后的计划是等待成为奶奶,许多支持者仍不愿放弃在即将到来的 2016 年希拉里再次于白宫出现的希望。只是这一次,比尔可能要呆在家焙烤曲奇了。    未完待续。。。     原文链接: http://www.foreignpolicy.com/articles/2012/11/26/the_fp_100_global_thinkers?page=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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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hina周刊 | 崔卫平、金雁、贺卫方、郭于华: 知识分子的角色与担当

“ 我们需要做出群体性的努力,去追求大学的独立,这可能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知识人最重要的使命。” 在今天这个转型的年代,每天发生的令人眼花缭乱的事件,包括一些危机事件,是此前的人们所不曾遇到过的,是在人们现有的经验中所没有的,在某种程度上几乎每个人都会感到焦虑,感到准备不足。这就需要暂时停下脚步,对自身的角色、处境和“使命”,做一个反省。试图找出一些建设性的起点,找出一些富有生长性的起点来。 知识分子的角色与担当 主持人语:非常高兴今天在座有这么多年轻的朋友,这么多生机勃勃的力量,你们是现在和未来的新闻生力军,很愿意与你们一起讨论相关问题。 今天的主题为“知识分子”。听上去这是一个比较大的话题,看着有点朦胧,让我们尽量把它具体化,与当前现实联系起来。比如说,在今天知识分子如何完成自己的角色,他应该有怎样的承担。今天我们请来的嘉宾正好是不同领域的,贺卫方老师是法学家,郭于华老师是社会学家,金雁老师是历史学家。他们正好可以结合自己不同的专业工作经验,来谈谈自己的体会。 为什么这个话题,在今天又被提到桌面上讨论?正如大家所了解的,最近有关知识分子的一些饱受争议的事件,在媒体上的曝光率比较高,比如抄袭。假学历也算是相关的吧。说实话,真的不希望同行们以这样负面的面貌进入公共视野,因为知识分子还有许多其他工作要做。 在今天这个转型的年代,每天发生的令人眼花缭乱的事件,包括一些危机事件,是此前的人们不曾遇到过的,是在人们现有的经验中所没有的,在某种程度上几乎每个人都会感到焦虑,感到准备不足。这就需要暂时停下脚步,对自身的角色、处境和“使命”(如果还能用这样的“大词”的话),做一个反省。 我们也不希望像在许多讨论中出现的那样,针对某些令人不满意的现象,仅仅停留在分析原因上面,当然这个是重要的。但是朱学勤先生那句话很有道理,“原因的原因的原因,就不是原因了”。总是谈论原因,令我们原地不动。希望我们在讨论这个问题时,不要仅仅停留在分析原因上面,而是试图找出一些建设性的起点,找出一些富有生长性的起点。 知识分子的自身相关 崔卫平:作为知识分子来谈论“知识分子”这个话题,这就带来一个自身相关的问题。比如,存在这样的指责“知识分子不作为”、“知识分子不争气”,那么说这话的是谁?他本人是不是知识分子?当然,知识分子肯定也会自我批判,也会自我反省或者自嘲,但是情况不完全是这样。有时候人们说这话的时候,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知识分子,好像说的是别人,而不包括自己在内。 这个自我相关的问题,我来举一个例子。有个从古希腊开始流传的段子是这样的:一个克里特岛上的人说,克里特岛上的人们说话都是撒谎。那么这句话是否真实呢?如果它是真实的,这意味着克里特岛上的人都在撒谎;问题在于说这话的人,本身是一个克里特岛人,那么这话的真实性就要打折了。他本身是一个克里特岛上的人,他这句话就可能也在撒谎。总之,这句话无法圆满了。后来应该是罗素吧,将这个命题又发挥了一下,他的句式是——一个理发师说,他替那些不给自己理发的人理发。那么,他是否要替自己理发呢?如果他不替自己理发,那么不替自己理发的人,正是自己的服务对象;而他如果替自己理发,这又违反了他最初的逻辑。 这个问题的实质,不是听上去那么绕来绕去。也就是说,不要忘记了你自己的存在,你在这个世界上占有的那个位置,你的确是占有那么一席位置的。因此,你不能脱离自己来谈论世界,谈论这个世界中的事情。也许,这个世界并不是看上去那么“客观”,因为有你在这个世界当中,这个世界便处于你的感受、认知和把握之中。也许因为你的存在,因为你的力量,这个世界发生了一些变化哪怕是很小的变化。最低限度地——因为你的某些努力,你自己发生了改变了,这个变化难道不也是世界的一部分,不正是世界本身发生某些改变了吗? 我们将这个自我相关的逻辑带到知识分子的讨论中来。这意味着当知识分子本人在说“知识分子”的时候,他不能显得仅仅在说旁人,他不能显得那是在谈房价或者物价,不能那样漫不经心或者超然物外。他不要忘记了,他本人就是知识分子,他所说的知识分子的毛病也好,知识分子的角色或者担当也好,这些东西都不是跟他没有关系。他本身就是知识分子的一员,这是逃脱不掉的。因此,他需要将自己所说的,与自己的行为对照起来。也就是说,他需要将自己带进去。这也就是中国古人所说的“知行合一”。 而同时知识分子也是我们社会的一个组成部分,与我们所有人一样,知识分子也是这个社会的成员。因此,在谈论这个社会时,在谈到这个社会如何如何,以及应该如何如何去做即要为这个社会负责时,知识分子同样不能将自己排除在外。知识分子是运用“概念”而工作的,当他的思想乘上翅膀飞向遥远的天际,那么他首先要过一道门槛,那就是他自己的“肉身”。他需要将自己的“肉身”放到他的真理中去。他需要把自己放进去煮。 知识分子还需要对自己的处境有一个估计。如果说,掌管符号的知识分子首先是这个社会(民族)价值的保存者,价值的守护者,那么在今天,我们社会中“价值”的声音已经微乎其微。如果说知识分子是通过“理念”(理想)的眼光来看这个世界,那么,在一个实用主义的年代,“理念”的力量更加凋敝。在这种情况下,你不能指望在你身边正好站在十二个使徒,他们永远等候在你的一侧,单等着把你新发明的真理拿到这个世界中去,让它们在大地上行走,让它们在世界当中得到实现。对不起,没门儿! 所以需要你自己来践行你的主张,让它们首先在自己身上得到体现。只有这个真理对你自己有意义,那么它才可能对别人有意义。只有这个真理给你本人带来益处,那么它才有可能给别人带来益处。我欣赏波兰导演基耶斯洛夫斯基在一部电影中,通过人物之口所说的,“我拥有一个自己够用的上帝。”这就是说,我的上帝让我体悟到的真理,也许它仅仅属于我一个人,但是这个真理,至少与我这样一个具体的人联系了起来,让我受用,让我本人获益。如此,通往真理的道路便与个人的足下联系了起来,他这个人的生活与生命本身便有可能具有一种真理性,从而得到提升。而只有让真理在自己身上得到见证,它才能够对别人具有启发性。 为什么如此强调自身实践,是因为中国有一些奇特的知识分子传统,那就是策士的传统,以及宦官的传统。所谓策士,是给皇帝出主意的人。他指望自己的想法为皇帝所接受,最终通过皇帝的政令来施行,这是一个目光向上的眼光。它只能为皇帝带来真理,而不能为自己和其他普通人带来真理。而宦官的传统告诉我们,他这个人的“肉身”早已经被排除在外,他的身体不在这个世界上,当他说出某些言辞时,从未考虑到自己的身体在大地上行走。宦官忘记了自己还有身体上的尊严,忘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 所以我们不管谈论知识分子的独立人格也好,还是知识分子的自由思想也好(即陈寅恪先生所说“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都是一个需要我们自己首先做起来的问题,而不要推卸给别人。这是靠一点一滴来积累的。所谓民主、自由这些话题,都需要在日常生活的层面上来启动,体现在日常工作中去。 最近,我看到我原来的文艺学同行王岳川教授写作关于“当代中国的文化安全”,其中认为“台湾问题悬而未决,成为中国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也成为中国文化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就觉得不知道他本人身在何处。而我上回听说他,是因为他正在研究“超越海洋文明的太空文明时代”。 “ 猫鼠博弈”的启示 金雁:我主要研究的领域在俄罗斯东欧方面。知识分子这个话题之前我并没有评论过,我只是想说为什么知识分子的道德观会有这种状态。我以前曾经说过,俄国知识分子的传统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好,都有一定的道理。这涉及到一个大话题,知识分子有一种“双头鹰情结”,就像俄国国旗上画的一样,互相较量拉车的两方面。有人认为,往往在一个知识分子的身体里会同时存在着“天然反抗性”和无法抗拒权力的“万有引力”的两种价值取向的较量。这也就是法国学者雷吉斯•德布雷所说的,怎样看待“猫和老鼠”博弈结果的分歧。在猫与老鼠的游戏中,老鼠是为了取代猫还是永远当老鼠,不同的人往往有不同的看法。 猫鼠游戏当中的博弈,实际历史案例中是有不同的答案的,这决定了他们的道德观的不同。为什么有很多道德层面无可挑剔的欧洲知识分子,他们认为权利是要放弃的,这点来自不同国家的观点也不同。比如俄国,俄国看到了暴民政治对文明的颠覆,所以他们主动退下来。他们说既然制度是由人组成的,人性当中肯定有善有恶,必须把人性的善培养到极致。他们就走到了宗教哲学里,他们觉得参与需要勇气,但退出更需要勇气。这些人干脆脱离政治,在道德上积累了很多东西,但他们放弃掉了现实。这给我非常大的启示,这就是所谓缺席者的权利,当然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缺席。但整个社会变革当中的空场,没有了他们的声音,这不是简单的对错。 有一种情形值得关注,东欧在高压之下,在坦克政治之下,在布拉格政治之下,没有一点声音。我的学生也曾经问我,既然俄国所有学者都是天然反对派,为什么斯大林统治时期这些人都不见了呢?我说沙皇的压迫和斯大林的相比是太小巫见大巫了。压迫到极致的时候,你还没有发出声来就已经被掐灭了。所以这种状态下不是没有声音,而是不能生存了。这种状态在东欧也很明显,在东欧很多人试过了,他们转向了宗教,宗教是没有希望的希望,哈维尔总说他感觉他的生命之上,有一个来自天籁的东西在指导着他。很多东欧国家也会转向这个方面,也有很多人对现政权仍然在关注。我们要看到,你利用的资源不同,导致的结果不同。 还有人民的道德。来自人民的道德基本上是一个民粹派的逆转,大家觉得精英是既得利益者,大部分人承担代价,少数人获得了成果。这就是反改革的结果,民粹主义是对道德的颠覆——只要目标是高尚的,道德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以善至善行不通的话,我就以恶至善,这种状态下,无其不用,使得建立以后的政权道德是一个非常虚无的东西,这里其实有很多理想主义者,并不是为了从老鼠变成猫。但这个体制会形成一种淘汰机制,大家都有一种感觉——君子斗不过小人。所以最早出局的都是一些理想主义者,剩到最后的都是敢出手者。这种道德虚无感从政权反射到整个社会,然后从社会反馈到知识分子,知识分子脱离不了这种土壤。像俄国所有黄金时代的知识分子都是贵族,进官僚系统的只有17%,所以他批评官僚不怕开除公职,你赶不走我。所以政权成立以后,这是底气不足的原因。 而民粹主义是具有易变性的,民粹主义在任何时候都在发生变化,这种变化使得大家都希望有一种强者来给自己提供保护和安全感。以高尔基为例,他作为民间的学者是同情革命的,但他又是人道主义者。他在1905年革命以后去了美国,回国后就变得激进化,和列宁的关系非常密切。但自始至终他的人道主义的一面并没有被消灭。他骂列宁,但列宁知道高尔基是民主党的钱袋子,职业革命家是不挣钱的,是要花钱的,钱来自什么地方?就是民间反政府力量的关注,高尔基掌握着钱,所以列宁让别人来得罪他。 高尔基当时觉得不应该靠数人头的方式解决俄国的问题,他在1919年愤然出国,他感觉这个环境滋生了很强的民族主义。上世纪20年代末,大家都在抢高尔基的资源,高尔基说,如果远离了权利,个人作用就无法彻底发挥出来。可以看见高尔基又一次改变了,和列宁决裂的人跑到斯大林这里,而且成为了古拉格群岛的赞赏者。有两点决定了这些,一个是民族主义,他看到国家的确强大了,但他没有感觉到,其实国家的强大是建立在对每个个人剥夺的基础上,俄国人也说个人的自由和国家的强大永远是不同步的,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已经跟希腊时代“国家是自由人的保护神“的状态相背离。现在所有人想的是逃离政府,但他无处逃离。 高尔基这时候完全变成了赞成专制主义的倡导者,变成诱捕野鸭的家鸭,这就是很大的转变。这种转变可以从他的人生轨迹上发现,来自人民的道德有易变性和权利的结合性。那些缺席者个人都非常完美,但我只问一个问题,别尔嘉耶夫既然把一切预言到了,那么他在当时起了什么作用呢?只是因为现在俄国找不到北了,才想到别尔嘉耶夫。 所以当代知识分子要理解现实,我们要争取“退下”的权利,退下后要看你做什么。高尔基裂变后已经完全丧失了自我,只是生命最后的时候,他把档案看完之后没有答应写自传,但他担当了《俄国内战史》的主编。斯大林知道他最有说服力,以他的话出来,民众当然就会信服。 我觉得这两个例子,都给中国知识分子一个警示,干脆躲得更远,回到猫和老鼠的结局,对待权利的态度决定了他们的资源不同。你可以和做官的朋友谈论问题,他们很明白,但官场中有两种语言,他们切换得非常自然。现在我们的语言交流很难同步。比如你跟经济学家一起谈,会发现经济学家走得很远,但不涉足政治,国内的很多状况被切成一块一块的;你跟官员私下很合得来,但在官方的场合你却觉得无法沟通,这是社会巨大裂变造成的不同利益之间沟通的困难。其实在东欧和很多人交谈,他们认为现在是中国最好的争论时期,因为过去的东欧共产党时期也有争论,所以波兰80年代争过怎么改革,争过到底要人民资本主义还是社会民主主义。这些争论对后来改革起到了很好的先导作用。而我们的“不争论”是什么样子呢?只要领导者没有看法,那大家也都别提看法。但议会政治下,争论就有点无聊,因为选举的需要,明知道对方说得有理也要反驳。我们现在已经驶到大海中央了,不能下去“摸石头”,那就要看灯塔,而知识分子要扮演的角色是不可或缺的。 新知识分子阶层的使命 贺卫方:我觉得在座几位都有两个特色,一是我们都关注知识分子这样一个学术话题,会写这样的文章、喜欢阅读这方面的文献。另一方面我们多多少少都愿意参与公众事件,对于某些社会现象发出一些自己的声音,从内心的愿望来说,想成为一个参与公共事务、直率地批评时弊的公共知识分子。多年来,《经济观察报》也一直在做这样的推动。记得2002年我就参与过报社举办的一个论坛,作了相关的发言。 我个人在将近20年的时间里,不断地介入到一些具有较大社会影响的事件中,有些是自愿的,有些则是在近乎被胁迫的状态下参与其中。我也想发出自己的声音,提出一些制度建设的呼吁,尤其是对于司法制度建设方面的问题发表一些看法。因为中国的这些年是一个案例引人注目的时代,过去我们的法制建设是重视立法过程,现在大家越来越觉得一些活生生的个案更能展现我们国家制度建设的一些缺陷以及今后发展的方向,也能展现我们的生存状况,比如史上最牛钉子户等等,都是我们时代的写照。我们也会关注孙志刚事件、邓玉娇案件等等,这些案件引发的不仅仅是法律界的关注,更是整个社会的关注。从社会学、历史学、政治学等学科,都可以对这样的案例作出自己的批评,这种多学科“会诊”的做法对于揭示问题症结有很大的价值,也是这个时代很有意思的特征。 结合自己的感受,我觉得讨论公共知识分子的角色可以从几个方面入手。 第一方面是我们如何理解学院知识分子的角色以及他们和社会之间的互动。大家对中国知识分子历史传统的解读不同,我倾向于认为今天中国的知识分子是中国历史上没有过的社会阶层——如果说他们是一个阶层的话。他们有一个非常好的依托,在大学或者专门的研究机构里获得了自己安身立命的空间,这在古代中国是不存在的。因为我们历史上知识分子并不是一个独立的阶层,知识几乎都是为了追求实际用途,目的就是为了入仕,这是科举考试的目的。科举考试使得中国的选官制度在全世界特立独行,也使得中国传统知识的格局和地位形成了糟糕的走向,所有人的心智都被引导到通过读书获得官位,获得社会阶层的向上流动。 而我们今天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了,我们一辈子在学院里做跟知识有关的工作,这种工作的目标绝不是为了做官。这是一种新的社会结构性变化,我们社会有了以知识本身为终极使命的社会阶层。作为知识分子,无论是怎样的知识分子,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相同地方,就是我们必须要有知识,必须要通过严格的专业的分工,深化我们对世界的理解,并且要记住知识的分工不过是便利我们的研究,我们还需要综合的心态,用一种非常广泛的知识视野来研究自然与社会,就像我们通过任何一个具体的法律问题,一定会看到综合性的知识是非常重要的。例如,今天这个社会里,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用死刑,他们相信死刑是一种正义的举措,并且能够震慑犯罪。近年来一些论者主张要尽可能减少死刑,如果要保留的话,应该限于最少数极其可怕的暴力犯罪,经济犯罪不应该使用死刑。但这种想法只要在网上提出来,就会挨板子——许多人说只要贪污几百万就应该枪毙,使他们不敢贪污、受贿。你会发现我们需要研究人心,如何减少死刑,不仅仅是法律问题,而且是综合性的复杂问题。这也是为什么当几年前,我看到何怀宏教授在报章上发表了几篇关于死刑的文章,感到十分欣慰的原因。无论我们怎样投身于对社会事务的评论,都需要在知识人公认的基础上立论;严格的知识论辩构成了我们知识分子相互对话的前提。如果我们不讲知识、不讲证据,就变成革命家,变成喊口号的人。所以首先应该特别注重如何去奠定我们扎实的知识基础,我们不再是文以载道,把知识服从于某种外部的价值。 第二点,正由于今天的知识分子是一个新的社会阶层,所以知识形态上跟中国古典的知识形态就发生了差异,我们所使用的概念乃至整个话语模式都告别了旧有的形态。这可能会构成我们跟传统之间的某种断裂。但传统不是一种死的东西,不仅仅体现在从前的典章制度之中,更重要的是一种历史性的延续。英国有一个法学家曾说过:“我们埋葬了诉讼表格,但它仍然在坟墓里统治着我们。”那种貌似死去了的东西实际上还是弥漫在社会的各个角落,影响着人们的行为。知识分子,尤其是那些以输入域外学说并以之作为改造中国观念与制度的知识人,在这方面经常会产生某种困难的感觉,那就是他所拥有的知识、所倡导的某种东西是跟社会公众的看法不一样的。 比如我们说一个法学家应倡导程序正义,司法要严格依照程序办案件,一个案件是有期限的,某些错误是不应该纠正的(当然,如果是刑事案件错误的判决任何时候都要纠正),民事判决过了期限是不能再提起的,证据的提交也是有期限的,如果过了这个期限,即使从箱子里找出证据证明法院已生效判决是错的,法院也不会纠正。因为启动司法程序是很复杂的过程,要从经济角度算账。一个案件不断折腾,整个社会付不起这个沉重的代价。有些时候可能是所谓的有罪的人判成无罪,当时没有找到证据,两年之后检察机关发现证明有罪,还能不能再进行起诉?按照现代法治准则,这是不允许的。之所以如此,是要对国家权力作出限制,一个人不得被国家置于受到两重或者多重指控的境地。这是保证国家权力和追诉犯罪之间保持一种平衡,而且是一种很难完美的平衡,我们人类不能获得完美无缺的制度。 这样的论证在中国的语境下非常艰难,因为我们的传统是实事求是、有错必究,不大能够接受西塞罗所说的那句话:“绝对的正义就是绝对的不正义。”在我们这里,即便是当事人自己的过错导致司法判决的缺陷,如果当事人事后上访,或者通过权力或社会舆论进行干预,我拿着证据说法院判决是错的,就会带来动摇司法确定性的结果。国家领导人对上访的态度是非常矛盾的,一方面他们特别不喜欢上访,因此采取了许多措施阻止人们上访,但另一方面,他们也表达出对上访的某种偏好,因为通过上访可以了解某些被下层官僚刻意掩饰的问题,同时也通过某些个案的亲自处理敲山震虎,对地方官员进行震慑,也表现出自己的亲民。这种又害怕又喜欢的心态带来了制度建设上的指向混乱,也导致司法权威始终无法树立,司法独立也是一句空话。 说到司法独立,我们近代虽然接受了西方的政府模式,建立了机构意义上的独立法院,但从决策意义上说却不是独立的,中国的现实是,任何一个级别都有核心,伴随这样根深蒂固的中央动员型的传统而形成的是反分权的观念,在这样的环境下要论证司法独立的价值,建立独立制度,特别困难。我觉得最近这些年,对司法控制不是在弱化,而是在不断的强化。前不久河南赵作海案件,大家最后说当年制造冤案的警察检察官和法官都要承担责任,我认为,首先要追究党的政法委员会书记的责任,政法委书记还在说我们一定要追求相关责任人的责任。其实他领导下的机构是最大的责任人,我觉得这不是个别官员的问题,而是整个传统都不断强化的一种状态。 所以我觉得我们今天的知识分子可能非常不容易做到的一点就是,如何把自己的各自领域中的特别不一样的东西,跟中国的传统形成强烈反差的这样一种知识传递到这个社会中,说服更多的人接受中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新知识、新制度。 第三点,我自己感受比较强烈的是,中国历史对于知识分子的要求不只是追求知识,还经常赋予其某种道德的想象。作为教师、作为知识分子,在这个国家不是跟道德没有关联的角色,大家希望他作为道德标尺,这种情况或多或少跟我们没有独立和强有力的宗教系统有关系。在中国,从来没有过知识分子之外的宗教系统。于是官员经常被赋予道德的要求,官员不仅有权力,还要有道德。科举取士的确立也跟知识与道德之间难以区隔的考量有关。近代以来,知识分子逐渐摆脱官僚成为独立的阶层,但由于没有宗教系统的情形依然如故,因此某种道德的期望就只能赋予到知识人身上,要求知识人“为人师表”,要在道德上白璧无瑕,对知识阶层的利益诉求难以容忍,都是相当强势的社会观念。在具体评价一个知识人的贡献时,我们也特别容易把道德形象作为重要的选项。反之,对于一个道德上有瑕疵的学人,他的知识贡献也常常被低估。 最后一点,我们需要做出群体性的努力,去追求大学的独立,这可能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知识人最重要的使命。我们寻求一种知识分子自身的组织,知识分子有不同的意见很正常也非常重要,但知识分子有一点是共识的,即损害我们安身立命之所在的大学或者专门研究机关独立性的行为是对每个知识分子的一种特别大的损害。我们如何去追求和维护这样的独立性,可能是今天无论左右的知识分子都必须追求的目标。 超越“平凡的善” 郭于华:我想先谈一下,知识分子的角色到底是什么。当然了,知识分子首先是一个自由人,是一个公民,现代意义上的公民,这是一个基本起点。在这一点上,知识分子与普通公众没有区别。普通公民具有的素质知识分子都应具有,普通人能够做到的知识分子更应做到。作为公民,首先要知道自己的权利、义务和责任;在这些权利受到损害的时候,要能够合法、合理地维护自己的权利,这也是大家的基本共识。 我平时也经常跟学生谈到这些事,其实很简单,不需要高深的理论,也不需要玄奥的哲理,我们在思考这样的问题的时候,应该以现实为基础,用常识来思考就够了。这使我想起阿伦特的“平庸的恶”的概念,相对于“平庸的恶”,上述的常识对我们来说,可不可以表达为“平凡的善”?即作为平常人、普通的公民都应该拥有的意识:知道自己的权利、义务,懂得用合理、合法的手段保护自己;同时意识到他人跟你有同样的权利,因而在实现和保护自己利益的同时,不能伤害他人。这是很正常、很平常的善,这也应该是知识分子角色的基础。 举例来说,在你的生活和工作中,如果你遇到利益被损害、尊严被侵犯的时候,你应该去做点什么,应该知道怎么做。最近我就遇到这样一件事:清华有一个不合理的规定,博士生必须在所规定的期刊上发表两篇论文才能获得学位毕业,这规定本身很不合理,而且操作时又没有任何合理的变通。为此我与学校有关部门发生了冲突,这当然也是抗争、维权的过程。几乎周围所有同事、朋友都说这么做是没用的,而且自己还会受伤害,想通过个案来改变规则是不可能的。像这样的事,我觉得我们应该有所行动,而不是一味地向不合理的规则妥协。当然这可能跟是不是知识分子没有关系,作为普通人、作为公民就应该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同时在别人需要的时候也要帮助别人。 我想说的第二个层面是,仅有作为普通公民的“平凡的善”还不够,我们需要一个更宽阔的胸怀,更大的悲悯之心。知识分子应该对公共事务、公共领域承担更多的责任,更积极地参与社会生活。我们面对这样一个国家权力的时候我们是什么角色?应该怎么做?我想我们很难直接参与决策,直接与社会的管理者、统治者发生联系。我们应该和能够做的一是要通过专业知识和技能去影响社会,发挥更大的作用;二是我们需要通过社会和公众,与权力进行对话。我们有一个更多地参与公共事务、进入公共领域的责任,不光只是做好自己的事,我们还需要有更大的担当。除了在专业领域中工作,除了应该有学术、专业上的贡献之外,还应该让这些东西能够有更多的听众、有更多的人了解,因为这些是跟每个人的生活息息相关的,很多人在生活当中遇到难题、困惑,而又很难明白症结所在,我们需要通过我们的研究工作把真相揭示出来,把事实背后的逻辑和机制展示出来,给社会一个解释、一个提示,这也是我们应该承担的任务。 我们社会学当中经常讨论这样的话题——个体和社会的关系,我们有一个“社会苦难”(social suffering)的概念,应该把个体的痛苦看作是社会的苦难,而在现实生活当中经常有一些误区,例如一个人失业下岗了,人们会说这个人能力差、文化水平低、可能身体也不好、年龄大,把失业的原因都归结到他个人,认为这个人没本事、混得不好。但要放大一点看的话,如果在一个社会当中,大规模地出现失业下岗,很多人在年富力强的时候失去工作,甚至大学生就业都困难,这就不是个体原因。 我们要把这样的个体的遭遇和个体的苦恼与一个更大的社会结构、更宏大的社会转型过程联系起来,看到个体苦难后面的社会原因。通过我们的研究、发表,把这些东西揭示出来,除了对学术承担责任,我们还要对公众把这些说清楚,让更多的人明白。毕竟,每个社会成员都是息息相关、休戚与共的,每个人的痛苦都是社会的苦难:只要还有人在承受痛苦,这个社会就是不幸福的(不是宣传所说的,我们的幸福指数很高,大多数人都感觉幸福等等);只要还有人在被欺压,整个社会就是不公正的;只要还有人被奴役,我们就都是不自由的。 今天大家都在说知识分子犬儒化的问题,可能我们会说这是来自于外部非常强大的、严密的一种压力造成的犬儒化,当然也有历史的原因。这么多年来的总体性权力和总体性社会,把知识分子的空间压缩得非常狭小。但我们不能把犬儒化仅仅归结于此,有一个命题叫做行动重于结构,是说行动比结构更有意义更重要。每个人都存在于结构当中,结构对你形成制约,对你的生长、自由、独立性都形成限制,但我们应该怎么看?怎么办?可能除了行动,没有别的办法,行动就是关注和参与,积极参与公共事务,表达公共利益与公众诉求,关注和帮助社会中的弱势群体,如农民工。 刚才各位所谈都涉及到一个问题,即在中国的总体性社会中知识分子应该如何思考与行动。在我看来这可以理解为一个社会重建的问题,比如金雁提到的宗教的力量,宗教也是社会范畴内的,还有NGO、行会的作用,也属于社会维度。这些在中国空间都特别小、生存比较困难。我们的社会主义还缺少社会这个独立的空间,那么我们行动的指向是应该把社会生产出来、建设出来。我们要让大家明白这个道理,一个正常健康的社会,应该是国家力量、市场力量和社会力量三足鼎立,形成相互制衡的状态,但目前我们缺了社会维度,而市场又是不完善的市场体制,在某种程度上是被权力控制的,权力和资本是一种密切结合的状态,把社会挤压得特别狭小。 我们需要对权力时刻保持一种警醒和批判。我们在工作中经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很多人甚至亲朋好友会说:你们怎么就看到黑暗面?社会在进步,经济发展多么快啊!经济学家也告诉我们中国的“发展”简直是奇迹,怎么你们就看不到这样的进步,只看到问题,看到社会不公正。 我想任何进步,包括体制的、官方的任何进步,我们都要给予充分的肯定,但我们不必歌颂进步。如果体制合理,进步应该更大,应该有更多的人享受进步带来的好处。再说,赞美和歌颂已经有太多的人和机构去做了,不需要知识分子再加入赞颂大合唱。更何况,执政党和政府不是用来歌颂的,而是用来“为人民服务”的,若服务得不好、不够是可以用来批评的。批评得对并被接受会使其更加健康、强壮、有效;即使批评得不对,也可促使其警醒,防患于未然,对其改善、进步有着莫大的好处。知识分子应该是批判的角色,永远保持批判的立场,睁大眼睛对权力保持警醒。 在这个过程中我还想到一个问题,就是知识分子的团结,当然做起来挺不容易的。但是在上述几点能达成共识的基础上,比如对于权力的批判立场,对于社会应该承担的责任,对于弱势群体应该做的事情等,知识分子内部应该走向团结,而不是分裂,应该超越左右,忽略派系,共同面对权贵资本主义。每个人所处的位置不同、角色不同、专业领域不同,能起的作用应该是各有千秋;学界内部需要相互沟通、相互理解、相互欣赏、相互支持。这也是我们应该思考的。毕竟这个社会需要多元化、多样性,这是最有生命活力和创造力的所在。毫无疑问,困境和压力是存在的,但在思考角色担当和我们能做什么的时候,应该有一种更积极的、更进取、更宽容的态度和方式。   (崔卫平:北京电影学院教授。金雁:中国政法大学教授。贺卫方: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郭于华:清华大学教授。原文链接: http://www.aisixiang.com/data/35330.html?page=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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