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选举与治理 | 另一面的反思:药家鑫案后记
编者的话:药家鑫在全国一片喊杀声中被执行了枪决,我们习惯于声称这是法治的胜利,同时,也是“杀人偿命”的道德认识在新时期的延续。不过,关于此案是否正义,在民间、学界依然有质疑者。为什么全世界会有废除死刑的总体潮流?难道别的国家的杀人手段就没有我们残忍吗?那究竟是什么理由呢?这个小编我也回答不了。丛日云教授的来信中称:“激情杀人”阴云已经到来。他推荐此文,作为案件的另一个侧面去了解被人们遗忘的一些角落。人死不能复生,不过,可能明天就有“赛家鑫”,后天就有“超家鑫”。还是那个核心词——废死。这确实是人们难以接受的一个司法潮流。 以下纪实采访,也分享给:内心良善,心存怜悯,愿意聆听真实心声的朋友.我们此前不曾相识,这一刻,我们在共同经历. 去看望一个罪犯家属,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促使我去西安,去看望药家鑫的父母。感动是很偶然的,药家鑫被执行后,因为此前关注了药案一段时间,感觉社会各界对受害者家人的关注度非常高,不管是舆论环境,还是社会的捐款。但对于罪犯的家属,感觉除了一片谴责外,听不到其他声音。也许是基于希望自己能关注一下少数人,去了解一下少数人的状况,促使自己去联系药家鑫的父母,作为罪犯的家属,他们的声音几乎已经不太在人群中了。而且因为此前媒体,各种报道,纷纷扰扰的,自己感觉如在云里雾里。杀人犯已经被执行了。也许这是一个机会,能让自己离真实的他和他家人更近。这个想法促使我去看访。 我去看望药家的想法,先是在网上发布了,看看有没有人愿意同行。出乎我的意料,一下子就有不少网友响应,这是我始料不及的。如果说去看望张妙家人,因为是受害方,那么,网友们响应,我可以理解。但去看望杀人犯的家属,也有那么多人响应,我还真没有心理准备。同行的伙伴是可以找到了,但事先要和家属联系。基于人之常情,我想这些天药家一定是处于悲痛中的,因为,对于公众而言,药家鑫是一个杀人犯,但对于父母而言,他是一个儿子。为了安排好此行,我先上微博了解了一下药家的情况,得知药家仍然在处理药家鑫的后事。自己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合适的机会去西安,也不知道药家父母是否接纳。 给药庆卫的微博发了好多微博私信,都没有见回复。想到路刚律师,他是药家鑫的辩护人,也许可以先问问他。没想到路律师很友善,听说我们想去看望药家,就把药家的电话留下给我了,让我自己去问问。那天第一次打电话的时候,是药妈妈接的,我说我是广州的朋友,我有关注药案,知道他们刚刚失去儿子,想去西安看看他们。话没说几句,电话那头就在抽泣了。药妈的声音听起来是很细,很柔和,抽泣的时候,令我忍不住动容。因为要直奔主题,我是想去西安的,要问问药妈,我可不可以去。。。但她说谢谢关心,目前在处理儿子的后事,暂时不接待。谢谢好心人关心。这是拒绝。我知道。但内心的感动,就一定要去。 第二天,接着再打一个电话,还是药妈接的,这次和昨天不同,她没有说拒绝,只是说,她担心仍然会有媒体找上门,因为此前一直都在躲媒体。我一再解释我不是记者,不是媒体,只是一个关注药案的朋友,只是想看望他们,想安慰他们,因为他们刚刚失去儿子。这次的交流比较顺利了。因为我一再表明了自己的诚意,而且绝对不是媒体和记者。药妈同意了。说等准备好来西安之后告诉她。 接下来就开始准备机票,还有安排好自己的时间。本来约了另外两个网友代表一起的,她们一个在北京,一个在深圳。时间安排上和我的有冲突。于是决定,我先去一趟吧。等将来她们时间上可以,或许可以约了再去。 到西安的时候,第一次到西安,感觉太阳很晒,很干,感觉阳光比广州的强得多,晒得挺难受的。但一路还是顺利。刚下飞机,发了信息告诉药父母,我人到西安了,他就说路上要小心,要注意安全,让我到了市区后,打个车,到他家附近,他再出来接。感觉这是一个关心人的老人。快到离药家路口的位置,是药父出来接的。一见他,感觉不太象微博上的那张照片,真人看起来瘦,也不高,一米六多点的样子,神情很憔悴。但眼睛是很和善的。他关心问我,一路是否很累,我说年轻人,还行。问他,为什么微博那张照片看起来不太一样,那张比较显精神,他说那是四年前照的了。想想也是,几年过去了,再说经过这大半年的案子,显老也是当然的了。 药父领我到居住的小区,大约十分钟,进到小区的时候,就看到是几栋楼龄比较久的楼房,和之前在一个电视采访中,记者所拍摄的是一样的。就是那个小区。他们家在其中一栋。是楼梯楼。说实话,爬上楼梯,还真需要一点力气。我都已经花了很多时间在路上了。进到他家门,第一事情是换鞋子,换好鞋子的时候,直接进到客厅,第一感觉,这个家很干净,家俱都不新,估计用了好多年的,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家。但整个家看起来真很干净。药妈有帮我倒水,她说话还是象电话里的,细细的,很柔和;小坐了一会儿,药妈说,可以让我先去看看药家鑫的房间,药家鑫的房间是连着客厅的,是靠着刚入家门那个位置。一入房间,就看到一架钢琴,钢琴旁边,一个桌子,上面放着他的遗相,相片上,一张孩子脸.我盯着那张脸许久,怎么看,也不是杀人犯的脸,倒是乖乖巧巧的。我不懂面相学,记起孔教授此前说,药家鑫长着一张杀人犯的脸,我想瞧得更仔细些。但还是没能有特别评价。 药妈说,那架钢琴,是药家鑫唯一的一架钢琴,从小就弹到大的,仅此一架,一直陪着他。放遗相的那张桌子,旁边是一个书架,我看了看,里面基本全是专业书籍。书架的里面还有一侧,摞着一列新书,是一些文学名著。我问药妈,药家鑫以前也读这些书吗?她说,是在被拘留之后帮他买的,担心他在里面闷。买些文学作品给他看。不过再没有机会看了。他在拘留所里的时候留下一本笔记,是自学日语的笔记。他一直在自学日语。在拘留所里也一样,最后留下的。我翻了一下,看到里面的笔记,最后一页,写的是第十五课。 房间很简单,除了钢琴,摆遗相的桌子,和那个书架,占空间最大的是那张床了。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床上躺着一只毛毛抱狗,药妈说,儿子每天都要抱着那只狗睡觉。她现在每天都在家里做清洁,但就一直不愿去洗那只抱狗,因为它身上有儿子的气息…话说着,药妈忍不住抽泣.我也感觉实在难受和窒息..要快点离开药家鑫的房间. 到客厅里重新坐下,药妈拿了药家鑫小时候的几本相册给我看。从他的童年的相册照片里看,实在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孩子.比较不同的是,始终看到照片里面有些腼腆的笑容.如果说他与其他孩子有什么不一样,就是总看到他照片里面腼腆的笑容。就是这么一个孩子,在大三的时候成了杀人犯.我真的不知道面相学怎么去看?一边翻照片,一边和药妈聊起药家鑫的成长,她说,从小就陪着他练琴。最开始在幼儿园学电子琴的时候,是四岁多,经过两年的学习,老师告诉药妈,你儿子在音乐方面很有天赋,不如让他学习钢琴吧。于是,就开始让他练钢琴了。培养一个学钢琴的孩子,很不容易。药家工资收入都不高,全家的收入,基本都花去给孩子学琴了。药妈还说起,为了有机会学到一些好的曲子,家里甚至把伙食费用都拿出来,只是为了去学习一首好曲.药家鑫的悟性也很好,一些难曲,几乎一学就会.药妈说,儿子不是天才,但在学习上,很有潜力.因为以前的勤奋练琴,药家鑫在初中就已经过了钢琴十级..照片上还看到他学习弹古筝的照片,我问,他还学习古筝吗?药妈说,是的.他也练习古筝..家里还有一些他弹古筝自录的碟。隔了一会,就用碟机放出来给我看。屏幕上,就看到那个专注投入的弹古筝的大男孩。 一个天天和钢琴,和古筝相伴的男孩子,为什么会杀人?我忍不住和药妈妈聊起这个话题,她又开始抽泣,说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想问儿子答案,但已经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了.她说她该早些和儿子好好聊聊,可是过了10月23号那天,就已经永远没有机会问儿子这个问题了.10月23号那天,上午九点多,药家鑫走到药妈房间,说,妈妈,我想和你说件事,然后,就在药妈的床上躺下,接着说,妈妈,可不可以抱我一下。药妈当时很奇怪,不知道儿子为什么这样.儿子接着说:我很害怕,在这起交通事故之前,还发生了一起事故。药妈说当时五雷轰顶,整个脑子一片空白.也没有细问儿子情况,就赶快给药爸打电话,药父当时还在工地上班,接到电话后就立即往家里赶。到了家,一家人也没顾得交流,就一同陪着儿子去自首。两夫妻和儿子出门的时候,药家鑫哭着对妈妈说:我想再吃一顿妈妈做的饭.但药父一直在催,不能耽搁。药妈说,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去,就再没有与儿子交流的机会,直到儿子临刑前,见了十分钟,最后说了几句话。在整个案子的大半年里面,他们再没有见过一次儿子,再没有说上一次话。说到这里,药妈的泪水已经完全止不住了,她失声地不断在重复一句话:儿子说,想再吃一顿我做的饭,可是,我没有让他吃上。她的情绪已经感染了我.做为母亲,她表达的对儿子的亏欠,没有在自首前让儿子再吃一顿自己做的饭.常人无法理解,这是怎样的一种痛和自责.我也只能安慰她.泪水也不忍地滑落.这只是为一个母亲而流的泪水。 药妈说起一些自首后的细节,几乎所有人都告诉他们,带儿子自首是对的.这样做是救了孩子,并且能得到宽大处理.当初接待他们自首负责做笔录的工作人员,也是这么说的.这些话,在知道儿子犯了大罪之后,那是唯一能宽慰他们的话。说起药家鑫在拘留所里元宵节在押人员联欢会上唱的那首传奇,药妈说那是孩子在配合拘留所的工作,但不知为什么后来在网络上,就变成了药家鑫在拘留所里受到特殊待遇…我相信,我无语,因为我此前就在网络上听说,药家鑫在拘留所里享有特殊待遇,他可以上台去唱传奇。至此,我只能叹,对于某些人来说,只要他人身上有了污处,在他们眼里,就不再有一丝清白的了。 药父一直没怎么说话.他是个不多言谈的人,谈药家鑫的事情,他始终没有搭太多话,但感觉得到,他内心也是很痛苦的.药妈的情绪已经波动很大了.我只能暂时转移开话题,和药父说上几句.聊起了药父的经历,他说他是山西人,家住在很偏远的农村,全家就只有他一个人在城里..他是恢复高考后第二年参加高考的那批,当时考上了军事院校,毕业后分配在兵工厂里面从事生产线的质检工作,一直到2003年,因为身体状况及年龄的原因,部队安排他转业,就离开了部队自谋出路.目前在一家单位打零工,主要工作是负责图纸校对。这不是固定的工作,而是哪里有活,就在哪里干…我问起一个概念,军代表的概念,他说他是军校毕业后分配到了工厂工作,都要穿部队的制服,而且属于部队的编制.其实就是编制在部队里面,但工作是在工厂的一名产品质检技术人员。我唯一不明白的是,一个在兵工厂里面工作的质检技术员,怎么可以转眼变成师级、团级身居要职负责军械采购的柱虫。网络的力量真的强大.身价可以一下子膨胀数十倍,上百倍…但对着药父,我只能把这些不解深深地放在心里,不能再去触痛他. 接着问起药父,药家鑫的两次庭审,我都没有在电视里见到药父母,我问为什么不去参加药家鑫的庭审.药妈忍住哭泣说,药父的心脏一直不好,一直都在吃药,药家鑫知道药父母的身体状况,庭审前,儿子让律师带话说,爸爸身体不好,还是不要去看庭审了,担心他看到他庭审场面,身体会出事,他会在庭审好好交待的。。。我这时候已经很难克制了.那些骂药父母不去看儿子庭审,说药父冷漠的人啊。有谁知道看起来冷漠背后的原因吗?一个有心脏病的悲痛的父亲,一定要去看儿子庭审吗?。我如果不能停止谈话,我也几乎不能再克制自己的情绪了. 很长一会儿,我和药父母都没再交谈,我顾自重复翻着药家鑫的那几本相册.因为我要让自己平静下来,才能继续话题.我已经知道了很多此前媒体所猜测的问题的答案,在这个安慰的时刻,在我愿意用一颗真诚的心与他们交流的时刻,我已经收获了好多人所一直想要知道的答案.我知道,我满意了.但是,我知道,很多人不满意…因为他们会继续批评,会继续评论,会继续指责…在一个已经完全丧失常理心,完全丧失怜悯的网络世界里,再说什么,都会有人指责。我想,药家一直不想站出来,也许就是这样吧。 气氛稍为缓和一些的时候,我还是问起了药妈,为什么不面对媒体,为什么让大家都感觉他们家象个谜。药妈说,此前一是怕媒体,因为此前家里的地址被网络公布了,最多的时候,有几十家媒体呆在他们家楼下和附近,他们根本不懂得自己该怎么做?楼下,附近全是想采访的记者;二是,因为一直想与张家达成谅解,如果媒体介入,一采访,说错话,引起受害方家属的误解,也许就会关闭调解的大门。说到这里,药妈忍不住放声大哭了,她说,最后,我们的忍让并没有得到遇害者家属的理解,最终没有达成谅解。我说,怪张妙家吗?药父说,张父一直是比较好的,一直是有谅解的想法的.但是,后来出了张显代理人事情就完全变样了…因为张显是在一审前才出现的.此前药家和张家都有就谅解有过沟通,但张显一出现,把整件事情的方向都改变了.说到这里,药妈妈哭得更厉害了。对于张显,我了解不多,但此前见到他在电视上骂记者,写的微博,用的文字很刁钻。是后来才知道,他原来是西安电子科大的副教授. 因为在央视有一篇报道,说药家128天都没有道歉,我问起这个事情,是怎么样一个情况,药父说,他也不知道128天的概念是怎么来的.他从未曾说过,不道歉,不赔偿的话,也不知道媒体从哪里来的消息,指责他说,不道歉,不赔偿.他说,人的生命是无价的,张妙遇害了,不管受害人家属怎么样提赔偿.都可以理解,因为再多的钱,也换不回命。药妈接着自述了整个自首后的过程: 2010年10月24日(自首后的第二天)刑警队通知药家到长安分局刑警大队取《拘留通知书》。此后,刑警大队通知药家给受害人家属拿些丧葬费,先把人安葬了。我们药家立刻筹款,分两次送到长安分局刑警大队(共1.5W)。药家的律师也向公安机关提出能不能由公安机关干警协调、陪同药家到受害人家里去看看,办案民警以案件正在侦查阶段为由表示他们不能参与民事调解。直到2010年11月28日媒体公开报道、在看守所采访药家鑫后,药家才通过媒体知道了一些案件的情况。在此之前,药家的律师也有去公安机关询问受害人的情况,但也接到回复,说因为在侦查阶段,案卷是保密的,公安机关对案情也不能对外透露。说到此,药妈很委屈地说自已内心有一个疑问,为什么在刑侦阶段,媒体在看守所对药家鑫进行采访,我们家属及我们委托的律师都不知情,为何获得批准并将案情向公众发布。公安机关还没有对案件侦查完之前,媒体就对案情进行了大量的报道,由此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而药家,一直要求公安局、检察院等有关单位的办案人员协助提供受害人信息,或者带药家一起去一次受害人家家里认路,却均遭到拒绝。药家接着给我出示长安县公安局给药家家属的两份文件,一份是:长公郭刑拘通字(2010)X105号拘留通知书,签发时间:2010/10/24,另一份是:西安市公安局长安分局(2010)485号逮捕通知书,签发时间是:2010/11/24,在药家收到的这两份文件中都没有提及案件的情况,也没有受害人的情况。 药妈说着的时候,情绪仿佛又回到了当时。当时心里的慌乱和不解。一方面,极其想了解到受害人的情况,想上门,却不知路在哪里,另一方面,媒体已大量报道,药家为富二,官二的信息。之后,当药家得知受害人家属聘请有律师,药家就委托他们的律师代表他们联系受害人的律师谈民事赔偿的事情。受害人的律师表示这个案子最少也要六、七十万元,不然就不可能谈。药家又通过律师和受害人家属谈道歉的事,受害人的律师让他们先拿个10万元慰问金才上门道歉,至于后面赔偿的事宜另外再说。药家当时还没有筹到那么多钱,为此他们委托律师在报纸上发表了公开道歉信。之后药家律师一直不断与许涛律师就道歉事宜进行联系,但许涛律师手机一直关机,直到临近春节好不容易联系到许涛,但他说他在外地出差,等他回来好再说,同时药家也继续为上门道歉所要带的10W元一直在筹措,所以上门道歉事宜就拖到了春节后。直到2011年2月25日,在许涛律师和记者杨小刚的协助下,张妙父亲和王辉才同意与药家父母见一见.约见地点本来是在张妙家,但王辉通过律师通知说,如果到村里来,不能保证村里的人不打药父母,无奈,最后见面地点选择在了长安县的一家饭馆..就在此次安排中,药父母终于见到了一直想见面的张妙父亲,而王辉,原定也一起见面的,最终却没有来.这次的见面,药母向张妙父亲下跪,表达了深深的歉意.同时也告诉张父,家里的情况,家里一直都在筹款,按照对方的要求,药家带了三万元停尸费,希望张妙能够入土为安。张父虽未接受3万元,但对药家的道歉是认可的,也同意对后续的赔偿事宜继续由律师之间进行协商。然而媒体不断报道说:药家鑫父母说不道歉,一切听法院裁决。诸如此类的不实报道直接造成受害人家属对药家的误解,破坏了民事赔偿调解的良好氛围。药家不知道是谁发布了这样的消息,完全不符合事实。 接着的时间,药家仍然在继续筹款.但民事赔偿部分仍然没能达成协议.直到一审前,在中院进行了调解,民事调解双方基本达成一致意见,就是药家尽已所能,筹款30万,外加一辆车.做为对张家的赔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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