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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渔 | “清纯”的政治学

2010年11月26日 16:58:15   张艺谋导演的电影《山楂树之恋》,号称“史上最干净的爱情故事”。不仅干净,关于这部电影,最常见的形容词还有纯真、简单、朴素……张艺谋抱怨清纯的女孩越来越难找,更是引发一片附议之声。     然而,在众多附议声中,小说原著的作者艾米,却成为坚定的异议者,她在博客上对张艺谋持续进行批判。按照常规,张艺谋已经与莱妮·瑞芬斯塔尔并肩,在电影史上占据一席之地,艾米在《山楂树之恋》之前没有什么名声,能够得到张艺谋的青睐不亚于被“钦点”,可是这位作家似乎没有兴趣成为御用导演的御用编剧,大有与张艺谋划清界限的意思。在接受《时代周报》(2010年10月18日)采访时,她表示自己要“尽力指出张艺谋对小说的误读”。     “史上最干净的爱情故事”——这句广告词沿袭小说原著而来,并非作者艾米的意思,而是出版商的行为,仅是一种宣传,不可当真,张艺谋却把广告词的精神贯彻进电影,一丝不苟地寻找起清纯的女孩。记者询问小说作者艾米:“很多讨论都是围绕 ‘纯’、‘不纯’、‘装纯’这样的概念,作为作者,你认为用这些概念来讨论这本小说有效吗?”艾米回答:“讨论‘纯’‘不纯’‘装纯’的人,不是在讨论这本书,是在讨论张艺谋。至于有没有效,要看你对‘有效’和‘纯’如何定义了。如果‘纯’就是张艺谋理解的‘对世事一无所知’,而‘有效’就是读懂这本书,那当然是无效的。”     为什么小说作者艾米认为无效的概念,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发扬光大?先是出版商,然后是张艺谋,接着是人民群众,都对“清纯”产生了兴趣。当然,读者有“误读”的权利,但是读者们的“误读”为何如此一致,仿佛被统一了思想?     二     “山楂树之恋”发生在20世纪70年代,那个年代的男女关系,在王小波的《黄金时代》里,不仅不怎么干净,还有些下流。女医生陈清扬见到男知青王二,让他证明她不是破鞋,可是王二反而和陈清扬发展成“奸夫淫妇”。当地的惯例是“把一切不是破鞋的人说成破鞋,而对真的破鞋放任自流”,王二的下流行径具有了以毒攻毒的特效,消除了陈清扬的烦恼。     《黄金时代》的文字,以纯真、简单、朴素的标准衡量,称得上低俗、庸俗、媚俗:“我过二十一岁生日那天,打算在晚上引诱陈清扬,因为陈清扬是我的朋友,而且胸部很丰满,腰很细,屁股浑圆。除此之外,她的脖子端正修长,脸也很漂亮。我想和她性交,而且认为她不应该不同意。”为了免去打字的麻烦,我在新浪网上找到这段文字复制粘帖,发现“性交”两字被*号代替,再接着看看上下文,王小波的小说遍布*号。     与张艺谋的清纯美学相比,王小波滑到了低俗美学的边缘。电影《山楂树之恋》有没有美化历史,成为争论的焦点。批评者认为“史上最干净的爱情故事”纯属虚构,或者只是个案,以此批评电影美化历史。辩护者则反复声明剧情源自真人真事,并非孤例,以证明电影忠实于历史。“史无前例”时代的爱情状况,需要研究之后才能得出结论。在看到相关研究成果之前,我基本持中立态度,认为当时的爱情是干净和下流并存,《黄金时代》里的“奸夫淫妇”和《山楂树之恋》里的“史上最干净的爱情故事”平分秋色。     很多观众看了电影,对那个时代充满缅怀,表示误解了过去,对“史无前例”的时代不能一概否定,不能简单称之为灾难,因为那时还有“史上最干净的爱情故事”。在文艺青年的思维里,“自由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纯情故,生命亦可抛”,悲剧的时代制造了悲情叙事的气氛,恰恰满足了他们自我感动的情感诉求。于是,20世纪70年代在《山楂树之恋》里,成为“贫穷而饱含理想的时光”。     我对电影持批评态度,但并不认为“史无前例”的时代不可能出现“史上最干净的爱情故事”,而是认为,一个时代,即使真的遍布“史上最干净的爱情故事”,也不足以心向往之,只会让人心生恐惧。以“干净”和“下流”来衡量爱情,彰显“干净”、批判“下流”,这个标准本身就值得存疑。身体接触是“干净”还是“下流”?接触到什么程度是“干净”?在电影里,静秋和老三的亲密接触重在拉手,而在原著中两者的关系不限于此。为了达到“史上最干净的爱情故事”的效果,张艺谋“净化”了原著。“干净”成了禁欲的代名词,“史上最……”无非是“史无前例”的另一种说法。     三     一个在《英雄》里盛赞暴君的导演,怎么缅怀起“干净的爱情故事”?在《英雄》里,秦始皇被塑造成忍辱负重的“先知”,痛心于列国纷争,认为只有统一才能天下太平,这种精神最终感化了刺客。《山楂树之恋》是女高中生静秋和男地质队员老三的纯情故事,纯情到男主角得了文艺电影最为高发的白血病。两部电影的剧情似乎毫无关联,却又有着隐秘的联系。     张艺谋歌颂完善良的暴君,又寻找起清纯的民女,这是精神分裂吗?以民女的视角来看,这当然是精神分裂,民女见到暴君避之惟恐不及(亦不排除投怀送抱者),一个人怎么能既喜欢民女又喜欢暴君?但是以暴君的视角来看,就没有什么矛盾的,民女越清纯,越能唤起暴君的欲望。“山楂树之恋”正是献给“英雄”的礼物,天下一统了,接下来可以玩点“史上最干净的爱情故事”了。     《英雄》的秦国以法家治国,这一点众所周知。但另一个细节却被忽略,在《山楂树之恋》的纯真年代,京城正在发起一场叫做“批儒崇法”的运动。“崇法”,这是《英雄》和《山楂树之恋》的隐秘联系。这不是说张艺谋具有商鞅、韩非、李斯的理论水平和实践能力,而是他以艺术家的敏感捕捉到这层意思,或者说张艺谋的知识结构就来自这种模式。莱妮·瑞芬斯塔尔后来反复辩称:“我只是一个艺术家,不太关心现实,只想留住过去的所有美好。我只忠实于一切美与和谐的事物,或许这样的处理方式是相当德国化的,但这并非出自我的意志,而是源自潜意识。”张艺谋同样可以这样自我解释,只需要将“德国化”换成“中国特色”即可。     四     《英雄》的逻辑是天下“定于一”,“定于一”有儒家和法家两个传统。     在《孟子》里,孟子见梁惠王,称天下“定于一”。如何理解这个“一”?孟子以仁政作为“一”的核心精神,明确表示“不嗜杀人者能一之”。但按照公羊学的思路,天下定于“大一统”,这也是后来的主流解释。如果“大一统”和仁政产生冲突,何者优先?在孟子那里,仁政优先。公羊学不否认仁政,也强调“大一统”的合法性,但是,当它成为“儒表法里”之儒,仁政就逐渐作为口号而存在,在实际运转过程中法家成为主导。     在《商君书》里,“壹”是反复出现的关键词。法家的“壹”不是指仁政,主要指农战,即对内重农,对外重军,“故圣人之为国也,入令民以属农,出令民以计战”。重农,经常被视为君主注重民生,但是在很多时候,这是以“君子之心度君主之腹”。民国学者刘咸炘强调法家和农家的区分:“务地贵粟,古之政要,李悝、商鞅亦与许行、白圭异趣,不得以为农家。”(《刘咸炘学术论集》子学编上,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     在重农与抑商并列的情况下,重农的根本目标是成为军事帝国,国家富强的实质是君主专制、民力枯竭。民和国是此消彼长的关系,这里的“国”是君主的代名词。《商君书》中“弱民”一章专门讨论这个问题,称:“民弱国强;民强国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     《英雄》让秦国提前贯彻了“儒表法里”的精神,“大一统”是无可争辩的目标,反对者要么幡然悔悟,要么自取灭亡。这是一封写给反对者的“劝降书”,劝说反对者以天下为重,搁置争议,拥戴秦皇,否则就是意气用事,目光短浅,不理解秦皇的良苦用心。     孟子称:“不仁而得国者,有之矣;不仁而得天下者,未之有也。”顾炎武严格区分“国家兴亡”和“天下兴亡”,前者“肉食者谋之”,后者“匹夫有责”。他们都“以天下为己任”,不把自己与一家一姓之国家捆绑在一起。《英雄》也强调天下,但是这个天下被纳入到秦国的国家利益,天下国家化。根据《史记·商君列传》,商鞅三见秦孝公,前两次谈论帝道、王道,秦孝公志不在此,第三次见面,商鞅谈论霸道,与秦孝公一拍即合,掀开了商鞅变法的序幕。这里所说的“帝王之道”,以三代为模范,重在“天下”,而“霸道”重在“强国之术”。     《英雄》于2002年上映时,“定于一”的国家叙事在知识界尚未成为主流,电影遭到了激烈的批评。如果《英雄》在五、六年后上映,张艺谋可能会受到称许,因为国家主义已经成为思想时尚。从这个角度来说,张艺谋比刘小枫、甘阳更敏锐,只是后两者更具理论抱负。     五     德国学者勒佩尼斯在《德国历史中的文化诱惑》(译林出版社,2010年)里指出:“德国的一些知识分子成为纳粹政体的追随者——至少在一段时间内如此——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受种族宣传和反犹太主义的影响,而更多是由于美学的吸引和仪式的诱惑。”     张艺谋作为“秦粉”(这个历史至少可以追溯到1990年的《古今大战秦俑情》),“由于美学的吸引和仪式的诱惑”,不仅反复以秦国为主题,还在《山楂树之恋》里回到最接近秦政的时代。有人批评张艺谋热爱“史无前例”的时代,他像莱妮·瑞芬斯塔尔一样倍感冤枉,因为他认为自己在意的是艺术,不是政治。但是,艺术和政治很难截然二分,尤其在政治权力控制一切的秦政时代。“清纯”不仅与美学有关,更与政治学有关。对此,《商君书》已有详尽论述。     朴和淫,在《商君书》里是一组对立的概念。民风是朴还是淫,不仅属于个人的道德和美学范畴,更是关系到国策层面,关系到能否定于壹(农战)。《商君书》明确指出,重农政策和愚民政策、先军政策构成良性循环,农耕不需要民众有太多学问,民众思想简单,就不会轻视农业,“民不贵学则愚,愚则无外交。无外交,则国安而不殆。”全民务农有利于愚民,愚民有利于国家稳定,既能让国家拥有粮食储备,便于发动战争,又能使农民平时安于耕种,战时积极充当炮灰。正所谓:“圣人知治国之要,故令民归心于农。归心于农,则民朴而可正也,纷纷则易使也,信可以守战也。”     公开称赞愚民政策,有些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很多时候,《商君书》用“朴”代替“愚”,强调“重农”胜过强调“愚民”。这是一种政治的修辞学,“朴”和“愚”、“重农”和“愚民”基本可以划等号。可是,后世读者往往被这种修辞学吸引,赞美重农政策下民风之朴,忽略愚民政策下民风之愚。还有一些读者,认为可以取重农之精华,弃愚民之糟粕。但法家的重农和愚民是同一件事情,无法分割。《商君书》反复表示:“属于农,则朴;朴,则畏令”,“民壹则农,农则朴,朴则安居而恶出”。重农之精华就是愚民,如何取舍?     《商君书》指出“有道之国务在弱民”之后,接着指出:“朴则弱,淫则强;弱则轨,强则越志;轨则有用,越志则乱。”(此处有两种版本,本文依蒋礼鸿,从简书之说)朴和淫成为治理国家的一对重要指标,民风纯朴就会循规蹈矩,服从命令听指挥;民风淫荡就会有奇思怪想,破坏稳定团结的局面。     淫(有时也称为“奸”)不限于作风问题,包括除了朴之外的几乎所有品质。按照《商君书》的思路,要对贵族征收重税,但“劫富”不是为了“济贫”,而是为了从根源上杜绝“辟淫游惰之民”,即游手好闲之徒;要禁止粮食买卖,于是农民中的懒汉必须努力耕种,商人中的勤劳者也无利可图,只能改行务农;要禁止靡靡之音、奇装异服,这样才能“意壹而气不淫”,专心耕种;要禁止旅游,以免产生“奸伪、躁心、私交、疑农”的花花心思;要把酒肉视为奢侈品,然后鼓励艰苦朴素……     是否有利于农战,是朴和淫的判断标准,有利于农战者是朴,无助于农战者是淫。朴,包括但不限于干净、纯真、简单、朴素、清纯、勤劳、老实;淫,包括但不限于游手好闲、靡靡之音、奇装异服、好逸恶劳。     为什么张艺谋既热爱帝国和君主,又热爱清纯的民女,《商君书》早已给出答案。“清纯”,是一种政治学。     六     文章写到最后,在网上看到一个帖子,考证《山楂树之恋》的剧情。作者认为地质队员老三得了白血病,不是出于文艺电影的惯例,而是因为这个地质队在探测铀矿,而铀是制造核武器的必备材料。     这个花絮再次告诉我们,“史上最干净的爱情故事”和一个“史无前例”的时代,如何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2010年9月至10月     (原载《东方早报·上海书评》2010年10月31日)       上一篇: 建国大业美国版   下一篇: 对宪政民主的望眼欲穿——致未来… 阅读数(1793) 评论数( 3 ) 3 条 本博文相关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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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渔 | 对宪政民主的望眼欲穿——致未来的一封信

2010年12月27日 14:48:56   亲爱的未来:你好吗?     对你,我一点也不陌生。小学时想象2000年,中学时想象2008年,这是学生时代标准的作文题目。那些转基因的体积巨大的西红柿和奶牛,纯朴天真的“新人”,还有在各个星球之间飞来飞去的“星际友人”,现在想来,无非是“大跃进”、“思想改造”、“解放全世界”乃至“解放全宇宙”的升级版。     在作文里,想象未来的中心思想是相信未来。相信未来的目的是遗忘过去,直至遗忘现在。即使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依然可以通过想象乌托邦让自己生活在幸福的幻象之中。乌托邦是遥不可及的未来,属于画饼充饥;2000年或2008年则是现世的乌托邦,可以望梅止渴。但是,现在看来,望梅止渴和画饼充饥并无本质区别。     我依然会想象未来,但我更愿意借助过去想象未来。     2010年,世界杯在南非举行。由此上溯到1994年4月,南非举行首次不分种族的民主选举。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南非真相与和解委员会主席图图,在《没有宽恕就没有未来》里这样回忆当时的景象:     期盼已久的时刻终于到来了,我折好手中的选票,投进了票箱。啊!我忍不住地叫了出来:“好啊!”我感到晕眩,如同坠入情网的一刹那,天空变得更蓝更美了。我看到人人都焕然一新,如同脱胎换骨后的美人。我自己也脱胎换骨了。简直像梦境一样。我们真担心会被从梦境中唤醒,睁开眼时又回到了种族隔离的严酷现实中。有人表达出了这种梦境的特性,他告诉妻子,“亲爱的,不要叫醒我。我喜欢这梦。”     图图不是在虚构乌托邦,也不是在画饼充饥或望梅止渴,为了感受到“亲爱的,不要叫醒我”,他和他的朋友们一直在努力,另一位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曼德拉在监狱中度过了27年。那个像梦境一样的时刻,对图图来说已是往事,对另外一些国家的子民而言,是对未来的最高期待。     岁末,宪政学者蔡定剑先生去世。他的儿子在追思会上表示:希望有一天,到父亲陵前扫墓,能给他烧一张选票。 蔡定剑生前不是众所周知的公众人物,但是他去世的消息,却成为2010年最受关注的事件之一。在“感动中国”的网络票选中,蔡定剑的票数迅速升至第一。我很不喜欢“感动中国”这档节目,但是,我依然去投了蔡定剑一票,同时也投了梁从诫先生一票。对蔡定剑的不同寻常的追思,寄予了公众对宪政民主的望眼欲穿。     2010年,世博会在上海举行。1902年,梁启超先生在《新中国未来记》里,想象未来的上海将会举办博览会。这个细节不断被媒体钩沉、放大,说明世博会的众望所归和百年一盼。但是,这部小说的核心内容却被忽略,在梁启超关于未来的想象中,世博会被一笔带过,立宪是重中之重。     晚清,立宪领时代之风潮。1910年,整整一百年前,天津士绅温世霖涉嫌扰乱社会秩序,被发配新疆,流放之旅成为立宪考察之旅。他写下《昆仑旅行日记》,天津古籍出版社的编者前言这样概括当时的盛况:“沿途各地接待他的无数士绅、商民、官员,几乎都跟他志同道合,配合其考察,关怀其健康,要他准备为国家民族承担大任。”梁启超和温世霖可能不会想到,一百多年后的读者,会重复着他们的想象,甚至会羡慕他们的境遇。     我不愿放弃对未来的想象,一个人如果失去了未来,他也失去了现在。但是我更不愿对未来过度想象,那有些天真,我们已经天真了无数次。我对未来的最低期待是,即使未来有很多新的问题,但各方的共识是不能回到过去。这不意味着遗忘过去,不能回到过去,正是因为对过去记忆犹新,深知其中之恶。如果是那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王晓渔     2010年12月     原载《经济观察报》2010年12月27日       上一篇: “清纯”的政治学   下一篇: “网络扒粪”:不可承受之重 阅读数(465) 评论数( 2 ) 2 条 本博文相关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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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渔 | “网络扒粪”:不可承受之重

2011年01月05日 15:25:38   一百多年前,太平洋彼岸出现声势浩大的“扒粪运动”,从住房保障到选举权利,从食品卫生到工人福利,新闻界“深入揭批”各种公共问题。西奥多·罗斯福总统把那些只看到黑暗面、没看到美丽新世界的新闻人称作“扒粪者”。但是,新闻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欣然接受这一称呼。“扒粪者”成为对新闻人的最高评价,比“无冕之王”更能彰显职业精神,     一百多年后,“扒粪运动”以人肉搜索的形式重现中国,“扒粪者”不限于新闻人,而是以包括新闻人在内的网民为主。“扒粪”从“打虎”开始,从2007年10月到2008年6月,经过9个月,冒充华南虎的“纸老虎”终于现出原形。仅就这一事件本身而言,成本巨大、收效甚微。一张无需专业知识就可以作出判断的照片,倾全国网民之力,耗时大半年,才验明真伪,可谓事倍功半。但是,这一水滴石穿的网络事件,标志着网民开始从暴民向公民的艰难转型:公共问题取代私人生活,成为网民关注的焦点;对公权力的监督取代对私生活的公审,成为网民的价值取向。网民与公权机构的拉锯战,最终以公权机构作出回应而结束,尽管这种回应值得推敲,公权机构却无法继续无视网民的声音,网民不再是虚拟的力量。     虽然“扒粪运动”以人肉搜索的形式出现,但是人肉搜索最初并非因“扒粪运动”而生。在2006年的“铜须门”事件中,网民对当事人“铜须”进行人肉搜索,随即进行人身攻击甚至人身骚扰。事后发现,“铜须”被指控的行为,纯属子虚乌有。“网络暴民”对私人生活进行道德审判的行为,遭到知识阶层的批判。仅仅过了一两年,网民的关注焦点和价值取向就发生根本性的转变。2008年,南京市江宁区房产管理局局长周久耕,表示“将查处低于成本价卖房的开发商”,成为“网络扒粪”的对象,他抽的香烟、戴的手表、开的座驾都经过网民的人肉搜索,1500块一条的“天价烟”传诵一时。最后,周久耕被移送司法机关,因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1年。     从“铜须门”到周久耕,同样是人肉搜索,但是性质迥异。从2008年开始,“网络扒粪”成为网络文化的主体部分,几乎所有重要的公共事件都与之有关,2008年的周久耕、2009年的“躲猫猫”都是标志性事件。     从每一个个案的规模和程度来说,“网络扒粪”一点也不逊色于一百多年前太平洋彼岸的“扒粪运动”。遗憾的是,“网络扒粪”并未像“扒粪运动”那样,对制度建设起到足够的推动作用。     媒体常被视为立法、司法、行政之外的“第四权力”,“网络扒粪”属于“第四权力”。“第四权力”是否有效,取决于立法、司法、行政能否纠错,取决于它们是否接受“第四权力”的监督。在“扒粪运动”,“扒粪者”最为关注的不是制造问题的具体个人,而是产生问题的体制。“扒粪者”不是直接去解决问题,而是监督立法、司法、行政各尽其责。在“三权分立”的基本制度未能确立的情况下,“第四权力”的效用大打折扣,“网络扒粪”只能解决个案,不具示范性,在制度转型上更是无能为力,陷入重复扒粪和审丑疲劳的双重困境。     由于“扒粪运动”无法推动制度建设,重复扒粪在所难免。在“躲猫猫”之后,相似的事件层出不穷,“喝水死”、“洗脸死”、“睡觉死”……,各种死法应有尽有。在“躲猫猫”事件后,就有学者指出,仅仅惩处这一事件的当事警察,无助于解决问题,必须进行司法体制改革,实行“侦押分离”。可惜,这一观点未能得到重视。虽然每次事件之后,大都会出现问责,但是这种问责无法阻止更多死法的产生。所以,回顾2010年的公共事件,几乎都是似曾相识,每个事件都能找到此前的原型,赵作海之前是佘祥林,钟如九之前是唐福珍,谢朝平之前是王帅。     由于相似的事件层出不穷,网民逐渐审丑疲劳,比如“躲猫猫”之后,同样的“躲猫猫”就难以得到关注,至少要有“喝水死”、“洗脸死”、“睡觉死”等新的情节,才能重获关注,但是关注的程度逐渐递减。民选村民委员会主任钱云会,在一次离奇的交通事故中死于非命之后,网友才发现他几个月前在天涯发的帖子,可是那个帖子一直无人关注,在他死后迅速有上千条跟帖。     “网络扒粪”陷入两难境遇:如果坚持重复“扒粪”,会效用递减;如果放弃重复“扒粪”,公民的权利又在不断受到侵害。与此同时,公权机构逐渐摸索到应对“网络扒粪”的办法。最拙劣的办法,是以诽谤、造谣的名义惩处“扒粪者”,但是这种行为会遭到新一轮的“扒粪”,往往适得其反,只有一些不能与时俱进的地方政府还在使用这种套路。与时俱进的“柔性问责”三步曲是:第一步肇事问责,“严打”临时工;第二步行政问责,“免职”基层官员(“免职”既不属于行政处分,也不属于党纪处分,更接近带薪休假的福利,也可以视为另行任用之前的休假);第三步司法问责,适用“缓刑”——“问责”到第几步,视网民的压力和领导的批示而定。三步走完,网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偶尔,也会抛出一些县处级以下的官员,稍微平息一下民愤。     经过重重缓冲,“网络扒粪”的风暴,最终只能“吹皱一池春水”,网民获得一定的心理满足,公权机构岿然不动。周森锋、逯军……,随着时间的推移,网民对这些名字逐渐陌生,他们的问题也不了了之。新的“网络扒粪”覆盖了旧的“网络扒粪”,如此循环往复。但是,“网络扒粪”蕴积的能量,不容忽视。如果这种能量不能缓慢释放,而是积石成山,就会有“柔性问责”无能为力的一天。       上一篇: 对宪政民主的望眼欲穿——致未来…   下一篇: 需要区别对待的三种儒家复兴 阅读数(1645) 评论数( 5 ) 5 条 本博文相关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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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渔 | 需要区别对待的三种儒家复兴

2011年01月17日 15:48:21   一座刚刚落成的9.5米高孔子塑像,因为地处国家博物馆北门广场、天安门广场东侧,被视为儒家复兴的一种信号。近代以来,几乎每次转型期,知识阶层都会激烈争论:儒家是否应该复兴或者儒家能否复兴?在我看来,这个问题不能一概而论。儒家分为三个层面:文化层面的儒学,制度层面的儒术,信仰层面的儒教。儒学、儒术和儒教的复兴,需要区别对待。     文化层面的儒学复兴,值得期待。但这有一个前提,即儒学处于自由竞争的多元思想之中,而且儒学复兴不会影响这一思想格局。如果思想是一元的,即使儒学具有垄断性地位,也很难称得上儒学复兴,因为这种复兴不是凭借文化自身的魅力,而是凭借外在力量。思想往往在互相攻难、互相辩驳之下才会兴盛,很难一枝独秀,一种思想的复兴不必以另一种思想的衰落为前提。如果儒学复兴要以其他思想的衰落为代价,这种复兴同样需要存疑,儒学很有可能已经成为儒术了。     回顾思想史,儒学在诸子百家的争论之中逐渐深化。儒、墨曾经并列为显学,《史记·太史公自序》有“阴阳、儒、墨、名、法、道德”之说。而且,儒学自身也不是铁板一块,《韩非子·显学》称:“自孔子之死也,有子张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颜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孙氏之儒,有乐正氏之儒。”所以,有“儒分为八”的说法。外部的攻难和内部的辩驳,非但不会损害一种思想,反而会刺激这种思想进一步生长。对外主张限制其他学说的传播,对内主张团结一致、拒绝分歧,这是不自信的表现,和复兴没有关系。     制度层面的儒术复兴,最具争议。儒家有没有制度层面的贡献,存在不同的说法。有论者把“礼”视为制度,但“礼”更接近于仪式。一种制度需要有相应的仪式,但制度不等于仪式。儒家在汉初一度遭到歧视,后来受到重视,是因为儒生叔孙通领衔起草了一套朝廷礼仪,使得“布衣天子”刘邦真切感受到“皇帝之贵”。但是,这套仪式不等于制度。汉代在制度上沿袭了秦代,所以有“汉承秦制”的说法。     儒学在制度层面上的缺失,使得“援法救儒”成为思维定势,儒表法里制度历两千年而不衰。儒家和法家的结合,似乎扩大了儒家的影响,延续了儒家的生命,但以儒家放弃自己的价值立场为代价,儒家成为法家的装饰。所以,不仅需要检讨儒术复兴,更需要检讨以儒术复兴为名的法家复兴。谈到儒家和制度的关系,最常见的一种观点是儒家有碍于民主制度。诚然,从儒家里很难独立生长出民主制度,但是,儒家文化和民主制度不能共存的说法也值得存疑,两者亦有诸多可以会通之处,这一点,早在洋务运动时期即有不少士人指出。事实上,对民主制度最具阻碍的是法家,或者说,是儒表法里制度。儒家如果希望弥补制度缺失,可以“援法救儒”,但“法”不应是法家,应该是法治。     信仰层面的儒教复兴,首先会遇到一个问题:儒教是否存在?儒教的支持者表示,否认儒教的存在,是以西方宗教为标准衡量中国宗教。如果承认这种中西二元对立的思维,儒教的支持者一定要把儒家发展为宗教,这恰恰是“西方思维”,否则,没有必要坚持儒家宗教化。     如果承认儒教的存在,需要有两个前提:一,政教分离;二,这种宗教不具排他性。政教分离,不必多说。多种宗教“和谐”共处,同样重要。在山东曲阜的孔庙附近,基督教圣三一堂筹备建设,此举遭到儒教支持者的坚决反对。在24.8米高的孔庙大成殿附近修建41.7米高的基督教圣三一堂,是否合适,可以交由建筑学者讨论。圣三一堂奠基时,中国基督教协会会长高峰牧师曾表示该教堂是“基督教文化和儒家文化交流的平台”,相关人员也表示图纸仍在修改。可是,儒教支持者在反对建设的公开信中却表示教堂应该满足五个条件:至少须在孔庙、孟庙以及周公庙五十华里以外;高度不宜超过孔庙、孟庙大成殿的高度;规模不可容众三千人;不宜建成中国最大教堂;建筑风格只能为中国传统建筑风格,或至少为现代建筑风格,而不宜为哥特式风格。(参见《南风窗》2011年第2期)在这封公开信里,儒教人士似乎遗忘了儒家的雍容大度。     简而言之,我对儒学复兴乐观其成,但前提是多元思想处于自由竞争状态,儒学复兴不以其他学说的衰落为代价;对儒术复兴坚决反对,尤其反对儒术复兴背后的法家复兴;对儒教复兴不置可否,惟愿儒教谨守政教分离和多种宗教“和谐”共处的准则。       上一篇: “网络扒粪”:不可承受之重   下一篇: 没有了 阅读数(1660) 评论数( 3 ) 3 条 本博文相关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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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 | “我爸是我爸,李刚是李刚”――长平复旦讲演录

上年末去复旦大学做了一场演讲。应朋友要求把网友整理的演讲记录贴出来。来自网络下载 http://www.vdisk.cn/down/index/5913353A9612   这个记录是复旦新闻学院 @张志安 和网友 @长平官方粉丝团 及 @庄启� 联合完成的。 @庄启� 的博客上还有略有不同的记录版本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59d851b0100nt15.html  。大图摄影是洪坚鹏。在此表示诚挚的感谢。 这些记录都未经我审定。对于流落到网络的文字,我无权审定也无意审定。通过微博直播的记录不等于现场说话,但是毫无疑问的是,这些精炼的记录比我现场的�嗦演讲更好看。 这个叫  @长平官方粉丝团 的微博是在演讲当天出现的。我知道有个 @毛将军官方粉丝团 ,一直对毛将军的言行冷嘲热讽。但是,这些天的观察,让我对  @长平官方粉丝团 的善意和鼓励,唯有深深的感激之情。   【 @长平官方粉丝团 :本博漏夜整理 @长平 复旦讲演记录,感谢 @张志安 ,光荣属于 @长平,讹误属于本博,抱歉仍远未能还原现场,特别是现场给力提问均遗漏所以聊胜于无仅供参考啦!很遗憾 @庄启� 提供的地址已失踪,想看想转发的这里下载 http://sinaurl.cn/hbXHX0,部分现场听众精彩评论及照片此前已转发。】   “我爸是我爸,李刚是李刚”――时评、网络与媒体精神 长平复旦大学讲演记录 时间: 2010 年 12 月 30 日晚 18 : 30-21 : 30 地点:复旦大学蔡冠深报告厅 ―――――――――― 记录:【新浪微博】 @ 长平官方粉丝团 @ 张志安 参考:现场 PPT 整理: @ 长平官方粉丝团 摄影: @Neolv         感谢张志安老师,感谢复旦大学。按照演讲的俗套,讲者经常要找一些材料和听众套近乎,我也不想免俗,就想到了一些往事。贵校盛大百年校庆时,我也曾参与编辑某个宣传手册 . 很高兴接到任务,拿到材料一看,比较零碎,就赶紧策划选题、约稿。 但贵校的一些领导说:我们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到,这些零碎的东西也不能放弃,于是,我就改改标题……领导又说,要不你还是重点改改版式吧!后来又说:版式也得有规矩……总之,这事儿搞得很惭愧。 不过,那次参与编辑宣传手册,让我了解了复旦的百年光荣历史。好,套磁的话说完了,我的题目是时评、网络和媒体精神。 几乎所有媒体都有时评这个栏目,其实,我们平时吃饭闲谈的时候,也都是在搞时评。所以,我想先提个问题:时评是什么?或者时评的作用是什么,它是要干什么? 有些人这样问的时候,其实就预设了答案:时评没用,百无一用是书生。其实,这是一种偷懒的思维方式,答案可能没那么简单。有没有人愿意回答呢?好,我点名,第一个我点梁启超(观众笑)。 其实大家对梁启超的认识不一定那么充分。其实,他基本没什么可以传之不朽的学术著作,但在当时,乃至延续到现在,他的影响都少有人匹敌,但不是在学术方面。他真正的身份是一个时评家,他在各种报纸发评论,《 万国公报 》、《时务报》,等等,许多政论在社会上影响很大,他的学问,都体现在时评中。 梁启超说:“惟所论务在养吾人国家思想,故于目前政府一二事之得失,不暇沾沾词费也。”从他的这段话看,时评的作用就是促进社会改良。 第二位,我要点李普曼。他可能是迄今为止最成功的时评作家,据称在美国 250 家报纸、 20 家杂志、 25 种语言发表过他的专栏文章。他说:“新闻像一束探照灯的光柱不停地移动,从黑暗中把事件逐个暴露出来。” 第三位,是储安平,他说自己主办的《观察》:“这个刊物确是一个发表政论的刊物,然而绝不是一个政治斗争的刊物。我们除大体上代表着一般自由思想分子,并替善良的广大人民说话以外,我们背后另无任何组织。” 中国(历史上)有大量的“失踪人口”,储安平也是其中之一。政府也再也没有兴趣调查失踪人口到哪里去了,他就作为“失踪人口”留在我们的史册上。 此外还有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看法,这其实也是一种很重要的观点,“魏民岩”在 2003 年 11 月 12 日的《人民日报》上发表了这样一篇文章:《坚持马克思主义新闻观以正确舆论引导人》,其中说:“结合新时期党的新闻工作实践,当前牢固树立马克思主义新闻观,应该着重把握以下几条:一要坚持新闻的党性原则。这是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根本原则。必须坚持党对新闻工作的领导,坚持新闻媒体是党和人民喉舌的性质,自觉宣传党的主张,积极推动党的思想理论和方针政策的贯彻落实。……” “魏民岩”显然是笔名,是“是为人民代言”的意思,有时候,《求是》杂志呀,《人民日报》呀,会用这种笔名发一些评论,这种现象很有意思,大家有空研究一下。 所以,对时评的看法当中,包含着舆论政治、媒体思想乃至文化传统等等很多方面的不同选择。所以,现在就请一位当代知名时评家来讲一下(观众笑),讲得挺好的。(观众笑)(播放视频) 这是我在杭州的一次授奖活动上,因故缺席而录制的视频。第一次表达这个观点,则是在另外一个场合, 2007 年的《南方周末》年度媒体致敬活动上。这些年写时评拿过各种奖,但我最看重的还是这个年度传媒致敬,所以就在现场发表了感言,后来又写过文章。 昨晚“德国之声”打电话给我,问我这个南周年度致敬为什么没了。在中国,颁奖也是一种霸权,比如,我没拿过什么范长江奖,最高就是中国新闻奖二等奖,一等奖嘛,都知道基本会给谁。 所以像《南方周末》这种媒体有一种想法,就是在民间,将相对新闻专业主义的标准提出来,鼓励媒体人像“真正的”媒体人一样关注公正,社会建设,记录转型期的重大社会事件。这个奖一开始就有阻力,所以就没能叫“奖”,叫“致敬”,这其实也是一种尴尬。他们几次,至少两次,想向一个叫韩寒的上海人致敬,但都没能成功。南方都市报也有一个华语传媒大奖,不,不是奖,只能叫“大赏”。但到现在,《南方周末》已经不能再致敬了。 当年《南方周末》给我的“致敬理由”是: “他宛如侠客一般游走在传统媒体与网络中间,他的评论涉及政治、经济、文化、社会诸多领域。在新闻事件中,他总能在众说纷纭中找出真问题所在,并将之说破,也总能把那些被故意混淆的概念厘清。他的评论距离‘正确的废话’更远。更值得一提的是,长平不仅是懂得评论技巧的人,其评论所体现的深厚人文情怀,亦令人印象深刻。读他的评论,能感到作者对普罗大众的感情、对个体自由的尊重和对普世价值的敬畏。 “长平也许不是一个高产的作者,但他一定是能给读者带来惊喜的人。” 那么我的时评观是: “对我来说,时评与其说是一种写作,不如说是一种行动。如果说写小说是在书斋里码字,在名山大川中立碑,那么写时评就是在大街上呼号,在广场上呐喊。时评作为一种写作,远远不能和文学媲美,但是作为一种行动,我相信它的价值。” 我这个人,行动上拖拖拉拉,为了到上海来见大家,改了两次机票。所以,对我来说,时评是坚持行动的一种方法,自我交代的一种方法,写作的目的首先是解决我的个人政治问题。这看起来跟公众对我的评价不符,其实不矛盾,通过我的个人救赎,履行一定的社会责任。 但我很少有机会充分地阐述一下自己从事新闻和时评写作的动力。我们都受到相似的教育,我在上海生活了三年,有些时候,走在干净美丽的大街上,有一种冲动:我能为这个城市做些什么?在高楼林立之下,我很渺小,需要通过被需要以确立自己的价值。我甚至想把“我能为这个城市做什么”这句话写在一篇文章里,但后来我觉得这有问题。我们更该做的是看透钢筋水泥背后的秩序文化迷障,问一问,这个城市对我们有什么用? 政客总爱忽悠人,肯尼迪就说:“不要问国家能为你做什么,而是要问你能为国家做什么。” 经济学家弗里德曼在 2006 年去世了,他曾经多次访问中国,他的理论是中国改革开放的思想资源之一,但,中国媒体人真正了解他的似乎并不多,在《资本主义与自由》一书中,他一开篇就尖锐批评肯尼迪的这句话: “家长主义的‘你的国家能为你做些什么’意味着政府是保护者而公民是被保护者。这个观点和自由人对他自己的命运负责的信念不相一致。带有组织性的‘你能为你的国家做些什么’意味着政府是主人或神,而公民则为仆人或信徒。” 这是面值最大的一张日元钞票,上面的头像是日本明治时代著名思想家福泽谕吉。他说过这样一句话:没有日本国家的历史,只有日本政府的历史。这又是什么意思?举个例子,前一段《南方都市报》发表了一篇评论:《爱国不等于爱朝廷》,就是这个意思。这篇文章其实是对梁启超一篇文章的重新阐释,又补充了一些对陈独秀文章的介绍。 梁启超说,中国之所以积弱,根源之一就在于国人不能正确区分国家与朝廷的概念,以致爱国心没有用在正确的地方。国家是什么?朝廷又是什么?“今夫国家者,全国人之公产也。朝廷者,一姓之私业也。国家之运祚甚长,而一姓之兴替甚短。国家之面积甚大,而一姓之位置甚微。” 陈独秀在《我们究竟应不应当爱国》里说:“若有人问:我们究竟应当不应当爱国?我们便大声答道:……我们爱的是国家为人民谋幸福的国家,不是人民为国家做牺牲的国家。” 如果梁启超活到现在,恐怕他还是会认为很多人没有分清国家和朝廷。另外一个学者说过,我们说的国家至少包含四个英文单词: State ; Country ; Land ; Nation 。现在似乎比以前更含糊,经常有人问:“这国家把你养这么大,你怎么能骂国家?”其实他前一个“国家”说的是土地、民族,后一个国家说的是政府,这是一个话语圈套。 说到话语圈套,还有人总是这样问:你是精英的还是大众的,你是理性的还是建设性的,中国应该管松点好还是管紧点好……对这类问题我基本都拒绝回答,这是语言圈套。我们需要换一种思想,一种语言,去思考和表达,走出这种问题。 但其实我们很难跳出这种圈套,我们受的就是这种教育,媒体还在不断重复,比如 CCTV ,它有一个纪录片叫《大国崛起》,它就是上述我批评的那种国家观念,而且忽略了很多历史事实。后来我遇到编导任学安,他很诚恳地对我的批评表示感谢。可见和央视还是有很多对话空间的,可惜不体现在节目里。 我的批评文章标题叫《大国崛起不如个人独立》,发表时编辑改成:《只有个人独立才能大国崛起》,这很有意思:两句话不一样,他还是把大国崛起当目的,这是很多人能接受的说法。 我们有一整套国家主义、集体主义的教育在后面,这对我们对我们的思想,是一种笼罩,即使不是控制。我们要跳出来。而且我很想说,从理论上,这或许会导致极权。 这种笼罩会影响到我们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也许有时我们意识不到它,却受到它的影响,比如复旦学生登黄山遇险,求救以后发生了悲剧,很多媒体报道,复旦学生也有很多反思。于是就有这样一种观点:要加强管理。对啊,学生怎么能乱跑,给警察添麻烦。“加强管理”,出了任何事情,都会有这种“正确”的反应。加强管理,是不是就等于设限,甚至不准? 这是很奇怪的,比如一个学生,想加入社团练书法,难道不批准就不能练书法?对学生社团根本不应该提这种要求,但大家都习以为常。学生可能有风险意识不够等等问题,这恰好是成长过程中管理太多的原因。 如果一个人有独立意识,有独立判断、独立承担风险和责任的能力――当然是相对的,也可以向大姨夫二姨夫求助,那么他可能自己选择不去登黄山,跟“加强管理”以后是同样的结果,但这是两套思路,两套治理和教育方法。 所以,高校应该摈弃这种陈腐而且不知所云的语言。我喜欢的是什么词呢,独立。上海有翟明磊办了个网络报纸叫《壹报》,我说我办的话就办《独报》, 有报天、天、独 。独这个字,是非常重要的。 在媒体中能做到独立而不迎合任何一方,是非常不容易的,那么大家猜到了我最喜欢的杂志是什么?《独唱团》。 我对《独唱团》的命运非常遗憾,且不说他的内容,难得媒体名字里有个“独”字,就这么没了。另一个遗憾的原因是我的稿子还没发,稿费还挺高。(观众笑) 我喜欢“独”字,所以要给《独唱团》写稿,但比较懒。我拖,他们又要送审,最终没发成。他们被禁了,我倒来劲了,文章没发,但也要秀一下。我写的是个小说。(展示截屏) 这是个串烧故事,和笑话有关。要不要我给大家讲一个笑话?这是一个色情笑话,需要了解一点历史背景。在我成长的年代中,各家里都有很多领袖像,风景山水,但衬的不是美女,是领袖,毛主席在井冈山啦,毛主席去安源啦。有兴趣的人可以研究一下,这是要传递什么信息呢?很有意思,所有的领袖,都喜欢干这种摆个姿势照像的事,被国会管得多的领袖干得少点,国会管得少甚至不管的,就干很多这种事,画像到处都是。 有那么一天,波兰文化部长就找了个画家,让他画个《勃列日涅夫同志在波兰》,画家说好。过一段时间部长来看画了:只见画面里是一个房间,窗外不风景,房间里一张床,床上一对裸体的男女。部长大怒:“这女人是谁?”画家回答:“勃列日涅夫同志的夫人”。“这男人是谁?”“勃列日涅夫同志的司机”。“勃列日涅夫在哪?!”“勃列日涅夫同志在波兰。”(观众大笑) 当然这是一个解构,所有的政治笑话都是这样;但也是一种发泄,甚至一种严肃的表达。我要通过这个故事,过渡到我的主题:网络。在网络时代,这叫恶搞,但恶搞这个词本身特别恶,也是一个圈套。 其实历史上从来都有恶搞,四大名著似乎三个都是恶搞,现在要拍电视剧,大家就说:“不许恶搞名著!”不知名著就是恶搞出来的。崔健明后天要在北京搞演唱会,他的成名曲《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就是恶搞,只是当时没这词,把这词往他身上一搁,他就搞不成了。 只是网络时代恶搞现象更突出,更容易,得给它一个说法,这个说法就被“恶搞”这个词给占了。网络的成就之一,其实就是恶搞丛生。庄子说:“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穆勒说:“专制使人变得冷嘲。”我对恶搞的定义,是弱者的武器,这句话来自美国学者 James C.Scott 对东南亚农民生存及反抗的研究。 这位学者说,对马来西亚农民的反抗,有精英式叙述:起义呀,反抗呀。可这是精英话语,其实民众在起义中是被忽悠的。“枪在手、跟我走”,像《让子弹飞》里说的那样,民众就被忽悠了。其实民众有另外的反抗形式,比如偷懒呀,撒谎呀,搞破坏呀,去对付那些权贵,讨回自己的一点点利益。 喝咖啡的周立波先生前一阵在微博上惹了点事,他说:“网络是一个泄‘私粪’的地方,当‘私粪’达到一定量的时候,就会变成‘公粪’,那么,网络也就是实际意义上的公共厕所!”他的本意是让政府不要太在意网民,太在意就是“自宫”了。 周立波不知道政府就该在一定程度上“自宫”,雄性荷尔蒙太强的政府不是现代政府。他另外说的一句我倒在字面上同意,在网上骂人的人,很多其实是现实中的“可怜虫”,(因为“可怜虫”们需要表达的权利!) 林兆华曾导演过一个话剧《厕所》,开场就是一排人蹲在厕所里,边排泄边聊天。观众很快就明白了,厕所就是当时的公共茶馆,也相当于现在的微博。 说到厕所,这里有一个照片(播放照片),前一段时间我们访问台湾时走访了一个店,以前曾是“革命者”们常去聚会的店,它的厕所墙壁上,写满了各种各样的话。 我不知道现在的大学如何,以前的大学,课桌上写的是情书,厕所里写的是粗口和色情,当然现在厕所越来越高级,不容易写上去了。在我住的小区里,以前厕所墙上写的是小姐的电话,现在,是同志的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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