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国涌

傅国涌:再读宋教仁

今天我们回首历史,看见的仿佛只有尘埃,只有权势的喧嚣和赞美,殉道者的血迹早已干了,他们为此流尽了热血的思想也早已被我们淡忘。我们这个民族的集体记忆里永远缺乏忏悔、缺乏反省,因此先行者的教诲总是被我们一再遗忘,历史总是重蹈覆辙。这是我们的悲哀,是全民族的悲哀。          1913年3月的那一刻,宋教仁先生以他的鲜血染红了他所追求的民主理想,也染红了整个沧桑百年史。年轻的宋教仁被罪恶的专制子弹击中,他永远年轻,他的生命定格在32岁,定格在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痛苦的是一个宋教仁到下了,并没有什么千万个宋教仁站起来,优秀的人物总是只出现一次,只有败类常常重复出现,只有庸人可以批量复制。          重温宋教仁的宪政思想,更加为我们这个苦难的民族感到可悲、可怜、可恨!悲的是我们失去了一个走向民主的大好机会,这样的机会是难得再度出现的;怜的是一个不知道爱护自己的优秀分子的民族,终究是无法真正站立起来的;恨的是袁世凯们总是占据着这个民族的优势地位,他们从来就不放过宋教仁们。而今袁世凯们,多少大大小小的军阀、官僚都已化为粪土,只有宋教仁依然站立在历史的风尘中,默默地凝望着我们。          宋教仁只活了三十二岁,但他的名字在中国史上怎么也甩不掉。无论是支持民主,还是反对民主的人,都绕不开宋教仁这个名字。他在20世纪初那个昙花一现的瞬间所掀起的民主旋风,至今仍是中国民主宪政史上一道最壮丽的风景线。宋教仁的话题是有关中国民主化的一个聚焦,袁世凯暗杀宋教仁是中国民主化步履艰难、充满痛苦、血腥的开端,它已经成为一种象征,一个标志。在某种意义上,袁世凯和宋教仁也成了中国的象征,袁代表了中国几千年根深蒂固的专制势力,宋教仁代表的是中国近代以来对以民主、人权为核心的人类主流文明的追求。             1940年,”五四运动的总司令”陈独秀在经过几十年的曲折和痛苦之后,终于痛定思痛回到了民主的轨道,他尤其沉痛地指出”试问史大林的一切罪恶,那一样不是凭藉着苏联十月以来秘密的政治警察大权,党外无党,党内无派,不容许思想、出版、罢工、选举之自由,这一大串反民主的独裁制而发生的呢?若不恢复这些民主制,继史大林而起的,谁也不免是一个‘专制魔王 ‘”(陈独秀《给西流的信》,转引自《陈独秀语萃》265页,华夏出版社1993年),因此”特别重要的是反对党派之自由”。            1973年,顾准先生也得出了类似的结论,“唯一行得通的办法,是使行政权不得成为独占的,是有人在旁边“觊觎”的,而且这种“觊觎”是合法的,决定“觊觎”者能否达到取而代之的,不是谁掌握的武装力量比谁大”(《顾准文集》368页,贵州人民出版社1995年)。            20 世纪本民族两个最优秀的思想者,一个是共产党的创始人,一个是1935年2月入党的忠诚的共产党人,他们在几乎完全不同的政治环境下得出了完全相同的结论。然而早在他们之前三十年和六十年,宋教仁就已将这一原则付诸实践,他提出“我们要在国会里头,获得过半数以上的议席,进而在朝,就可以组成一党的责任内阁;退而在野,也可以严密的监督政府,使它有所惮而不敢妄为,应该为的,也使它有所惮而不敢不为。”(《宋教仁集》456页,中华书局1981年,以下未标明出处的引文均见该书)挟着辛亥革命的风雷,在民国初年的历史舞台上,年轻的宋教仁发出了响亮的民主宣言,从1911年秋天到1912年初,从组织国民党到大选获胜,他创造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民主的春天。            袁世凯为什么要杀宋教仁?             现在不少人指责宋教仁是个”议会迷”,陶醉于西方那一套议会民主、多党选举制度,不了解中国国情等,但是宋教仁为探索一种全新的政治制度甚至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他的理想、他的精神、他的人格追求永远不能被亵渎,他对中国宪政民主的贡献永远不能被抹杀。在1913年春天的中国,几乎所有有良心的中国人都曾为宋教仁之死感到痛苦和不安,尽管他们的政治观点千差万别、形形色色,却都认为宋教仁是一个矢志于民主事业、有能力调和南北的政治家。他在民初的政坛上是个独一无二的人物,是不可替代的。这一点,也许是人们和袁世凯唯一的共识            1912年秋天宋教仁联合五党组成国民党,熟悉他的人都说他”头脑明细,手段灵敏”,袁世凯所支持的共和党无法与他匹敌。他鼓吹责任内阁、政党内阁,他认为“以前是旧的破坏的时期;现在,是新的建设时期。以前,对于敌人,是拿出铁血的精神,同他们奋斗。现在,对于敌党,是拿出政治的见解,同他们奋斗”,在政治上表现出倔强的进取精神,同时又有极强的活动能力和丰富的宪政知识。谭人凤一语道破,“国民党中人物,袁之最忌者惟宋教仁”。            面对这样一个人物,一世奸雄袁世凯岂能无动于衷。在宋教仁辞去农林总长后,“袁极力牢笼,饵以官,不受;啖以金,不受。日奔走于各政党间,发表政见,冀以政治策略,为有次序之进行,改革一切弊政,一时声望大哗。”(《谭人凤集》)先是袁世凯有意让他出任总理,刘揆一、范源濂等出面力劝。孙中山、黄兴、唐绍仪等也劝他就任。但他坚持政党内阁的主张,所以坚辞不就。             袁世凯送他西装,连尺码都非常准确,还送他交通银行五十万元的支票一本,请他自由支用,但宋教仁只略取少许(二、三百元),离京南下前夕即让赵秉钧交还袁,留信一封表示谢意:            “绨袍之赠,感铭肺腑。长者之赐,仁何敢辞。但惠赠五十万元,实不敢受。仁退居林下,耕读自娱,有钱亦无用处。原票奉璧,伏祈鉴原。”(《宋教仁集》426页)            这就是宋教仁,虽然谭人凤说他“英而不雄”,但他是一个有自己的政治人格、有操守的人,袁世凯的金钱无法收买他。他是个有热烈理想的政治家,不是为了追求高官厚禄。他是个“崭新的人”,“非一般政治人物可比”,袁世凯那一套制人术因此在他这里失去了作用。袁的心中杀宋之意这才萌生。            在随后举行的国会两院选举中,国民党获得压倒性的胜利。宋教仁沿江东下,从长沙、武汉、安徽到上海,再到杭州、南京。一路上到处发表演说,批评袁世凯政府,阐述自己的宪政理想,言论风采,倾动一时。而袁世凯杀宋之心也就定了。            宋教仁这时已是众望所归,他如到北京,根据约法组织内阁是任何力量都没法阻止的。因此他1913年3月2日游杭州时所写的《登南高峰》一诗中就有“ 徐寻屈曲径,竞上最高?quot”;、“海门潮正涌,我欲挽强弓”这样的诗句,虽然是写景,抒发的却是他胸中的抱负,其时大选获胜,他组织政党内阁,制约袁世凯,实现民主的时光已经指日可待,所以他的诗里洋溢着的是一种胜利者的喜悦。甚至临终前他还致电袁世凯寄予殷切的期望,章士钊说他是“至死不悟”,他对袁世凯所代表的中国根深蒂固的专制力量实在是认识不足。“中山与克强,仅在民元八、九月间,与袁有过短时期的接触,他们对袁不能深知,自在意中。宋教仁比孙、黄年事更轻,阅世更浅,读书也不够深入,以为只要一部‘约法‘,一个在国会拥有多数议席的‘党‘,藉着‘责任内阁‘的空名,便可以对付袁氏而有余,这岂不是书生之见?”(左舜生《黄兴评传》105-106页)             在武汉,谭人凤曾告诫他“责任内阁现时难望成功,劝权养晦,无急于觊觎总理。”他还告诉宋教仁,有秘密报告说会党头目应夔丞在北京直接与政府交涉,领有巨款,要他注意戒备。但宋认为是“杯弓蛇影之事”。           在上海,陈其美也要他提防暗杀,他还狂笑说:“只有革命党人会暗杀人,那里还怕他们来暗杀我们呢?”许多朋友来信要他多注意安全,他都以为是谣言。 3月20日,他动身北上那天他到《民立报》和记者徐血儿话别,徐请他慎重防备,他坦然地说:“无妨。吾此行统一全局,调和南北,正正堂堂,何足畏惧,国家之事,虽有危害,仍当并力赴之。”          其实陷阱早已布下,他达到了他生命的顶峰,他的生命之火却即将熄灭了。时代的潮流将32岁的宋教仁无可抗拒地推上了政治的浪尖,他虽然只是一介在野的平民,却成为万民瞩目的人物。袁不杀他,他依据约法,以国会为后盾组织内阁已成定局。野心勃勃、不想受到任何制约的袁世凯在暗杀之外,找不到另外的办法阻止这一结果的发生。因此宋教仁只有为他的宪政理想付出年轻的生命了。            中国宪政尝试的破灭             宋教仁的死打破了民初在中国实行宪政民主的梦想。他的死,导致了国民党的瓦解。国民党在宋教仁被暗杀后,失去了精神支柱和在实际中能够控驭的健将,很快就在袁世凯的利诱威逼之下四分五裂了。            袁世凯资助办了一家《民视报》,每天在报头旁的显著位置刊登国民党议员脱党的报道,据梁漱溟回忆,报道的方式非常奇特,今天三人脱党,就报道这三人的姓名,明天再有五人,则连同以前的三人累加成八人,如此罗列起来,数字越来越多。            这样一来国民党在参议院、众议院所占的议席虽然多于其他三个政党的总和,但实际上已经分崩离析,而其他政党在袁世凯的支持下合并成了进步党,成为国会的重心。中国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宪政民主的尝试到这一步其实已经彻底破产。其中的关键就是宋教仁之死。因此当时和以后的人们都以为他的死决非一身的存亡,而是国运所关。他的死造成了以孙中山、黄兴为代表的南方革命党人与袁世凯的彻底决裂,终于引发了二次革命。          蔡东藩评论”宋教仁为国民党翘楚,学问品行,均卓绝一时,只以年少气盛,好讥议人长短,遂深触当道之忌”,”锋芒太露,英气未敛”,”不少晦其锋芒,储为国用”,左舜生也说”再加上宋锋芒甚锐,政权欲也极强,当国会选举期间,他乃以一在野党领袖资格,在各处演说,大逞雄辩,对袁政府多所指责”因此遭人暗杀。然而,从民初的政局看,从中国几千年一脉相传的政治文化看,既然宋教仁真的要建立一个崭新的政治制度,他必死无疑。袁世凯之类的人是不会容忍他的,他试图把中国引上宪政的正常轨道,是那些要在共和国的招牌下继续实行专制的人们所断然不能接受的。就算他锋芒不露也不可能,当然那就不是宋教仁了。历史永远没有假设,有时候历史的命运仿佛都已注定,中国也只有一个宋教仁。在中国这块土地上建立民主制度决非那么容易,宋教仁以他的鲜血在新生的共和国旗帜上写下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宋教仁是国民党的领袖,但他与其他政党的领袖多关系良好,尤其和民主党领袖汤化龙、林长民私交更深。他死后,汤的挽联说:            倘许我作愤激语,谓神州将与先生毅魄俱沉,号哭范巨卿,白马素车无地赴;        便降格就利害观,何国人忍把万里长城自坏,从容来君叔,抽刀移笔向谁言。             对宋教仁推崇备至,对主谋刺杀者,词意之间极为愤慨,一时争相传诵。林长民的挽联中有”政举人存,人亡政熄”的句子,对宋之死的严峻后果也看得很清楚。            对于梁启超这样过去的政敌,宋教仁曾专程到天津去密访。他对梁表示彼此应以英美式的两党轮流执政相勉励。并说:现在国家前途,是根据《临时约法》推行议会政治,走政党内阁的路子。在即将到来的国会大选后,你上台执政,我愿在野相助;否则我当政,请你善意监督。梁启超也是个立宪政治的追求者,对此自然感激而且契合。他当即表示:国民党执政,他们愿作为在野党在议会内监督执政党。所以宋教仁被刺身死,梁启超痛惜不已。(《梁漱溟全集》第七卷,山东人民出版社)             他和袁世凯的死党梁士饴、赵秉钧等人也是往来密切,在北京时曾一度住在赵的家里,和赵有过多次深谈,就是在他们身上做功夫,希望把以袁世凯为代表的掌握实力的旧势力、梁启超这样的思想言论界的权威及他所代表的政治力量,都纳入他所梦想的宪政轨道,在政治上和平竞争。            在国民党的领袖中他”最露头角,政治手腕灵敏,政治常识也比较充足,能为他党所推重”,同时又有高度的政治热情和责任感。如果有宋教仁在,他具有调和各政党,消除偏见,共循轨道,进入宪政之途的能力、威望和远见。他惨遭毒手,使20世纪的中国失去了这样的可能性。其他政治人物都缺乏他的风度与识见,结果只能被袁世凯这样的官僚、军阀玩弄于股掌之上,梁启超、熊希龄等作为政治家和他相比都差得太远了。            重读这段历史我禁不住潸然泪下,虽然我们生活在不同的年代,宋教仁却一直活在我的心中。他的死不是他个人的不幸,而是我们整个中华民族的不幸。他的死实际上预示着在这块古老的东方土地上要建立一个真正的民主共和国还将经历多少曲折、艰难,要献出多少优秀儿女的青春、甚至宝贵的生命。宋教仁死了,他把未竟的理想留给了后来的人们。            珍贵的宪政思想遗产           在宋教仁的宪政思想中,最值得一提的是他所一贯主张的责任内阁制,他说:”内阁不善而可以更迭之,总统不善则无术变易之,如必欲变易之,必致动摇国本”。南京临时政府时期,孙中山最初提名他为内务总长,临时参议院通不过,改任法制院院长。有人为他抱不平,他则说:”总长不总长,无关宏旨,我素主张内阁制,且主张政党内阁,如今七拼八凑,一个总长不做也罢”。(《居正文集》)             他说:应当由内阁代总统对国会负责,总统不负责任,凡是总统的命令,不仅要阁员副署,并由内阁起草,这才是责任内阁制的精神。责任内阁则应该由完全的政党组织,反对混合内阁、超然内阁。            他之所以坚定地主张责任内阁制,陈旭麓认为还有一层意思他自己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他试图通过这一制度性的安排而由革命派掌握实际权力,排除旧官僚的影响。他早就为自己没有能够前去领导武昌起义,使大权落入黎元洪之手悔恨不已,所以才极力劝黄兴在南京开辟新天地。对袁世凯这样一个”不学无术,其品更恶劣可鄙”的人,就更有必要用可靠的制度来限制他的权力,使他不至于脱离共和的轨道。袁已经取得了民国大总统的高位,那么,除了责任内阁制之外,还有什么更有效的制度呢?从袁世凯当时的紧张来看,从民国的体制来看,一旦宋教仁的政党内阁组成,袁想在这样的制约之下走他的专制独裁之路是不太容易的。            作为中国这样一个有着几千年大一统的集权专制传统的社会,在建立民主制度时不得不考虑在美国式的总统制和法国式的内阁制之间作出一种选择。由于根深蒂固的专制传统、缺乏长期深入人心的民主启蒙,在总统制下任何一个人当上总统的人都有可能走向集权、甚至独裁。内阁制在制度安排上对这样的最高权力进行约束,宋教仁的这一思想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今天我们回首历史,看见的仿佛只有尘埃,只有权势的喧嚣和赞美,殉道者的血迹早已干了,他们为此流尽了热血的思想也早已被我们淡忘。我们这个民族的集体记忆里永远缺乏忏悔、缺乏反省,因此先行者的教诲总是被我们一再遗忘,历史总是重蹈覆辙。这是我们的悲哀,是全民族的悲哀。             1913年3月的那一刻,宋教仁先生以他的鲜血染红了他所追求的民主理想,也染红了整个沧桑百年史。年轻的宋教仁被罪恶的专制子弹击中,他永远年轻,他的生命定格在32岁,定格在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痛苦的是一个宋教仁到下了,并没有什么千万个宋教仁站起来,优秀的人物总是只出现一次,只有败类常常重复出现,只有庸人可以批量复制。            重温宋教仁的宪政思想,更加为我们这个苦难的民族感到可悲、可怜、可恨!悲的是我们失去了一个走向民主的大好机会,这样的机会是难得出现的;怜的是一个不知道爱护自己的优秀分子的民族,终究是无法真正站立起来的;恨的是袁世凯们总是占据着这个民族的优势地位,他们从来就不放过宋教仁们。而今袁世凯们,多少大大小小的军阀、官僚都已化为粪土,只有宋教仁依然站立在历史的风尘中,默默地凝望着我们。          一、          宋教仁东渡日本时只有20来岁,在那里他接受了西方的民主思想,形成了系统的宪政观念。在同盟会中没有其他人曾经象他那样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去学习、翻译有关的著作,所以他是一个在革命时代就极为注重建设的人物,有人说他是民国蓝图的主要设计者,实在是不过分。           仅据他1906年的日记记载,这一年他翻译的著作就有《日本宪法》、《英国制度要览》、《各国警察制度》、《俄国制度要览》、《澳大利匈牙利制度要览》、《美国制度概要》、《比利时 澳匈国俄国财政制度》、《德国官制》、《普鲁士王国官制》等10来种。对各国的政治制度、政权组织形式等都有比较全面的了解。          早在日本他就对景梅九说过:“破坏容易,建设难,我看同志从事于破坏一途的太多,对于建设,很不注意,将来要组织共和国,不是玩笑的事!什么临时约法,永久宪法,都须乘此功夫,研究一番才好!所以我很想邀集精悉法政同志们,一齐干起来”(见景梅九《罪案》)。          1911年春天,他从上海到香港参加黄花岗起义的筹备工作,起草了文告、约法和中央制度、地方政治机关的设施,有厚厚的三大本。熟悉他的《民立报》记者徐血儿曾见过,并称他十年潜心建设事业,所有主张都在这三巨册中,无疑这是他的宪政思想一次比较具体而完整的表述。可惜已经遗失,内容无从考查,我们只能从他留下的其他文献和政论、演讲中想见他当年的良苦用心。          武昌起义后,他与黄兴同赴武汉,起草了《鄂州约法》,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具有近代意义的宪法草案,规定了人民的基本权利和义务,有21条之多,同时规定了三权分立的基本结构。由他起草的七个官制草案,条分缕析,非常详细。          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他出任法制院长,多数法律都出自他的手笔。《临时约法》虽然并非出自他的手笔,但无疑也包含了他的宪政思想,融汇了他的智慧和思考。           二、          宋教仁一贯主张责任内阁制,不仅和孙中山有分歧,当时也没有多少人赞同。他说:“内阁不善而可以更迭之,总统不善则无术变易之,如必欲变易之,必致动摇国本”。南京临时政府时期,孙中山最初提名他为内务总长,临时参议院通不过,改任法制院院长。有人为他抱不平,他则说:“总长不总长,无关宏旨,我素主张内阁制,且主张政党内阁,如今七拼八凑,一个总长不做也罢”。(《居正文集》)          陈旭麓认为还有一层意思他自己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他试图通过这一制度性的安排而由革命派掌握实际权力,排除旧官僚的影响。武昌起义前夕,居正曾到上海请宋教仁等前去主持,最终没有成行,导致革命后从床底下拉出黎元洪当领袖。对此宋教仁后悔莫及,所以他才极力主张责任内阁制,极力劝黄兴在南京开辟新天地。对袁世凯这样一个“不学无术,其品更恶劣可鄙”的人,就更有必要用可靠的制度来限制他的权力,使他不至于脱离共和的轨道。袁已经取得了民国大总统的高位,那么,除了责任内阁制之外,还有什么更有效的制度呢?从袁世凯当时的紧张来看,从民国的体制来看,一旦宋教仁的政党内阁组成,袁想在这样的制约之下走他的专制独裁之路是不可能的。他曾对胡汉民说:“改总统制为内阁制,则总统政治上权力至微,虽有野心者亦不得不就范,无须以各省监制之。”          他说:应当由内阁代总统对国会负责,总统不负责任,凡是总统的命令,不仅要阁员副署,并由内阁起草,这才是责任内阁制的精神。          作为中国这样一个有着几千年大一统的集权专制传统的社会,在建立民主制度时不得不考虑在美国式的总统制和法国式的内阁制之间作出一种选择。由于根深蒂固的专制传统、缺乏长期深入人心的民主启蒙,在总统制下任何一个人当上总统的人都有可能走向集权、甚至独裁。内阁制在制度安排上对这样的最高权力进行约束,宋教仁的这一思想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三、          责任内阁制必然是和政党政治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宋教仁所以致力于把同盟会从一个革命党改造成普通的政党,就是为了实现他的政党内阁主张。          袁世凯当上总统以后,有些革命党人腐化蜕变了(如刘揆一),有些悲观绝望,如邹永成写了一首绝命诗以后就投黄浦江自尽了,诗中有“不谅猿猴筋斗出,共和成梦我归天”这样的句子。孙中山当时已退出政治,主张把政权完全让给袁世凯,专心去做社会工作,准备修铁路二十万里。宋教仁却执着地想通过政党内阁来限制袁世凯所代表的旧势力,实现真正的共和民主。所以他早就赞成张謇向孙中山提出的解散同盟会的建议,他主张把革命党变为政党,有过选择同盟会中的稳健分子另外组党的打算。认为革命党和政党,本非同物,前者用激烈手段谋破坏,后者以和平手段谋建设。          征得孙中山、黄兴的同意后,他以同盟会为基础、联合其他政党组成了国民党。,他不无得意地在《通告海外书》中宣称“然自斯而后,民国政党,唯我独大,共和党虽横,其能与我争乎?”但他是主张两党制的,认为当时时事艰难,没有强大的真正政党作中流砥柱,不能挽回危局。而真正强大的政党,没有社会扶持,没有各党的相互勉励是不可能形成的。各党虽然政见不同,但不应猜忌离间,盼望其他党不发达。他在改组国民党的宣言就说得喊明白,政党宜两大对峙,希望自党发达,也希望反对党发达,以致能旗鼓相当。所以他才到天津密访梁启超,提出两党轮流执政的设想。          他深刻地认识到民主国家的政治权威集中于国会,只要我们在国会里获得半数以上的席位,“进而在朝,就可以组成一党的责任内阁。退而在野,也可以严密地监督政府,使它有所惮而不敢妄为,应该为的,也使它有所惮而不敢不为。”          民初的中国(1912年前后)政党林立,起码有300个以上形形色色的政治团体,五花八门,令人目不暇接。但真正在政治上有影响的无非是国民党、共和党、统一党、民主党这几个,其他的都不过昙花一现。宋教仁就是想造成两大党对峙的宪政格局,所以国民党成立时有“一国政党之兴,只宜二大对立,不宜小群分立”的宣言,进步党也有“故一党在朝,发展其政见,必有一党在野批评其得失,研究其利害,监督之以使政府不敢为恶”的说法。两党制的格局似乎也已经初步形成。但问题的要害是他们都忽略了袁世凯这一因素,袁和他所代表的专制力量是不愿意让中国出现这样的局面的。所以在袁世凯手里握着枪杆子的前提下,谈论什么多党制、两党制太奢侈了。宋教仁悲剧的根源就在这里,20世纪初中国悲剧的根子也是在这里。只要袁世凯他们拿着枪,握着权,谈什么宪政民主,什么议会政治,统统都成了痴人说梦。          然而,并不能因此就能把先辈们的理想一笔否定了。百年回首,还是不得不承认他们当年所追求的宪政目标的价值,他们的热情、他们的鲜血是不能亵渎的。          四、          1912年冬天到1913年春天之间举行的议会选举是有相当局限性的,对选举资格作了具体的限制,规定有民国国籍具备下列四项条件的人才能参加选举:1、当年纳直接税二元以上;2、有价值五百元以上的不动产;3、小学校以上毕业;4、相当于小学校以上毕业。这几项条件主要是从财产状况、教育程度方面作的限制,其实西方国家在民主化进程中也都有过各种各样的选举权限制(美国开国初期,也规定拥有一定财产和纳税能力的白人男子才有选举权,经过178年才实现普选),所以尽管只有10%的人参加了投票,民初的这次选举还是中国第一次具有实质意义的直接、公开的选举,也是唯一一次由选民自己投票选出国会两院的议员。          宋教仁在家乡湖南竞选参议员,众望所归,湖南省议会上,一声喊就把他选出来了。整个国民党在这次国会选举中也取得了压倒性的多数。          在那个昙花一现的瞬间,他的言论风采轰动一时,也使整个百年史仿佛有了些生气。          由他组织责任内阁,开启中国民主政治的航船,仿佛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怀疑了。他拼命造党,与袁世凯、与其他政党在宪政轨道上竞争的第一步可以说实现了,他的理想——“进而在朝,可以组成一党的责任内阁;退而在野,也可以严密地监督政府”即将成为现实,但也就只能到此为止。          不幸的是,国民党在选举中的胜利竟然敲响了宋教仁的丧钟。他不知道他这个袁心目中的“梁山匪魁”此时已经接近生命的终点,中国短暂的宪政尝试也将寿终正寝了。1913年3月20日,上海闸北火车站一声枪响,这位伟大的宪政民主实践者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生前还没有来得及公诸于世的《代草国民党之大政见》,是他的宪政思想一次比较系统的阐述,也是他留下的最后的精神遗产,可以看作是他尚未实现的施政纲领。他的宪政思想是明确的,就是要在中国建立起一个以多党制、议会制和地方自治为基础的民主制度。我们未必都认同他当年的思想,但他对自己所追求的思想的执著,他为自己的理想不惜献出生命的崇高精神,他身上所体现出来的政治责任感,他作为一个政治家的人格,这一切即使过了多少年都有他不可磨灭的价值,他如一颗耀眼的流星划过了20世纪政治史的黑暗夜空。          五          在中国这块还没有经历过近代意义的思想启蒙的古老土地上,人民根本不知道民主、自由、共和、人权为何物。连陈其美、陈炯明这样的革命党人掌了权以后,也只知道用暴力来铲除异己,镇压不同的声音。什么宪法、什么人权、什么宽容离我们这个民族真是太遥远了。早在袁世凯暗杀宋教仁之前,陈其美就用相同的方式结束了革命家陶成章的生命,执行暗杀的人后来成了民国的总统,没有比这些血的事实更加惨痛的一幕幕了。我们为什么只谴责袁世凯不守规则、践踏人权?陈其美呢?陈炯明呢?——他早在民国元年就在广州对新闻记者大开杀戒了,比张作霖、张宗昌们要早得多。          所以,旧军阀、旧官僚如袁世凯等固然是缺乏民主、人权思想,革命党人如陈其美、陈炯明们也未必有什么民主、人权的观念,这才是中国的现实,是20世纪那些血写的历史告诉我的事实。孙中山、黄兴一让总统、一辞留守,蔡锷为四万万国民争人格,宋教仁执着地追求宪政理想,不惜以身相殉……这些都是百年沧桑里的异数。我们看到更多的是袁世凯、是唐继尧、是刘揆一、是胡瑛、是蒋介石……,他们才是中国的常数。          重温历史就是为了避免同样的悲剧一再重演,一个不会总结教训的民族注定要被历史的潮流仍到北冰洋去。走近宋教仁,我们从殷红的血迹中并没有看见什么微茫的希望,我们看见的只是袁世凯美丽而残酷的微笑,看见孙中山冲冠的怒发,听见黄兴痛苦的号啕,……俱往矣,一切轰轰烈烈、大喜大悲都已被万紫千红的春天所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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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国涌 | 辛亥百年变局_

2011年10月06日 20:42:01    辛亥百年变局 傅国涌 【这是香港关于辛亥革命专题片的视频。】        在这个寒冷的夜晚,我们围着火炉来聊一个这么大的话题。在这个时代这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因为我们一般都是谈房子、车子,很少来谈一百年,谈革命,谈宏大的历史变迁这样沉重的话题。如果我们的人生当中只有那些轻松的话题,那么必将被那些沉重的东西压死。没有沉重的就没有轻松的东西。我们担负那些沉重的东西是为了让我们真正地生活得轻松。      这个沉重不是我带来的,而是一百年中国的历史带来的,因为一百年给中国人带来的一切后果都是我们今天在承受着的。我们说房价很高、社会很不公平。我们这个社会有很多的问题,教育的问题、医疗的问题、体制的问题,马路上塞车的问题,这些问题看上去都很具体,都很孤立,似乎是各个方面单一的问题,但是它们在根子上都是有背后的问题,这个背后的问题不是今天产生的,而是一百年来、两百年来、四百年来,甚至更长的一千年来,造成的问题的总和。美国有一个历史学家叫史景迁,他写过一本书在耶鲁大学等大学里作历史教科书,叫《追寻现代中国》,这本书中国大陆也有中译本,但这个中译本只有薄薄的一册,我一开始觉得怎么史景迁写的书这么差,跟我说想象的史景迁不是同一个人。后来我在香港的书店里发现了台湾翻译的《追寻现代中国》,厚厚的三大本,看了那厚厚的三大本才知那薄薄的一小本只是删节后的一小点。因为史景迁的现代中国把起点放在1600年,终点放在2000年,他写了在这四百年中,中国人是怎样摆脱古代一步步走向现代这个过程。他写了1949、文革、1989……但是我们在大陆看不到,因为大陆的一本不会译后面部分,它只译到1911年,后面最重要的、写了两本多的都没有翻译。我看了那三本书,知道史景迁把现代中国的起点放在十七世纪初,也就是满洲人入关前在东北做准备的那个阶段,而不是我们现在所理解的从五四、辛亥以后开始的,他的时间尺度更大。     这些年来我写过很多关于变与不变的文章,其中有一篇叫《三十年来变与不变》,是2010年2月写的,我在其中提出了这么一个观点:什么是变?什么是不变?首先我要对“变”作一个界定,“变”不仅仅是“突变”、“巨变”,一夜之间的戏剧性变化,那么今天的中国大陆没有发生,甚至海峡对岸的台湾也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一次巨变,它也是渐变。也可以是另外一种变法,是“演变”、“渐变”、“缓变”。后者可能更是常态,而巨变、一夜之间的变化不是常态,我们更多看到的是渐变、缓变、演变。如果放在1911年10月10日到1912年2月12日隆裕太后下达诏书宣布退位的120天来看,辛亥革命是一次剧变。但是你把它拉到晚清70年,甚至近代中国一百年来看,它的变化是一个过程。就象一棵树被摇倒,中间有一个摇晃的过程,太平天国摇一次,戊戌变法摇一次,八国联军摇一次,立宪运动摇一次,最后辛亥革命摇一次,清王朝这棵树就倒了。所以我说“变”不是一个结果,“变”是一个过程。如果我们把“变”理解为一个过程,我们每一天都处于历史的变化当中,我们每一天都不可能踏进前一天,因为这一天已经过去了,它已成为历史,事实上我们每一天都在经历着变化,都处在深刻的变化当中,问题在于你如何去看这个“变”。这个社会当中有很多不同的人,因为扮演的社会角色不同、所处的社会阶层不同、掌握的社会财富不同,他们占有的社会资源不同、机会不同,对未来的预期也绝不会相同。掌握了既得利益的、大量资源的人一般来说他们不愿意变,他们希望保持不变、停滞的状态是最佳的,因为对他最有利。而处于比较贫穷的状态、比较失落的、比较底层的人希望变,他们希望大的变化给他们带来机会,穷人希望分富人的钱、分富人的地、分富人的财产,中国一贯以来有这样的传统。所以我们才会有一次又一次的农民暴动,一次又一次的改朝换代。但是每一次的改朝换代都只是复制了前朝的轮回,没有本质的变化,因为在制度上没有变化,没有生活方式的变化。一个时代最重要的东西是生活方式,它比制度更加本质。如果一个时代的生活方式变了,制度不能适应这种生活方式,这个制度一定是千疮百孔,一个指头随便一捅就是一个窟窿,很快就会出问题,今天不出问题,明天也会出,事实上每天都在出问题,不断地在出小问题。据统计,晚清最后几年发生的“民变”(就是群体性事件)到处都是,尤其长江中下游各省。我们今天比那个时候多多了。据官方统计,现在每年发生的都在十万起以上。因为中国大陆地方大、人口多,所以十万起的群体性事件看上去似乎也不多,因为洒落在各个角落,我们生活的范围也未必轮到一次,看上去似乎我们还能安静地生活下去。这种环境是一种没有安全感的。普通人不安全,富人也不安全,官员也不安全,人人都觉得未来没有安全感、不可预期。这是晚清时候人们对未来的一种判断。     对于辛亥革命,一开始我更关注大人物,尤其是革命派的人物。2004年我在写《主角与配角》的时候,关注的是大人物,包括孙中山、袁世凯、黄兴、宋教仁、蔡锷、梁启超、康有为、陶成章、章太炎,这些人都是当时的重量级人物。后来我逐渐发现,光是关注这些人物的作为,还是无法判断当时的历史到底是一个什么状态。我开始留意当时普通人的生活和心态,那个时代,大部分的人是以种地为主要的生活来源,从事工商业的只是社会的小部分,直到1949年我们的工业总产值在经济的比重中大概只占了12%,那时的中国仍是一个农业国,人们还是按照农业文明的生活方式。这个生活方式不仅仅是指私人生活的方式,更重要的是指公共生活的方式。从这一点来看,跟秦始皇时代没有根本上的差别。我们的私人生活方式是已经拥有了手提电脑、无线电话,拥有一切在秦始皇时代所没有的东西,但在非私人生活领域,人们今天所拥有的权利,所享有的公共生活空间跟秦始皇时代的陈胜、吴广、刘邦、项羽是一样的。很遗憾,人们只能跟2000年以前的古人一样生活在马铃薯式的生活当中。马铃薯式的生活是马克思所说的,他说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就象麻袋里的马铃薯,每一个马铃薯之间是没有关系的,因为马铃薯都是一个一个的,不会融合在一起。孙中山讲中国人是一盘散沙子,还是不够准确,沙子放在一个麻袋里还可以是沙袋,是一个整体。马克思说中国人是一袋马铃薯很准确。马铃薯式的生活方式是说每个人是孤立的,在公共生活当中都等于零,每个人都等于零。这就是中国人千年相续的公共生活方式。     在一百年前的中国,辛亥那个时代,隆裕太后、摄政王载沣,还有幼儿皇帝宣统,他们面临的情况是社会矛盾积累到了非常严峻的程度,社会变革的呼声非常高涨,社会中最有思想、最有头脑的精英都在要求进行体制变革。历史教科书一般不提这件事,在1909年到1911年的春天,两年不到的时间内,中国曾经发生了四次国会请愿运动。国会请愿运动的推动者是当时的士绅阶级。士绅阶级是当时中国的顶梁柱,是整个社会的精英阶层,是读过书、家里有钱、有地的人。这些人的受教育程度,或是拥有秀才以上的科举功名,或是留学日本回来,或在国内的新式学堂毕业,换句话说都是有学问的新旧读书人。这些人在清朝垮台前的那些年,都追求一种与他们的祖祖辈辈不同的公共生活方式。他们最主要的一个要求就是开国会,把皇帝变成一个虚君,由国会来决定国家的大政方针。他们看到1905年在东北发生的日俄战争,小日本打败了大俄国,这对中国人的刺激特别大。他们得出的结论是因为体制问题。俄国是沙皇制,就是帝王集权制,而日本是君主立宪制,明治维新以后确立的君主立宪制,天皇虚位,国会掌权,这样的体制是现代型的,是最有效能,最能动员资源,能够在经济上、社会上促进国家发展的一种体制。他们认为学习日本是最佳的。在这种情况下,当时中国的读书人——绅士阶层都向朝廷施加压力,要求开国会、实行君主立宪。而朝廷方面事实上已经作出回应。1906年,慈禧太后在离世之前两年,已经下达了一个预备立宪诏书。以往我们常听说慈禧太后的立宪是假的,是为了挽救统治者没落的命运,所以要搞一个假的预备立宪,是为了欺骗中国人民。相隔一百年,我们回过头来看,其实根本不需要去猜测慈禧太后的动机,不需要猜测是真的假的,因为诏书已经颁布了,改革的行动已经展开了。事实上各个省都已经成立了选举产生的议会叫咨议局,就是说地方议会已经成立了。国会虽然没有成立,一个具有国会雏形的资政院也已经成立了。它有一半的代表是由各省咨议局推选出来的,另一半代表由皇帝钦选,还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国会。但咨议局是选举出来的,参加选举的人口比例虽然很小,只有相当于千分之四的人口具有投票权。为什么只有千分之四呢?这是有原因的,主要的限制条件和受教育程度或财产有关,要有举贡生员以上的科举功名,或在国内外中学堂以上毕业的;在本省地方有不动产5000元以上的营业资本或不动产的,或者在寄居地方有10000元以上营业资本或不动产的。具备这些条件之一的人才可以成为选民。中国人有一个习惯的观念就是钱财不可露白,如果要去登记要这张选票就要承认自己有多少钱,他们宁愿放弃选票也要保住家里的财产安全。真正去登记成为选民的人都是因为受教育的程度这条够得上,参加选举的人数很少,但是选举是真的。1908年各省咨议局议员的选举,选出来的那些人都是当时社会比较认可的精英,平均年龄只有40多岁,大部分人都受过良好的教育。这个选举大致上符合当时全世界的选举惯例,我们考察英国、法国、美国的早期选举都有财产和教育程度的不同限制,没有一个国家是一步到位的全民直选,都有一个一步步开放的过程。美国的这个过程经历了将近三百年,英国从1215年《大宪章》到妇女拥有选举权、被选举权,也经历了漫长的600多年。当时的中国能有这样一种技术性安排来逐步开放民主选举,让中国人有可能尝试一种新的公共生活方式,这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可惜我们以往很少留意这样的进步,对其重大意义缺乏足够的认识,我们在关注辛亥革命时也只关注革命党人。     今天我们来看辛亥革命,最大的问题就是许多历史事实都还没有搞清楚,今天急迫的事情就是要重建历史叙事。因为以往关于辛亥革命的历史几乎是革命党人单方面书写的,这样的辛亥革命史是不完整的,它只呈现了一个侧面,可能有夸张、有虚构,自我表扬的成分很大,由国民党人书写的辛亥革命史,和后来由自称继承了孙中山遗志的共产党人书写的辛亥革命史都是不完整的,因为它只说出了他们经历的那一面。今天看辛亥革命,如果只看革命党人提供的单方面事实是不够的,因为它完全地排斥了当时的中产阶层、绅士阶层、官员阶层、新兴的工商业阶层对那个时代的贡献,它只强调了革命党的贡献。其实,辛亥革命是一次有限革命。它的有限性就表现在它的局限上,以前我们总认为局限是个贬义词,其实局限是个中性词。有限革命在我看来比无限革命要美好,因为它是有节制的,破坏性不强。而中国社会经历了一而再、再而三的破坏,最不缺少的就是破坏性的天才,从陈胜、吴广、项羽、刘邦、黄巢、李自成、朱元璋,一直到洪秀全,一个比一个破坏性强。洪秀全只占了一个小县城永安,就分封诸王,老婆就有36个,打进南京,光是旗人至少杀了二万多人,六朝古都的文物古迹遭到严重毁坏,诸子百家、历代书籍都遭禁止、焚毁。这样的破坏性天才,中国几千年来都不缺,给中国带来的毁灭也是巨大的。中国缺的是建设性的人,像张謇、卢作孚这些建设性的人都是很有限的,他们能做的也是很有限、很局部。辛亥革命的有限,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没有把革命无限扩大到社会层面,没有把整个社会结构打得粉碎,它停留在政治革命的范畴里面。它只要达到一个目标,就是改变政治制度,换句话说就是改变中国人的政治生活方式,要把皇帝拉下马,换成共和制,这就是它的目标。达到这个目标,革命就可以不再往下。革命停止在1912年2月12日,因为这一天皇帝诏曰:要退位了,中国变成共和了。政治制度改变了,革命的目标就达到了。这个政治革命的结果是如何产生的,靠的是有节制的讨价还价,妥协、对话、相互让步,靠的不是暴力,更不是大打出手、血流成河,不是把整个社会砸烂了重新来过,最后达成一个双方都不是最满意,但都可以勉强接受的结果。南北和谈的结果是清廷退位,由袁世凯来做总统,革命党人结束南京临时政府。这个结果双方都不满意,妥协的结果是谁也没有绝对的决定权,都要受到对方的制约。按照中国人的思维习惯往往会觉得很不过瘾,对于妥协产生的、没有绝对权威的、没有绝对权力的安排往往是不满意的,这样的结果太令人遗憾了。但恰恰是这种遗憾有可能能给中国人带来一种新的生活。当然,结果被逆转到了另一个方向上去,这不是我们今天讲辛亥的话题,那是一个更大的话题。     但是从辛亥当时来说,通过谈判、妥协打出一个政治革命,建立了亚洲第一个共和国,这在中国历史上是破天荒的,既空前,到今天为止也还是绝后的。     从辛亥当时来看,站在清王朝的一面,他们也觉得自己非常的冤枉,它们认为自己对老百姓还是很好的,三百年来有很多的仁爱德政施给中国老百姓,凭什么要把他们赶走下台呢?他们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袁世凯也不愿意,他手里掌握着中国最强大的陆军,他也想把天下打平之后一家独大。革命党人更不愿意,他们更愿意用武力削平天下,成为了无遗憾的中华民国缔造者。没有一种政治力量满意这个妥协的结果。但是恰恰是这个妥协的结果对整个中国来说是最佳的。最佳的结果往往不是大家最满意的,而是大家都能勉强接受的。尤其是在政治上,在公共生活方式上。因为在公共生活方式上不能按照个人意愿达到利益最大化。这就是严复讲的“边界”。边界在哪里?规则在哪里?共和、民主就是规则。这个规则在辛亥革命的时候不是打出来的,是谈出来的。我说,辛亥革命的结果是建立了中华民国。这个民国不是打出来的,而是谈出来的,是对话出来的。它是通过南北和谈谈出来的。南北和谈也有两个,一个是面上的,一个是面下的,面上的就是伍廷芳和唐绍仪之间的谈判,是文人之间的。另外还有一个是武人之间的,北方代表廖宇春,南方黄兴派出的代表顾忠琛,他们私下达成了五条协议,决定让清廷下台,让袁世凯出山,中国建立共和体制。这是他们的谈判达成的。这些和谈在以往的中国历史中从来没有发生过。以往都是用武力解决的,最极端的是明朝末年,李自成、张献忠争天下的时候,因为李自成先进了北京城,先称了帝,张献忠认为自己的机会被夺去了,他非常生气,今天看来仍然令我们瞠目结舌。他要把四川人杀光,杀到后来,自己也被杀了。他的逻辑是既然自己做不成皇帝,也不能把这些老百姓留给李自成,这是中国政治文化中最典型的恶例。鲁迅多次提到这个例子,说明中国人还没有为一种新的政治生活方式做好准备,我们都是暴力文化、帝王文化、杀人文化,我们不相信、不喜欢、不追求暴力之外的方式,把暴力看成是至高无上的法则,只愿意用暴力来解决问题,所以我们才会总结出人世间最精炼的一句话:“枪杆子里面出政权”,那时中国哲学的最高典范,这是几千年中国政治文化的经典表述。今天的中国如果不打破这句话,就永远不可能走出古代,至少我们的政治生活方式、公共生活方式要继续停留在古代。     我们看到100年前辛亥革命的那一刹那,在短短的120天当中,中国发生了许多陈胜、吴广时代、黄巢时代、李自成时代、洪秀全时代没有发生过的事,就是尖锐对立的双方可以坐下来,用和平、对话的方式来解决政治的出路,这是以前所没有的。在那以后有过好几次,但都没有成功。那一次是谈成了,这对中国来说太重要了。因为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这个开头就标志着政治文明的曙光开始照到这块古老的土地,中国同样有可能用暴力以外的方式来解决政治的纷争,解决不同政治集团、利益集团之间的分歧。不同的集团、派系存在着分歧,甚至尖锐的矛盾,这在任何时代、任何一个国家都很正常,关键在于用什么方式解决分歧、矛盾,这才重要。在古希腊就有公民大会,在中国只有杀人,每一轮杀人都是从精英开始。所以,为什么中国人过了多少年长进都不大,与我们民族的逆向淘汰有很大的关系。每一轮政治风波都是把最优秀的大脑从肉体上消灭了。辛亥革命也杀人,也死了一些人,但死的人很少,很少有满清大臣愿意为这个王朝殉道。当这场革命发生以后,清朝的封疆大吏、王公贵族们,真正愿意为这个王朝殉葬的人寥寥无几。这么大一个国家,这么多享受着高官厚禄的人到危机来临的时候,竟然只有那么凤毛麟角的几个人愿意与它共存亡,绝大多数的人都选择带着金银珠宝小老婆逃跑。第一个逃跑的是湖广总督瑞澂,第二个是湖南巡抚余诚格,大部分省份的督抚、将军都把逃命作为第一选择,真正愿意捍卫朝廷的只有守卫南京的张勋,还有一个退位的前陕甘总督升允,忠于清廷的人把他视为第一忠臣。清廷宣布退位以后他还不肯放下武器,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但这样的人实在太少了,所以,清王朝在垮台的时候是稀里哗啦一下子就倒了。那些官员往往是靠送礼行贿上来的,都是读书最差、德行最差的人,翰林恽毓鼎说过,一个国家依靠这样的人能不坏事吗?当时那些通过科举考上来的御史、翰林对这些封疆大吏都恨之入骨,但他们手中无权。凡是行贿上来的人掌权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巨额行贿的钱捞回来,而且要大大地捞回来,远远超过投入,因为这是一项投资。这个政权掌握在这样一些人手里,到了危机的时候是没有人出来捍卫它的。武昌首义的消息传到北京,摄政王下面就数庆亲王奕劻官最大,钱也最多,是中国第一大家族。他的第一选择是先到银行去提现款,这样一来金融就出现了问题。因为大家一看庆王爷都拿钱准备逃命了,大家都去取钱。这是当时发生的第一件事。第二件事就是逃难,不到两个月时间,从京城逃到天津或者南方的官员加上家属有四十万人,连货船都用来运人了,人都坐在煤堆上面,什么讲究、脸面都顾不上了。逃的路子基本上是两个,一个是往天津租界跑,一个是往上海租界跑。一些没有逃出北京的,就往六国饭店躲,或者干脆躲进外国人在北京开的医院,或者外国人租住的房子里。整个北京几个月之间乱成了一锅粥。当时汉人当中最有钱的人是盛宣怀,世人都认为这场革命是他引发的,因为他要把铁路收归国有,引发了四川保路运动,导致了武昌事变,资政院认为他应该被杀头。他的人头虽然被外国人保住了,他自己逃到日本去了,他的二女婿是个京官,却连路费都没有。因为筹不到路费,等了一个多月,最后好不容易弄到了三四百块大洋才逃出来。北京乱了,上海也乱了,整个中国就处于这样一种状态。乱到什么程度呢?胡适那时在美国康奈尔大学读书,他哥在上海工作,给他写了两封求救信,让他从美国借一点钱寄来。可见当时整个社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无论是孙中山领导的南京临时政府,还是北方在袁世凯控制下的政府都处于巨大的财政危机当中,缺钱是他们的第一个局限,没有军饷、粮食怎么打仗?第二个局限是双方的军队都没有足够的力量能把对方打败。这是军事上的局限。财政上的局限、军事上的局限,再加上其他方面的局限就决定了双方都没有一统江山的本钱、实力。既然没有,只好坐下来谈一谈。局限不是坏事,有时能导向和平。绝对的暴力常常会导致坏结果,如果某一方掌握了绝对的暴力,那么这一方就可以为所欲为,因为没有人可以约束它。     辛亥革命前后,我们可以看到中国向好的方面发展的轨迹,这种轨迹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从1860年代中国向外国人学习造洋枪洋炮开始的,然后开办工厂,制造日用工业品比如纺纱织布,开办新式学校,开办出版社、报社、银行,这么一路过来所积累的文明基础。从辛亥前的中国到辛亥后的中国所走过的道路,就是从农业文明社会向工商业文明社会演变的路径。农业文明社会的政治生活方式是帝王制,这是很正常的,全世界的农业国都是君主制,这种选择是正常的,农民需要一个皇帝,这样的制度与农业国家也许是匹配的。最早的民主国家都诞生在海洋文明国家,是以商业文明为主的。辛亥革命之后,中国逐渐向非农业文明演变,产生了辛亥革命,在政治上也是一次空前的更新,这跟当时整个中国的时代方向是吻合的。今天回过头去看,中国在政治制度的演变上可以说是失败了。虽然在辛亥革命这一轮我们创立了亚洲第一个共和国,后来从民国变成了军国到党国,我们走了这么一条道路,从家天下变成了党天下,政治上的道路我们失败了。但是晚清以来,在其他领域的实践都成功了。这五样东西可以充分地标志当时的社会转型是成功的。第一样是学校,从无到有,中国在1902年以前没有学校,只有私塾、旧书院,只读四书五经,完全是应付科举的。科举直到1905年废除的。但是1902年就有新型的学校产生了,为什么慈禧下决心废掉科举?其中有一个背景,科举不废除,老百姓不愿意让孩子去新式学堂读书,跟科举制度不接轨。在这种情况下,慈禧接受了袁世凯、张之洞这些人的建议彻底废除了科举制。     第一套成熟的新式教科书是1904年由商务印书馆推出的《最新教科书》,从小学第一册到高小都有,横跨所有的学科,完整,系统。大家可能知道,中国的教科书不仅是依靠中国自己的优秀读书人,张元济、蔡元培、高梦旦等,而且还靠日本人。我们的教科书参考了日本教科书的经验。曾参与编过日本教科书的人,和日本文部省审定教科书的的人都被商务请过来,一起参与编写了中国最早的教科书。所以中国受日本的影响是特别的深。深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我们今天使用的话语体系最终都没有使用严复翻译过来的体系,而是使用日本转译过来的体系,如“干部、群众、政党、政治、逻辑、社会学……”这些都是从日语转译过来的。我们今天使用的语言、概念有许多都是日本转译的。严复是英国留学回来的,他用最古雅的话语对接西方文明。严复把“社会学”翻译成“群学”,“经济学”是“计学”,“权力”是“群己群见”,他独特的翻译可能更精确,但最终没有被广泛地接受。包括教科书都是,但是这套模式是成功的。尤其是到1922年,商务印书馆为代表的中国几大民营出版社所编辑的中小学教科书达到了成熟的一个阶段。《新学制教科书》没有任何的意识形态痕迹,跟整个文明世界是在一个水平线上的。从形式到内容,跟当时的社会和孩子的年龄都非常吻合。1922年,中国的教育走上了一个比较成熟的阶段,北京大学也是在这个阶段走向成熟。北京大学在京师大学堂时期很差,蔡元培当校长之前的北大也很差,也是在1922年前后这个年代成熟的。我们今天回看中国的教育传统,这个阶段是最美好的,也就是1904年到1940年代这半个世纪是最佳的,真正能成为这个民族栋梁的都是在这个时期受过教育的人。对最近十年以来获得过最高国家科技奖的得主的学历进行统计发现,几乎或者说大部分都是在1949年以前就接受过大学教育的人,极少数尤为年龄偏小没有在1949年以前受过大学教育,但已经完成了很好的中学教育,在1950年代初读的大学,大部分后来又去西方留学,获得过学位。这是在自然科学领域。也许只举一个学校的例子就足够了,西南联大,它培养了许多在各个领域最顶尖的人,汪曾祺、穆旦是文学上的,还活着的翻译家何兆武,自称是西南联大最普通的学生,经常在窗口听听课,他本来是学土木工程的,但他的最终成就却在翻译上,他只是到朱自清、闻一多、刘文典的课堂外面去听过一点点,但那一点点就够了。西南联大当时最好的就是可以随便听课,学文科的可以去听理科,学工科的人可以去听文科的。西南联大出来最有成就的人都是离开了中国大陆才能取得最高成就的。两个在文科上顶尖的在美国,一个叫何炳弟,一个是杨连生。何炳弟的学术水平比余英时还要高一点,但他缺乏社会关怀影响力不如余英时。但何炳弟是世界顶级的,他研究三百年的人口问题,光地方志就看过2500种,他的代表作就是研究中国问题的。这些人都是西南联大毕业的。西南联大哺育了一个人叫邹谠,他的爸爸叫邹鲁,邹谠在大陆曾经在八十年代非常有名,她是美国顶级的社会学家。西南联大出去的人里面当然也包括杨振宁这些人,还有在数理逻辑上成就非常大的王浩,在美国乃至世界上都是最顶级的,我们今天绝对哺育不出这样的人。不是我们人不行,而是整体的教育环境出问题了。要重建这样的环境需要非常漫长的过程。这就是在教育上,在民国曾经达到过一个巅峰状态。     在出版业上,民国时期几乎没有什么有大影响的官方出版社,官方出版业在整个出版业所占的地位可以忽略,商务印书馆始终是龙头,加上中华书局、开明书店、世界书局、大东书局基本上就垄断了中国的出版业,这几家通通都是民营出版社。中国的报业到《大公报》达到巅峰,是当年最好的报纸。以《大公报》所代表的中国传媒业在民国时代达到了一个最佳状态。那完全是以民间报纸主导的一个新闻格局,一次次的打压、关门甚至杀人都没有改变整个格局。民国杀了邵飘萍、林白水、史量才,但没有改变民间报纸占主导地位的格局。我们谴责杀人者,但我们不得不承认那个时代的新闻空间依然是民间主导、官方为次,无论是国民党的《中央日报》,还是共产党的《新华日报》,这些党派报纸不是当时的主流,这是当时的一个真实状况。     在金融业方面,在国民党掌控金融之前,整个金融业都是以民营为主。“南三行”、“北四行”都不是政府资本,从企业上来说基本上是民营企业一统江山,所以才会有荣氏兄弟、范旭东、卢作孚这些企业家,这些企业家当时都称王的,这个叫“纺织大王”、那个人叫“棉纱大王”、这个叫“火柴大王”,那个叫“化工大王”。那个年代你在哪一行做得最出色,社会就叫你什么大王,这些称呼的背后就是社会对这些人的尊重与尊敬。     从工厂、银行到报纸、学校、出版业,整个社会开始从古老的农业文明转向一个新式的现代文明,这一步到民国已经基本上完成。我们讲辛亥的百年之变,政治上是失败的,但在社会上没有失败,至少当时没有失败,是以后才失败的。上世纪50年代初,中国现代化进程产生的两个新阶层——知识分子和企业家被连根拔起,整个社会打回前现代去了。     一百年我们走了一个轮回,1979年以后,又要请资本家回来办企业了,知识分子也是生产力了,但仅仅是生产力而已,还不是他自己。余英时先生十年前写了一篇小文章,他把20世纪中国最大的问题概括成这么一句话,就是让中国真正的知识分子出局,让边缘人掌握了权力,成为新阶级,然后摧毁几千年来中国社会的传统,和一百年来在西方文明影响下生长出来的,一个具有现代特征的民间社会,我们重新回到了什么也没有。在这个基础上面,中国要回到现代文明,余英时说在废墟上重建难度太大,“我不乐观”。中华民族在20世纪杀虐太多,流的血太多,死的人加起来在五千万到七千万之间,这个数字是比较保守的,光是1950——1960年就死掉了四千万,抗日战争死了两千两百万,文革和内战又死掉很多人,而且死掉的很多是民族的精华。就象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中的林觉民之类的都是留日学生、知识青年,一百年前拿炸药包的都是这个民族最有学问的人。绍兴的翰林蔡元培在上海学的一样手艺就是制造炸弹,汪精卫是留日学生的精英,写得一手好诗,又是一流的演说家、政论家,但他选择的行为是拿炸药包去炸摄政王,这事无论成败他都必死无疑,回来纯属意外,是清朝不愿意杀他。清朝不愿意杀人,所以它的下台也比较体面。我忍不住要赞美隆裕太后几句:隆裕太后简直具有高度的政治智慧,在历史的危机关头,既能考虑到她本家族的利益和安全,断然决定接受革命党人与袁世凯的要挟,也能顾全中国人民的性命和财产安全,放弃统治权,接受一年四百万两白银的退位安排。古往今来,没有一个最高统治者能做到像隆裕太后这样,在她之前没有,在她之后也没有。如果说有也是在台湾,就是蒋经国,比她更体面。隆裕太后的这种选择就表明一个王朝有可能理性地、有体面地下台的,并不是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定以流血告终的。     以往我们看历史时,因为站在革命党人的立场上去看,隆裕太后就是个庸人,当然这也不能说不对,跟慈禧太后相比,隆裕太后就是一个比较无能的人,但无能不一定就是坏事,有时也可以转变成好事。政治上不一定都要有能、有为,有时候无为就是好,该无能无为的时候就要无能无为。在历史的转折关头,统治者的一念之差,将决定历史的方向。隆裕太后下台的选择本身还是不容易的。     余英时先生接下来说了一句话:21世纪中国最重大的、最核心的题目就是重建中国的民间社会,重建被连根拔掉的那个民间社会,重建新的“商务印书馆”、新的“西南联大”、新的“南开中学”、新的“浙江兴业银行”、新的“大公报”……我们要更多的建设而不是更多的破坏,用更多的建设来开始民间社会新的道路,我们要对话不要对抗,我们不要暴力要和平,我们不要非理性而要更多的理性。我们每个人都会参与历史,但参与历史有三种方式,不参与也是一种参与方式,这是一种消极的参与方式,一种是积极的参与方式,还有一种介于积极与消极之间的,没有人能超越于历史之外。一百年来的中国历史不是由孙中山一个人写的,也不是蔡元培他们几个人写的,是的,他们很重要,这么重要的辛亥人物绍兴就出了四个——蔡元培、徐锡麟、秋瑾、陶成章,绍兴很不简单,在扭转历史的关键时刻贡献了那么多重要的革命党人,还贡献了一个鲁迅。一个地域可以决定一个国家,一个人可以决定一座城市,江苏南通几乎是张謇一个人所决定的,所以,一个人如果积极地介入历史,作用可能很大,如果消极地介入历史,即不参与历史,虽然你的作用不大,但你也在改变着历史的生态。没有人能置身于事外,因为这块土地既属于你也属于我,没有人能超越于历史之外,因为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将变成明天的历史。一百年后回望辛亥革命,我不再把目光锁定在秋瑾、徐锡麟、蔡元培他们身上,而是渐渐地把目光投向了当时的普通人,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人身上,在我眼里,他们在历史上同样不是可有可无的。我提出了一个概念就是“群角”。中国畸形发达的东西就是主角意识,甚至连想当配角的人都非常的稀罕,更不用说一个人真心实意地愿意成为群众演员。其实舞台上没有群众演员这个戏是演不成的,群角、主角、配角放在一起,群角最重要,光有主角、配角的戏是演不成的,也是没看头的,还是需要很多的人来参与,因为历史更多是由群角来书写的。群角意识就是公民意识,这是中华民族最匮乏的一种意识。一个社会能否顺利地完成不流血、少付代价、不经过大规模动荡的和平转型,就是要依靠民间社会的进一步的发育,培育出大量的具有群角意识的新一代公民,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真正地改变历史,支撑起一个现代制度。一个现代的制度、一种现代公共生活方式要靠我们每一个人去创造,光靠主角与配角是创造不出一个现代社会的。这是辛亥百年变局留下的一点教训。     【根据 2011年2月在绍兴南方书店讲座录音整理】                上一篇: 山雨欲来:《百年辛亥:亲历者的…   下一篇: 没有了 阅读数(55) 评论数( 0 ) 0 条 本博文相关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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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报道周刊 | 对话与共识:谈判桌上出生的民国

  民国不是打出来,而是谈出来的、对话对出来的。如果说“剿抚并用、以抚为主”只是传统的老办法,那么,走到对话桌上,以和平谈判来解决政治危机,就是前所未有的新办法,在中國历史上尚无先例。辛亥时期的民谣《海上光复竹枝词》反映了当时情景:   议事厅前颇认真,安排西捕辟行人。同居一国开和议,今日君民势已均。   但和谈也非易事,紫禁城里的惊恐、保皇派的荒唐、立宪派的稳健、革命黨的激进、北洋派的实用……这众多支流,在一片喧闹中各有目的却殊途同归,最终达成共识,汇入“共和”之河。   保皇派的主张:以孔子后裔为帝   在川西华县,小学生每逢朔望要向石印的慈禧太后、光绪帝画像行三跪九叩大礼,后来又要向着摄政王抱着六岁宣统皇帝的像行同样的大礼。   1911年11月7日,以翻译《天演论》而影响了一个时代的留英学生严复写信给莫理循(发表于《泰晤士报》),充满忧虑地说:   他们(南方革命黨人)允许目前这个王朝在法律上存在呢,还是干脆将其废除代之以中华共和国呢,还是他们相互战斗直到最后,而以一个中國的波拿巴为最终结果呢?现在没有人敢于预言……最好的情况是建立一个比目前高一等的政府,即保留帝制,但受适当的宪法约束……可以废黜摄政王;如果有利的话,可以迫使幼帝逊位,而遴选一个成年的皇室成员接替他的位置。   宣统帝是个幼儿,在清朝陨落的时刻,这是个不可忽略的因素。   当时有人提出以孔子后裔为皇帝的想法。11月30日,张謇写信给汤寿潜:   昨有美人詹美生来言:中國今日政体似尚以君主为宜。若不愿满人,何不举衍圣公,而总理为之办事?   12月16日,日本公使伊集院与英国公使朱尔典会谈后出门,朱尔典追出来,刚接到英国外务大臣的绝密来电,要给他一看,其中说:“当前官、革双方在保存满洲朝廷基础上达成协议……已全无可能,作为此时之解决方案,册立当代孔子后裔,拥为皇帝,未悉是否可行?望即与日本国公使进行密商。”   极力主张立孔子后裔为帝的是康有为。他在《救亡论》一文中说:“以中國四万万人中,谁能具超绝四万万人而共敬之地位者,盖此资格,几几难之,有一人焉,则孔氏之衍圣公也。”在另一篇《共和政体论》中,他提出保留宣统为虚君,各省公推孔氏衍圣公为监国摄政王,“直出上谕,则汉人为主矣。若欲行总统共和,则称监国总统可也”。   袁世凯对拥立孔子后裔之说断然否定,“此种荒唐论调实不值一笑;单纯可以拥为君主之族系人物,不但无从寻觅,容或有之,而废黜现今皇帝另立新主,其结果只是在实质上成为共和政体,且会惹起更多纠纷,无论如何,不能考虑……” 黎元洪接受英文《汉口日报》采访,记者问及康有为,他强调说:“康有为的事业不是我们的。”显然他不会同意康的这些主张。黄兴、孙中山他们不会同意,北洋军中廖宇春这些人也不赞成。   严复的坚持   严复作为南下和谈的各省代表之一,12月12日,从汉口过江,与当年北洋水师学堂的学生黎元洪有过一席谈。   北京《京都日报》12月23、25日接连刊登《严复与黎元洪之政见》、《唐黎会晤志略》,报道12日他们的师生谈。严复说中國人民程度不足,实行共和必多流弊。黎不便驳难,由孙发绪代答,“大致谓人民程度不足,由于无良政府以督率之,此次改革正欲增进人民程度,而期渐进于完善。如谓程度不宜于共和,亦未必即宜于立宪。况立宪政体君主万世一系,彼有何功何德,而能永享尊荣如此”。严复说:“我亦尝谓万世一系不合人群公理,但今日之事颇难为力。”孙说:“此事转移全在先生,先生为当代大儒,若著书立说启发国民,程度自然高尚;鼓吹共和政体,则共和政体自必早庆成立。”严复只是说:“谨受教,但鄙人此次南来,总期保全人民之幸福,凡鄙人所能为者,无不尽力为之。”   严复一直坚持国人程度不适合共和,日后甚至提出了一个“共和女性”说,说共和属于阴类,共字又读“恭”,恭顺而和柔之意,引用古语所训,“共和”二字,女性最贱,故列于十四等。他认为今日将这个名词尊为全国名号,岂非大谬。   “民国”、“共和”的强大声音   当时南方舆论几乎一边倒地主张共和。   10月28日,苏州尚未獨立,中学生叶圣陶日记即说:“从此以后……汉族同胞共歌自由,当即有一共和政体之中华民国发现于东半球之东,乐矣哉!”11月16日,黎元洪对记者热情地谈到中國的未来,“描绘了一个以美利坚合众国为蓝本而建立的未来的联邦共和国” .   在上海等地,许多以民国、共和为名的团体纷纷出现。   不用说革命黨人,不仅张謇、汤寿潜、程德全、赵凤昌这些立宪派,就是岑春煊的思想也发生了变化,更不要说年轻一辈的孟森、雷奋、杨廷栋这些人。   12月16日,上海租界巡捕在宁波路墙上撕下的纸条写着:“走狗唐绍仪胆敢来沪议和,一定将他打死,反对打死他的人不是同胞,凡撕下此通告者也该杀。”巡捕在山东路上也发现类似的纸条。唐绍仪对日本驻上海总领事有吉表示,“目前最堪忧虑者,在于各省对和谈真相缺理解,竟然妄加抵制。今晨以来,本人已接到恫吓信数封”。   参与和议的北方代表冯耿光回忆,从武汉到上海,下船以后,“很多代表被……歹徒要挟,硬说‘北方代表都是宗社黨,不要轻易放过他们’。代表们怕事,就纷纷躲避了”。   紫禁城的战栗与痛楚   12月20日,凌盛仪在湖南听说,隆裕太后想要带着溥仪出奔,“无地可往,唯有痛哭而已”。这只是传闻,但当时确有人为溥仪避难联系过美国使馆。在袁世凯进京前,皇太后和皇帝请求在美国公使馆避难,11月10日,北京方面给诺克斯电报,主张允许请求。当日,诺克斯回电,如果其他公使馆不反对,他同意“暂时避难,如果为了保护无辜的生命这是必要的话”。   当年回国考取翰林院编修的留学生叶可梁,也从非正式渠道获得了美国使馆的同意:   武昌起义后月余……我与义理寿联系过两次,十余日后彼告我谓美使馆已答应让出二等秘书宿舍给溥仪使用,并计划由天安門挖一地道直通东交民巷,以避免袁世凯的耳目。   后来,当袁世凯大权已握,与内阁大臣联名上奏,要求顺应民心改定共和政体时,紫禁城再次经历战栗与痛楚。幼帝溥仪日后回忆,是一份密奏吓住了隆裕太后:   我查到了这个密奏的日期,正是人家告诉我的那次与袁会面的那天……由此我也明白了太后为什么听了袁世凯的话就吓得魂不附体,以至袁世凯退下去之后还哭个不停的原因。密奏中让太后最感到恐怖的,莫过于这几句:“万众之心,坚持共和,别无他议。”“海军尽叛,天险已无,何能悉以六镇诸军,防卫京津?”“虽效周室之播迁,已无相容之地。”“东西友邦,有从事调停者,以我只政治改革而已,若其久事争持,则难免无不干涉。而民军亦必因此对于朝廷,感情益恶。读法兰西革命之史,如能早顺舆情,何至路易之子孙,靡有孑遗也……”   隆裕太后没有读过法兰西革命之史,不知道路易十六上断头台的故事。经袁世凯这么一讲,她完全给吓昏了……   和谈代表唐绍仪的窘境与功绩   清廷的牌几已出尽。12月6日,袁世凯在逼摄政王退位后独掌大权。整个朝廷的重心发生倾斜,战与和、退还是不退的主导权落到了袁身上,次日他决定派唐绍仪南下议和。   12月12日,日本公使伊集院致电内田说,自决定派唐为代表南下议和以来,对袁世凯的意向,外间传说纷纭。“闻昨日(清国)陆军部某人曾向青木少将秘密透露云:如此次交涉不成,或则乾坤一掷,断然废黜皇帝,完全同意共和政体;或则效法罗马教皇之故智,使皇帝保持尊荣而置于虚位,不使其干预一切国政,二者必择其一,袁世凯对此已有所准备”。他将这些问题当面问袁,并说如果袁主张君主立宪,日本必尽量援助。袁回答,自己始终主张君主立宪。11月23日,罗瘿公写信向梁启超报告与袁世凯面谈的情况,袁说“我主张系君主立宪共和政体”——这首次出现的新名词,将君主立宪与共和捏在一起。   此前的11月14日,袁对汪荣宝等资政院议员阐述自己主张君主立宪的宗旨和理由。但是,袁交给唐绍仪的方案“二十二条”,已不是一般的君主立宪制,而是 “君主共和立宪制”,这是袁与外交团商定的:   大清帝国改号中华联邦共和国;皇帝改为国王;各省改为中华联邦,组织共和政府,包含蒙、藏、青;由各省选举议员组织上、下两院,公选大总统以为行政机关;行政之权统归大总统统揽,国王处宪法上之特别地位,不得干预政事;国王例为世袭,但大总统以四年为任期……司法机关为獨立,归裁判所管辖……   当时,《申报》、《民立报》等报纸都曾刊登。这个独特设计在世界各国不曾有过先例。袁以为南方会同意这个方案。不料唐绍仪一到武昌,黎元洪他们提出的四点建议就是:推翻满清、优待皇室、厚待满人、统一各省。唐绍仪到上海,发现保留清帝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他也没有将这个方案拿出来讨论。   12月20日,唐绍仪与南方代表伍廷芳第二次开谈。伍廷芳说:“我初亦以为中國应君主立宪,共和立宪尚未及时。唯今中國情形,与前大异,今日中國人之程度,可以为共和民主矣。人心如此,不独留学生为然,即如老师宿儒,素以顽固称者,亦众口一词,问其原因,则言可以立宪,即可以共和,所差者只选举大总统耳……将来满人亦可被举为大总统,是满人何损而必保存君位。故此次改革,必须完全成为民主……”   第二天,袁世凯致电唐绍仪:“近日体察各国情形,皆不赞成共和,日本因恐波及,尤以全力反对,如再相持,人必干预,大局益危,亟宜从速自家解决,冀免分裂,况十九信条已具共和性质,君主民主两相维持,即可保全危局,何苦牢守成见,空争名义……”   唐绍仪南下前夕公开表示,政体改为共和也可,唯君主之名义当保存,若革命军必要除去君主名目,不得不回京罢议。他内心却是主张共和的,随他南下的八旗代表章福荣回忆,船至南京下关,他与江苏都督程德全密谈许久,所谈内容虽不知,但看他们亲密的神情,就心中生疑。章福荣写信给朋友:“此次会议,原为南方主共和政体,北方主君主立宪,故要开会彼此商讨二者之得失利害,而我们的北方代表未到开会地点,在船上业已主张共和,这会还开个什么劲!”   12月20日,第二次开议时,唐绍仪说:“共和立宪,我等由北京来者无反对之意向……共和立宪,万众一心,我等汉人,无不赞成。不过宜筹一善法,使和平解决,免致清廷横生阻力。且我共和思想尚早于君,我在美国留学,素受共和思想故也。今所议者,非反对共和宗旨,但求和平达到之办法而已。”次日,他电致北京内阁,如不承认共和,无从开议。   12月29日,南下和议代表之一许鼎霖给赵尔巽写信:“此次议和,实误于唐大臣过于胆怯。两次开议,皆存逆来顺受之心,是以革黨得步进步,不至共和不已。”他还在资政院指斥唐绍仪,“何谓议和,直是送礼而已”。恽毓鼎甚至在日记中写下“唐绍怡之通匪卖国,令人发指”。   而英文《大陆报》记者笔下的唐绍仪,“他冷静、充满人性、和蔼可亲,易于接近。当他被任命为袁世凯的全权代表出席和平会议时,革命人士感到很高兴,他们认为唐绍仪是一个具有开明观点的、通情达理的、并非对革命毫无同情心的人” .   双方各有目的,终于殊途同归   其实不是唐绍仪软弱,关键还在袁世凯的态度。这一点,12月20日第二次开议时,唐绍仪就已说破:   黄兴有电致袁内阁云:若能赞成共和,必可举为总统。此电由汪君转杨度代达袁氏,袁氏谓此事我不能为,应让黄兴为之。是袁氏亦赞成,不过不能出口耳。   12月21日,随唐南下的北方分代表范静生(源濂)在湖南共和协会欢迎宴会上说,“北方亦多赞成共和,项城尤为赞成共和。唯一国总不能有两政府,南京非建都之地,都会要以北京为宜,并说明种种理由”。   莫理循多次对人说:“袁知道唐持有共和黨人的观点”,“袁世凯派唐去上海时完全清楚唐的意图,我对这点从没有过任何怀疑。” 1912年1月24日,他写信给威?伍?柔克义说:“12月里,我有几天呆在上海,那时唐绍仪宣称他坚持共和的理想。我相信袁世凯知道并准许他这样讲的。”   袁世凯未必有什么共和的信仰,但对清廷不放心则是确实的。美国驻华代办威廉斯记录,10月15日,袁即派亲信密访美国驻北京公使馆,告诉美国外交官:“袁将到京,不久我们会有一个共和国,袁且为总统。”   这是个十分重要的记录,袁从一开始就表面一套,暗中一套,似乎令人猜不透,其实只有一条,他既要取而代之,又不想背上篡位的恶名。   在唐绍仪之外,北洋军代表廖宇春南下秘密斡旋,如果不是出于袁世凯的安排,至少也是洞察了他的心机,否则很难理解廖如此大胆。廖宇春在秘密和谈时说:“中國人民无爱戴君主思想,已非一日,其故一由皇统无血族之关系,一由君主无爱戴之价值。今民军进种族革命,而为政治革命,用意极为正大。”并直言不愿为清帝而战,只要袁世凯做总统。   双方之所以顺利达成协议,是因为各自完成了主要的目标:对南军而言,要的是共和政体;对北军而言,要的是袁世凯为总统。   1912年1月5日,莫理循给布拉姆写信:“我相信一定会出现一个民国,而袁世凯只要在此期间不被炸死,会成为民国的第一任总统。”“我见到袁世凯时,他小声对我耳语:”再加些压力,朝廷就垮台了。‘……“   1912年1月26日,段祺瑞等47名将领联名电奏速定共和。   共识形成,尘埃落定,清朝的命运决定了——退位是唯一体面的方式。   共识下的双赢、多赢   回看百年前的那次大变革,以孙中山为代表的革命派,以袁世凯为代表的北洋派(后来发展为北洋军阀),以国内的张謇、国外的梁启超为代表的立宪派,这三种力量表面看去有不同的道路,或革命,或组织军队,或倡导改革与实业救国,但最终殊途同归,走到了一条道上。袁世凯代表的是实用,选择的是出将入相之路;张謇、梁启超们所选择的是稳健;孙中山则是激进。激进、稳健和实用这三者间看似没有共同点,很难找到共识的“最大公约数”,但武昌首义打响的这一枪,引发的不是一场无限革命,而是一场有限革命。辛亥革命最终没有触动整个社会的深层结构,没有把社会翻个底朝天,更没有触动基本的儒家文化价值,它是相对节制的。清廷退位,建立共和政府,战争即告终——这样一个有限目标,只是要把帝国变成民国,把王朝变成共和。它只是一场政治革命。正是政治革命,成了三派达成共识的“最大公约数”,因此他们得以坐下来,和平谈判,彼此妥协、退让、博弈,不是哪一派全赢,也不是哪一派全输。这样的方式付出的社会代价最轻,成本最低。但我们往往不愿意这样解决问题,中國历史向来有暴力逻辑,我们也有“痛打落水狗”的心态。   从这个意义上说,辛亥革命在中國的政治文化中开了一个好的先例。这个先例应当成为后世的一个传统。后人应当懂得并记得:达成共识的民智基础在任何时代都存在,关键在于时势,在于选择;流血越少的革命、改革,越显得荣耀,因为它珍惜人的生命。   作者: 傅国涌 中国报道周刊 , 2011-09-28. | 添加评论 | No comment 原文地址 对话与共识:谈判桌上出生的民国 通过Google Buzz关注 中国报道周刊 通过Twitter关注 中国报道周刊 通过RSS 全文订阅 通过电子邮件 全文订阅 文章分类 历史长河 . 欢迎大家投稿, 点这里 发送投稿邮件 相关日志 骆驼的悲哀——甲申再读之三 (9) 青春祭 (17) 阿富汗战争的历史价值 (0) 重温人亡政熄的历史教训 (1) 透视9·11:历史的分水岭还是一次小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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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国涌 | 山雨欲来:《百年辛亥:亲历者的私人记录》

2011年10月02日 10:48:32    转帖        山雨欲来:《百年辛亥:亲历者的私人记录》         辛亥百年之际,傅国涌的《辛亥百年——亲历者的私人记录》一书,从“私人记录”这一角度来反映辛亥前后的社会局面,书中选取了不同立场、不同年龄、不同视角的数百位辛亥亲历者的日记、书信、回忆录等,借助在场者的眼睛来窥见真实历史,根据“谶语谣言”、“金融恐慌”、“新闻报道”、“剪辫”、“易帜”、“朝廷内外”、“谁覆清廷”、“财政困难”、“创立民国”等多条线索,真实还原了辛亥前夜错综复杂的世道迷局和人心消长,以别致的方式再现出中国1911、1912年之交奇特的历史景观。       ○ 黄谊       即便像司马迁和司马光这样杰出的史家,再现与评价历史人物时,笔下也多少附着自己的爱憎心态。相比之下,一分为二的分析法似乎进步了不少,但世事与人性之复杂,哪里是“一分为二”就可以界定的,于是又落入“白加黑”的窠臼中去了。       儿时看《东周列国志》之类的历史电视剧,往往喜欢指着屏幕上的人物发问: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一旦角色定位明确之后,整个故事也就跟着明晰起来,看到好人得胜,就欢喜得意,看到坏人得势,难免扼腕长叹,这般“为古人担忧”,其实出自一种与生俱来的正义感。       儿童看戏,有这样的反应实属正常,试图将忠奸善恶一目了然的思维常态,在许多成年人身上也难以避免,即便像司马迁和司马光这样杰出的史家,再现与评价历史人物时,笔下也多少附着自己的爱憎心态。相比之下,一分为二的分析法似乎进步了不少,但世事与人性之复杂,哪里是“一分为二”就可以界定的,于是又落入“白加黑”的窠臼中去了。       百年前的辛亥革命,照理说应该是很好解读的,一则资料充足,官方文献、私人撰述、新闻报道、照片实物,可谓汗牛充栋;二则离当下不远,就其实质性的影响而言,现今的中国社会,还能搜寻到些许脉络。但一般人对于辛亥革命的了解,并不比对千年前的唐革隋命或是宋承大统等历史事件高出许多,大致可以构建出这样一个模式:清廷是坏人,阻碍进步;革命者是好人,推翻了坏人,但胜利果实却让阴险的袁世凯摘走了。       从史实角度来评述这一定位,自然不能说有什么大错误,但一桩重大历史事件,会是寥寥数语能够概括得来的吗?       辛亥百年之际,围绕这桩历史事件,已经有不少新的著述,或者给辛亥革命来一个重新定位,或是从细节角度推翻原有的定位,也有一些全新的观点:诸如从人道主义角度出发,指出辛亥革命的不流血或者少流血,其实是值得肯定的。       但辛亥革命的本来面目,仍然蒙着一层乃至数层迷雾,楚望台上的枪响,孙中山、黄兴等革命党人的多年筹划,抑或清廷的伪立宪,袁世凯的处心积虑,都只是后人梳理出来的单个场景或是线索,不足以反映人心丕变之全局。既然如此,用细节方式展现那个时代的图景,藉此了解辛亥革命爆发前后的社会现实,就是一条必不可少的途径了。       《辛亥百年》显然不是简单的文件汇编,借助在场者的眼睛来窥见真实历史,是作者的苦心孤诣所在。通过“谶语谣言”、“金融恐慌”、“新闻报道”、“剪辫”和“易帜”这些线索,作者将诸多私人记录中的单个案例汇聚成一卷卷收放自如的图景。       傅国涌先生的新著《辛亥百年——亲历者的私人记录(上)》就是这样的一本著作。       和寻常记录辛亥革命的史书多选择“革命党人单方面的叙述”不同,《辛亥百年》别出蹊径,转而从“私人记录”这一角度来反映辛亥前后的社会局面。“私人记录”的一大好处,就是无须迎合主流的叙事理念,出自个人之手的日记、书信、回忆录等大多本于个人立场,即便事后稍有改动或者避讳,仍然能从中窥见出个体在千年未有之变局中的切身感受,这一点是高度浓缩的主流叙事无法替代的。       如何选取私人记录,则完全依赖于编撰者的修为,在挑选进入视野的私人记录时,秉持不偏不倚的态度至关重要,否则很容易陷入“六经注我”、“师心自用”的弊端,傅国涌先生是如何取舍材料的呢?他着眼之处,并非只有后来成为舆论主流的革命者,还包括“满人贵族和依附那个政权的汉人官吏,从王公大臣、封疆大吏到一般官员,也包括张謇、汤寿潜这些立宪派,也包括留学生、国内的师范生、中学生、小学生”,此外还有当时居住在中国的西方人。就“代表性”而言,已经远超单方面叙事“要言不烦”的偏颇。       像稗言类钞一样收录私家记述,古已有之,但《辛亥百年》显然不是简单的文件汇编,借助在场者的眼睛来窥见真实历史,是作者的苦心孤诣所在。通过“谶语谣言”、“金融恐慌”、“新闻报道”、“剪辫”和“易帜”这些线索,作者将诸多私人记录中的单个案例汇聚成一卷卷收放自如的图景。如果说以往的辛亥著作大多是着意表现某种思想意图的影视剧,《辛亥百年》就是精心剪辑而成的一部纪录片,我们不妨选取几个例子,来体会一下那些零碎的镜头是如何剪辑成视频片段的。       异常天象、谶语谣言,在信息闭塞的旧中国,往往被视为时局变迁的重要预兆,在正史中,甚至辟出《五行志》来加以记录,清朝鼎覆的前夕,上至高官,下至群氓,同样在按照这种古老的法则预测时势。一桩有关溥仪即位的故事流传极广,据说溥仪以三龄幼童即位,不能忍受冗长繁琐的朝仪,哭闹着要回家,他的生父醇亲王手足无措地安慰,说是“要完了”。这被许多人看做是“大清国要完了”的预兆。这样的传言由于寄托了流传者的别样心态,在解读过程中往往失真,但傅国涌先生从亲历者恽毓鼎那里,证实了这则传言的真实性:       皇上即位,升太和殿受贺,大声痛哭,不肯升座,频言我不愿居此,我欲回家……毓鼎时侍班于御座前……跪拜未毕,侍阉即负之而去,且云:“完了,回去罢。”       在场者恽毓鼎的记录自然比传说更为真实,相比之下,原本是太监所说的“完了,回去罢”,在传言中演变成出自醇亲王之口,这一细微变化,在历史大局中不会起到什么决定性作用,但传言的力量,则是在场者也未曾估量的。       著名历史学家顾颉刚和社会学家萨孟武,当时还是少年,他们的记录,就反映出传言在社会上起到的重大影响,萨孟武这样记载:       “有人告我,宣统登极之时,因为鸣炮,受惊而哭。这是预兆,清祚大约将亡。”       顾颉刚则称:“有一位惯作预言的老人说,什么‘宣统’,这不是‘完结’了吗?”他看出来的,是“人民对于清政府已经绝望了的咒诅”。       就在这一章节里,高官许宝蘅、德龄公主、法国人Negrier,后来成为著名作家的郁达夫、苏雪林、夏衍、鲁迅,日本人宗方小太郎、同盟会元老谭人凤等依次出场,他们对于谣言的记录,立场或许有些差异,但所述事实却大致相符。通过这样的梳理,一则则谣言,就成了窥探世相人心的镜子,从中折射出的社会心态,无疑更加接近历史的真实面目。       在主流叙事中,这样的“革命举止”往往被后来者描述成“有组织有预谋”的活动,但当事人的现身说法,显然没有那么从容不迫,甚至不无戏谑成分,很容易“溢出”了百年之后的读者容易设定的思维框架。       西方有一则谚语:上帝和魔鬼都在细节当中。浮光掠影地看历史,能记住的固然是细节,而深入剖析历史,同样要依赖细节。在表述细节方面,私人记录比官方著述具备更多的优势,这是因为个体对发生在身边的事实有切肤之感,他们对细节的敏感度,比大而化之的官方著述必然要深切得多。       后来被誉为“革命文章第一篇”的胡石庵,在武昌首义后的紧要关头自办《大汉报》,第一时间刊发革命军方面的消息,成为国内外最重要的信息来源之一,这份报纸假托“中华民国军政府”之名,因而被许多人误认为是革命军司令部所办,但从胡石庵的回忆中可以知道,他办《大汉报》完全是自发行为。原本在汉口开印刷公司的胡石庵,路上遇到几个外国人询问消息,他信口回应说,一两天之内革命军机关报就会出炉,之后他才决定办一份报纸,发布革命消息,昭告四方,一份后来被视为革命先声的重要报纸就此仓促出炉,“从社论至于各种新闻,全部出自他一人之手”。       在主流叙事中,这样的“革命举止”往往被后来者描述成“有组织有预谋”的活动,但当事人的现身说法,显然没有那么从容不迫,甚至不无戏谑成分,很容易“溢出”了百年之后的读者容易设定的思维框架,细节之于历史的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       为写作《百年辛亥》,傅国涌先生百般搜罗,许多稀见史料的出现,自能弥补前人著述之失,从书末多达307种参考资料,不难想像作者在搜寻历史真相路途上的爬梳之苦。而此书最大的特点,莫过于以资料“自然呈现”百年前的实景。恰如新闻报道强调最大可能地接近现场、还原真实,却往往难以实现,对历史的回顾因为有了时空的隔阂,更是难上加难,但历史的令人着迷之处,不正是在于这种无限逼近的诱惑吗?       【原载《东莞日报》】   上一篇: 转帖:中小学教师可能是知识分子…   下一篇: 没有了 阅读数(16) 评论数( 0 ) 0 条 本博文相关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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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思想 | 傅国涌:从私人记录逼近历史真相

傅国涌:从私人记录逼近历史真相 ——答上海《文学报》 进入专题 : 辛亥革命    ● 傅国涌 ( 进入专栏 )       1、 辛亥百年,许多相关书籍出版,您为什么会选择用“亲历者的私人记录”这样一种形式来对辛亥作一个阐释?          傅国涌:2005年我出版过一本《主角与配角》,从角色意识的角度观察辛亥革命前后的政治变动,意犹未尽,当时就有围绕辛亥革命再写一本书的念头,至于写什么,怎么写,当时并无任何先入为主的想法,我只是不想复述人们在各种读物中熟知的辛亥革命,我试图发现一个更接近当时历史原貌的辛亥革命。     最终我选择了“亲历者的私人记录”的角度,亲历者不仅包括一心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革命党人,也包括被驱除之列的满人贵族和依附那个政权的汉人官吏,从王公大臣、封疆大吏到一般官员,也包括立宪派士绅、留学生、国内的师范生、中学生、小学生,……他们来自不同的社会阶层,对现实有着不同的感受,对未来怀有不同的期待当然还有在华外交官、记者、传教士、海关人员、公司职员、情报人员们。透过他们的眼睛,我们可以更清晰地看到那个时代的真相,体会当时的社会大变动。没有亲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想要最大限度地接近那个时代的真相,只有依靠亲历者当时留下的记录,及他们日后的口述和回忆,我更看重的是亲历者的日记、书信,这些私密性最强的文字,记录的往往是他们当时的亲历、亲闻和他们内心最真实的感受,带着他们的呼吸和许多可以触摸的细节,因此也最具有现场感。     过去我们知道的辛亥革命几乎都是革命党人单方面的叙事,我们看见的只是历史的单一侧面,而在不知不觉、潜移默化中当作了全部。换句话说,辛亥革命的史实是以革命党人为中心建构起来的,仅仅呈现了历史的一部分,处于这个中心以外或不在中心视野里的大量史实则被遮蔽、忽略或遗漏了。当革命发生,官员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面对、怎么记录的,过去我们知之甚少,几乎缺位。在大臣当中,那桐、荣庆、绍英、徐世昌等人都有记日记的习惯,当风暴袭来,他们的反应、心态、举动都是那样的无可奈何,一句话,大势已去,回天无力,也无人愿意去回天。起草了大量诏书的许宝蘅、资政院钦选议员汪荣宝、翰林恽毓鼎、广东地方官左绍佐等人都留下了日记,他们除了怀着不同的心情为这个王朝送葬,已无所作为。隆裕太后的眼泪挽回不了,升允的无限忠诚也挽回不了一个王朝的落幕,反对退位的恭亲王溥伟只留下一个孤独的背影。这本书使用了大量亲历者的日记、书信、口述或回忆录,通过他们留下的可以相互参证的私人记录,我试图重建辛亥革命叙事,更加接近历史真实面貌的叙事。          2、 您这部书中可见许多亲历者的日记、书信及相关记录,资料的获得、选取都相当不容易。能不能具体谈谈您查询资料的过程、场所,哪些材料的获得最为难得?          傅国涌:这些史料不是短期内积累的,有些是二十几年前就有的,有些是十几年前收集的,2004年前后写《主角与配角》时就收集了很多,包括图书馆复印和旧书网上购买的旧书。最近这三年集中搜罗了许多不容易找到的史料,包括自己买的旧书,在图书馆复印的旧书,特别是通过朋友帮助,买了大批台湾的口述史料。这个过程中,有许多朋友的帮助,我后记中有个不完全的感谢名单,在中山大学读研究生的王秀宁兄多次替我寻找、复印史料,包括托他在香港的同学帮忙,温州图书馆的卢礼阳,爱好收藏的温州商人沈迦,武汉的田彤、康志刚、阳继波诸兄,上海档案馆的陈正卿,研究史量才的学者庞荣棣,天津南开大学的教授李新宇、诗人朵渔,福州教育出版社的林冠珍编辑,南京大学图书馆的陈远焕老师,台湾、香港的李延贺、潘光哲、蔡登山、陈正茂、董炯明等朋友,以及夏雨清、范泓、蔡朝阳等朋友,他们或赠我珍贵史料,或帮我找书,或帮我复印史料,为了寻找入川湖北新军士兵陈文斌的《生平记》,武汉的朋友王启涛多次去武昌起义纪念馆,几经周折,终于替我手抄了需要的部分。由于条件的限制,比如我没有体制内身份,又住在地理上不够中心的杭州,收集史料难度更大,所以,对我来说,这些朋友们的帮助尤其珍贵。          3、您说自己是用史实材料和文章结构来表达自己对辛亥革命的观点,这样做有什么特别的用意?          傅国涌:我的这本书就是想重建辛亥叙事,将它从革命党人单方面的叙事中解放出来,以更多元、开放的视角来重新审视,我甚至不想在叙事中加上我的观点,叙事本身的丰富性是任何观点都无法代替的,在这些叙事当中,不同的读者自会看见历史的一个个真相,做出不同的判断。我始终认为,事实胜于任何的理论。这样说,当然不是说不要理论,或理论不重要。但在基本的事实没有得到最大限度的呈现之前,轻易做出的结论往往是站不住的。重构史实,在多数时候要比表达观点更重要。这是我读史多年的一点小小感悟。当然,也可以说,我的观点已悄悄融入整个结构和叙事当中,只是需要读者自己去体会。我希望读者朋友可以看见历史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同时看见历史的限度,从而有更深入的思考。          4、那么您对辛亥革命的观点和价值判断具体是什么呢?          傅国涌:我先做事实判断,再作价值判断,价值判断或者说的我的观点实际上已经融合在我的事实判断中了,我不是简单地提供零散的无序的事实,而是经过我梳理、分析、综合、考证过的事实。是在各种不同史料之间进行了相互参证,经过反复思考,采信的材料进行类比组合之后的事实,也就是相信原始材料,但不是停留在原始材料,是在原始材料基础上的提升、整合和融汇。至于我的观点和价值判断,比如辛亥革命不是单方面革命党人策划、煽动的,而是人心思变,水灾导致粮食危机,这是武昌起义的背景,武昌起义引发的谣言、逃难和挤兑,导致金融危机,这些因素最终冲垮了清王朝;比如说这场革命在某种程度上是报馆鼓吹出来的,我从大量私人记录中呈现了新闻界在革命过程中的作为,确实起到了推波助澜的巨大作用;比如列强保持了相对中立,并没用站在清廷和袁世凯一边,镇压革命党,最大的证据之一是他们始终没用给清政府贷款;比如南北为何达成妥协?最主要的一个因素就是财政困难,南北双方都面临财政上都极度拮据,对外借款不成,只有议和一条出路;比如这场有限革命只是达成了剪辫、易帜、改历的结果,其中前两者是南北最大的共识,我在书中呈现了整个过程的许多细节,民国创立是博弈的结果,是多方反复讨价还价、权衡得失的结果,民国是谈出来的,既有台面上的和谈,也有私下的协定,更多反复的沟通,让步,总之是互动的结果。这些合成一起就是我的价值判断,但我刚才说过,这一切都在我的叙事和结构中自然呈现出来的,已经化在字里行间。          5、请您简要介绍一下自己的这部书。          傅国涌:上册主要回答辛亥革命为什么这样发生?下册主要回答辛亥革命为什么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结果。从人心思变、谣言四起、逃难人流、金融恐慌到报馆鼓吹、剪辫易帜,从朝廷内外,封疆大吏与王公大臣们对这场革命的反应,从南北财政的困境到民国的创立,许多细节散落在大量的私人记录当中。比如武昌枪响之后,各省封疆大吏到王公大臣分别作出了怎样的选择?通过大量日记、书信和回忆中鲜为人知的细节,我们可以看到他们在王朝落幕时的面孔。财政的困境逼使南北双方走向对话、妥协,并以民国结束了帝国,这是以往常常忽略的一点。在辛亥大潮中不仅那些创造历史的人物一一登场,其中还闪现着许多初次亮相的少年学子身影,他们中既有后来的名将白崇禧、张治中、万耀煌们,也有知识分子叶圣陶、萨孟武、顾颉刚、吴宓们,他们一起推开了民国的那扇门。      进入 傅国涌 的专栏    进入专题: 辛亥革命    文章分享到 : 新浪微博 QQ空间 人人网 抽屉网 腾讯微博 豆瓣 百度搜藏 更多 本文责编: lizhenyu 发信站:爱思想网(http://www.aisixiang.com ) ,栏目: 天益思想库 > 学者文库 > 历史学专栏 本文链接:http://www.aisixiang.com/data/44651.html 文章来源:作者授权爱思想发布,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www.aisixian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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