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国涌

Co-China周刊 | 傅国涌:大学校长的底线

“在已经消失的那个时代,在进、退之间,他们只秉承良心的准则,无须考虑自己的利益得失。只讲是非,不问利害,这是他们作为大学校长的底线。” 在一个正常的社会里,大学不仅是知识、学术的中心,而且是思想的中心、追求真理的中心,是要给全社会提供示范的。大学的独特性决定了它不应该是一个行政机构,大学校长也不是一个普通的行政职务,一般要选择有学术成就和道德威望的人出任,这个角色要有所承担,有所为,有所不为,始终能在是非面前保持自己独立的判断,做社会的中流砥柱,而不是随波逐流,唯唯诺诺。 简单地说,大学校长的首要职责就是守护基本的大学理想,或者说大学的核心价值,就是不断地说出真话。这不是什么高调的要求,而只是一条底线。如果连大学校长都不能讲真话,不敢讲真话,一个大学又如何能得到社会的信赖?由此而言,中国科技大学校长朱清时先生公开叫停喧闹多时的“本科教学评估”,直言这种泡沫化的评估重创学术诚信,无非是他的底线行为。如同几年前他在第三届中外大学校长论坛上毫不讳言地指出:“现在的学术风气,在各个学校已经降到了最低点。”这本来就是他应该说的话,不说,就是没有尽到责任,就是没有守住底线。 然而今天的大学,底线早已模糊,在利益至上的推土机下,大学在不断膨胀的同时,精神道德水准正日渐流失,伴随着大学在物质化数字上的越来越大,是大学的精神气度、追求越来越小。在公众的眼里,昔日笼罩大学头上的光环已渐渐黯淡,来自大学校园的腐败丑闻,一次次把它丑陋的一面暴露在世人面前,最新一个蒙羞的版本,即是广西师大等高校的校长在年轻的评估组女秘书面前催眉折腰的新闻。只有把朱清时校长的言论,放在这样一个现实的环境下,我们才能体会其意义,我们才能认识到即便是底线,在这个时代也不是很多人都能守住的。因此,这样一个事实上的底线行为,看上去似乎就成了高标的要求,乃至是英雄般的行为。 在中国一百多年的大学史上,大学校长保持知识的自信和道德的自信,忠实于大学的核心价值,对不合理的政策、命令说“不”,我们可以找到许多的先例。蔡元培做北京大学校长,曾一而再地以辞职等方式向北洋军阀政府说“不”。1923年1月那次辞职时,他曾在上海《申报》发表一篇《关于不合作宣言》,他首先引用《易传》的话“小人知进而不知退”,在他看来,退并不是单纯的消极的举动,“间接的还有积极的努力”。气象学家竺可桢做浙江大学校长,国民党当局多次要求他开除左派学生,他总是断然拒绝,理由很简单:“此种政策与浙大作风大不相似,不能施行。”植物学家胡先骕抗战期间在江西做中正大学校长,可以不执行蒋介石的“手谕”,敢于拒绝蒋经国迁校的要求。 在已经消失的那个时代,在进、退之间,他们只秉承良心的准则,无须考虑自己的利益得失。只讲是非,不问利害,这是他们作为大学校长的底线。这样的大学,这样的校长给整个社会提供的就是道德的表率,社会敬重大学,不光是因为大学传承高深知识,造就专门人才,更重要的是大学有道德上的承担,竺可桢曾说:“乱世道德堕落,历史上均是如此。但大学犹之海上之灯塔,吾人不能于此时降落道德之标准也。” 或者有人会说,时代不同了,要现在的大学、大学校长成为社会道德重心,太书生气了。诚然,以蔡元培他们的高标准来要求,这是不现实的。但是,今日的大学校长只要主观上有这个意愿,想守住最后的底线,保有一点说“不”的能力,而不是什么时候都顺从上司的意志,对任何行政性的安排一概采取迎合的姿态,并非是不可能的。既然朱清时校长可以说,其他校长也可以说,说的人多了,公开说出真话,也就成了常态。大学的现状不容乐观,乃是因为众人缄口,如果众口喧腾,尤其大学校长都能向先贤看齐,至少守住一条基本的底线,多说真话,敢说真话,整个大学的生态就会逐渐改变,大学也就可以重新为自己赢得尊严。   (傅国涌,1967年生于浙江乐清,现居杭州。独立撰稿人。原文链接:http://fuguoyong.blog.hexun.com/18756819_d.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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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国涌 | 林昭生前喜欢的《各国民权运动史》

2011年09月02日 23:04:22        一九六四年十二月二日,林昭被捕四年多后,终于在上海第一看守所接到上海市静安区人民检察院的起诉书,她用笔和血在起诉书的字里行间写下大量批注,其中两次提到《各国民权运动史》。     在起诉书列举了所谓的“人证、物证”后面,她批注:“按所谓马列主义原则来说,‘法律’者,‘统治者的意旨’而已!反抗即大罪,争自由即是大罪,要人权更是大罪,何需什么‘人证、物证!?’要说‘证’哩,一九六二年八月廿九日[?]初次被传出庭时,当场交上的一本《各国民权运动史》,不知是否亦在‘罪证’之列?在则应明白列入,不在则当于掷还,为感!”     林昭实在太喜欢这本《各国民权运动史》了,在起诉书“附:被告林昭押于上海第一看守所移送被告的侦讯案卷八册;随案附送大批罪证”之后,她再一次写下批注:“不知前述那册‘世界民权运动史’可在其内,那是我的书,我还要呢!慎毋遗失为便!” (“世界”为“各国”之误。)     循着林昭的线索,几年前,我在网上找到了这本书,薄薄的,一共才一百十六页,商务印书馆一九三0年十月初版,在“万有文库”第一集的一千种书当中,也许这只是很不起眼的一本小册子,“万有文库”中,作者董之学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博士,当时思想上偏左。他在这本书中简略地介绍了英国、美国、法国、德国、俄国、日本和中国的民权运动史。在概述中国民权运动史时,他受当时时代的影响或限制,过分突出了孙中山革命的这一路径,忽视了晚清立宪运动以来的这条路径。他对俄国十月革命后的介绍也是雾里看花,有许多不准确处。但是,作为一本介绍世界各国民权运动的简史,它还是提供了一些基本的史实和线索,特别是对日本、英国、德国的介绍。     在这本书的《导言》中,作者指出,民权运动至少有两个层面,一为政治组织,一为私人权利。前者相当于英语的德莫克拉西[Democracy],就是亚里斯多德说的多数人统治,在这一政体下,多数人民享有统治权,参与政治。后者则是个人抵制政府横暴的武器。二者的目的都在反抗压迫,但作用则各有不同。德莫克拉西在反抗君主专制,将全国统治权由君主手中转移到多数人民手里,使人民不再为暴政所侵凌。但从历史来看,暴政的发生不仅限于君主专制国家,就是在民主政体下也往往有之,即所谓“多数专横”。因此,民权运动不仅是推倒专制,建立民治,而且必须经由宪法或普通法律,给予私人以种种权利,能在法律上抵抗政府的非法蹂躏。     他认为,从法律上说,一切国家都含有强迫。国家既然是强制机关,受其强制的个人,应有自卫的权利,以防止执行机关或官吏的越权与非法行为,否则其生命、自由与财产将失其保障。以故民主国家的宪法,除确定政体为民主外,又复规定人民的各种权利,以保障人民的生命、自由、财产。简言之,民主政体的作用在于消灭君主与寡人的独裁,而私人权利则在于预防民主国家机关的蹂躏。     人权有两种,私权和公权,私权是个人对个人的权利,每个人不能侵害其他人的生命财产等。公权是个人对政府的权利,政府对于享有公权的个人,非经正当的法律手续,不能剥夺其自由与财产,更不能危害其生命。公权包括法律权、生命权、自由权、财产权、平等权、罢工权。     他指出,民权运动虽包含这两层不同的意义,但其方向和对象是相同的,都是反对专横。所以,要求民权的,同时须要求民主政体,以确立人民的统治权,使人民参加实际政治,然后民权才有比较可靠的保障。要求民治的,也要求人权,然后其生命财产乃得不受非法侵蚀。这两个方面其实是相互依存、不可分开的。     他说,从历史上看,商业和工业是民权运动的两大原动力。十三世纪英国商业勃兴导致市民阶层的崛起,1914年以前因为工业发展工人队伍的扩大,德国专制政府也不得不向工人领袖有让步,以及英国工党在1929年选举中获胜,可以为证。     当这本书初版之时,林昭尚未出生。二十多年后,她被打成“右派”,遭遇一个前所未有的“黑暗时代”,在历史的铜墙铁壁合围之中,我相信,这本书启发了她的思考,让她在世界各国民权运动的经验教训中领受了一次新的洗礼,催生了她那些超越时代的思考。     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之交的极权铁幕里,她与这本小册子相遇,“民权”这个词在她心灵中曾激起过怎样的回响,我们今天的人已难以想象,可以肯定的是,她敏感地抓住了时代的中心问题,要民权,不要极权。正是为了心中的民权梦想,她才坦然无惧地面对了牢狱,甚至枪杀。血肉之躯要承受监禁、酷刑和死亡的痛苦考验,那是何等不容易的事,偌大一个民族,在她的同时代人中,能如此决绝、如此坚定地走上这条不归路的也只有她和几个极个别的人。在寻找林昭精神资源的时候,我想到了基督教给她的支撑,爱里没有恐惧,想到了蔡元培奠定的北大传统,想到了来自他父亲的英国宪政思想,想到了她在革命中殉难的舅舅……当时,没有想到这本书,这个主题给她的启示和灵感,各国民权运动的成败得失,世界的道路指向几乎是一致的,那就是民权战胜王权及形形色色的专横权势,以制度来确保每个人的基本权利,世界近代以来的历史就是一部民权运动史,中国也不例外,从晚清到民国,民权运动起起伏伏,激荡人心,1949年红色政权的一统山河只是民权运动史上的一个巨大波折,是民权受挫、党权独大,历史走到另一个分叉去了,但是峰回路转,一定要走回到民权的大道上来。     她敏锐地感受到了毛泽东时代只是人类历史的非常态,一个常态社会就是朝向民权的目标,哪怕在极端的压迫和管制当中,基于人性本身的民权运动也是暗流涌动、不可遏制的,她和张春元、顾雁、谭蝉雪这些年轻的同伴甘冒风险创办油印刊物《星火》,对数千万人正面临饥饿和死亡的时代进行了严肃的思考,并发出他们独立的声音。他们正处于中国民权运动史上最低潮的时期,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如飞蛾投火,注定被那个时代所毁灭,而且毁灭得干干净净,但他们依然做了。结果不是遭到枪决,就是长期的监禁、劳改,付出了极为惨烈的代价,但是他们的所作所为完全地融入了中国乃至整个世界的民权运动史,他们的名字和《星火》、“中国青年者战斗联盟”一起,将记在未来的教科书,成为历史名词。这是无法无天的毛泽东也无法预料的,他可以凭借暴力宰割天下、屠戮千百万生灵,他却主宰不了历史,历史是后人书写的。     这也是诗人林昭没有想过的。她做一个殉道者,只能承受普罗米修斯那样的命运,为此她只能牺牲自己。各国民权运动史上也有很多的牺牲,论牺牲之大、牺牲之惨烈和道路之艰难,几乎都难以与中国相比,这个古老民族要在“中世纪的遗址”上伸张民权,让每个人都像一个人那样活着,     一本书的力量真的是难以估量,在1930年的中国,不会有人会想到这本小书二、三十年后将成为一个名叫林昭的北大女生心爱之书,并对她产生深刻的影响,她自觉地站到人类追求民权的第一线,并为此献出最可宝贵的生命。当我们阅读林昭幸存的文字,看到她与那个黑暗时代迥然不同的思想,看到她思想中弥漫着超越时代的那些气质,无不深深为之震撼。那个时代,在她之外,恐怕已鲜有人在读这本讲述各国民权运动的小册子。她能挺立在那个时代里,显得高人一头,不仅在人格上,也在思想深度和精神气质上,这离不开她汲取的精神资源,这本书也是其中之一。她从民权史上体悟到了极权是背离人类正常方向的,也是与人性相悖的。她由此抓住了现代社会的核心问题:民权。在林昭身后的中国,极权已在弱化之中,但我们面对的现实依然是特殊利益集团垄断政治、经济和社会的方方面面,官民矛盾不断激化,腐败现象渗透这个国度的每个权力细胞,另一方面民权意识正在觉醒,从层出不穷的维权个案、群体事件到方兴未艾的公民参选区(县)级人大代表等自发行动,都在证明民权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中心,今天发生的这一切也将进入世界民权运动史,林昭在天上静静地看着我们。      2011年6月21日       上一篇: 陈独秀与胡适的后援力量   下一篇: 没有了 阅读数(56) 评论数( 0 ) 0 条 本博文相关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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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选举与治理 | 从私人记录重返历史现场

  要点1:仅是腐败,无法让清王朝一夜之间垮台:那些腐败只是上层的腐败,没有深入社会的细胞,没有深入社会的肌体、骨髓。在下层社会或中层社会中国还是一个儒家传统的社会,那些有科举功名的读书人们、那些朴实的农民们、那些受过西式教育的将军们都是挺好的,都是正派人,都是孔夫子一脉相承的中国有教养的人。   要点2:清朝垮台最直接的原因是水灾导致的粮荒,因为当时全国到处是水灾,东三省告急、河北告急、广东也告急,江浙、安徽、两湖、江西更是重灾区,除了西南,中国都在水灾当中。   要点3:辛亥革命后,清朝绝大部分地方官员第一选择是逃跑,而非与王朝共命运。第一个逃的是出事地点的湖广总督瑞澄,接下来是湖南官员逃走、江西官员逃走、云南官员逃走、贵州官员逃走、陕西官员逃走。   要点4:辛亥革命后,朝廷中的大臣第一反应是到银行排队取钱,整个北京城每家都有人去排队,一两天银行就关门了。然后挤兑风波从北京波及上海,紧接着是全国各个城市的银行都出现危机,几乎所有的银行都无法撑下去了。   要点5:清政府与革命党相互妥协的原因都是财政困难。解决财政困难唯一办法是借钱,但有钱的王公贵族都不愿意拿出来,清政府和革命党都只有向外国借,而西方列强在那时都保持了相对中立,钱借不到,仗没法打,只好相互都妥协。   要点6:我们在精神层面从来没有走出过孔夫子、秦始皇阴影,我们一直生活在他们巨大的覆蔽的阴影下。中国的政治制度两千年来都是一致的,从来没有什么改变。将近两千年的中国历史是一部非常枯燥、非常无味的,是翻来覆去重复的历史,这段历史没有新的创造,没有新的让你意外的东西,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辛亥百年系列讲座之三   主题:从私人记录重返历史现场   主讲嘉宾:傅国涌(独立学者)   主办:腾讯公益慈善基金会中国政法大学法学院承办:腾讯评论腾讯微博   时间:2011年8月19日(周五)晚19:00-21:00   地点:希格玛大厦5层培训   主持人:刘德政   主持人:大家晚上好,今天是燕山大讲堂第124期,也是百年辛亥系列讲座第三期。关于辛亥革命大家都有自己的认识,但辛亥革命本身一些细节有待重新认识,特别是当时的人们对这场革命是怎么看的,我们知之甚少。今天我们非常有幸请到著名的独立学者傅国涌先生,他提出一个口号“重建辛亥叙事”,会以一个比较微观的角度观察辛亥革命。傅先生演讲的主题是“从私人记录重返历史现场”,大家掌声欢迎!   傅国涌:今天的天气还是有点热,100年前的中国与今天相比,其中一个差异之一是那时候还没这么热。100年前的中国与今天还有一个大的区别,就是那个时代没有互联网、没有腾讯、没有手机短信,相同的是百年前和百年后的中国在人心深处都是一致的,都在求变,并且面临时代重大转型的压力。   在一个没有互联网、没有手机短信的时代,人们通过口耳相传,来传递大量的谣言、段子、顺口溜、民谣。那是一个谣言泛滥的时代,但我最近看到一句话(动车事件之后),一个网友说“宁要谣言也不要谎言”,我很认同这句话。谣言再怎么次,也比谎言好。谣言是因为不知而传播,所以当一个时代谣言四起之时,那就是一个民心思变的时代。谣言是中性的,并不完全是负面的,只要这个谣言不是有意制造出来去伤害人心。我们往往把谣言看成是负面的,因为我们生活在谎言中,在谎言中生活惯了的人常常会藐视谣言、鄙视谣言,对谣言有不正确的认识。100年前的中国因为谣言四起,最终改变了中国的政治制度。   中国人至今仍生活在秦始皇时代的精神方式中   中国的政治制度两千年来都是一致的,从来没有什么改变。毛泽东的诗说“百代皆行秦政制”,这是秦始皇奠定的一个制度,几千年来人们一直在用,一直到今天都是秦始皇的制度。超越秦始皇的制度在这块土地上特别艰难。但只有超越秦始皇的制度,中国人才可能获得近代的生活。秦始皇代表了古代,秦始皇代表了农业文明时代的一种政治总结。在黄河流域发展出来的农业文明,进入秦始皇时代,创造了一种全新的政治模式——中央集权制的王朝政治,这个政治体制在当时世界上是比较先进的。秦始皇之后的一千多年,中国人对这个制度有所修正、补充,比如说隋唐发展起来的科举制就是对文官考试制度,唐代开始的御史制度就是监察制度,都是这样的补充。但这些制度补充都是在枝节上、技术层面对秦始皇创造的一套制度的补充,而没有全新的创造。从秦始皇到宣统帝,将近两千年的中国历史是一部非常枯燥、非常无味的、翻来覆去总是重复的历史,这段历史没有新的创造,没有新的让你意外的东西,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切都在我们预先的命定之中。从秦始皇到宣统帝,无论是张家王朝、李家王朝,谁来当皇帝,3岁的当皇帝还是80岁的当皇帝,中国人的生活方式是一致的,思维方式是一致的,哲学是一致的,婚姻方式是一致的,家族制度是一致的。秦时代的中国人怎样表达情感,清代的中国人一样是这样的表达,所以中国从《诗经》,从内在审美的机制上是一致的,没有任何的变化。两千年的中国可以浓缩为一夜之间来看待。迄今为止,可怜的中国人仍然生活在秦始皇时代的精神生活方式中。当然我们的物质生活方式已经大大突破了秦始皇或者秦二世的生活,比如我们用手机,用互联网,我们可以搭飞机到全世界买房子、别墅。今天中国的富人们远比秦始皇、秦二世或者乾隆帝富裕,但在精神层面还没有超越秦始皇的格局,甚至比秦始皇还要差一点。秦始皇至少有并吞六合、囊括天下的雄心,他在农业文明时代有这样的雄心是了不起的事情,因为在他之前还没有一个人有这样的雄心壮志,把这一块大陆整合起来,但在今天追求大一统的梦想的人可能已经落伍。当世界进入了全球化时代、网络时代,秦始皇的梦想在今天看来可能是很落伍的思想。   作为一个中国人,我觉得自己特别爱中国,爱这个民族。为什么爱它?因为我的祖祖辈辈都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我本人也是生于斯,长于斯,受苦于斯,奋斗于斯,最终要死于斯。所以我特别爱这片土地和这个民族,爱它的文化。我爱中国不代表我爱某一个政权,为什么?不是说它不好我不爱,它好我也不爱,任何一个政权我都不会爱它,我爱的是祖国、土地、人民、文化,我爱的是跟曹雪芹、李白、屈原有关的中国文化,我不爱跟毛泽东有关的中国文化。这块土地,我为什么愿意永远留下来?哪怕我有机会出国生活我也不走,这其中有很多个人原因,比如说我爱它的文化,我不可能成为美国人,我进入不了美国文化。还有一个原因是希望我的子孙后代能在这块土地上要比我生活得更好,我愿意为我的子孙后代在这块土地上活得更有尊严而努力,这也是我寻找历史真相的根本因由之一。   中国人只愿做主角,不愿做配角   关于辛亥革命所有中国人都不陌生,无论是否读过书,无论是新疆人、西藏人还是北京人对辛亥革命都不陌生,因为教科书里都有。但教科书所告诉我们的辛亥革命、我在青少年时代就熟悉的那个辛亥革命跟真实的辛亥革命之间有一个巨大的落差,这个落差甚至在我6年前出版《主角与配角》那本书时都没有完全意识到。《主角与配角》这本书是围绕辛亥革命时代的大人物写的,围绕着孙中山、黄兴、宋教仁、蔡锷、袁世凯他们写的一本书,我提出了一个新的角度叫“角色意识”,书名叫做《主角与配角》,但我最想提出的一个概念是“群角”。中国的政治文化中高度发达的是主角意识,我称它为畸形发达的主角文化或主角意识。最典型的体现,用司马迁的话说是:两个小伙子,一个刘邦,一个项羽,一个在绍兴看到了秦始皇出巡的架势,脱口而出“彼当取而代之也”,另一个小伙子在咸阳看到秦始皇,羡慕地说“大丈夫生当如是也”。这两句话表现出两个人的个性完全不同,一个张扬,一个低调,但内在骨子里相通的是思维方式,做人就要做秦始皇、做人就要做一把手,不做二把手。中国人只愿意做主角,不愿意做配角,大到政治舞台上的人,小到一个家庭里的家长。媳妇熬成婆婆,她熬成婆婆之后,不是去善待自己的媳妇,而是要像自己的婆婆当年待自己一样恶待媳妇,一代又一代都是以这样的一种心态来传承。关于这个鲁迅分析得很清楚。如果一个人自己做不成皇帝,他要让做成皇帝的人也难受。比如说张献忠知道李自成称帝,所以在四川大开杀戒,目的是什么?你不是要做皇帝吗?把你的老百杀掉,让你一个人乐去。这就是中国人的心态,我称之为畸形发达的主角文化,不愿意做配角,更不愿做一个普通的群众演员,即群角。高度发达的主角意识,严重缺乏的配角意识,完全没有的群角意识就是中国的政治文化。我从这三个角色意识去看辛亥革命,但围绕的是大人物,群角意识还没有展开,群角意识也就是公民意识。   中国历朝历代只有暴民和顺民,没有人愿意做一个顺民与暴民中间的公民。当然,在没有近代化的土地上,也诞生不出公民意识,这种公民意识只有今天这个时代,在互联网上,在微博上,在博客上,在某些论坛上才开始逐渐形成。我们正处于公民意识形成的初级阶段,尤其是代表中产阶级觉醒的两个标志性的事件:上海大火和温州动车追尾之后,呈现出爱、怜悯、同情、悲伤的大部分是受过教育的中产阶级,尤其是年轻一代。这里面有了新的群角意识,他不是要通过对动车事件的追问,不是要通过对大火事件之后献花来成为主角,而是表达一个人应有的怜悯和内心深处的爱,这是国人的公民意识真正有所萌芽的时代。在辛亥那个时代还没有。虽然在排满的心态支配下颠覆了大清王朝,但并没有发育出一个健康的公民社会来支撑新生的共和制度,所以共和制度迅速坍塌,支撑到一年就坍塌了,从1912年到1913年,以宋教仁之死为标志,共和制度其实只有一年零两个月,这是非常悲剧性的事情。   仅是腐败,无法让清王朝一夜之间垮台   我的这本新书《百年辛亥:亲历者的私人记录》大约40万字,在这本书中我可以说没有说一句“自己的话”,每一句话都有出处,所以有密密麻麻的注解,不喜欢历史的读者是不愿意看这后面几千条注解的,那几千条注解看得太累了。我也主张不搞专业研究的读者不要去看后面的注解,这个注解是写给要继续往下追问的人看的。在这本书中,我发现了一个新的辛亥,一个我本人此前也不知道的辛亥。这个辛亥是一个陌生的辛亥,所以我敢大言不惭的说,一百年来,中国数代史家、国共两党的革命者对辛亥怀抱着巨大的感情,包括很多人下了很多功夫。海峡两岸的老一辈史家张朋园、张玉法、章开沅、林增平先生等,一百年来研究,一代代学人的努力都并没有穷尽辛亥的真相,没有逼近辛亥的真实面目。这当中当然有很多原因,包括两岸意识形态的原因,国民党有国民党的意识形态,共产党有共产党的意识形态。因为政治因素对学术的遮蔽,因为百年来中国历史的曲折、现实的艰难,让我们对一百年前发生的那一场革命有很多误区、盲区、雷区,教科书上的辛亥是单一的简单化、只有一种解释的辛亥,而不是一个复杂的、纷乱的、丰富的辛亥。我希望借这本书回到历史的现场,逼近历史的真相,把真实的、复杂性的、甚至是乱成一团麻的辛亥革命告诉中国的读者,也告诉我自己。首先是告诉我自己,因为我在当中看到了一个令我震惊的辛亥,辛亥竟然是那样一个状态。如果回到历史现场,我们看到的辛亥首先并不是革命党人密室中策划煽动起来的一种革命。以往我们所知道的都是革命党人如何英勇、如何英明、如何了不起,付出了多大的牺牲。他们的牺牲是真实的,死了很多人是没有问题的,他们也搞暗杀,搞武装暴动,有很多谋划,一次又一次,前仆后继,摄政王差一点都被汪精卫们刺杀。但在一百年前的中国,革命党人既没有广泛的民意基础,也没有实际的力量,更没有可行性的方略,一批乌合之众,几个白面书生根本不足以成气候,更不要说颠覆一个有267年历史的王朝。一个267年的王朝经过十几代皇帝的经营,经历过康雍乾盛世,会那么容易打垮吗?不要以为那是一棵树,想拔就拔掉,那是一个王朝,是有267年根基的江山,自从1644年满洲人挥兵南下,汉人还有还手之力吗?连“太平天国”都没有击垮它,洪秀全很牛,一口气从广西金田村杀到南京城,血流成河,沿江而下,席卷大半个中国,占据半壁江山14年,最后还不是被湘军削平。义和团、八国联军都很牛,占据北京城也没能把大清根基给摇动,最后无非赔款而已,赔款分39年还清,每年还几千万。革命党人没有力量推翻一个王朝,这完全是一种自我夸张,自我表扬。   第二,辛亥革命是因为清王朝的大臣、王公贵族太腐败,所以倒塌的吗?是,他们很腐败。最近香港出了一本惊世骇俗的《金瓶梅》式的回忆录,英国有一个爵士在1944年临终前留下一本英文回忆录手稿《秽乱清宫》,中译本叫《太后与我》,讲了慈禧太后等权贵的淫乱生活,细节描写露骨,同性恋,男与男,女与女,人兽交合,那是一个上帝看为恶的时代,一个腐败透顶的时代,都没有问题。因为这个回忆录没有其它旁证,英国爵士说自己跟慈禧太后有数十次的性爱生活,而且有详细的性描写,那个时候慈禧太后70多岁,但没有旁证。李莲英有日记,亲手交给他保管,但今天李莲英日记失传了,旁证失去了,我们只能当八卦来看。但在八卦后面有真实的历史,有些八卦你不能完全以八卦来看,但也不能完全当信史来看,八卦当中有真实,在真实当中有八卦。当时的王公(恭亲王,庆亲王和他的儿子们)、贝勒、大臣(荣庆)、将军(包括张勋等名将)等很多人都是同性恋,整天在北京的澡堂子里亲近男色,许多被阉割的太监也在色情中度日,慈禧太后更是贪得无厌,整个宫廷就是这样的。腐败就更不用说了,是,很腐败,但仅仅是腐败能让一个有267年的王朝一夜之间跨掉吗?不可能,比清朝更腐败的我们都见过了,今天看来清朝的腐败不过是小巫,我们在见过大巫之后,那就是小巫,根本不值一提,因为他们的腐败没有深入社会的细胞,没有深入社会的肌体、骨髓,那些腐败只是上流社会的腐败,在下层社会或中层社会,中国还是一个儒家传统的社会,那些地方士绅,那些有科举功名的读书人,那些朴实的农民,那些受过西式教育的将军们都是挺好的都是正派人,都是孔夫子一脉相承的中国有教养的人。所以仅仅是腐败也不至于让大清王朝在一夜之间跨台,这个因素也可以推翻。   革命党人的妥协、软弱、局限都不是坏事   第三,教科书告诉我们清朝之所以瓦解,之所以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结局,是革命党人太软弱。他们竟然跟清朝谈判,而不是彻底打败它,不是举兵北伐,彻底扫荡北京城,而是选择了妥协,显示出资产阶级的软弱性、妥协性、局限性,所以对这场革命的评价要打折扣,因为它太软弱了、太妥协了。如果回到当时的历史场面,看到当时真实的历史场景,我们就会明白妥协不是坏事,局限也不是坏事,软弱也不是坏事。谁不软弱?人都是血肉之躯、软弱之躯,除机器人之外,所有的肉身都是软弱的,在上帝眼里,每一个人都可以被随时毁灭,都是有罪的,所以软弱并非原罪,软弱是常态,不软弱才是非常态,伟大领袖不软弱?伟大的、英明的、光荣的、正确的、永远战无不胜的才是不软弱,可实际上有这样的人吗?从来都没有过,洪秀全都不是,世上还有高过洪秀全的吗?“天父天兄”,第三个就是他,耶稣是他哥哥,还有高过洪秀全的吗?没有,古往今来,洪秀全最高,他是巅峰。后面的人再吹牛也不敢吹自己仅次于天父天兄,只能把自己定为世俗的一号,地上第一。世界革命的领袖,“世界”就是世界,不超越,那是地上的,但我们知道,地上算不了什么,因为有高于地上的超越的力量。所以教科书给我们一个解释:革命党人之所以如此软弱、如此妥协、如此有局限性,原因是西方列强站在大清王朝和袁世凯的一面,列强太坏了,他们帮助了清廷和袁世凯,革命党人没有办法,就妥协了。但我从大量的私人记录当中(主要是日记、书信,第三类的史料我不轻易采信,因为不够直接、不够私人性)发现一个算不上秘密的秘密——西方列强在辛亥革命中竟然没有支持清王朝和袁世凯,而是站在相对中立的地位。这令我很惊讶,这是我以前所不知道的,在写《主角与配角》时也没有留意,这次写《百年辛亥:亲历者的私人记录》我把英国人、法国人、日本人、德国人、美国人尤其是当年的外交官、记者、海关工作人员、公司职员、在华传教士的来往书信、电报、回忆录看了很多,凡是中文的我几乎都找来看了,有一个小小的发现:列强太文明了。1901年他们放弃了北京,以文明的方式签订了《辛丑条约》,退出北京。10年以后,1911年,他们再一次站到了文明的平台上,当中国发生武昌起义之后,列强各国迅速做出反应:保持中立。保持中立最大的证据是他们不借钱给清朝,也不借钱给革命党。双方都不借钱,那就是中立,真正的中立在于钱,打仗算什么,在一个热兵器时代,战争是金钱的战争、武器的战争,武器也是钱,没有钱战争不可持续。西方列强的以英国为核心,英国是当时世界的头号强国,从一开始英国的决策就是保持中立,他给五国银行下了一个命令,在中国这一场战争没有结束之前不借钱给清政府。清政府从1911年10月11日,武昌消息传来的第一天起到1912年2月12日颁布退位诏书的120天里没有向各国政府和具有政府背景的银行借到一分钱,这是以往史书上很难看到的一个结论,也许刻意回避了,并不是史家不知道,有些史家是知道的,但教科书上没有写进去。现在可以写了,时代已经变了,毕竟100年过去了。   可能还有一个意识形态的原因:我们把帝国主义打上了一个记号,贴上了一个标签,帝国主义天然是坏的,坏人怎么可能做好事?做了好事我们也闭上了眼睛装作没看见。但这样说并不意味着这些西方列强愿意支持革命党人。西方列强并没有借钱给孙中山代表的南京临时政府,他们从头到尾只借到几笔小额的款项,那还是日本人借的。整个过程中,日本人两面投机,既投机清廷又投机南方,两面都想借钱,但由于英国的压力,日本人也不敢嚣张,包括日本的决策,日本想派兵干预,日本不愿意看到中国出现共和体制,因为日本是天皇体制,怕中国出现共和制影响日本的民心,同时又想借助这场革命争取更大的在华利益。日本人不断的想干预,但迫于英国人的压力,没有轻举妄动。法国人、美国人都是跟在英国后面的,俄国当时(1911年)处于沙皇俄国晚期,自己也风雨飘摇,面临着国内革命的压力,自顾不暇,只有日本对中国虎视眈眈,想吃下中国更大的地盘,包括东三省。在列强当中,英法美始终站在比较文明的、中立的立场,这里的“中立”是相对的概念,你完全可能拿出一些资料说德国人曾经卖武器给清朝,但也可以拿出另外的证据说他卖过武器给革命党,武器是中性的,是商人的行为,那些国家不是大一统的中央集权制国家,商人卖武器并非是政府能完全掌控的。所以,第三点就是要推翻长期以来西方列强站在清廷和袁世凯导致辛亥革命以妥协告终的观点。   这些观点的推翻不是我在书房里想出来的,而是我在史料当中看出来的,是在大量的材料后面读出来的,先有材料,后有这些结论。这些小小的结论都是建立在大量的琐碎的原始书信和日记中,有很多在华的传教士、公司职员、外交人员留下了日记,也留下了很多发给本国的上司、同事、亲人的信、电,其中可以看到当时西方列强的文明程度,他们确实愿意看到在中国、在东方出现一个共和制的国家,这点是不容怀疑的,包括英法美德,只有日本不愿意。但日本是一个非常务实的国家,因为受英国的约束,英国叫它这样干,日本就不敢太放肆,所以整个过程可比较确定的说列强保持了相对的中立。当然,英国的对华政策背后有它现实的考量,因为它在长江流域和香港、新加坡等地都有巨大的商业利益,它不愿得罪这些地方的革命党人及其支持者。   这三点推翻了,以往有关辛亥革命的一些说法、大的框架性的观点都推翻掉了。   以往的我们知道的辛亥革命是革命党人单一的叙述,是他们一家之言,主要是国民党人,以及参加过辛亥革命的共产党人的回忆。以往的历史是根据这些人的回忆建构起来的,但这些人的回忆是非常有局限的回忆。他们本身是当事人,他所看到的历史就是他看到的那一小部分,不是以一个全面的视角来看待的,当事人无法全方位地看到历史的各个侧面。为什么历史需要拉开时间的尺度,需要后人做判断的原因在这儿。清朝人对清朝的历史无法做出确切的判断,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写这个时代的历史,照样只能写出片面的历史,因为你身在其中。不是说国民党人说的都不是事实,他只是说了一小部分事实,一小部分他所知道的事实,或者一小部分对他有利的事实。我在多年搜集材料的过程中,刻意的比较集中的搜集辛亥时代非革命党人的日记等私人记录,尤其是寻找王公大臣、一般朝廷官员、地方官员、士绅、普通学生、士兵的日记和书信(以日记为主)。我找到的这一类日记大概几十种,书信、档案汇编加起来有100多种。当事人的口述和当事人书面写的回忆大概有100多种,这两个加起来有200多种。再加上其它的100多种参考资料,以前面的100种为根底,参照后面的200种,基本上形成了我对辛亥的一个判断,就是我现在写的这个“辛亥”。我喜欢说,在历史的深处,潜伏着无数个眼睛,你不知道哪一双眼睛在一百年后、一千年后被认可,认为这才是一双好眼睛,看到了历史的真相,当时是无法知道的,只有事过境迁才能看出来。历史的深处潜伏着无数的眼睛,我们今天要去寻找那些眼睛,因为这些眼睛在100年前代替我们看到了历史真实的一个侧面,把无数双眼睛合在一起所看到的辛亥,大致上是一个接近真相的历史场景。   王公大臣很诡诈,写日记也很狡猾,比如徐世昌日记,他每天的日记几乎都是一样的,早晨起来入朝,回家,午休,会客,请吃饭,晚上看什么书,然后睡觉。几乎千篇一律,偶尔有重大决策才说几句。因为它是日记,是写给自己看的,造假的可能性就更低。就在这流水账一般、千篇一律的诡诈的日记记录中,可以细微的感受到每一天社会的起伏,哪怕在他的心中,社会怎样波动他都可以做到心如止水,做到顶级的官员,徐世昌晚清时是内阁协理大臣,除了庆王爷,徐世昌跟另外一个满人那桐都是协理大臣。庆王爷不写日记,那桐写日记,徐世昌写日记,另一个军机大臣荣庆写日记,署理度支大臣绍英写日记。这四个人的日记代表了最上层王公大臣的视角,四品以上的普通官员写日记就多了,其中许宝蘅(专门起草圣旨),这个人的日记价值最高,因为辛亥革命期间大部分的圣旨是他起草的,任命袁世凯那个诏书就是他写的,除了退位诏书不是他写的,大部分都是他写的。许宝蘅每天写日记,写得比较详细。翰林恽毓鼎的日记价值也很高。还有一批坚决反对这场革命的、保守的士绅阶层、读书人,比如王闿运、叶昌炽等人都写日记,关心每一天时局的进展。更多的是年轻学生们的眼睛,有小学生、中学生,吴宓(清华学堂学生)、叶圣陶(苏州第一中学的学生)、徐志摩(杭州附中),类似这样的中学生、小学生包括在海外留学的吴稚晖、胡适都有日记,而且都留了下来。通过这些不同层面、不同地方、不同身份、不同年龄、不同文化层次、不同政治立场的眼睛,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方面多角度地见证这场革命。日记最大的优势是当天记的,尽管也有出入,有错误的信息,因为有看到的、听到的,所以并非百分之百的正确,还需要你进行辩证,要有旁证,要参照其它的史料进行综合。但因为这些来自不同方面,那么多的人他们的视角完全不同,他们所看到的这场革命,我们将它整合起来之后就会看到一个比较接近原貌的历史,回到辛亥的现场,这是我做的一点努力。通过这些人的眼睛回到一百年前去,根据他们的眼睛和记录、见证,我大致上复原了百年前激荡人心的辛亥时代,我分了9个题目来写这场革命:   第一,人心思变。切入点是天变异象,天下到处传闻有一颗慧星要出现了,天要变了,“彗星现,刀兵见”,“彗星现,朝代变”,类似这样的顺口溜,北京人看到了,福建人看到了,浙江人看到了,河南人也看到了,湖南人、湖北人都看到了,有些就记在他们当天的日记里。辛亥年春天和武昌起义发生后的一段时间,到处都说天有异象,天下要大变。当时是小学生的郁达夫因为民间到处传闻,常常半夜跟着大人起来到富春江边区看那颗彗星,结果他没有看到。但其他人看到了,后来到了台湾做了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长的郭廷以,他是近代史界的权威,他早年在河南就看到了。当时只有9岁的作家丁玲在湖南常德看到了,还有好多个那个时代的人在北京看到了,有人在日记里记着,具体什么时间,什么时辰,在北京什么地方看到了彗星划落,很确切。民间纷纷传说大清朝要完蛋了。那时候民间开始流行两种书:《推背图》、《烧饼歌》,《烧饼歌》里有一句大家都非常熟悉,“手执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手”,中国人在这方面解读能力超级强,他们在这两句诗里解读:为什么叫“九十九”,一百减掉一等于九十九,“百”减掉“一”是一个“白”字,江山易帜、清朝垮台时大部分地方举的不是青天白日,也不是五色旗、十八星旗,大江南北、黄河上下,大部分地方打的都是白旗,鲁迅在《阿Q正传》里说未庄人纷纷传说他们白盔、白甲,是为崇祯皇帝戴孝,这个“白”是从哪里来的?是从刘伯温的《烧饼歌》里来的。   中国人更有聪明智慧,革命领袖都能从这里面找出来,“六一人不识,山水倒相逢”,他们从这句诗中解读出一个字,即黎元洪的“黎”字,山和水倒着相逢,中间是个人,领袖的名字都有了,在500多年前就预言了辛亥革命的领袖姓“黎”,《推背图》里说一个新的国家是怎么出来的,猿猴怎么出来的,猿猴是谁?孙中山,也可以解读为袁世凯。中国人真的很聪明,在望文生义上中国人是的天才。所以任何一个景点,导游一定会告诉你这个山像什么,这个石头像什么,全中国无一例外,到外国去旅游导游不会告诉你象形的东西,中国人是象形文字,象形思维,永远这么象形。有一个朋友跟我说,他很喜欢百年辛亥这样开篇,让他想到了这样创立的民国是一个不牢靠的民国,是一个非现代的民国。我没有想到么多,只是顺其自然的这么写的。他解读出一个只会迷信、只会望文生义、只会牵强附会、只会相信神迹、只会相信彗星、只会相信天象,这样的民国创立起来也靠不住。我非常认同他的说法,虽然事先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根据我所掌握的材料觉得这样开篇比较好,自然而然的开篇。从这样的开篇转入当时真实的危机,我发现100年前的中国群体性事件特别多,到处都在发生群体性事件,不是这儿出事就是那儿出事。这个问题摁下,那个问题就浮出来,没有平息的时候。那时至少每年有数万起群体性事件发生,那个时代不叫群体性事件,叫民变。最大的民变发生在1910年4月湖南长沙把巡抚衙门烧为一片平地。朝廷把湖南巡抚革职查办,这个人还是有后台的,拿下了巡抚,同时也拿下了从省到府、县的一把手在内的所有官员,所以一年后当辛亥革命发生时,长沙的官员都是新的。新到任的巡抚屁股还没有坐热,革命党人起事了,做了“冤死鬼”。不是说他死了,而是官场生涯结束了,命不好。这样的人有好几个:山西巡抚陆钟琦壮烈殉信,到任不到22天。   清朝垮台最直接的原因是水灾导致的粮荒   但是在那一个时代真的出现了必须变的具体的原因,即粮食问题,所以我要正面提出我的第一个观点是:大清朝之所以在1911年垮台,而不是在另外一个日子垮,最直接的原因是大米价格。如果抢米,那么天下就要乱了。刚才我讲1910年4月湖南抢米导致省政府烧了,不光是湖南,中国很多省份都出现了粮食饥荒,连江苏、安徽、江西、浙江,尤其是江浙二省鱼米之乡,历代富庶之地都出现了抢米,浙江人抢米以往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这一次从徐志摩日记里看到了一条特别确切的信息:有一天徐志摩去看电影(那时候电影院非常稀罕,是英国人开的),到了电影院门口他发现那里乱哄哄的,警察也来了。隔壁的一家米店被抢了,最后他电影没看成,回到学校他把这一幕见闻详细记录了下来。在杭州这种地方,苏小小的西子湖畔都抢米了,老百姓都这样干了,其它地方的粮食还不能危机吗?为什么危机?因为水灾。辛亥年之前六七年湖北、湖南尤其严重,年年水灾,一到夏天逢雨即灾,无雨即旱。到处都是水灾,尤其严重的是湖南和湖北,湖北尤其严重的是武汉,武汉在1911年前的那几年(包括1911年)一到夏天洪水泛滥,武汉城里都要划船。水灾意味着大批的农田被淹,南京城在1911年的夏天也遭了一次大水,城里还有比较高的地方都水深过膝,城里要靠船运行,非常可怕。如果仅仅是长江中下游地区水灾,虽然是产粮大省,黄河流域、珠江流域、黑龙江流域有收成的话,还可以调剂一下。但到了1910年、1911年天不如愿,或者说天不如爱新觉罗愿,非得让全国都有水灾,只是或大或小而已,我的看法是人定不能胜天,人怎么能跟天斗?给你下一场小小的雨,就会把王朝给下跨,100年前就给你做出了一个铁的结论,别以为人能胜天,人连雨都无法胜过,更不要说连绵大雨。一小时的大暴雨就足以摧毁现代化的高度繁荣、高度发达的大都市,跟天斗的结果就是这样。   100年前山东也有水灾,巡抚孙宝琦不断发电报向朝廷告急要求调粮食,东三省告急,河北告急,广东也告急,江浙、安徽、两湖、江西更是重灾区,除了西南,中国都在水灾当中,还有粮食能调吗?中国人还能吃到饭吗?饥民达数百万人,这只是长江流域。所以辜鸿铭写信给上海的英文《字林西报》说:坚决反对革命。为什么?革命党人在武昌起义还比较文明,但长江流域还有数百万嗷嗷待哺的饥民,如果革命把这几百万人卷过来以后,就不能保证文明了。革命现在还保持着节制和文明,一旦革命扩大到这几百万饥民,仅仅因为饥饿而卷入,还能有文明可言吗?这些饥民跟《让子弹飞》中的鹅城民众一样,鹅城人民也就是饿城人民,饿死了就成了鹅城人民。张麻子忽悠鹅城他们“枪在手,跟我走”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起来响应,只有50只鹅在跟着,但当鹅城人民发现黄四郎被拿下的时候,最后一把椅子都要被拿走。任何制度的创造和革命都是在这个土地上展开的革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革命,打着“太平天国”旗号的洪秀全革命也是一场酒色财气的革命,打下了一个小县城永安就取了三、四十个小老婆。革命为了什么?为了色,为了权,如此而已。酒色财气,这是中国的现状,如果是这样的革命有还不如没有,在这点上鲁迅的眼睛是锐利的,他的眼睛跟英国人的眼睛一样锐利。英国的使节、在华商务人员、传教士都以他们的眼睛看到了中国存在的问题,他们说这场革命如果变成一场农民的暴动,是一场农民要求改善生存处境的暴动,那是恐怖的。所以宁愿要受过教育的革命党人和同样受过老式教育和新式教育的袁世凯那样的人来主导这场革命,因为这些人无论如何受过一些教育,有底线。在袁世凯身边网罗了当时中国受过最好的欧美教育和日本教育的精英,比如曹汝霖、陆宗舆、梁如浩、唐绍仪、蔡廷干等等,这里面在海外有学法律的、学海军、学政法的,这些人外语都特别好,其中有不少留美幼童,这些人后来在耶鲁大学毕业回国,都受了专业教育,回国以后大部分成了中国的顶梁柱,里面出了好几个国务总理、外交部长、海军上将、元帅。袁世凯一生只去过北朝鲜,但他知道用人,他身边大部分是各国留学归来的人,所以在英国人的眼里,恰恰是这些人,袁世凯以及有日本、英美留学背景的革命党人靠谱一点,至少比嗷嗷待哺的饥民靠谱。但饥民的存在是中国的基本现实,大清朝一方面要应对革命,10月10日之后,我看到隆裕太后至少三次把王宫里的私房钱拿出来给各地的饥民赈灾,一方面应付革命的挑战,另一方面要救济灾民,这是当时中国的事实。如果没有水灾导致粮食价格急剧攀升,大批人民流离失所,饥不择食,那么这场革命即使发生也很可能是一场流产的小规模的革命党人兵变而已,不会成气候。如果不遇上水灾和大米的问题,这场革命是不是变成一场进入史册可以大篇幅书写的革命还是个未知数。   辛亥革命中,清朝大部分地方官选择逃跑   另外,当这场革命发生之后地方官、王公、大臣是怎么应对的?这是我这本书的重头戏之一,我用了近6万字写朝廷内外的官员如何应对这场突发危机。当革命发生之后,那些已捞得脑满肠肥的王公贵族们想干什么?我们一般直接的反应是:他们当然愿意捍卫他们的江山,这个江山是他们祖祖辈辈的,也是他们的,他们在这里能够获取最大的利益,并且已经获得了最大利益,为了这样的利益他们愿意用生命进行捍卫。事实上,当这场革命在武昌发生还没有影响全国,而是局部的小的动荡,本来应该跟王朝共命运的地方大吏抛弃了这个王朝,他们的第一选择是逃跑,几乎都选择了逃跑,没有人愿意跟清王朝共命运、同患难。我想不明白,现在都想不明白,我只是如实的把我所掌握的记录下来,第一个出逃的是湖广总督瑞澄,之后整个武昌城里的大官只有一个不逃,等着革命党人抓他,但没有人来抓他,没有办法只好自己走出来,其他人都逃走了。接下来是湖南官员逃走,江西官员逃走,云南官员逃走,贵州官员逃走,陕西官员逃走,死得比较像样、比较壮烈的封疆大吏,我个人比较欣赏的只有一个,就是到任才22天的山西巡抚陆钟琦(汉人),当革命党人冲进来的时候,他们问是愿意为满清卖命,还是为汉人效忠?他说,不要说,朝我打吧。在历史的关头,在生死关头,一个人敢用生命这样说,就凭这句话,无论什么立场,什么价值观,我们都得对他竖大拇指。结果他全家都被打死了。陆钟琦死得壮烈,但大部分人都逃走了。愿意为清朝而战的人我只看到了一个:升允,但他实在是太孤立了,不足以来概括地方官。升允本来是陕甘总督,辛亥革命发生时他已经告老还乡,但因为革命的发生他仓促逃出西安,前往兰州召集兵马,那时候他还没有官职就杀回来,后来朝廷给了他一个陕西巡抚。当时西安都被占领了,人家都不愿来,只有他愿意当这个陕西巡抚,愿意为大清王朝垂死一战,战到1912年退位诏书颁布之后,他还战了很久,就是不认可共和。虽然我不认同他的帝制观念,但我认同他的人格力量,一个人从一而终,坚守自己的信念、立场和选择,无论站在哪一方面都是一条汉子,不像某些人朝三暮四,投机,脚踩好几只船,那样的人是不耻的。哪怕今天跟我说他跟我的观点一致我也会鄙弃他,所以我更愿意看重升允这样的人。   地方官很不堪,王公大臣干什么?王公大臣第一反映是到银行排队,当然他们有特权不需要排队,凡是存在中国人办的银行,比如大清银行,这些钱立马兑换成黄金、白银,或者转存到英国人的银行。光是庆亲王奕劻一家,有人说他一天就取出几百万白银,他一带头,所有王公贵族都去取钱,北京市民一看觉得不得了,整个北京城每家都有人去排队,用不了一两天银行就关门了。银行吃不消像这样的提现,原来还可以用纸币,此刻再也没有人要纸币了。纸币有谁相信?纸币是一种信用,没有信用的纸币拿在口袋里是废纸,人们只要金银、英镑,那时候英镑的名称在中国人眼里是“金镑”。全国到处都要钱,从北京波及上海,上海的银行有一些也关门了,紧接着是全国各个城市的银行都出现危机,全国上下所有的银行的危机都是因为提现惹的祸,几乎所有的银行都无法撑下去了,这就是金融危机,粮食危机的后面是金融危机,就凭这两个危机大清朝能不垮吗?   革命党人的心中已经有了文明的尺度   前面我推翻了三点,现在我要提出我的看法,如果说大清朝是怎么被推倒的?第一是粮食危机,第二是金融危机。第三我们就要讲到这场革命的核心、革命的结果。革命的结果大家都已看到了,中华民国在全国作为一个统一的面目出现,大清王朝以体面的方式宣布退位,这就是革命的结果,当然还有一点,中华民国的总统由袁世凯担任,而不是由孙逸仙担任,这是革命的结果。这个结果教科书中说,显示了资产阶级的妥协性、软弱性、局限性。我现在先讲这三个词:   局限。这是一个中性词,局限从来不是一个贬义词,什么叫局限?局限就意味着你所做的和你的能力都是有限度的,而不是无限的。谁敢告诉我,你有无限的能力?连高度都不是无限的,就算姚明也不过2米多一点,最多触到天花板,天花板上面就不是姚明能触得到的,这就是局限。说能力,爱因斯坦很牛,但他也只懂物理学,叫爱因斯坦写一部像马克吐温那样的小说出来,爱因斯坦会吗?这就是局限,我们只能吃三碗米饭就是吃三碗。局限是一个中性词,没有什么不好。知道自己的局限,认识自己的局限,肯定自己的局限就是你应该做的。只有认识到这种局限,政治行为才可能在理性范围里展开,如果超越了这样一种局限,非要把自己想象成具有无限的能力和可能性,那就要出问题的,那就是大跃进,那就是高铁,世界第一,超英赶美。正因为南北双方、袁世凯、隆裕太后认识到自己的局限,认识到大势已去,正因为孙中山、黄兴认识到自己的局限,没有钱,打不过长江,双方就妥协,南北对话,这是局限的好处。如果双方都认为是无限的,结果打得你死我活。以牺牲三千万人代价打下的江山,一定是血腥的江山,血流成河的江山从来不是一个好江山。无论叫做民国还是帝国。山河一片红,那是什么染红的?那是鲜血染红的,除了鲜血可以把山染红还有什么能染红山河呢?所以局限不是坏事,局限的背后意味着理性、良性、人性,政治是由人性决定的,政治并不超越人性,超越人性的政治是可怕的,是恐怖主义的政治。   妥协。中国人世世代代反对妥协,我们的政治文化强调一元化,所以主角意识畸形发达。主角意识是什么?就是一家独大,自己说了算,你们都听我的。这是什么道理?这种道理只有中国文化才有的,在希腊文化、希伯来文化中是没有的,因为它有超越人的维度,有上帝,有其他的维度。在中国文化里只有一样东西,即老大说了算。在老大说了算的意识强有力支配之下,或者在环宇之内、囊括四海的意识支配之下,中国人反对妥协,要走一条彻底干净的消灭对手的道路。所以我们看到,中国历朝历代的改朝换代,除了个别宫廷政变之外都是以大打出手而告终,打出无数个集团,最后只剩下一个集团,把其它集团在肉体上消灭而结束。秦末以来,中国的历史没有妥协,只有一家胜利,只有一人通吃,没有多赢、双赢、共赢。有妥协就有可能共赢、双赢、多赢,有妥协,每一个人的胜利都是不全面的,都是有限的、不彻底的,但每个人都没有全输,没有全输就意味着小胜,中国人一般不愿接受这样的看法,认为妥协是一个坏东西。在21世纪全球化时代、网络的时代,网络时代最大特点是共享,全球共享,在一个共享的互联网时代,如果还不接受妥协,只能接受通吃、一家独吞,那中国人永远没有出路。这是历史告诉我们的逻辑,如果不承认局限、不承认妥协那只有死路一条,无论谁赢都是死路。   软弱。人不是神,人是有限的人,人本身是软弱的,谁能英勇无敌?谁有智慧无比?最有智慧的所罗门也没什么了不起,最有荣华富贵的人最后也是一盒骨灰。谁能超越?谁能无限?只要是人就是血肉之躯,就能被钢铁碾碎你的身躯,能被钢铁摧毁你,一个小小的子弹击摧你的心脏,一颗炮弹可以炸死你,一个动车出轨就可以让你成为肉饼,就这么简单,这就是软弱。软弱是什么?软弱是人性的真实、软弱是基本的事实、软弱才是客观事实,英勇无敌、坚不可摧是电影里告诉你的。   我是从客观的中性的角度解读“软弱”这个词。革命党人不是因为他们软弱而妥协,而是因为他们在面临重大历史抉择时不愿意流更多中国人的鲜血,不愿意牺牲那么多无辜生命来为自己打江山。在他们的意识里已经有了文明因素,黄兴、宋教仁、孙中山等人心中已经有了文明的尺度。这些人如果没有呼吸过欧风美雨,至少也呼吸过日本海的咸风,更何况他们是儒家教养出来的传统中国人。这些人并没有准备血战到底,这不是他们的软弱,就算是他们的软弱,这种软弱也不值得谴责。推开软弱、妥协、局限三个词头上的诬蔑,还他们本来的面目,这三个词是中性词,我们可以去肯定它。因为这样,我们可以少牺牲一些生命,少流一些鲜血,不要为野心家留余地,也不要为专制留余地,可以拿这三个词做标尺。   清政府与革命党都妥协的原因是财政困难   最后,为什么他们达成了南北妥协?第一,双方各让一步,而最实际、最直接、最切实的一个因素是财政困难。所以我用了6万字来写南北双方的财政困难,辛亥革命发生之后,中国面临最大的问题是清政府和南方革命党人缺钱。而唯一的办法是借钱,有钱的王公贵族不愿意拿出来,清廷没钱、南方没钱,只有向外国借,所以回到前面说过的,列强保持了相对中立。清政府最后一个署理度支部大臣绍英的日记手稿,他几乎每天都在为借钱而苦恼,向法国人借钱,连合同都签了,最后黄了。因为英国不同意。其实这是一个骗子,他是希望跟清政府签一个合同,再到欧洲市场上发行股票,从中捞取巨额利润,但因为法国政府不同意,他这一招走不成,最后失败了。他在最后几个月一分钱都没借到,孙中山在南方从1912年1月1日当上大总统到最后2月12日颁布退位诏书期间有42天,除了借到了一笔小额外债(从日本来的),几乎没借到象样的钱,那靠什么?靠发行纸币、军用票、债券,结果债券基本发不出去,真正发出的债券只有16万,这对于政府来说根本不算钱。军用票原本打算发行100万,结果发行了499万,拆东墙、补西墙,到处借钱,搞得南京政府狼狈不堪。黄兴甚至说如果再借不到钱,只有切腹以谢天下,因为南京士兵一天就要花100万两,勉强硬撑了一个月十一天。退位诏书下达以后就是善后,西方五国给了2000万两白银的善后大借款。所以,我说,中华民国不是打出来的,而是谈出来的。为什么?因为双方都缺钱,财政困难,这是根本原因。   因时间关系,我的讲话就到这里,下面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进行交流,谢谢大家!   互动环节   主持人:非常感谢傅国涌先生的精彩演讲,我相信大家对辛亥革命都会有了新的认识,至于信不信都不重要,因为每个人都会有新的思考。下面是互动环节,欢迎大家踊跃提问。   网友1:您感觉现在这个年代跟1911年辛亥之前有没有什么相同的地方或者不一样的地方?   傅国涌:不一样的地方多了,我刚才讲那时候没有手机,没有短信,没有互联网,也没有腾讯,讲话的时候也没有麦克风,那个时候讲话都是大声喊,在形式上差异太大。100年我们在物质上已经高度现代化了,我们已经追上了纽约,超越了台北、东京。北京、上海的房子比东京、台北还要好,我们创造了伟大的物质奇迹,我们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每一分钟甚至每一秒在中国的不同角落里都在发生“奇迹”,各种各样的奇迹,每一分钟每一秒都在发生,这个时代真的是太伟大了,伟大到每一个人都停不住脚步,睡不好觉。   相同的地方是我们在精神上太相同了,我们在物质上的大不同,正好与我们在精神上的巨大同构形成了巨大反差。这种反差让我们无法对现实有安全感,我们在精神上和100年前的中国几乎完全同构。我们现在不仅跟一百年前在同构,跟一千年前、两千年前也是同构的。中国人仍然是中国人,我们在精神层面从没有走出过孔夫子、秦始皇的阴影,我们生活在他们巨大的阴影下。不是说我们不长进,中国人太聪明了,如果把中国人放在美国可以获得无数诺贝尔奖,原因是这块土地上奇迹太多,奇迹多得让我们变得太不平常了,一个不平常的人是无法创造一个正常的精神世界。   我本人对狭义的政治没有兴趣。我以前、现在都在做百年史,以后我可能会做当代史,我只想把历史的真相搞清楚,因为那是我的兴趣,也是我跟这块土地的血脉相连之处。但不是因为我对政治没兴趣就不关心这些问题了,我们这样思考时,并不是围绕政治的中心,而是围绕着生活的中心,生活高于政治,而政治起源于生活(亚里士多德)。生活高于政治,没有生活哪有政治?政治是什么?政治不过是管理众人之事,人都没有了,还有什么政治?所以没有人的生活就没有政治的生活,从这个意义上说,我认为我们虽然跟100年前如此同构,但我们也已经有了超越100年前的基础、平台,可能性应该很大。比如互联网的出现,技术的改变,通讯手段的改变,人心的改变,虽然这个人心的改变跟一百年前有相似性,但今天中国人所受的普及教育程度远远高于一百年前,1909年中国第一次选举,具有小学文化以上的程度的人只占中国人口的千分之四,他们出来选举。我们今天应该比那个时代进步多了,当然今天面临的问题比那个时代要复杂得多,但无论多么复杂,明天会发生什么,有一点是确定的:中国必须做出变化。谢谢。(掌声)   政治暗杀是一把双刃剑,改变不了制度根本   网友2:谢谢给我这么一个机会。我们知道在戊戌变法以后,清王朝有一些人在推进宪政,但革命党人在暗杀推进宪政的人,您能否评价一下百年宪政当中革命党人发动的辛亥革命对中国起着什么作用?   傅国涌:暗杀这个问题,我们不能以事后诸葛亮式的推论去看待百年前的暗杀行为。我们只能回到当时的历史场景中,设身处地、将心比心的看他们的暗杀行为。我个人不是很认同暗杀这种行为,因为暗杀改变不了制度根本,暗杀只是一种个人壮举,但这些愿意付出生命代价去做这些事的人在人格层面我们不能轻易怀疑。暗杀是一个很不好的恶劣的风气,当革命党人在暗杀清廷将军和大臣时我们可能叫好,但当宋教仁、陶行章遭到暗杀时,我们蓦然发现暗杀是一把双刃剑,既可以杀你对方的人,同样可以杀你这边的人,所以暗杀不是好东西。但革命党人在那个时代具有这样的血气之勇,可以拼着一己的生命去搏对方的生命,这样的一种血气之勇,就中华民族来说,我们百年来走的恐怕是一条下划线,今天的中国人已没有这样的血气和胆色敢于做这样的事。所以这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很难简单化的去评判。   放在整个百年宪政进程中评价革命党人的作为时,离不开评价立宪派的人,他们是同时代的人,代表了寻求解决中国问题的两条不同路径。我个人最赞赏两个人,一个是宋教仁,一个是梁启超,他们是同时代最杰出的精英,如果他们的道路走成,中国已经进入了宪政轨道,他们都有缺点,梁启超的缺点更大,他以为自己很能干,能把袁世凯带上宪政轨道,我在《主角与配角》书中写了一章节,他以为自己能把袁世凯带到这条路上,所以他就支持了袁世凯甚至支持其镇压革命党人,这样的结果是导致中国宪政破产。宋教仁的问题小一点,但也有问题,宋教仁的问题是没有充分估计到国民党内的分歧,没有充分估计到以孙中山为代表的同盟会许多人对他骨子里的不满,宋教仁对自己的生命安全缺乏保护意识。今天我们掌握的所有材料都无法证明袁世凯幕后策划了这场暗杀,但我们同样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是孙中山幕后操纵了这起暗杀。袁伟时先生有一个观点,说是国民党和袁世凯联合绞杀了宋教仁,但这也缺乏坚实的史料支撑,我已经花了20年时间来寻找宋教仁被暗杀的线索,但到目前为止没有收获。后年是宋教仁之死一百年,也是中国人探索百年宪政的一个个案,这个个案打开就是一部百年中国宪政史,背后靠的是晚清的选举,靠着国会两党的大选,靠着民初的多党政治,这都可以由宋教仁案串联起来的,我希望能够在未来的岁月能破解宋教仁案的奥秘,破解这一个案,对未来中国重建宪政民主架构可能起到非常大的作用,可以让我们少流血、少走弯路、少付代价,如何以最轻的代价、最小的牺牲建立宪政制度是我们面临的重大课题。谢谢。   网友3:百年前的变法失败如果说是因为知识精英不靠谱,那今天的精英们有这个能力和见识吗?   傅国涌:这个问题很复杂,我谈一些个人看法,百年前变法失败也好,宪政失败也好,不能简单的解释为精英的不靠谱,这样的解释是对历史的简单化处理,因为历史很丰富、很复杂,有很多的线索,并不是单一的线索,这样的解释不能真正入历史的脉络里。因为时间不够,这个问题无法展开讨论。   我讲一下今天的精英有这个能力和见识吗?首先要澄清谁是今天中国的精英,这个问题不解释清楚无法回答后面的问号,其实对精英的概念我们有很多误解,我们往往把那些具有比较高的社会地位、比较高的学术地位、比较大的知名度的人叫做精英,或者有钱,或者有什么头衔,这样的解释是对精英概念的窄化和表面化。我想把精英界定为一个概念:有相当的文化教养,同时愿意为这个社会负责任,具备独立思考和独立行动能力的人,我称之为精英。互联网上有大批这样的人,他们可能是编辑、教授、作家、律师、记者,可能是厨师、也可能是司机、民工。于丹是精英吗?倪萍是精英吗?如果按照前一个标准,她们肯定都是,她们很有钱、很有名,能不精英吗?我给精英的这个界定关键词的“负责任”,愿意为这个社会负责任,为未来负责任,而且有能力承担这个责任的人才是精英。我认为今天中国的互联网上,不说年长的人,只说80后、90后,已经产生了大批按照地位标准、学术标准划分都是属于普通人的,但他们符合我所说的标准:独立思考、独立行动能力、愿意负责任而且有这个能力负责任,这样的人已经很多了。我想在中国至少已经有几千万了,所以我可以负责任的回答这个问题,今天的这些精英们完全有这个能力和见识承担起这个时代变革的重任!谢谢。   网友4:您如何评唐德刚和袁伟时在辛亥革命问题上的看法?如何看剑桥中国史对辛亥革命的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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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国涌 | 陈独秀与胡适的后援力量

2011年08月31日 10:54:15        早就有人说过,“五四”那一代思想巨人的产生有当时东西文化碰撞的大背景,这固然没有错。我更想强调的是,当时的中国也为胡适、陈独秀、鲁迅的产生提供了土壤。       我们对“五四”的认识存在着很大的误区,今天回过头来看“五四”时代,第一,要把“五四”放回到当时的政治、经济、社会的大环境当中去,而不是孤立地抽出来,把几个思想家、文学家的言论抽出来做文字分析,如果这样,我们就很可能将“五四”游离于当时的基本史实,变成我们想象中的“五四”。特别是要把“五四”放回到当时的经济环境和社会环境当中去看。这是我们以往做得最薄弱的一个环节。我们对“五四”当时的经济了解多少?对当时的社会了解多少?我们最了解的是当时的思想方面的东西,而且做做了过度的阐释,特别是从林毓生以来,几代学者几乎把“五四”的思想文本解读得淋漓尽致了,但是这些解读,大致上属于文本解读,哪怕在逻辑上完全成立,也只能停留在文本中。但是历史不是逻辑。历史是建立在对客观事实的基本尊重上面,离开了客观事实,最完美的逻辑,也只是纸上的逻辑。我对历史学有一个基本判断,历史学有两个层面:第一,是建构基本史实;第二,提供基本解释;我们今天看到的历史学,大部分属于后者,都是在提供解释。     对于建构基本史实,老实说,最近这一百年做得并不好。所以我们对近代以来中国历史的理解,包括对“五四”的这个时代的理解,很多的基本史实都没有把它呈现出来。而大谈特谈这个人当时说了某一句偏激的话,过激了。比如说,鲁迅说的不读中国书;胡适说的百事不如人;钱玄同说的废除汉字,陈独秀说的绝不容反对者有商量之余地,等等。其实,这不过是其中的片言只语,反过来看陈独秀、鲁迅、胡适他们这些人,恰恰都是对中国的传统文化都有深入的了解,胡适一生都沉浸在对中国文化的研究乐趣当中。     第二,就是我们不能把“五四”仅仅局限于几个思想界的先驱、代表人物,局限于受到特别关注的那些文本,而要放大眼睛,去看当时的整个时代。我想举个例子,陈独秀一生五次被捕,其中最有典型性的就是1919年6月11日被捕那次。我不说陈独秀被捕这件事本身,只说他被捕之后,在中国社会的各阶层,各个方面做出的反应。从中我们可以感受到那个时代的氛围,看清那个时代的基本面目,可以回答为什么那个时代能够产生陈独秀、胡适这些人。肖雪慧老师多年前提出一个说法,“民主的后援力量”,其实就是鲁迅讲的“天才的土壤”问题,在他自己的时代,这样的的土壤是具备的。     当陈独秀被北洋政府抓起来,社会各界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各自的反应。北京大学、北京高等师范学校、北京医学专门学校等等,这些高校的教授们、学生们,全国的学生会、北京学联、包括一些中学都做出了及时的反应,他们发表通电,要求释放陈独秀。如果说他们是同类,物以类聚,臭味相投,算不得意外,那么,那些跟陈独秀没有这种知识上的连带感、思想上的认同感的人,站出来为他说话、呼吁就更值得我们留意了。我特别注意到,当时为陈独秀呼吁释放的一个团体,中华工业协会,他们的通电发表在6月25日上海的《时报》上面,这些人平时也许并不关心文化思想的问题,通电里面其中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陈君提倡新思想,著书立论,无非研究学理的关系,既不与共和国家法律相抵触,亦适合共和国民思想自由之心理。兹值全国人民愤激甫息之时,当局岂可遽兴文字之狱,而以北京学潮迁怒陈君一人。窃恐大乱之机将从此始。”这段通电的意思就是说,他们与陈独秀并无私交,也非同类,只是仗义执言,不愿看到再次激起风潮。另外值得我们留意的是,有好几个跟陈独秀在政见上并不相同的人,岑春煊、田桐、章士钊这些人,也都对他给予了很大的同情,公开为他说话。     更令人大感意外的是,反对白话文的桐城古文家们马通伯、姚叔节等人,他们并不认同陈独秀搞文学革命,推广白话文,但在那样一个环境下,他们竟然也出面说公道话,肯定陈独秀的学问人品,并不因观点的分歧而冷眼旁观,乃至落井下石,相反却伸出了温暖的援手,公开要求政府保释这位同乡。这一点令胡适感念不已,一直到了1925年,他还在给写给陈独秀的信中,对这件事念念不忘,其中说:“在那反对白话文学最激烈的空气里,居然有几个古文老辈肯出名保你,这个社会还勉强够得上一个‘人的社会’,还有一点人味儿。”     不能不提及的还有当时的警察总监吴炳湘,他虽然抓了陈独秀,但是他是保护着陈独秀,陈独秀在监狱里90多天没有吃多少苦。步军统领王怀庆要求把陈转到步军统领衙门,他不肯。实际上保护了陈,否则后果难料。吴炳湘是安徽人,当时的安徽同乡会都为陈独秀的事出面奔走。过了近十年,时局改变之后,世人还记得吴炳湘在“五四”‘学生运动中的表现。《大公报》报道说:“吴于五四运动,应付学生,甚得体要,学界中殊佩服其手腕。”     综合当时方方面面情况看,当然还有新闻界,各种不同政治背景的报纸,上海的,北京的,天津的,都是站在陈独秀这一边,我们可以看到1919年的中国,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正是那样的土壤才产生了“五四”那些思想先驱。一个历史人物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一定是从这块土地上成长起来的,陈独秀被抓起来,是北洋军阀眼中的敌人,可是社会的各方面,包括那些不同意他观点的人,也能出来为他说话,并且也有机会公开为他说话,他们就是“五四”一代思想先驱的后援力量,或者说构成了产生他们的土壤。     胡适一生相对没有经历大的波澜,只有一个时期,他曾经受到很大的压力,也就是1929—1930年间,这个阶段,他因为在《新月》杂志发表的文章得罪了国民党当局,国民党许多地方党部纷纷要求逮捕胡适,但是国民党并没有真的去抓胡适,他们只抓过罗隆基,也只是关了一天而已。但当时胡适承受的压力也是非常大。在《新月》与国民党的冲突中,他之所以能坚持下来,他的后援力量在哪里?胡适的后援力量不光在那些跟他一样具有欧美留学背景的新知识分子当中,也在银行家、企业家和许多旧知识分子当中,徐新六这些银行家,张元济、蔡元培不用说了,还有一些写古文的,在前清拥有科举功名的人,他们都是站在胡适一边的。他们都同情胡适,许多人通过个人方式,写明信片,当面找他,或者通过朋友转达,或者直接写信,胡适收到了很多信,现在还保存了不少,我相信保存下来可能只是一部分,这些信基本上是两种内容:第一种,非常善意的劝说胡适要收手,再做下去,可能有危险,希望他保全自己,从长计议。另一种,也是大同小异,叫他注意分寸,最好是离开上海,到北京去,因为北京可能更安全,北京远离南京,我觉得这些人,无论是1919年公开为陈独秀说话的人们,还是1929-1930年为胡适的命运担忧的人们,他们未必都是跟胡适、陈独秀有一样的政治主张,一样的思想观念,但是他们提供了陈独秀、胡适们生存的土壤,成为那个时代陈独秀、胡适的后援力量。       上一篇: 爱好天文的摄政王载沣   下一篇: 没有了 阅读数(56) 评论数( 0 ) 0 条 本博文相关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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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国涌 | 嘉兴,褚辅成墓只剩下一块石头

2011年08月28日 09:28:52         范笑我君赠我一册《褚辅成文存》,厚厚600多页,文存续编和年谱也将出版。      嘉兴,褚辅成墓只剩下一块石头 傅国涌     在20世纪前半叶的风云变幻中,不断可以看见嘉兴人褚辅成的身影,晚清立宪运动、辛亥革命、民国早年国会,抗日战争时他为著名的国民参政员,曾与章伯钧、傅斯年、左舜生、黄炎培等六参政员访问延安,他办过法学院,一次次参与发起宪政运动,他还是九三学社的主要创始人,这样一位怀抱宪政理想、为这个理想奋斗了一辈子的先贤却长期湮没无闻。他在国共两党之间保持中立,力主合作共存,原秀州书局主人范笑我兄告诉我,他1946年6月手书的那块匾“分烟话雨”曾被沉入南湖,现在已捞起来,并且挂在了烟雨楼上。活到他如果1949年后,恐怕国家副主席的位置有望。他与同乡沈钧儒不一样。他只活到1948年,是幸还是不幸,时代早已做出了回答,无须我多说一句,历史对他未免有点残酷。     2008年5月2日,在笑我兄的陪同下,我们在嘉兴新图书馆附近一片工地中找到了褚辅成墓地,青草一片,灌木几丛,令人无言。一代人杰,文革时尸骨被挖出,只余青草覆盖,那草仿佛有灵性似的,长的特别旺盛,如同西安郊外张季鸾墓前那开得旺盛的大片白花,人自无情,花草有情,真是呜呼哀哉。     相隔三年,我再次来到这里,已是一片整整齐齐的公园,然而历史的遗迹消失得更加干净,笑我兄虽然熟悉,却也带着我在草坪上找了好一会,才找到那快唯一的标记,一块小石头上刻着“褚辅成先生墓原址”几个不起眼的字。这个为理想奋斗了一生的嘉兴人,他的埋骨之地只剩下这块石头属于他。自然生长的青草和那个凸起的土堆都没有了,在整齐打理的草地、花木之间,风平浪静,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隔水相望就是新建的献礼建筑、堂皇肃穆的中共一大纪念馆。据说,正因为褚辅成墓地所在位置靠近这个纪念馆,有人不愿给他的墓留位置,就是立一块像样的碑、建一个纪念亭也不肯。             2008年5月      如今只剩下一快不起眼的石头,左上角就是耗资巨大新建的中共一大纪念馆       远眺中共一大纪念馆,前挖了个湖,后堆了座山,所谓“前照后山”,当地人说,那是根据风水先生的说法造的,虽然那山只是一个矮矮的小土坡,倒是建筑物五十根柱子很粗大,据说分别代表了五十六个民族。       好在嘉兴城里褚辅成的故居成了“褚辅成史料陈列室”      褚辅成的手迹            1936年褚辅成撰文            上一篇: 性与晚清宫廷   下一篇: 台北温州街小巷中的殷海光故居:… 阅读数(147) 评论数( 0 ) 0 条 本博文相关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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