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思

有一部荒诞小说叫《等待戈多》，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这是一部难以理解的小说。如此荒诞离谱的小说，怎么会出现在现实生活中呢？走向社会后，才发现，等待是生活的常态，荒诞也是生活的常态。在等待面前，人会有一种无力感和挫败感，因为面对的是一堵看不到的墙。 谁愿意做一个“等待戈多”的大傻冒呢？等待不仅是对肉体的折磨，也是对精神的蹂躏。然而生活中，我们无时无刻不在荒谬的等待中挥霍着生命。追溯造成这一困境的局面，不外乎体制因素和人为因素。就在今天，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发生在面前。业务员 A 去财务部找 B 报广告费用， B 说，要去审计部签字后，才能报费用。 A 跑到审计部找 C 签字。 C 看过合同后说，你们广告签合同的过程我们没有介入，且费用过高，不能签字，你去找市场部负责人吧！ A 又跑到市场部，市场部 D 说，这事不归我管，你去找企划部吧！ A 又大汗淋淋的跑到企划部，企划部 E 说，这个广告合同我也没有参与，怎么随随便便的就签字呢！签字是要负责任的，你还是找审计部吧！ 此刻的 A 很沮丧，愤怒的说，我楼上楼下都跑了一上午了，也找不到一个签字的人。事情走不下去了，只能求助于上级领导。在电话里，听到他不停地抱怨说，找这个，这个不不管，找那个，那个不问，互相推诿扯皮，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不知道电话那头，领导给他了什么建议。挂断电话后， A 又去了审计部。整个事件中， A 都显得很委屈，不停地抱怨，在自己公司办事情怎么这样难呢？实际上 A 没错吗？一开始，他就应该严格按照公司的规章制度办事。广告谈判过程，公司要求企划部、审计部参与，以保证广告支出的合理性。公司之所以这样设计，是为了杜绝吃回扣的现象。多方参与，互相监督制衡，就能保证过程的阳光了。不知道什么原因， A 没有请审计部、企划部参与其中，现在都报费用了，要找审计部、企划部签字，他们肯定不会爽快的签字了。万一以后出了事情，签字的人是要负责任的。 当然，在 A 办事的过程中，我们看到了推诿扯皮，互相踢皮球的中国特色。谁都不愿意签字，说白了，谁都不愿意承担潜在的风险和责任。他们会找出各种合法合理的说辞拒绝 A 的要求， A 又无能为力，像只无头的苍蝇乱飞，也不知道该找哪个部门，哪个人了。但事情总要解决，广告已经做了，费用还能不报？ A 只能满脸堆笑的求人，希望可以用软磨硬泡把事情给解决了。在冰冷的体制面前，人是不讲人情的。都说政府部门、国有企业办事效率低下，即使你跑断了腿，磨破了嘴，也未必能把事情解决了。常规的路径行不通，只能不走寻常路了。 A 可以找副总经理或者总经理，领导人只要同意办，一个电话过去，审计部就会乖乖的签字。领导人的话就是金科玉律、尚方宝剑，领导人说签，就得签，即使那份合同有问题。 这就是造成等待的根本原因——体制问题。公司虽然也有一套完整的规章制度，但你真的按照规章制度办事的时候，你会发现，处处碰壁，走不下去。如果想快速的把事情办妥，就不得不求助于体制背后的力量，即吴思所说的潜规则。潜规则说到底是人治，在人治社会，法律法规、公司制度都是具有选择性约束力。所谓强者制定游戏规则，弱者遵守游戏规则。公司里的管理制度是按照一把手的意愿制定出来，他当然可以遵守，和他沾亲带故的人即使触犯了公司规章制度，也可以免于惩罚。而那些无权无势的小职员，每日心惊胆战，兢兢业业的工作，办事严格遵守公司程序，其结局， A 就是例子。 在一个法律、制度不健全的社会里，每个人都是小 A ，生活在无形的枷锁之中，被看不见的力量左右着命运。没有反抗，没有呐喊，像一个等待戈多的傻子，等待意外的惊喜。小人物的时间不值钱，命也不值钱，浪费就浪费了，死就死了，没有人会在乎。面对强大的体制，人真的很渺小，很无力，很痛苦。长此以往，身体跨了，心灵扭曲了，很快变成了卡夫卡笔下的“异化物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2010 年 9 月 6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