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说天朝】截访成功 笑拥访民合影
12月1日,一组接访人员与访民的合影照片在网上披露后,引发关注。照片显示,湖南省常德市临澧县派往长沙接访的两名工作人员,在与患有癌症的访民段新德合影时,面带笑容,并分别摆出“胜利”手势,其手势被网友怀...
阅读更多发布者小熊维尼 | 12 月 1, 2013
12月1日,一组接访人员与访民的合影照片在网上披露后,引发关注。照片显示,湖南省常德市临澧县派往长沙接访的两名工作人员,在与患有癌症的访民段新德合影时,面带笑容,并分别摆出“胜利”手势,其手势被网友怀...
阅读更多发布者一国两智 | 6 月 10, 2013
表演式视察 星期五一大早,何历峰带着四五个下属来到离乡政府几里地的公路旁。站在杂草丛生的路肩上,干部们手持火钳,捡卫生纸、饮料瓶、塑料袋,抛到视野外的沟坡底下,看不见就行。 弯腰、捡拾、装袋,动作熟练而机械,远看像是拾荒的流浪汉。“哪是什么干部,明明就是开着小汽车的清洁工,”乡镇干部在权力等级中的地位微不足道,但一样有着强烈的身份感,抱怨是难免的事。 伴随着县领导、市领导、省领导的专门视察或是路过,清扫以每周两次的频率重复着,何历峰说不清打扫了多少遍,“已经厌烦透了”。就像推着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重复而无意义,可一旦懈怠,碾碎的便是自己或领导的仕途——因卫生不合格被免职,绝非神话。 接近10点半,公路清扫完毕。“县委书记还要去你包干的村,快去准备档案材料,记得打扫干净。”听完乡书记电话里的嘱咐,何历峰匆忙赶往集贤村。 县委书记临时改变行程,看似突然,其实有分寸,维系着心照不宣的默契:有幸被视察的永远是一两个样板村,视察时间总会及时告知乡里。人人都厌恶行踪不定的突然造访,都极力避免尴尬的场面。 不到10分钟,材料备齐了,宣传、纪检、精神文明建设,摞起来足有半尺厚。何历峰说起在微博上一次经历,某天凌晨1点,一位副镇长朋友发微博说:哎呀,我们镇政府现在忙得灯火通明。何历峰回复:你们是在作假吧,明天领导要来检查?对方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半尺厚材料所记录的工作,“全都没必要,事实上也都没做,就是作假应付检查。村里每月账目公开、党务公开,材料也都是事后补齐,贴出来老百姓看都不看一眼。” 假得如此明显,领导怎么可能认为是真的呢?何历峰也曾大惑不解。典型的领导视察情景,乡干部一本正经汇报工作,领导也一本正经听,“噢噢,这个做得很好,值得推广”,然后是一二三点意见。 后来他明白了,上级领导当然知道是假的,只不过假装不知道,“所有人都在表演”。 何历峰多少陷入矛盾中,他是造假参与者,心底又生出厌恶。曾有一次,新上任的县委组织部长突击检查,何历峰因工作不力受到批评,他竟感到些许激动,“这个领导作风还可以啊,即使他骂我,我都愿意。”不过,突击检查只此一次。 村委会办公室打扫完毕,何历峰跟同事坐在院里闲聊,他看着建成没几年的房屋,心里觉得可惜。建成之初,市委组织部长还来视察过,说“让老百姓看到咱们共产党的旗帜在高高飘扬”。实际上,办公室大部分时间闲置,落满灰尘,惟一用得上的场合是领导视察。 拦轿喊冤 “给不给我解决问题?你们县长要来检查,我要找他告状!”等待县委书记时,村民突然冲进来,气冲冲找到何历峰。“拦轿喊冤”不只是传统戏曲的演绎,也是千百年来活生生的现实。戏曲里,“乡吏”是左支右绌地干着坏事的丑角,但此时何历峰紧张又无奈。 乡长和村支书跟着访民去实地查看,乡书记打来电话,领导马上到达。何历峰留下来和访民周旋,乡长则迅速撤离,走时交代,“领导来时千万不能让他扑过来”。 访民的问题其实早已清楚,他家围墙后地遭到另一村民侵占,因为村支书答应了后者把地分给他,两家经常吵架,甚至动起手来。 乡干部都明白,矛盾源自村支书“错误决策”,但村支书是县里甚至更高层树立的红旗,谁也不敢动他,问题只好拖一天算一天。“讲政治”,是渗入最细微肌理的法则。 访民家里,老两口一边申诉一边端茶倒水,并不知道4位干部只是假意了解情况。 周一,何历峰已接待过他们: ——何乡长,我们的问题没解决,那人昨天又去了我家,不走,还给110打电话,说我把他打了,我打他了吗?他把我的衣服都扯烂了。 何历峰看看,衣服确实烂了。 访民问,你们乡长在不在? ——不在,去县里开会了。 ——那你们书记在不在? ——没来,在县里可能有事。 ——那这样,我等到下午5点,要是你们的人还不来,我明天一定要到县里去告你们! 这样的申诉被称作“车轱辘话”,声声作响,反复碾压。4位乡干部都觉得乏味,临走时答应最迟下周解决问题。 老太太最后说,前天到乡政府向你们书记反映问题,他有句话我很气愤,我女儿偷偷录了音,你们再不解决,我就拿着证据到县里、市里、省上、北京去告! 访民认为自己懂官场,习惯层层上告。但在何历峰看来,没用,上级信访部门也只是踢皮球,“怎么搞的,你们的人上访了,来领人!” 下午1点半,领导电话通知撤回乡政府,县委书记要座谈。何历峰发现陪同人员果然少了,才3个人。乡书记汇报了今年的工作计划,县委书记讲了几点意见。半小时后座谈结束,县委书记返回县城,整个视察过程不到两小时。 基层的命运 原本以为可以回家过周末,办公室却通知说,领导干部留下,吃过饭继续开会。 “你知道宪政不?”趁着在职工灶等吃饭的时间,何历峰突发奇想,问了同事这个问题。 10个人,只有一个学法律的说他听过,但不知道什么意思。作为一个微博控,何历峰觉得很分裂,微博上谈论政改、宪政,很热闹,但跟现实生活不沾边,“身边的干部和老百姓,谁关心这些?知识分子说那么多有什么用?就算真要政改,底下人怎么弄啊?” 何历峰熟悉学者们的呼吁,但他深谙基层的生存现实和治理逻辑,巨大的差距令人沮丧。 走出食堂,乡长正和一人拉拉扯扯,后者胡言乱语,显然喝高了,非要到乡书记办公室去,但书记正和县里来的人谈工作。何历峰赶忙上前,把醉汉带到自己办公室,听他手舞足蹈一通嚷嚷。原来是90年代的基层老干部,要找乡书记反映问题。何历峰看着他,觉得心酸,仿佛那就是大多数乡镇干部的未来。 对全乡在编的四十多名党政干部来讲,作假材料、迎来送往、糊弄群众,已持续多年,且还得继续下去,才30出头的何历峰感慨又惆怅,“美好年华就这样慢慢凋零。” 县上的人走后,醉汉闯进乡书记办公室,大嗓门、抡胳膊,书记陪着笑,无论他说什么,都回“可以可以好好好”。几天前晚上有相似一幕,一群村里的小伙子喝完酒冲进乡长办公室,横七竖八霸占了桌子椅子。“要是不解决有你好看。”几个小时,乡长一直嘿嘿笑着。 网上满是乡镇领导趾高气昂欺负老百姓的新闻,咱们的乡镇干部怎么这么“可怜”?何历峰忍不住想,政府做了让老百姓寒心的事情,老百姓反过来要挟、缠闹,基层治理的命运就是在野蛮和无理取闹中恶性循环下去? 关于未来,何历峰说乡镇干部大致三种心态,有人端着铁饭碗混日子,有人渴望仕途高升。每有人提拔,同事间耳语的不是能力品德,而是他的关系,权钱交易。“第三种心态就是很失望,想尽快调回城里,”何历峰说,“我就是这样。” 好不容易把醉汉劝走,他临走时竟然也撂下一句话:“书记,刚才我录了音但没录像!” 晚上的会内容很简单,下周省里某重要领导来调研,周末不休息,打扫卫生,准备资料。 (文中地名及人物为化名)
阅读更多发布者小熊维尼 | 12 月 17, 2012
一条非法截访人员被判刑的报道在发出后,旋即遭到否认。2012年12月2日,河南省禹州市十名截访人员被指由北京市朝阳区法院判处非法拘禁罪成立,分别获刑六个月到一年半不等。不过,随后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对此...
阅读更多发布者一国两智 | 12 月 6, 2012
Shop Amazon – Top Holiday Deals Event 姓名:李崖(化名) 职业:底层公务员 经历:04年到08年,长期参与当地政府的截访工作。 1、我们跟黑保安、信访局外面的小旅馆都有合作 《江湖》:您是什么时候开始从事截访工作的? 李崖:2004年。04年到08年是一个高峰期,每年我坐车去北京十几次,开车去北京也有十几次。那几年的五一长假、十一长假包括农历小年我全是在北京过的。 我一个人连夜不休地开辆大面包车,开一千多公里到北京。如果能搞定的话,就一天不休息当天拉回去。那时我还没有驾照,现在也没有。因为一个月工资才一千多块钱,办个驾照要两、三千块,我一直舍不得花那钱。如果搞不定的话,就去雇几个安元鼎黑保安帮我们把那几个人揍一顿,再弄上车。 《江湖》:您怎么与那些黑保安取得联系? 李崖:平常他们同我们,以及信访局周边的小旅馆都有合作。相互之间留有电话。一些黑保安经常在国家信访局外边那些小旅馆里转悠。 比如哈尔滨南岗区有情况,小旅馆发现以后马上与保安公司联系。保安公司很快将信息反馈到南岗区的值班人员那里。值班人员去到现场核实身份,确定是自己那边的人,再将人带走。04年的时候,一个人头的线索费大概要给保安公司一百块钱,现在都到两三百块钱。如果让保安送的话,是按公里收钱的,像哈尔滨送一次恐怕得好几万了。 2、信访局外面大面包车里的警察都是冒充的 《江湖》:你截访的时候给那些黑保安多少钱? 李崖:我截的时候便宜,如果仅仅是帮着把人打一顿,弄到我们车上的话,一个人两三百块钱就行了。如果要他们出车送的话,一个人在两千块钱左右。现在这些活儿都还在做,像国家信访局门前停的一些大面包车里那些穿着类似于警服的人,身份都是冒充的。 《江湖》:截访的其实不是警察? 李崖:就是黑保安。有的是自己买一辆大面包车,找几个退伍军人、地痞流氓干这行当。驻京办人员把人控制好以后,送到小旅馆,小旅馆负责24小时看守。这种事情现在还是很多,根本取缔不了。黑保安、看守上访群众的黑旅馆,国家打击了这么多年,不少反多,他们越来越分散,越来越隐秘,截访技术也越来越高明。 3、被控制的上访人员吃住很差,根本谈不上有人权 《江湖》:上访人员的吃住有人管吗? 李崖:我们管,但吃的很差。就一颗白菜切了放点盐水,几十个人吃,米饭全是几毛钱一斤的旧米。小旅馆里住的话,男女上下铺,都在一块,一个房间十几个人,厕所门都是坏的,根本谈不上人权。 某个县某个乡的驻京办人员把上访者控制了以后,会通知这个县上访者户籍乡负责的过去接人。过去接人的话,就得把驻京办人员控制人所花的费用和小旅馆的费用返还给他们。现在一个小旅馆关押一位上访群众一天的费用大概要两百块钱。这两百块钱中就有驻京办工作人员的五十块钱。 或者是我们在火车站蹲守,发现是我们的人把上访者控制起来再送往小旅馆的,我们不会给小旅馆钱。当地乡镇领导派人来把上访者接走时,一天需支付两百到三百的费用。这个费用当中,小旅馆再一个人给我们五十或者一百,算是回扣。 4、截访四道关:车站蹲点、局门口把守、保安拖延、不给领表 《江湖》:在北京站蹲守的时候,您怎么能够发现他/她是来上访的呢? 李崖:第一是当地会有一些资料。当地的干部也知道哪些人是不稳定的分子,会专门花钱安排内线打听他们的动向。比如明天是礼拜一,礼拜天晚上估计会有哪些人到北京去。这时我们就安排人在火车站、长途汽车站蹲守。有一些长期的上访户我们都认识,这样的蹲守能截获一部分人。第二是察言观色。因为干得时间长了,什么地方的人,衣着打扮什么样子,也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有时候上访群众也有自己的习惯,到长途汽车站以后再怎么往信访局去,都有规律可循的。再者一些看上去比较可疑的,我们跟他们聊天,一说话漏出什么地方的口音,马上能判断出来。这截访的第一道关就是火车站与长途汽车站的查人。 第二道关是国家信访局周边的把守。我们会看衣着打扮,上去碰他一下,问他住不住小旅馆,吃饭了没有。他只要一开口说话,我们就能判断出他来自什么地方。认识的上访者,算落个人情,不认识的话,得给我买盒烟去。 第三道关是信访局门口的保安。他们会严格盘查进入人员,发现上访的人会在那儿装模作样地看材料,核实他的身份证以拖延时间。在这个间隙,就会有人给我们打电话。保安举报的,我们要给保安一百到两百块钱的举报费。 如果要是进去了,还有第四道关口,就是领表。现在严了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以前管发表的卡着表不给上访者,再给我们打电话,我们就进去领人。费用也相应高一些,得几百块钱。最花钱的就是到里面登记了需要我们销号的那种。有时候几千块能搞定,但敏感时期,比如开十八大了,有个信访登上了,得花掉好几万块钱。我们最担心的就是一些非访事件,比如他带着材料上中南海门口去了,上天安门广场去了,被人家发现了,这个花钱老厉害了。像到天安门广场,被天安门派出所的警察发现了,人家不跟我们说,人家直接与”中央联席办”联系,然后再通知我们。本以为这个环节应该是不用钱的,但每次一个人头就要花掉一万到两万。 5、内地上访高发乡镇一年维稳费要一百二十万 《江湖》:你们现在一年花在维稳上的费用有多少? 李崖:现在像内地上访高发区的乡镇,一年的维稳费用大概在一百二十万左右。有的县估计花费近一个亿,市里面更厉害。我们现在还少一点,以前高发的时候,一年在一百万左右。县里面一、两个亿。 《江湖》:怎么会花到这么多? 李崖:驻京办原来是买个房子,办个酒店。现在牌子换了,人员还都在。一个酒店有服务员、有餐厅、甚至还有洗澡的、按摩的……有时候领导也要再用用。前段时间网上有一则信息,说一驻京办招按摩小姐。驻京时间长了,这些都是现实的需要。 6、维稳是驻京信访工作小组的重要职责,也是捞钱的重要渠道 《江湖》:你们每次去北京会带多少钱? 李崖:以前五千,现在都要一、两万的。驻京的信访工作小组人员敲诈得很厉害。比如说,他在信访局门口发现的人,他会骗我们说,这个人已经进去领表了,我们为了销这个号花的好几千就进了他的腰包。有时候还会骗我们说,上访者是被警察发现的,那费用就更高了。其实北京的警察,我觉得整体素质还是不错的。他们发现上访的群众以后,会联系当地驻京办人员带走,一般不会要钱。但是各地的驻京办都会说,这个被警察发现了,警察要多少钱……他们现在普遍都这样干。 我和天安门广场的警察接触过,我们有一个上访群众跑到天安门广场,被他们控制了。当时是我和他一块去的,及时到那儿处理了以后,我买了两条烟人家都不要,说基层干部挺不容易的,你们把人带走控制好,别在这边闹事就行了。他们主要担心上访的人在天安门广场撒传单。人家没有要我一分钱,从那以后我就知道,有一些警察是不要钱的。 《江湖》:驻京办的职能有哪些? 李崖:驻京办的职能分为两个方面。第一个方面就是负责部分领导到北京游玩看病的接待工作;另外负责请客送礼,联系北京的各部门。其最重要的职能还是维稳,发现当地的上访群众,及时控制并安排带回去。 《江湖》:既然维稳是工作最重要的一部分,为什么还要钱呢? 李崖:怎么说呢?因为他们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产业链。他们在北京受条件的局限,只有通过这个途径搞钱。 7、花二十万买个乡长、局长,我都不想了 《江湖》:你们县在北京有驻京办吗? 李崖:有,有十几个人在京常驻,正科级单位,有专项经费保障。平常有人上访了,就过去接。每年敏感时期再加派人到北京。十八大期间又加派了几十个人到北京去值班。 《江湖》:值班是什么样的概念? 李崖:就是蹲守。这么冷的天,穿着棉衣,拎个茶杯,搬个凳子,坐在信访局的附近。我曾经幻想有朝一日能当个乡长,当个局长。在那里蹲守了好几年,这个愿望也一直没有实现。之前说驻京干部做维稳工作,干个几年的话,回来可以给你提拔。但后来政策变了,提拔有名额限制。04年的时候,这需要给领导送五万块钱。 《江湖》:这个是明码标价吗? 李崖:也不是标价,什么时间什么行情。04年五万,08年就得十万,到现在二十万了。我一个月的工资才一千多块钱,所以这个价钱不论何时我也是拿不出来的。尽管我在同一批的干部中,绝对是最优秀的。不管是写东西,处理一些基层矛盾纠纷,还是忽悠上访群众都难不倒我。但直到现在我还在乡下混。 《江湖》:在您之前有成功被提拔案例吗? 李崖:提拔的?在我之前全部提拔了。我是04年县委书记安排的人,到该提拔了,县委书记换了,他又安排了一批人。在交接的过程中,两批人发生了冲突。受到名额的限制,加之当时生活困难――上有老,下有小,父母身体也不好,一年的工资就一万多块钱,要搞五万块钱送礼是不现实的。 《江湖》:您当时怎么申请干这个活呢? 李崖:这个不是申请的,是很偶然的情况下才进入了这个行当。记得03年有个村的地让某企业全部占了,村里面七八十个老百姓对着我们乡党委书记骂,好几个差点动手了。乡里面十几个干部都处理不了这种情况,我在那跟群众谈了谈,群众就不闹了。这个时候领导就发现了我。你知道从部队回来的干部,受了多年部队的教育,做政治思想工作忽悠群众还是有两下子的。领导发现我有这方面的天赋以后,就陆陆续续的让我去截一些比较难缠的上访群众,后来就成了专业的截访户。一些其他乡镇的,甚至是县里面的信访大案,我也经常参与处理。当时一心想向领导表示忠诚,幻想有朝一日能被提拔,现在想都不想了。 8、打自己县的人怕被告状,所以就和其他县的交换着打 《江湖》:能说说您印象最深的一次截访打人吗? 李崖:有次我们县里面去了几个年轻人,我跟这几个年轻人非常熟,没法打。我和另一个县的干部交换了一下,说你把我们的人打一顿,我把你们的人打一顿。他们县里面去了一个老太婆,当时我都不忍心动手,我先和她吵架,吵火了以后,把她按到墙角打了一顿,打得鼻青脸肿的,最后老太婆被当地干部带回去了。 我跟我们县里的人太熟了,他跟他们县的也太熟了。打的话,怕人家告状,所以就相互交换着打。这也就是对那些”老”的上访户,有那些刚去上访的直接就打了。当时我去截一个女的,那个女的也挺亏的,家里的地被占了,没有拿到钱,她不听话,跑了好几次。我到那里二话没说,刮刮两个耳光,一脚踹地上,然后抓着头发,抬着胳膊,扔到车上,拉着就回来了,回来后直接把她送到了拘留所。一路上十几个小时也没让她吃饭,这是常有的事情。 9、这么多年截访办了很多对不起老百姓的事情,我觉得把我枪毙了也不亏 《江湖》:那个时候也不会觉得自己在违法犯罪? 李崖:当时刚上班,有一些事情虽然知道不太合适,但想着这是政府安排的活,出事了有领导承担责任。有时候派出所所长、公安局副局长带队抓人,他们动手,我们跟着。截访的过程中,抓人、打人并不稀奇。东北哈尔滨南岗区的维稳干部与我交流时说,这几年心里面都不踏实,压力很大。其实我也一样。 党的政策,我觉得就我接触到的这个层面而言,市以上的干部绝对是好的。像我们市的一些领导的工作作风,绝对过得硬。到乡、县这两级村长以上的干部,包括我在内,枪毙了都不亏。我觉得这么多年截访做了很多对不起老百姓的事情。 有一位老人,自己家唯一赖以生存的地被占了。他就那一亩地,用塑料大棚种了小西红柿。这个人挺有才的,在自己种植的过程中不断摸索创造,产出了长相非常奇特的品种。当然卖得价钱也很高。突然企业把他的地占了,赔了他很少一笔钱。他那大棚平时一年收入都要一、两万,好的时候两、三万。地被占了以后,一亩地一年只赔付他八百块钱,两年一千六,还扣了一百七十五块说是税钱。这一百七十五块钱,老人家认为不应该扣。说一亩地政府卖了三十万,这一百七十五块钱你怎么都要给我。但政府那边跟他怄气,就是不给他。老人家就一直上访告状,乡里面到县里面,市里面再到省里面,然后就到了北京。北京不是去了一次,是去了七、八次。每一次截他的费用都在一万左右,到最后拘留他的时候已经花了将近二十万块钱。 有一次,我觉得这位老人家挺亏的,我告诉他了,要拘留你,你赶紧跑吧。结果他跑了以后没有钱回去了,就在北京捡破烂捡了一、两个月。最后碰见个老乡给了他几十块钱,他这才回得去。但一回去就被拘留了,再后来就把他劳教了。 我每次踏入这个乡镇就想起那位老人家。我觉得对不起他。劳教是上头下的死命令,但也有机会放他。当时是我带队去抓他的,本想把他放了,但与我同行的有几个是公安民警,还有派出所的所长,人太多了。如果我把他私自放走,有人走漏这风声的话,搞不好回去就要处理我。 于是他被劳教了两年。刚进去的时候,公安局领导交代了,关禁闭。老人家被关在高一米宽一米的小铁笼里,坐不下去,也站不起来,只能蹲着,关了一个礼拜。这几乎把他搞疯了。禁闭出来继续在里面从事非常繁重的体力劳动。有一些人在劳教所里被打了,其实都是当地政府有所交代的,说这个人好好修理一下,太不听话了,要是放出来以后再上访怎么办。 以前有一些有理有实据上访的群众,我都是半路或者快到我们县的时候把他们放了。编个理由就说是上厕所时跑了,回去给领导一个交代。至于那些无理上访的就经常带回去拘留。 拘留的原因,刚才没有说到。基本上拘留的理由全是编出来的违法的事情。比如说让我们当地信访办的驻京人员写个证言,说他在北京上访期间,在信访局扰乱办公秩序,冲击国家信访机关,辱骂国家信访机关人员,严重扰乱了首都办公秩序等,其实有的人根本就没有到信访局那个地方去。 当地老百姓到北京上访,根本不可能到天安门广场闹事,也不可能到中南海冲击国家办公机关,更不可能在信访局砸玻璃,或是辱骂国家信访机关工作人员。全都是编些谎言,好回来办他。按照法律规定,人家在北京违法了,应该在北京办他,而当地公安机关根本没有权利做这样的处理,但普遍大家都是如此干的。 10、我曾导演一场大领导接见上访群众的戏 《江湖》:能讲一下您最成功的截访案例吗? 李崖:那是一个集体上访的案件,人员多成份也比较复杂。他们长期上访非得要求见大领导。当时县里面研究,我出了个主意,见的话还不容易,找个大酒店的会议室,派几个人穿着西服打好领带,再找几名武警战士。北京不是有很多租车公司么,出钱租两辆好车,再在北京电影厂门口找一个跟国家领导人长得像的临演。有武警,有穿西服打领带的随从,保安级别搞得非常高,这不就像个国家领导人了吗?然后把群众集中在酒店的会议室里面,就说我们联系到领导接见你们,先县里面的领导讲话,然后市领导讲话,再来省领导讲话,其实都是我们县 信访局的人冒充的。领导席坐着好几个人轮番交代,到最后群众等得不耐烦了,冒充中央领导的人出来了,说群众们受苦了,我刚出国访问回来,下飞机以后一路上都在看你们的材料,我已经对你们省里面的领导做出了严厉的批评,你们赶紧回去,这个问题很快就会解决。台词都是我提前写好的,他们根本没有那个水平。讲完这几句他下来跟群众们一个个握手。握手的时候,武警守着,领导握一下,武警赶紧推开。搞得很像,然后领导就走了。群众把他送到楼下,看着领导大车小车,就很放心的跟着我们回来了。回来以后除了年纪大的没有拘留,领头那些人全部送到拘留所。我导演的戏演完了。 《江湖》:您为了国家的维稳事业也是尽心尽力啊! 李崖:当时确实是想了一些办法。有时候我晚上一个人回酒店,也会坐在那儿哭。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我从没哭过,却因为截访哭了好几次。整天不得休息,谈了一天还谈不好,太累了。家里面媳妇刚生了小孩,孩子还没有满月,媳妇的身体也不好,我怎么能不着急? 11、上访没有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江湖》:他们这些上访群众,到北京上访有没有成功的? 李崖:基本上没有。因为北京不管。我个人认为,到北京上访的,有一半的老百姓确实受到了欺负,剩下的一半不是无理取闹的,就是历史遗留问题。造成这些问题的原因是一些领导长期的麻木不仁,把一些很小的事情慢慢拖大。 《江湖》:他们到北京上访,即使不成功还是锲而不舍的要去? 李崖:因为北京是唯一的希望。这里有最高的国家权力机关,只好把希望寄托给北京解决。如果当地稍微有一点势力的,根本不需要上访,上访的全是一些没权没势的老百姓,社会最底层没有能耐的才去上访。 《江湖》:这么说,上访是没有用的? 李崖:没有用。即便在国家信访局登记上了,国家信访局把这个批到省信访局,省信访局批给县信访局,县信访局再给到某乡镇或某街道办事处,还是要由他们解决。他们随便搞个虚假的汇报材料,这个问题我们怎么调查处理的,根本不需要真正去处理,这个事情就算完了。就这么简单。 《江湖》:正常的信访渠道是什么呢? 李崖:就是逐级的反映,有什么问题到乡里面说,不能越级,不然就要被拘留。很小的一个问题,这个村的生产队队长不想给老百姓解决,老百姓都有可能长期去北京上访,一直上访到死。其实怎么上访都没有用处,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12、我没有想到出事以后,领导会扯皮 《江湖》:你们做截访,有没有想着借此发一笔小财? 李崖:我从小在山上放牛,而后在部队接受教育,为人民服务,对党也很忠诚。我在截访的过程当中,绝对没有赚钱,大多数情况下是倒贴钱的。当然算总帐的话,我也不会赔钱。但这份工作让我投入了太多的精力,我的青春都浪费在这上面了,到现在一事无成。 《江湖》:您刚开始做的时候,有没有觉得这种截访方式是不对的呢? 李崖:当时有这种想法,这是领导下的命令,出了事情应该会由领导来担当。但是我没有想到出事以后,领导会扯皮。曾经我在河北涿州截一个上访群众,我把他控制住以后,领导说他这么不听话,要打。他也有反抗,我就打了。涿州服务区有人看到报警了。当地把我拘了,竟没有人来管我,我在那里被关了十几天才回去。然后人家告我,我又自己出钱赔了医疗费用,本来说好的领导拿钱,也没有拿。真正出事没有人管,政府是最会忽悠人的。 我记得我们县委副书记与政法委书记给我们说过这样一句话,拿钱办事,谁不会办。不拿一分钱把事情办成了,你才是英雄。当时我还很受用,表扬我不拿钱就能了事,这个才是我们的人才。是我太傻了。 13、拖到一定程度,老百姓就不告了 《江湖》:现在遇到上访群众还打吗? 李崖:现在怎么说呢,不是我的村子,我不再管了。我以前当了几年信访办的主任,负责一个村子的事情,碰到官民的纠纷,我和领导们也是尽量协调。一些领导一成不变的思维,根本不可能给老百姓解决任何问题。 《江湖》:那怎么办呢? 李崖:拖着。拖到一定程度老百姓就不告了,甚至拖到老百姓死了。有一个老教师,因为家里宅基地的事情,与当地相关部门扯皮,最后还在告着就过世了,这个事情也就再没有人说了。 14、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玩意 《江湖》:以您的经历,一般上访人员的诉求是什么? 李崖:我认为最主要的是一些基层干部不作为、乱作为,同群众产生矛盾。中国几千年的历史都是老百姓不会与官斗。举个例子,我家里面几亩地,全部办成企业了。刚开始一亩地赔个三百五十块钱,但现在这个钱根本没办法养活一家老小了。在这个过程中,我要上访的话,人家认为你有嫌疑,是无理上访。 当然有一些人的无理诉求通过上访也被解决了。县乡里面与领导攀得上关系的,领导会故意让他自己的人上访,然后给他解决不合理的诉求。刚解放的时候,怎么没有人上访?那时候人有信仰,现在群众的信仰已经完全缺失了。那时候人幻想有一天能够实现共同富裕奔小康,但现在这些东西根本不敢想。基层公务员德行不好,虽然我的能力有限,但我有机会了,一定要帮助他们。 《江湖》:您的信访办主任怎么被免了呢? 李崖:我自己不干了,没法干了,我曾经一段时间都患有抑郁症。 我跟你讲讲基层公务员的品性吧。我们那里有个干部,没有考上乡里面的公务员之前,娶了个媳妇。两个人从小青梅竹马,是高中同学,又一起考上大学。这个女孩子为了供男孩去读书,自己就弃学打工了。后来男孩大学毕业在乡镇参加工作,他与这位女孩结了婚,女孩怀孕了。但为了自己的仕途,男孩选择与女孩离婚,孩子也流产了。最后他娶了副县长的女儿,现在提拔成副乡长了。 一个残疾人,拄着拐杖,找他反映了一个给支部书记打个电话就能解决的问题,他却一脚把人家的拐杖踢翻,残疾人躺在院子里半天起不来。我上去给了那个男孩一个耳光子,他让派出所把我抓了起来,关了我一天。你说这怎么干得下去? 所以现在没有什么事情,我都不愿意到单位去了。我是这个群体当中,稍微有一点点良知的人。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玩意。曾经义无反顾地干过那好些对不起老百姓的事情,哪能算什么好人?但我以后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帮助老百姓,来抚平我心里的不安。虽然我的能力有限,但我有机会了,一定要帮助他们。 15、我对这群人(官员)彻底绝望了 《江湖》:您知道老百姓对你们的评价么? 李崖:我知道,怎么不知道啊。一般骂的多。 《江湖》:他们对您的评价,您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的? 李崖:和群众接触时间长了。有的背地里骂,有的当面都在骂。 《江湖》:其实你们心里压力还是很大的。 李崖:那几年,我孩子出生以后,媳妇说我,你当时不买官,现在没有一点希望了。04年的时候,我自己连房子都没有的住,上哪儿找那么多钱买个官当?08年的时候不可能,现在要二、三十万就更不可能了,再过几年估计要四、五十万了。 《江湖》:您的媳妇怎么看您的工作? 李崖:我媳妇现在也不指望我当官,能养家糊口就行了。只要别出什么事,其他都不再说了。因为媳妇也在政府部门工作,她同事的老公全都当局长乡长了,平常出门都自己开车,有的甚至开保时捷,那些一百多万的车。媳妇现在还骑着四、五年前买的电动车。 有一年冬天我的孩子上幼儿园,那天风雪很大,在幼儿园门口我和孩子同时摔倒了,孩子哭了。后面有两个和我同一批在北京截访的干部,其中一个当了某局的局长,他们的司机下来送孩子,他们就坐在车上笑话我。 我摔倒的时候,为了保护孩子不受伤,把自己的头摔破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不但没有下来帮我一把,还在看我的笑话。当年在北京的时候,他们有比较棘手的信访案件需要处理,我还通过自己的关系帮过他们。现在看来,我对这群人彻底绝望了。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要不是想着媳妇和孩子,我真想找辆车撞死算了。以前还希望有朝一日我这个从山里面走出来的孩子,可以光宗耀祖,当个乡长什么的,现在只想为家人活着就算了。 16、网络改变不了基层的东西 《江湖》:您觉得网络发达以后,这种上访的人会不会变得越来越少? 李崖:你说的是就高层而言,这对基层的大环境没有影响。因为一部分老百姓家里没有电脑,甚至他们就没有听说过网络这个东西。在农村,能够上网的人很少,孩子们七、八岁就不上学了,有的甚至出外打工。那些真正被发表出来的农村故事,背后一定有东西在支撑它。比如说某个报社或某个网站的编辑在跟进报道。而99.9%的事情在基层就被封锁了,是不可能让媒体知晓的。 《江湖》:这么说网络并没能改变这种信访的方式? 李崖:网络改变的是一些县以上干部的作风问题,县以下的没有什么改变。因为他们没有被网络监督,没有被网络制约,他们不怕这个。网络或许改变了部分高层的东西,但深层次的尚未能撼动。这样的情况,估计还要持续上一段很长的时间。究竟会要我们等多久?我自己是看不到什么希望的。没有相对应的监督与制约,又不允许发出不同的声音,怎么可能会改变?其实老百姓还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多数人长期被压榨、被欺凌,穷的越来越穷,富的越来越富。 我自己在农村工作,与一些孩子接触过。问那些上小学的孩子他们的理想是什么,有的说长大在建筑队做大工。因为他爹是建筑队的一个小工,负责给砌墙的人运板砖拎泥灰桶,一天只有一百块左右的收入。他希望做到大工,可以去砌墙,一天拿个两百块钱,比小工多一倍。没有人说要当人民教师什么的,他们没有那个理想。和我们村的孩子相比,我应该知足,能从大山里走出来,我或许比他们强了那么一点。 17、国家信访制度必须改革 《江湖》:有没有想过当时不做维稳干部,也许就可以走别的道路? 李崖:除了处理一些信访案件的维稳过程让我觉得对不起群众以外,走这条道路我没有后悔。当初我们那个小山村,一百多号人,现在是公务员的就只有我一个。每次过年回家我还是有一点成就感的。而我的生活也随着我选择的路改变了,总比那些常年出去打工的同龄人强。 《江湖》:您觉得怎么能够解决这种上访的恶性循环? 李崖:我觉得国家信访制度必须改革,包括一些问题处理的方式方法需要改进,因为现在已经是一个越来越大的肿瘤了。这种模式一成不变的话,以后面临的问题会更多。因为资讯越来越发达,真相也越来越近了。以前为什么信访问题没有暴露,因为老百姓不知道维权,现在老百姓意识也强了。我个人认为,县乡两级的臃肿机制必须改革。基层领导花钱买个官,图什么?当然是尽快捞金回来。他捞的这个过程,不会考虑老百姓的利益,他还巴不得群众去上访,利用截访处理这件事情还能再捞一点钱。这里的”水分”很大。 比如一位群众到北京上访了,一个乡镇的副乡长去接,他就有可能和驻京办串通了,说这位群众在北京,在中南海门口被警方控制了,得赶紧和谐。如果要是人家通报的话,要免我们乡党委书记,处理我们的县领导,花钱消灾,这个过程就能骗好几万。以04年当副乡长要花五、六万的行情,如果这样搞个两、三次,就捞回来了。买官的都是一些没权没势的人。真正有实力的,跟哪个县长是亲戚,与哪个局长有关系,一般都是不需要花钱的,因为他这个利益是相互调配、相互均衡的。你在你那个局把我的侄女安排了,我在我这个局把你的外甥女安排了,这是资源互利。一个局的局长,他的孩子、侄女、外甥女就可能全部在一个县里面的公检法财政等要害部门。一个县的财政命脉基本上都被几个家族控制着。这种体制不改革的话,今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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