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斗争

馬家輝 – 二號首長 2012 年 7 月 2 日 【明報專訊】飛行員在返回地球以前對著電視鏡頭說：「首長同志們明兒見！」 完成任務，歡天喜地之餘，不忘向長官效忠致意，確是為黨為國，上天下地，海枯石爛，矢志不渝。 「首長」是內地官場的近年流行語，尤其當《二號首長》長踞暢銷書排行榜後，更普遍至民間社會，即連商場企業亦廣而用之。你首長我，我首長你，既是恭維，亦暗含調侃，足堪收入廿一世紀的潮語字典。 《二號首長》是所謂「官場小說」，去年出版，馬上火紅，官場中的男人尤喜閱讀，只因能夠在裡面窺見自己的扭曲影子，更可看見中國社會的悲憐樣態，而且讀來輕鬆，四五百頁，兩個晚上已可解決。作者黃曉陽，在湖北某報業集團擔任高職，曾任記者與編輯，跑遍黨政軍以至商界的新聞採訪，故對官商之間的黑幕內幕知之甚詳，故事寫來幾乎像現實反映，人物角色亦是如每天所見的你我他，甚是吸引。 小說主人公唐小舟正是一位報社記者。受盡上司欺壓，這個不能報，那個不能訪，委屈難堪；妻子瞧不起他，給他戴綠帽；他欲勾引女下屬，對方當然示之以冷臉，沒興趣……但這一切因為一通電話改變。他身處的江南省新來了一位書記，跟省長鬥爭，積極籌組班子，破格把他拉拔調任為秘書，從此，他有權了，因為所有人都想透過他來接近省書記，遂稱他為「二號首長」，但他亦被捲入無窮無盡的政治惡鬥，不知今夕何夕…… 剛開始做官時，唐小舟連如何稱呼上司亦感困難，後經朋友提醒，須看語境，「若叫書記，太工作化；若名字加上同志，把自己的位置擺得太高，最好的方法，是叫老闆，因為那是頭兒、主子、做主的人，其實和古時候的主子奴才，是一個意思。但如果在公開場合，你叫他老闆，他可能反感，覺得太流俗；如果是私人場合，你叫他書記，太公事公務，叫他首長，顯得太隔膜，叫老闆，就親切，而有重要人物在場時，又是私密場合，把所有領導全部叫首長，肯定好過別的。相反，如果有更高級領導在場，而他和老闆的關係又不是非常親密，肯定叫官職比較好」……稱謂多變，一旦叫錯，搞不好惹禍上身。 《二號首長》這書對香港人其實具有很高的「國情教育」價值，絕對不僅是娛樂性豐富。明兒再談此書的三個閱讀層面。 ( 上 ) 馬家輝 – 成功與失敗 2012 年 7 月 3 日 【明報專訊】如果我是中學老師，當被迫在學校講授「國民教育」時，當談及中國社會的官場規矩，我必要求學生選讀《二號首長》並撰寫報告。 小說情節昨天已簡述，不贅，今天想談的是它的三層意義。 第一層當然是「官場國情」的資訊惡補。內地官場，規矩多多，別說是香港人，即連是內地居民亦不一定了解掌握。作者黃曉陽很明顯把這部分考量放進他的寫作策略，幾乎每一章都有一個分枝故事，並藉著故事情節解釋某個具體現象，例如昨天所說的上司稱謂，又如省委辦公室的內部分工，再如民眾上書投訴的處理流程，甚至細緻到企業界送禮行賄的慣用伎倆，大大小小，裡裡外外，皆有觸及，如果把情節敘述統統刪走，剩下的，彷彿是長長短短的《中國官場狀況字典》之類工具書裡的解說條目，對於不諳國情的你我他來說，頗具實用價值。 第二層呢，則是權謀鬥爭的領悟學習，如讀《三國演義》和《水滸傳》，眾多英雄好漢固然各有熱血，但亦各有策略思維，你鬥我我鬥他，成王敗寇，得失自知，讀來除了感到過癮，亦足借引為現代版本的辦公室政治實戰指南。 最後一層意義，不在了解，也不在實用，而在於心理感覺上的悲涼。小說裡的人物都不算本質上的壞人，但都在一個扭曲的權力制度下生存，或被誘惑，或被縱容，或被驅迫，總之都成不堪，午夜夢迴，都後悔，都不甘，卻又停不下來，停下便無死所。 小說裡有個美女叫做孔思勤，受盡欺凌，最後決定找個有權勢的人依靠，因為她看清楚「權力場由結構件組成，每個結構件，就是一個勢力團體，相互支撐相互依存，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誰如果不想成為結構件的分子，誰就無法在這個權力場生存。不管這種規則存在多少弊端，它畢竟是規則，任何人都只有兩條路可走，改造它既已不可能，所以只剩一條路，便是適應它」。 堂堂中國，堂堂中國人，只因存在一個腐敗扭曲的權力結構體，導致人人受害，沒有人是好人，因為沒有好人能夠成為勝利者。 在一個壞透的結構下，你沒法做對一件事，甚至，你沒法把自己做對，連獨善其身的代價都高到無人能付，遑論做個積極的好人。 《二號首長》是成功的官場小說，但它的成功，其實反映了中國社會的集體失敗。 （下）

在当前的形势下，指望上层会平反六四，即便不是不可能，至少是个小概率。民间人士仍然应该立足自身力量的加强，稳扎稳打地推进。与其去雾里看花，探听和分析上层，不如脚踏实地，认真倾听和观察下层。 最近，听到不少有关中共高层要平反六四的传言。 先是英国《金融时报》3月20日报导，温家宝总理近年3次在中共高层秘密会议上提出平反六四，并提到让流亡者回国，但是每次都遭到其他高层领导人的反对，反对最力者则是薄熙来。 联想到近些年来温家宝多次公开讲话，呼吁政改，鼓吹普适价值，在上层曲高和寡，孤掌难鸣，上述传言虽难以查证，但至少在情理上是可信的。 令人略感意外的是，新近又有传言，说习近平上任后会平反六四。还有消息说，习近平指示自己手下的十八大筹备组，由中组部长李源潮牵头，组成一个专门小组，草拟一份平反六四的具体实施可行性报告。其中包括具体步骤、宣布平反的时机与方式，死难者抚恤标准、受伤人员安置、受牵连者恢复名誉、对事件责任者的结论及追究法律责任等。 接下来又读到消息，三名人大副委员长路甬祥（中共党员、人大党组成员、中国科学院院长、教授、中科院院士、工程院士）、韩启德（中共党员、人大党组成员、九三学社中央主席、中国科协主席）、蒋树声（民盟中央主席）联署提出呼吁和建议，致中共中央、全国人大常务委员会，提出六点呼吁和建议，要求平反六四。在全国政协党组会议上，则有白立忱政协副主席（中共党员、中华全国供销合作社理事会主任）也提出五点建议要求平反六四。 由于人大和政协分别由吴邦国与贾庆林掌管，而吴邦国贾庆林一向被视为江泽民的人马，于是就有进一步的传言，说江泽民本人支持平反六四，连习近平，乃至温家宝都是江的传声筒。不久前更有传言，说江泽民到北京会见诸位当朝大佬谈到平反六四之事－－只是除开胡锦涛。 但问题是，假如当今的胡锦涛，前（江）后（习）左右（温吴贾）都是要平反六四的，他又何苦一个人在那里死顶呢？按照上述传言，十八大后，平反六四即将提上日程；那么，胡锦涛干嘛自己不趁着在位时和大家一道平反六四，而要把这等青史留名的好事留给别人呢？ 说温家宝要平反六四有几分可信，那是因为温家宝在公开场合多次呼吁政改，鼓吹普适价值；江泽民习近平要平反六四的传言令人难以置信，那是因为他们从不曾在公开场合做过类似的宣示。 因此，很可能，上述传言的流播，实际上是上面有人故意放风，以骗取外界好感，让江泽民习近平之辈躺着得分。 然而从另一个方面看，那些手下人之所以要放出平反六四的风声，其目的自然是骗取外界好感，这就说明，他们知道平反六四是件得人心的好事。这也就说明，他们知道他们一直不平反六四是不得人心的；他们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他们是自觉的坏人。 不错，后期极权统治的特点是机会主义，凡事都有可能。薄王事件表明，现实可以很荒诞，荒诞可能是现实。所以，有关上层的各种传言总是接连不断，且互相矛盾，一般人则总是将信将疑。不过我以为，在当前的形势下，指望上层会平反六四，即便不是不可能，至少是个小概率。民间人士仍然应该立足自身力量的加强，稳扎稳打地推进。 听到各种有关上层的传言怎么办？如何看待，如何鉴别？这里，我倒愿意提出一种方法：与其去雾里看花，探听和分析上层，不如脚踏实地，认真倾听和观察下层。 正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如果中共高层果真想平反六四（姑且不说他们的平反和我们的要求有多大的差别），哪怕是打算一步一步渐进实行，但只要他们确实有此意向，那么在眼下，他们一定会放松高压降低控制。对此，天安门母亲六四受害者群体，异议人士维权人士流亡人士自由派知识分子独立信仰者必定会最先感受到：如果他们普遍觉得压迫减轻些了，日子好过些了，谁谁谁们都从监狱里出来了，谁谁谁们楼下都没警察了，谁谁谁们都可以回国了，敏感词不敏感了，那就有点像真的了，那就有点可能了。否则就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