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奎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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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石男 | “七君子案”:徘徊在政治与法律之间

  (宋石男 刊于《看历史》5月号,见刊标题为“七君子案:救国之罪”,有删节。本期看历史以90P篇幅做封面专题《起诉民国:影响民国的司法大案》,借他人杯酒浇己之块垒,值得一读!) 1936年11月22日深夜,沈钧儒、章乃器、李公朴、王造时、沙千里、史良、邹韬奋等七人因组织救国会,批评国民党政府,鼓吹抗日救亡而被捕,翌年6月两次开庭,7月底获释。史称“救国会七君子案”。 七十五年后重看此案,对事件涉及的人物、党派、社会等,或能有些许较具新意的解读。我们同时也希望,滥用司法迫害异见人士的旧时代,不再重来。   【七君子案前夕的蒋介石】   1932 年一·二八事变爆发后,蒋介石就陷入抗日有心、欲战乏力的状态。他深知中日军事实力强弱悬殊,何况当时中国只是名义上统一,西南、西北、两广等地均处于事实上的割据状态。蒋从一开始就认为只能采取持久战策略,必须“以时间为基础,与敌相持,在久而不在一时”,“越能持久,越是有利”。在此基础上,他提出“攘内安外”的政策。“安内”的内涵,不止是剿共,还包括削弱乃至征服地方割据势力。他利用追击红军取得对西南、西北的控制权,精心设计布置抗战大后方,随后挫败两广事变,迫白崇禧李宗仁下野,取得对两广控制权。心腹大患中共虽仍在陕北活动,但只剩万余人军队,蒋介石自信可令张学良东北军将之彻底消灭。 “安内”告一段落, 1936 年 7 月国民党五届二中全会将攘外御侮的工作提上议事日程,蒋介石提出“最后的牺牲”和“最低限度容忍”,国民党正面抗战已在弦上。稍后,蒋介石更力排众议,严令阎锡山晋军等部发动绥远抗战,一举拿下百灵庙,取得局部胜利。 蒋介石个人的政治思想,是复杂的混合体。他受孙中山国家本位主义影响极深,“国家至上”占据了他政治思想的核心地位。这种国家至上的观念,既有西方新黑格尔主义法哲学关于国家是体现个人自由和理性的唯一整体形式、元首即代表这一整体的内容,又有中国传统“大一统”国家观念的内容,以致巴林·摩尔说蒋的思想是“既有儒家的成分又带点西方思想的稀奇古怪的混合物”。 由国家本位主义出发,蒋介石对国民的个人自由没有足够尊重。他认为“五权宪法所提倡的自由,不是个人自由,而是整个国家的大自由”,甚至认为“欧美革命要争自由,中国革命要重团结”,“中国之所以贫弱,就是中国人太自由的毛病生出来的”。 蒋介石也知道消极自由和积极自由的概念,不过显然站在后者一边,他说:“传统的自由,是就个人孤立的观念,即消极的意义来说明。传统的自由,只是避免干涉的意思;三民主义的自由,却是积极的服务人群,而发展自我的意思”。在他眼中,如果个人自由的发挥,哪怕是为抗日爱国名义而发挥,如果可能危及或破坏国家的大自由,也是不可原谅的。他眼中的国家大自由,则是在他及国民党强有力的统领下,对外抗日,对内统一才能获得的自由。他显然无法容忍任何一个社会团体来挑战政府主导抗战的话语权,更不能容忍其打乱“攘外安内”的整体布局。 持国家至上、积极自由观念的蒋介石,在 1931 年 5 月 5 日直接授意国民会议通过《中华民国训政时期特别约法》,进入所谓“训政时期”。约法将立法权授予了蒋介石,他得以颁布大量专制主义特别法规,如《危害民国紧急治罪法》、《维护治安紧急办法》、《惩治盗贼暂行办法》、《防止异党活动办法》等。借由这些立法,国家的大手可以轻易深入个人自由的领域中,蹂躏结社自由、言论自由、集会自由。   【七君子案前夕的中国共产党】   作为蒋介石一生最大对手的中国共产党,在这一时期走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1935 年 10 月中央红军结束万里长征,抵达陕北,只剩下几个编制不满的团,加上陕北苏区的红 25 、 26 军,也不过万人之数。要确保生存,仅靠军事手段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的,必须有绝路逢生的政治谋略才行。 恰在此时,共产国际指示中共实行统一战线新政策,过去敌我阶级分明的关门主义,现在变成了灵活的结盟政策。中共成功周旋于西北乃至全国各地实力派中间,与西北最大地方势力张学良的东北军秘密结盟,赢得宝贵的休养生息机会。同时,中共于 1935 年 10 月 1 日在《救国报》发表著名的《八一宣言》,呼吁全国各党各派各界各军停止内战,组建统一的国防政府和抗日联军,建立抗日反蒋的统一战线。这一宣言赢得国内民主派人士的普遍同情与共鸣。同年 12 月的瓦窑堡会议,中共将“苏维埃工农共和国”改为“苏维埃人民共和国”,放宽“人民”的范围,将小资产阶级及其知识分子、民族工商业资本家等纳入,同时停止没收区内富农的土地和财产,允许有产阶级参与苏区政权管理,不再以阶级出身来限制党和红军的发展工作。 统战策略制定后,中共也落实了两个主要统战对象,一是日常活动范围常有碰触的张学良的东北军和杨虎城的 17 路军,一是以救国会为代表的民主知识分子。前者在军事上可提供最低为互不侵犯的合作(突发的西安事变更是给中共送的大礼,让其喜出望外),后者在舆论上可为中共在全国范围内博取同情和支持。值得强调的是,中共的统战策略,始终将抗日与反蒋捆绑在一起。 在这种情况下,一大批民主知识分子迅速接受了中共的统一战线政治主张,救国会还与秘密到上海的中共党员冯雪峰等建立了联系。 1936 年 7 月沈钧儒等 4 人联名发表的《团结御侮的几个基本条件与最低要求》,正是在中共代表团成员潘汉年的鼓动和授意下完成。此文发表后,毛泽东专门致信作者,表示中共中央同意救国会的宣言、纲领与要求,愿意签名加入,与各党各派诚意合作、共同奋斗。   【救国会七君子等人的活动】   1936 年 6 月,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简称救国会)在上海成立,其骨干以 1935 年 12 月成立的上海文化界救国会为主。沈钧儒、章乃器、李公朴、史良、沙千里、王造时等 14 人为常务委员,邹韬奋、宋庆龄、马相伯、何香凝等 40 余人为执行委员。救国会的宗旨是和任务是“团结全国救国力量”,“制定共同抗敌纲领,建立一个统一的抗敌政权”。在上海、南京、西安、香港乃至纽约、巴黎等地设有组织,并自办多种报刊鼓吹停止内战、抗日救亡。 成立翌日,救国会沈钧儒、章乃器等将纲领文件面交上海市长吴铁城,希望得到承认,但吴铁城认为他们有政治野心,要求立即解散救国会,并威胁说,“你们要做民族英雄吗?那就让你们尝尝民族英雄的滋味”。一个月后,沈钧儒等 5 代表又赴南京,要求国民党五届二中全会议决停止内战,立即对日作战,并请在全会上发言,被国民党拒绝。几日后,蒋介石邀沈钧儒、章乃器、李公朴三人吃饭,双方在共产党问题上分歧最大,沈钧儒更明确拒绝救国会接受国民党领导,称该会“代表全国人民意志”,“谁抗日就团结谁”。谈判三日,未能达成共识,沈钧儒等返回上海。同年 11 月,救国会发电报给国民政府,再次要求其抗日,仍未获回复。 救国会与国民政府的接洽不能说愉快,与其他政治军事势力的联系则相对顺畅。救国会与中共的关系亲密无间、心心相印,前已述及,不再赘言。救国会还积极与各地方实力派联系。 1936 年 11 月,救国会就“绥远事变”致电张学良、傅作义、宋哲元、韩复渠,要求出兵援绥,坚决抗日。与张学良的电报中说:“望公本立即抗日之主张,火速坚决要求中央立即停止南京外交谈判,发动全国抗日战争,并电约各军事领袖,一面对中央为一致之督促,一面对绥远实行出兵援助”。同月沈钧儒等 3 人还以个人名义致电李宗仁,称其为“国家柱石”,应“请求政府停止剿共,出兵援绥”,同时“援助日厂罢工工人”。 文化教育界也因救国会的《为团结御侮告全国同胞》而沸腾。北平顾颉刚、钱玄同等 60 余人呼应救国会,发表督促国民政府抗日的八项要求,上海教育界实业界褚辅成、穆藕初、黄炎培等 215 人也联合通电响应。 群众运动方面, 1936 年 9 月,救国会组织 2000 余人走上街头,进行援绥募捐,并派送抗日宣传品。 1936 年 10 月鲁迅逝世,救国会主持发起 3 天群众性悼念活动, 22 日包括学生、工人、店员、教授等在内的 6 、 7 千人集体为鲁迅送葬,一路高唱《义勇军进行曲》和《打回老家去》等歌曲,高呼抗日口号,将鲁迅葬礼变成当年上海最大的一次抗日救亡示威活动。 与中共关系密切、积极策动地方实力派、联合文化教育界、自办报刊杂志鼓吹、发动群众运动,这一再挑战国民党的忍耐限度,但国民政府还有起码的耻感与底线,尽管蒋介石出面的拉拢谈判未果,仍迟迟未对救国会下手。 参与工人运动成为压垮救国会的最后一根稻草。 1936 年 11 月上旬,上海日商纱厂工人数万人进行反日大罢工,救国会发表声援宣言,并组织罢工后援委员会,积极支持罢工。 11 月 18 日,日本总领事若杉派员找到上海市政府秘书长俞鸿钧,提出四项要求,第一项就是逮捕罢工幕后推手救国会的沈钧儒、章乃器、李公朴等五人。俞鸿钧表示无确凿证据不好逮捕,日方以动军队威胁。 22 日晚至 23 日凌晨,国民党上海当局终于向沈钧儒、章乃器、李公朴、王造时、沙千里、史良、邹韬奋等七人下手。第一次拘捕因证据不足,公安局又无拘票,只能将七人交保释放。 23 日深夜再次以涉嫌共党分子将沈钧儒等 4 人拘捕,章乃器、李公朴、史良随后自动投案。   【口袋罪《危害民国紧急治罪法》】   七君子被羁押至翌年 4 月 3 日,始为江苏高等法院正式起诉,指控其涉嫌触犯《危害民国紧急治罪法》第六条“以危害民国为目的而组织团体,并宣传与三民主义不相容主义”。 《危害民国紧急治罪法》是民国时期臭名昭著的一部法案,主要用于迫害异见人士。它的前身是 1927 年武汉国民政府颁布的《反革命罪条例》, 1930 年 8 月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第 105 次常会上,胡汉民、王宠惠提出《危害党国紧急治罪法原则》草案 7 条,较前条例更加严刑峻法。同年 10 月,草案更名为《危害民国紧急治罪法》。 1931 年 1 月 31 日,国民政府公布此法,全文共 11 条,两月后正式施行。 该法被法史研究者称作口袋罪,也就是把不好判的政治犯,都往这个罪名里面装。什么是“危害民国”?很难有明确的法律解释。其将动机而非行为作为定罪标准(法文中多处出现“以危害民国为目的”字样),更是荒谬。因为就危害国家而言,只能根据嫌犯的行为及其后果来决断,不应归之于目的,否则司法极易流于诛心甚至栽赃。至于“与三民主义不相容”,是独裁政府不搞多元化意识形态的法律体现,但很难成立,因为学说是否相容,那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 1933 年 4 月陈独秀危害民国案开庭(陈被以违反此法第二、第六条起诉),章士钊的当庭辩词就凌厉指出,共产主义与三民主义并非不相容,并连续引用孙中山本人的话为证:“民生主义就是社会主义,又名共产主义,即是大同主义”、“许多同志,因为反对共产党,便居然说共产主义与三民主义不同”、“我们对于共产主义不但不能说是和民生主义相冲突,并且是一个好朋友”、“国民党既是赞成三民主义,便不应该反对共产主义。” 章士钊的辩护是有力的,然而该法既然是口袋罪,被以此罪起诉的人自然易入难出,陈独秀先被判 13 年有期徒刑,后迫于舆论,终审改判为 8 年。 现在,七君子也面临口袋罪的指控,他们能平安脱身吗?   【 政治问题法律化 】   因政治问题入狱的七君子一开始就是国民党的“炭圆儿”,若不能以充分理由说服公众,这些人是因触犯刑律而非倡导联合抗战的政治主张而被捕,势必引发民间强烈反弹。因此,与几年前的“陈独秀案”是被动的由政治转向司法解决不同,“七君子案”从一开始,就被强行纳入到法律框架中去解决。也正是在这种政治与法律的两难选择中,当局的作为不免左右为难,漏洞百出。 七君子中,沈钧儒曾任律师,沙千里被捕时为在业律师,对于国民党的非法逮捕、羁押,二人皆有文字撰述,又以沙千里的《七人之狱》最详尽。结合相关学者研究,下面将七君子被逮捕羁押中的法律程序硬伤分两个阶段指出。 第一阶段是七君子在上海被逮捕、羁押和审理时期。 首先是逮捕不合法。国民党对七君子的第一次逮捕连具体罪名都没有,而根据《中华民国训政时期约法》第 8 条,“人民非依法律不得逮捕、拘禁、审问、处罚”。此外,依据法律,除现行犯可以当场逮捕外,对于非现行犯执行拘提,必须将拘票出示被告,拘票上应写明拘提理由和应解送的法院。但据沙千里记载,捕房逮捕他时并没有出示拘票,属于非法逮捕。   其次,《关于上海公共租界内中国法院之协定》第 6 条第 1 项规定“一切诉讼文件,如传票、拘票、命令及其他诉讼文件等,经依本协定设置之各该法院推事一人签署后发生效力”,而据《刑事诉讼法》,警政机关拘捕非自己管辖内的现行犯,一定要先请有管辖权的法院签发拘票。七君子并非现行犯,部分人又住在租界内,合法的拘捕程序应是持有法院推事签署的拘票,但租界巡捕房在没有拘票的情况下,仅凭上海市公安局请求协助的要求,就随意拘提,这是公然违法。   最后,羁押超期。《训政时期约法》第 8 条第 2 项:“人民因犯罪嫌疑被逮捕、拘禁者,其执行逮捕或拘禁之机关,至迟应于 24 小时内,移送审判机关审问,本人或他人并得依法请求于 24 小时内提审”。《刑事诉讼法》也有类似规定。但七君子中的六人(史良除外)被移提到公安局的 5 日之内,既不移送审判机关,又不侦查询问。直到 11 月 30 日,也即沈钧儒等人在公安局羁押的第六个 24 小时,才有司法科长来讯问。 第二阶段是七君子被移送至苏州高等法院审理时期。 首先是章乃器、邹韬奋二人的移送法院不合法。章乃器、邹韬奋、史良三人最初是在法租界被捕的,法租界捕房认为三人无犯罪行为不予起诉,依据法租界当局与中国政府所定的协定,捕房不起诉的案件,嫌疑犯不能移送界外。江苏高三分院仍将此案交由检察官去侦查,三人还是被宣告不起诉,后又被上海地方法院以“妨碍秩序”嫌疑提去,几个来回,案件的管辖连法院自己都弄不清楚。最终章乃器、邹韬奋二人由江苏高三分院移提到苏州高等法院,理由是“妨碍秩序”嫌疑,但这个罪名依法应由地方法院管辖,移送苏州高等法院显然是管辖错误。   其次是苏州高等法院看守所羁押七君子的理由不充分。据司法行政部训令训字第一四八三号文件,“刑事案件经讯问后,须被告无一定住址或犯罪嫌疑重大,而有逃亡、湮灭、伪造、变造证据,或勾串共犯、证人之虞,或犯死刑、无期徒刑,或最轻本刑为五年以上有期徒刑之罪,嫌疑重大,且经认为有羁押之必要者,始得予以羁押……对于羁押中之被告,并须厉行保释责付办法”。上述必须羁押的情况,没一个能套到七君子身上,但他们仍不能免于羁押,也不能适用保释责付办法。羁押期满 2 个月后,又再羁押 2 个月。依据法律,羁押期最长不能超过 4 个月,当局就在羁押期满的最后一天正式起诉。这完全是在耍流氓。可是,一个手握刀柄的独裁政府就算摆明了耍流氓硬吃你,普通书生又能如何?对独裁者而言,法律不是挡箭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针对逮捕羁押的种种程序硬伤,沙千里评论说:“这件案子是政治的,而不是法律的,实在不必牵涉到法律问题去,而当局则必欲深文周纳,迂回曲折地弄到法律上去。然而依法律便无法拘我们,以致一举一动,无一不是违背法律,乃令法律尊严、司法体面、国家法权,扫地无遗”。他还说:“这种种法律问题,虽仅发生在我们的案件中,而其影响所及,却与整个国家的司法有关。也是全中国几千百万案件中一个真实的反映”。   【庭辨要录】   1937 年 4 月 3 日,七君子羁押期将满,在这天的前一晚,法院连夜起草起诉书,以致漏洞百出。《救国时报》后来一篇文章分析,当时法院对于七君子如何处置,迁延不定,徘徊难安。 4 月 1 日蒋介石送孔祥熙赴英到了上海,据说陈立夫陈果夫也到了上海,是否有直接指示不知,但 4 月 2 日晚检察官就和书记官忙碌到三日凌晨,而在三日下午,起诉书公布了。 一审原定在 4 月 29 日,后因太多民众要来旁听而取消,改为 6 月 11 日在江苏高等法院刑事第一法庭开庭。开审之前,法院曾发出 120 张旁听证,后以“恐妨害治安秩序”为由,临时决定不公开审理,除家属及新闻记者外,禁止旁听。 为七君子辩护的 21 名律师皆一时之选,包括张耀曾、李肇甫、陈志皋、江庸、汪有龄、江一平、刘崇佑、张志让等,当时中国律师界的精华几乎倾巢而出。这些律师既有做过司法总长、国会议员、大理院(最高法院)审判长的,也有大学法学院院长、教授,还有上海和苏州的律师公会会长。他们未必全认同七君子的政治观点,但仍仗义而来,为七君子慷慨辩护。据沈钧儒 4 月 9 日家书,七人的辩护状只有一个,由律师方面共同商议,推人负责起草,决定后律师共同签字。七人则为律师提供参考文本,就起诉书诸项提供事实和理由,由章乃器、邹韬奋、王造时三人草成,七人讨论决定。 庭辨时检察官先宣读起诉书,罗列了十大罪状: 1 、有意阻挠中央根绝赤祸之国策; 2 、不承认现政府有统治权,并欲于现政府外更行组织一政府; 3 、蔑视现政府,故为有利于共产党之宣传; 4 、提倡人民阵线,有国际背景、政治野心; 5 、抨击宪法; 6 、煽惑工人; 7 、所宣传主张与三民主义不相容; 8 、与第三国际有关系; 9 、勾结军人,酿成西安事变; 10 、令罗青参加以危害民国为目的之团体。 律师答辩状开门见山,按着对手鼻子就打:“起诉书……以被告等爱国之行为而诬为害国,实属颠倒是非,混淆黑白,摧残法律之尊严,妄断历史之功罪。”接着对起诉书十大罪状逐一驳斥: 1 、指控阻挠中央根绝赤祸之国策,引用救国会宣言辞句,但查遍宣言全文,并无此言。检阅上海公安局致法院函,始见其中先载此语,起诉书即承其错误。万不料侦查四月,起诉者竟连救国会文件原文也未细阅。 2 、政权与政府不同,权力之变更,不影响其组织。联合战线成立,政府权力更扩大。救国会也早明言,“这是一个政策之争,不是政权之争”。 3 、救国会始终承认国民党是“中华民族历史上的一个主角”、“握有中国统治权”,并无蔑视。联合包括共产党在内的全国各力量抗日,并非故为有利于共产党的宣传。 4 、救国会倡导的人民阵线是一致对外,与西班牙等对内的人民阵线有本质区别。人民阵线只是联合战线的一种提法,而国民党自己也提联合战线。 5 、国民政府明白就宪法草案向公众征求意见,救国会诸君子不过是发表意见而已,不是抨击宪法; 6 、没有煽惑工人,只是慈善救济; 7 、宣传抗日救亡与三民主义无不相容之处; 8 、与共产国际并无关系,第四条已明言救国会的人民阵线与共产国际的人民阵线全不同; 9 、通电张学良的同时,也通电了国民政府与傅作义等人,不能说是单独勾结张学良。西安事变发生在七人被捕之后,牢狱中人何能飞出煽动? 10 、罗青自行组织江苏救国会,私藏共党书函,与七君子无关。 庭辨中,审判长与七君子的交锋也颇精彩,由于问题太傻,审判长似乎变成了七君子的托儿。譬如审判长问沈钧儒:“抗日救国不是共产党的口号吗?”沈钧儒:“共产党吃饭,我们也吃饭,难道共产党抗日,我们就不能抗日吗?审判长的话被告不明白。”审判长:“那么,你同意共产党抗日统一的口号了?”沈钧儒:“我想抗日求统一,当然是人人同意的。”审判长:“你知道你们被共产党利用了吗?”沈钧儒:“假使共产党利用我们抗日,我们甘愿被他们利用! ” 6 月 11 日这次开庭,经过三小时的庭讯,决定次日续审。但辩护律师以审判长拒不重视、采用有利被告的证据,与检察官串通一气为理由,申请审判长回避,审判中断。到 6 月 25 日,江苏高院才对七君子进行第二次开庭审理,改由刑事二庭审理,审判人员除检察官仍为翁赞年外,其他人都做了更新。二次审讯后,并未当庭宣判。   【 法律问题政治化 】   七君子被捕后,海内外掀起救援、声援浪潮。 国民政府试图纳入法律轨道解决的刑事案件遂脱轨而出,转成一场声势浩大的政治运动。 时任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的冯玉祥,本与蒋介石貌合神离,又与救国会诸人有颇多渊源,因此救援最积极,还在南京发起 10 万人签名营救运动。国民党中央委员于右任、孙科、李烈钧、蔡元培等,广西实力派李宗仁、白崇禧等也纷纷行动,要求释放七君子。 张学良的举动尤为特殊。据其自述,得知七君子被捕,他独自乘军用机飞洛阳,请蒋介石释放七人。蒋不同意。张就说:“蒋委员长这样专制,这样摧残爱国人士,和袁世凯、张宗昌有什么区别?”蒋回答说:“全国只有你这样看,我是革命政府,我这样做,就是革命。” 七君子被捕半个多月后,西安事变爆发,张学良在通电中说:“自上海爱国冤狱爆发,世界震惊,举国痛心,爱国获罪,令人发指”,还将“立即释放上海被捕之爱国领袖”列为八项救国主张的第三项。 与此同时,新闻界、京沪各界、救国会、共产党等各方也纷纷要求国民党释放七君子,开放民众救国运动。在海外,欧美和东南亚各国华侨以及国际知名人士如爱因斯坦、罗曼罗兰、杜威、罗素等也致电蒋介石等人,要求恢复沈钧儒等的自由。张季鸾主笔的《大公报》以及申报等大报还先后刊出七君子案的起诉书与答辩状全文。这在今天是不可能想象的——政治犯的答辩书,竟能登上民间大报的版面。 在七君子案开庭审判后,宋庆龄等 16 人发起救国入狱运动,发表宣言,他们与七君子不可分割,爱国如有罪,愿与沈钧儒等同罪,并亲往江苏高等法院要求被羁押。 国民党以司法迫害异见人士,确为丑行,但其时朝野内外,从中央到地方、从精英到平民,都能对此政治迫害事件发声反对,甚至游行请愿,不能不令人感慨。   【 政治精髓在于博弈 】   国民党对七君子还算优待,后者在狱中可以一起读书、讨论、写字、下棋、唱歌、打拳,在西安事变之前,还能会见家属、朋友和新闻记者。即使在被禁止与人会见之后,也能与家人、朋友甚至蒋介石本人通信。 在与沈钧儒通信诸人中,杜月笙、钱新之二人最为关键。申请审判官回避、延迟二审日期就是沈钧儒写信托二人办到的。杜、钱二人还是沈钧儒等与蒋介石斡旋的中间人。譬如 1937 年 6 月 17 日,沈钧儒就写信给二人说,“尚望将弟等坦白挚诚之意,向蒋委员长及各方详为解释,继续从中转圜为荷”。在与儿子的家书中,沈钧儒也多次要儿子往访杜月笙,转达己意。 与蒋介石本人的通信或许更直接地决定了七君子的命运。 1937 年 6 月 13 日,沈钧儒等六人合署名(未署名者或是史良,当时她关押在女子看守所,未与六人同处)的一封信托钱新之交给蒋介石。其中说:“顷月笙、新之二先生来视,具述钧座对钧儒等关怀宽大之意,至深感慰。钧儒等……决无反对政府之用心,可质天日……徒以运动开展以后,未能随时向中央及地方倾诉衷曲,致生误会,事后思之,不胜遗憾……深愿得间面谒钧座,倾怀陈述,冀获钧座剀切之指示,以求得合理之解决,则对国家对社会始均可告无罪,而无负于钧座之厚望焉”。相比同样被起诉危害民国的陈独秀在庭上坦然承认就是要推翻政府,你们丫要判快判的孤傲,六人的谦逊别具一格。 6 月 23 日,沈钧儒等接到杜、钱二人转告蒋介石要面见他们的消息后,感激不尽,以七人名义写信给蒋介石说:“嗣后如获在钧座领导之下,竭其驽骀,为国效力,不胜大愿”,并表示一经杜、钱二人保出,就面见委员长聆训。且将几日后将在庭上诵读的二次答辩状副稿附上,请钧座“垂察”。 7 月 16 日,沈钧儒给儿子写信说:“蒋对我等似有谅解,曾由杜月笙、钱新之、黄任之等到苏州来过两次传蒋意,欲我等往庐山面谈。而中央及地方党部似不愿我等与蒋直接解决,种种破坏。于是要判我等罪,要我等写悔过书,要于判罪后送反省院,要于赴庐山时对外宣布。是将我等改押反省院,因此我们设法拒绝一切,只好庐山也不去……无论如何,救国无罪,是非力争不可……最近到庐山替我等讲话的人甚多。芦沟桥事变发动后,空气似较转好,一月左右或能有解决消息,告汝未可知也”。 沈钧儒的判断是准确的,随着七七事变爆发,国内政治形势已非七君子入狱时的情境。原本救国会联合最为蒋介石忌讳的共产党,此时也成为国民党的联合对象。一个因政治原因而起的案件,由于政治环境的变化以及各自立场的松动而在法律层面得到软化。 7月31日,苏州高等法院对沈均儒等停止羁押,具保释放。 8 月 1 日,沈钧儒等人打算去南京面见蒋介石,但未得蒋复电,就没去。 出狱后,七君子内部也有奇妙的分化。章乃器先是淡出后来干脆退出救国会,理由是会里共产党人太多,救国会政治上完全追随共产党,而他不愿被中共控制。王造时则认为国民党已经抗日,救国会没有必要继续存在,后来也不再热心于救国会活动。此后,邹韬奋英年病故,李公朴被暗杀,沈钧儒、史良、沙千里则坚持走了下去。(沈、史、沙三人在 1949 年后的政府内分别担任过部级或部级以上要职。章乃器、王造时则被打成大右派,造时且于文革期间冤死狱中。) 1937 年 9 月,国民政府修正《危害民国紧急治罪法》,删除了“宣传与三民主义不相容之主义者”为犯罪的条款。 1939 年 1 月 26 日,四川高等法院第一分院检察处宣布撤回这一案件的起诉(因苏州沦陷,最高法院批准将七君子案管辖权移转至四川高等法院第一分院),在司法程序上七君子案至此始了结。 1939 年 8 月 21 日,因危害民国被判 8 年的陈独秀也被提前释放。救国无罪、结社无罪、批评政府无罪、自由言论无罪,历史做出了正确结论。   【 旁论:《反煽动叛乱法》的荣与衰 】   1937 年,在大洋彼岸的美国,也有两起类似于“危害民国”的政治案件被判决。一起是德扬诉俄勒冈案。德克·德扬因为违反《俄勒冈犯罪工联主义法》被判有罪。当时,他正在协助筹备一个由共产党主办的会议,被裁定有罪的惟一依据仅仅在于这次会议是共产党召集的。联邦最高法院一致裁决推翻原审判决,德扬无罪。大法官休斯写道:“为讨论合法议题而举行和平集会不构成犯罪。同样,为采取和平的政治行动而召开会议也不能被禁止。我们不能给那些坚持举办此类会议的人贴上罪犯标签”。另一起是赫恩登诉劳里案。安杰洛·赫恩登是佐治亚州一名共产党领袖,还是个黑人,他被控“企图煽动暴乱”。最高法院以 5 : 4 的微弱优势推翻了原判决,欧文·罗伯茨在多数意见中写道:“他的共产党内地位及对其他党员的鼓动完全不能构成煽动他人暴乱的企图,如将在党内任要职以及鼓动其他党员的行为定为犯罪,甚至处以死刑,是对公民言论自由的不正当的侵犯”。 德扬和赫恩登是幸运的,如果他们生活在 1918 年的美国,极可能无法幸免。 1918 年初,美国刚加入第一次世界大战,蒙大拿州颁布了一部《蒙大拿州反煽动叛乱法》,规定凡“散布、印刷、撰写或出版任何对政府、宪法、美国国旗或军服不忠的、亵渎的、暴力的、下流的、蔑视的、丑化的或者辱骂的言论”,均构成犯罪,最高处罚金 2 万美元及最长 20 年刑期。接下来的一年, 79 个蒙大拿人因此法案而锒铛入狱。其中一位是地产商,仅仅说了一句“因为我不买自由公债也不去扛那该死的国旗,他们就叫我德国鬼子”,一个酒业推销员,声称战时食品管制是一个“天大的玩笑”,更多的不过是在沙龙里谈了谈“国事”。 蒙大拿的爱国狂热只是全国症候的一个例证。事实上,国会在 1917 通过了被后人视为扼住言论自由咽喉的《反间谍法》(该法规定,在战争期间,任何人“恶意阻碍美国的征兵或服役”均构成犯罪),并在 1918 年以增补案的形式将《蒙大拿反煽动叛乱法》的文本添入其中。有时,人们也把增补案这部分单独称为 1918 年《联邦反煽动叛乱法》。这一增补部分在 1921 年被国会取消,但它存在的三年时间里,有两千多人因此被起诉。 《蒙大拿反煽动叛乱法》的蓝本可追溯到 1798 年 7 月 4 日,联邦党人推动参议院通过的一项将煽动性诽谤定为联邦罪行的《反煽动叛乱法》。该法案规定,“发表、出版任何针对联邦政府、国会、总统的恶意、虚假、诽谤性的言论均构成犯罪”;“不得散布蔑视、丑化联邦政府、国会或总统的言论,或者煽动善良的美国人民对于联邦政府、国会或总统的仇恨”,违者处两年刑期及 2000 美元罚金。该法案在 1801 年 3 月 3 日自动失效。但在失效前, 14 人因它被捕,多数是支持杰斐逊的报社编辑和所有者。 1801 年杰斐逊就任总统,迅速特赦了所有因《反煽动叛乱法》而获罪的人。在几年后一封给友人的信中,他陈述了这么做的理由:“这是一部自始至终都绝对无效的法律,它好比国会命令我们集体扑倒、对着一尊金质偶像顶礼膜拜,而要我在旁时刻看守,揪出那些拒不从命的人”。 在此后的岁月里,将自由视为宪法生命的法律人或智者,在不同的时间里说出了下面的话:“一个有序的社会,不能仅仅依靠人们对惩罚的恐惧和鸦雀无声来维系”,“那些为我们所痛恨的思想,同样自由”,“压制批评不会为民主政府带来更多的合法性”,“在任何一个宪政国家,意见的自由表达是权力的最终来源”。这些金子般的话语,都是对《反煽动叛乱法》极有力的反驳。 我个人读到最震撼人心的一段话来自霍姆斯大法官。 1925 年,在吉特洛诉纽约一案中,最高法院判决印发左翼宣言的极端分子吉特洛有罪,霍姆斯对判决结果表示异议,他写道:“所谓以暴力推翻政府,正是被告和他的左翼团体所抱持的政治信念的一部分,而这一企图并没有带来任何即刻的危险。有人说,本案中的宣言不仅是一种理论,更是一种煽动。事实上,每一种思想都是一种煽动。思想本身就会提供一种信念。因为惟有相信它,才会照着它行动;除非它被别的什么信念所取代,或者在采取行动之初,即因缺乏影响而告夭折。在更为严格的意义上,意见表达和煽动之间惟一的区别仅在于,说话人对结果所抱的热情。滔滔雄辩可使理智着火。但是,无论你如何看待摆在我们面前的这份冗长说辞,它都没有机会立即燎起一场熊熊大火。从长远来看,如果宣言中表达的信念最终会被大多数人接受,那么此时言论自由的惟一价值就在于:给它们一个机会,让它们得以表达”。 1964 年 3 月,大法官布伦南提交了关于沙利文诉纽约时报案的意见,其中写道:“对公共事务的讨论应该不受阻碍、富有活力和广泛公开,这些讨论包括对政府和公职人员激烈、苛刻,有时甚至是令人不快的尖锐抨击”。他接着将 1798 年的《反煽动叛乱法》作为分析核心,认为“尽管此法案从未受到最高法院的审查,但在历史的法院上,对其有效性的批评一直延续至今”。至此,《反煽动叛乱法》在自动失效 163 年后被宣布违宪。 2006 年 5 月,蒙大拿州长布雷恩·施魏策尔为已过世的因 1918 年《蒙大拿州反煽动叛乱法》获罪的 78 人平反( 79 人中有一个早前获特赦),州长说:“我很抱歉,祈求宽恕。天佑美国,我们每个人都有批评政府的权利”。 【参考文献】 周天度主编:《救国会》,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81 。 周天度,孙彩霞:《沈钧儒传》,人民出版社,2006。 周天度主编:《七君子传》,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 沙千里:《七人之狱》,三联书店,1984。 沈钧儒纪念馆:《沈钧儒家书》, 群言出版社,2008年。 穆矢:“蒋介石的法律思想初探”,刊于《2007南开法律史论集》,南开大学出版社,2007。 陈利明:《 陈独秀大传》,团结出版社,2011。 谢振民:《 中华民国立法史》 (下册),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0。 杨奎松:《 中国近代通史:内战与危机(1927-1937)(第八卷)》,江苏人民出版社,2008。 [日]田中仁:《 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政治史: 中国共产党的危机与再生》, 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7年。 [美] 安东尼·刘易斯:《言论的边界——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简史》, 法律出版社,2010。 [美] 卡尔文:《 美国的言论自由》,三联书店,2009。 王希:《原则与妥协:美国宪法的精神与实践(修订本)》, 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 傅国涌: 追寻律师的传统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8fe46d90100ht36.html 章立凡:《“七君子案”与“西安事变”关系的历史疑云》         《“七君子”的大结局——救国会对日苏中立条约表态始末》         见其电子文集 http://www.aisixiang.com/thinktank/author.php?id=128 This entry pass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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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选举与治理 | 一贯敌视知识分子的毛泽东

(一)令人毛骨悚然的毛罗对话 2002年12月,黄宗英发表《我亲聆毛泽东与罗稷南对话》一文,令人毛骨悚然。事情发生在1957年7月7日,即反右运动开始后一个月,正是毛泽东“引蛇出洞”取得成果的得意之时,他在上海接见30多位文教工商界人士,翻译家罗稷南也在其中。会上罗稷南向毛泽东提出一个大胆的问题:要是鲁迅今天还活着,他会怎么样?毛泽东回答:“鲁迅么──要么被关在牢里继续写他的,要么一句话也不说。”[1]如所周知,鲁迅是毛泽东最赞赏的知识分子,曾被誉为“文化新军的最伟大和最英勇的旗手”,“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现在却翻了脸,竟公然把鲁迅也当“右派”那样的敌人。 这件事是一年前鲁迅之子周海婴首先公开披露的。他在回忆录《鲁迅与我七十年》一书中披露了1957年毛泽东与罗稷南这段对话,却招来了一些知名文人的质疑和批驳。他们认为毛泽东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是周海婴本人思想有问题。正当周海婴陷入围攻之际,黄宗英以现场见证人的身份,发表了上述文章,并提供了当时刊载着新华社的报导和会场全景照片的报纸,可谓证据凿凿。为避免蹈周海婴的覆辙,黄宗英还郑重其事地向律师咨询。黄文不但为周海婴解了围,更重要的是她证实了中国现代史上一个重要的史实,揭露了毛泽东敌视知识分子的心态。鲁迅生前替共产党说过不少好话,从未向它“猖狂进攻”,为什么要“关在牢里”呢?只是因为他手里有一支笔,要写;只是因为他“没有丝毫的奴颜和媚骨”,使毛泽东感到是一种威胁。对付的办法就是他1949年在《论人民民主专政》一文中所说的,对敌人要实行专政,“只许他们规规矩矩,不许他们乱说乱动”。据黄宗英回忆,当时罗稷南听了毛泽东的回答,“惊出一身冷汗,不敢再作声”。黄宗英感到毛在“不发脾气的脾气,真仿佛巨雷就在眼前炸裂”,“吓得手心冒汗”。 其实毛泽东敌视知识分子并非从此时开始,早在1925年他在《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原文中,就已强烈地表达了他这种心态。 (二)把知识分子看作反革命或半反革命的《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 1951年出版《毛泽东选集》时,毛泽东亲自把《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定为开卷篇。该文原载1925年12月出版的《革命》半月刊,1926年2月和3月《中国农民》和《中国青年》先后转载了这篇文章。[2]随后又在广州和汕头出了单行本。现在我找到上述三种刊物所载的三篇《阶级分析》,它们在文字上作过一些改动,但所有观点都没有改变,而在收入《毛选》时,篇幅删去将近一半。原文把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当作“极端的反革命派”和“半反革命”加以评论的文字,《毛选》版却全部删去;与此相关,原文有一张说明各阶级“对于革命的态度”的表格,也全删去。因此,《毛选》版与原文相较,已面目全非了。 《阶级分析》发表于国共合作时期,当时毛泽东任国民党中央候补执行委员,由于得到汪精卫赏识,被推荐担任国民党中央宣传部代理部长。[3]毛泽东这篇《阶级分析》同时在三个刊物上发表,并在两地发行单行本,影响极大,致使1926年部分北伐军提出“打倒知识阶级”的口号,引起知识界的不满和恐慌,纷纷着文质疑批驳。[4] 《阶级分析》原文是研究毛泽东,特别是他的知识分子观的重要资料,可惜至今未见有任何介绍和评论文字。因此有必要把《阶级分析》1925年版的原文公之于众,并与1951年《毛选》版进行比较分析,以引起有志者的进一步研究。因收入《毛选》的《阶级分析》一文是根据1926年3月出版的《中国青年》,本文也就以《中国青年》所载的该文作为原文。 原文把中国社会各阶级划分为五大类:大资产阶级,中产阶级,小资产阶级,半无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第一类“大资产阶级”,包括买办阶级、大地主、官僚、军阀和反动派知识阶级,而以“反动派知识阶级”为重点。原文如下:“反动派知识阶级──上列四种人附属物,如买办性质的银行工商业高等员司,军阀政府之高等事务员,政客,一部分东西洋留学生,一部分大学校专门学校教授、学生,大律师等都是这一类。这一个阶级与民族革命之目的完全不相容,始终站在帝国主义一边,乃极端的反革命派。” 《毛选》版把第一类的阶级属性从“大资产阶级”改为“地主阶级和买办阶级”。删去了上述“反动派知识阶级……”这120多字。文章结尾部分用“一部分反动知识界”取代原来的“反动派知识阶级”,范围似乎缩小了,但“反动知识界”究竟指的是哪些人,并未交代;这顶“反动”帽子,像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悬在知识界的头上。 关于第二类,原文说:“中产阶级”包括华资银行工商阶级,小地主和许多高等知识分子。“高等知识分子──华商银行工商业之从业员,大部分东西洋留学生,大部分大学校专门学校教授学生,小律师等都是这一类。”这类知识分子分为右翼和左翼。小地主家庭出身的留学生和大学生是“中产阶级的右翼”,因为他们“染受了许多资本主义国的洋气”,而且与教会、买办阶级有联系。“中产阶级的左翼,即与帝国主义完全无缘者。” 原文所列表格中产阶级“对于革命的态度”一栏中说:“右翼邻于反革命,左翼有时可参加革命,然易与敌人妥协,全体看来是半反革命。” 原文结束语说:“那摇动不定的中产阶级,其右翼应该把他当做我们的敌人──即现时非敌人也去敌人不远;其左翼可以把他当做我们的朋友──但不是真正的朋友,我们要时常提防他,不要让他乱了我们的阵线!”最后原文还说:全国四万万人中,“大资产阶级”一百万人,“中产阶级”四百万人。“我们真正的敌人有多少?有一百万。那可友可敌的中间派有多少?有四百万。让这四百万算做敌人,他们也不过有一个五百万人的团体,依然抵不住三万万九千五百万人。”可见,毛泽东是把“中产阶级”当作敌人的。 《毛选》版这一部分主要改动的地方是明确“中产阶级主要是指民族资产阶级”,所有关于“高等知识分子”的反反复复的分析、评论,全部删去。 关于第三类“小资产阶级”,原文说:“如自耕农,小商,手工业主,小知识阶级──小员司,小事务员,中学学生及中小学教员,小律师等,都属于这一类。”这类人又按家庭富裕程度分左中右三部分。“富裕部分──右翼,平时近似中产阶级之半反革命,战时可附和革命;自足部分──中央,平时中立,战时参加(革命);不足部分──左翼,欢迎(革命)。” 《毛选》版对小资产阶级这部分的内容基本上没有改动,只是取消了原文的表格,为小资产阶级右翼摘除了“半反革命”的帽子。 第四类“半无产阶级”和第五类“无产阶级”,原文都未涉及知识分子。《毛选》版改动不多,最重要改动的地方是:原文把工业无产阶级与小资产阶级、半无产阶级都说成“是我们的朋友”;《毛选》版则改为“工业无产阶级是我们革命的领导力量。一切半无产阶级、小资产阶级是我们最接近的朋友。” 综上所述,被《毛选》删改的《阶级分析》原文有两个突出的问题。一个是,原文虽然认为工业无产阶级是革命的“主力军”,但把它与小资产阶级、半无产阶级平列,同称为“我们的朋友”,这有悖于马克思列宁主义一个基本原理:工业无产阶级是领导阶级,而在此文发表前11个月的1925年1月,中共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曾特别为无产阶级在民主革命中的领导权问题作出决议。这一问题,1951年的《毛选》已作了改正。另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毛选》只是把它掩盖起来,这就是把知识分子定为“极端的反革命派”或“半反革命派”。《毛选》中虽然删去了这些可怕的文字,但毛泽东敌视知识分子的心态依然如故。 (三)毛泽东为何敌视知识分子? 毛泽东为什么会如此仇恨知识分子?究其原因,主要可归结为:青年时代不顺心的经历和无产阶级专政外衣下的帝王思想。 毛泽东青少年时就狂妄自大,霸气十足。早在1910年,17岁的毛泽东应湘乡县高等小学入学考试时,曾在以《言志》为题的作文中,写了一首咏蛙诗: “独坐池塘如虎距(邵燕祥按:疑为踞), 绿杨树下养精神。 春来我不先开口, 那个虫儿敢作声。”[5] 就暴露了他唯我独尊的帝王思想。但他青年时代的经历并不如意。1918年湖南第一师范毕业后在北京大学任图书馆助理员,月薪只有8元(北大教授月薪大多二三百元)。更令他难以容忍的是自尊心受到伤害,直到1936年他还告诉美国记者斯诺:“我的职位低微,大家都不理我。我的工作中有一项是登记来图书馆读报的人的姓名,可是对他们大多数人来说,我这个人是不存在的。”[6]自视甚高的毛泽东,把这种遭遇视为奇耻大辱,屈辱感又转化为嫉妒心理和仇恨情绪,埋藏在他的心灵深处。 五四后他接受了与中国传统的专制主义一拍即合的无产阶级专政理论,主张政治上高度集权,思想统一,行动一致。而接受过科学训练和民主精神薰陶的知识分子,崇尚独立思考,不愿意人云亦云和盲目服从;追求民主自由,反对专制独裁;继承“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传统,关心国家命运;对国家大事好发议论,对政府领导人的行为评头品足。他们不愿做驯服的臣民,而要求做有尊严的独立的公民。毛泽东自然无法容忍这些不听话的人。1942年通过整风运动确立了他在党内的绝对领导地位,开始满足他当皇帝的愿望。最明显的是1945年发表的旧词作《沁园春·雪》,公然自比“秦皇、汉武”。反右运动大获全胜后的1958年,更是得意忘形地称自己是“马克思加秦始皇”,并自夸比秦始皇坑儒多一百倍!而且在坑儒的手法上他远比秦始皇高超。 毛泽东精于权术,诡计多端,手法比清雍正帝搞曾静、吕留良文字狱的“出奇料理”策略[7]更加“出奇”。他把秦始皇简单消灭肉体的“坑儒”,变成全国规模的群众运动,由群众来检举、揭发、批判、斗争,造成人人自危的态势。这种大规模打击知识分子的运动,第一次发生于1942年毛泽东为了巩固自己党内领导地位而发动的延安整风运动。夺取全国政权后不到两年就开始了一系列的这类运动,几乎每年一次,甚至两次。如:1951年批判电影《武训传》,1951-52年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1953年批判俞平伯的《红楼梦》研究,1954年批判胡适思想,1955年制造“胡风反革命集团”冤案和肃反运动,1957年的反右派运动已是“史无前例”的登峰造极,随后又有“拔白旗”运动。1966年开始历时十年的对文化进行“革命”的所谓“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更是彻底毁灭文化的民族大灾难,毛泽东鄙视知识、敌视知识分子的心态达到了荒唐的疯狂程度。下面对这些运动择要作些评述。 (四)制造王实味冤案和“抢救运动” 1931年日本侵占东北三省的“九一八”事变后,国内政治形势发生变化。1935年,中共接受共产国际的指示,决定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主张“停止内战,一致抗日”,调整与各阶级的关系,改善对知识分子的态度,得到主张抗日的知识分子的支持。特别是“一二九”运动后,共产党对进步知识分子更具有吸引力。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大批知识青年投奔延安。 毛泽东对大批知识分子的到来,喜忧参半,存有戒心。1942年,毛泽东为树立自己的领导权威发动了一场整风运动。整风于1942年2月开始,一些知识分子不知就里,积极响应号召,天真地向党组织和各级领导人提意见,不料犯了禁忌,被当作“异端”惨遭镇压。王实味冤案和继之而来的“抢救运动”就是这样发生的。历来人们把发生这两件事的责任全部归罪于康生,直到2002年12月出版的《百年潮》发表《王实味问题第一次公开平反纪略》,仍沿此说。事实上,康生只是从犯,主谋是毛泽东,是毛泽东仇视知识分子的又一次大暴露。 王实味是1937年到延安的中共党员,在中央研究院任特别研究员。1942年3月他在《解放日报》副刊发表杂文《野百合花》,批评延安干部待遇上“衣分三色,食分五等”的“等级制度”,并在墙报《矢与的》上鼓动群众向“大人物”提意见。王实味对共产党权威的挑战,引起毛泽东恼怒。据当时主管中央研究院工作的中宣部副部长李维汉回忆:毛泽东深夜去看《矢与的》,当即指出“思想斗争有了目标了”。[8],中央研究院的整风运动随之转为对王实味的批判斗争,思想批判很快又升级为政治问题,最后以“反革命托派奸细分子”和组织“五人反党集团”等罪名,由领导整风的“中央总学习委员会”副主任(该委员会主任为毛泽东)、中央社会部部长康生下令逮捕。[9] 揪出王实味后,毛泽东把矛头指向所有知识分子集中的单位,说:“医大、中研院、民族学院、延大、科学院、鲁艺、西北局、边区政府,都有可能暗藏坏人”[10],并指示:整风运动不仅要弄清无产阶级与非无产阶级(半条心)问题,还要弄清革命与反革命(两条心)问题。要注意反特务斗争。[11]1943年4月中共中央根据毛泽东的意见发布《关于继续开展整风运动的决定》,指出:抗战以来,日本和国民党双方都派遣大批内奸分子打入党的各级机关,要求在整顿党的作风的同时,在全党开展一次组织审查,以肃清党内暗藏的反革命分子。同年7月,康生作《抢救失足者》动员报告,号召“政治失足者”坦白交代,群众揭发检举。于是从延安到各抗日根据地掀起“抢救运动”高潮。知识分子成为“抢救”的重点。运动通过大小批斗会,诱供逼供,关禁闭,用酷刑,在极端恐怖的情形下,坦白检举出大量“特务”。毛泽东8月8日《在中央党校第二部开学典礼大会上讲话》说:中央党校挖出特务250人(全校只有2500人),他估计还不止此数。而行政学院,他认为,“除了一个人以外,教员、职员全部是特务”,“学生中很多是特务,恐怕是过半数”。[12] 据王素园《陕甘宁边区“抢救运动”始末》称:军委三局电讯学校200多人中,挖出170个特务;西北公学500多人,只有20人没有被“抢救”。[13]许多坦白自己是特务的外来干部,大多是经过共产党地下组织介绍来的,这些地下组织因此被打成特务组织,如甘肃、陕西、四川、河南、浙江、湖北等省的地下党组织都曾被认为是打着红旗反红旗的“红旗党”。[14] 更荒唐的是把“一二九”运动视为国民党“红旗政策”的产物。据当时任中共中央青委负责人的蒋南翔1945年3月给刘少奇和中共中央的报告《关于抢救运动的意见书》称:听说不少地方把参加“一二九”运动作为审干的尺度。陇东领导抢救运动的干部公开说:“‘国民党于1935年起就在全国实行党化教育,所有那时以后来到边区的知识分子,无例外地都有问题’。因此陇东的外来的知识分子,就有百分之九十九点几是被‘抢’了(全陇东只有两个外来新知识分子未被抢)。抢得所有外来知识分子叫苦连天,怨声载道(这是我亲历的见闻)!”抢救运动中“90%以上的打击是落在自己同志的身上。”蒋南翔建议中央以后不再用群众斗争的方式进行“普遍肃反”。[15] 据李锐回忆,抢救运动中,“延安80%的知识分子上台‘坦白’,被‘抢救’成特务,结果这些人中,一个特务也没有”。[16] 象李锐、于光远这些上过大学的中共党员,都曾被当作特务,关押了一年多。 1943年底,中共中央鉴于各单位绝大多数知识分子被打成“特务”,无法开展正常工作,决定对“抢救运动”中被定为特务的人逐个甄别,大部分人得到平反,但王实味却于1947年被处决,以王实味为首的“五人反党集团”也没有平反。不少人的历史问题当时没有作结论,成为后来历次政治运动的批斗对象。 据亲历延安“抢救运动”的温济泽、韦君宜等回忆,“抢救运动”制造的冤假错案甄别以后,毛泽东为挽回影响,曾多次在群众集会上赔礼道歉,为抢救运动的错误承担责任。[17] 但道歉管道歉,他对这次运动始终没有认真总结,吸取教训。相反地,蒋南翔的《意见书》送到中央后,却“留中不发”,而且遭到批判。以上情况直到20世纪80年代才从蒋南翔的遗稿中获悉。[18] 对王实味的冤案,毛泽东始终不承认自己搞错了,1962年还毫无根据地说,王实味“是个暗藏的国民党探子”,只是认为当时把他“杀了不好”,应该“让他劳动去”。[19] 直到1982年共产党为所谓“五人反党集团”平了反。1991年,在温济泽等大力推动下,蒙冤将近50年的王实味才获平反昭雪。 (五)借题发挥的《武训传》批判 中共夺取政权前夕,毛泽东于1949年3月中共七届二中全会报告中宣称,今后国内的“基本矛盾”是“工人阶级和资产阶级的矛盾”。历来被视为资产阶级附属物的知识分子,自然成为主要打击对象。但解决知识分子问题远比消灭地主资本家复杂,何况国家的经济建设和文教工作都需要知识分子。因此,中共中央提出对知识分子的方针是“团结,教育,改造”。着重点显然是“教育、改造”,也就是根据延安整风抢救运动的经验,用群众性的批判运动来改造知识分子。毛泽东于1951年5月发动批判电影《武训传》,揭开了改造知识分子运动的序幕。 《武训传》描写清末贫苦农民武训行乞兴学的故事。黄宗英的丈夫赵丹演武训,黄宗英也在片中演一位女教师。影片于1951年初放映后,报刊上发表不少赞扬的文章,同时也有人认为武训用磕头讨钱的方式兴学“不足为训”。1951年5月20日,毛泽东以《人民日报》社论的名义,发表批判文章《应当重视电影“武训传”的讨论》,把对历史人物评价的学术性争论变成一场政治批判运动,认为“《武训传》所提出的问题带有根本的性质”,因为它“根本不去触动封建经济基础及其上层建筑的一根毫毛,反而狂热地宣传封建文化”。承认或者容忍对武训的歌颂,“就是承认或者容忍诬蔑农民革命斗争,诬蔑中国历史,诬蔑中国民族的反动宣传”,是向“反动思想投降”,是“资产阶级的反动思想侵入了战斗的共产党”。社论列出一个很长的名单,批评43篇赞扬武训和《武训传》的文章及其48名作者,充分发泄了毛泽东的恼怒。 随后他又派江青等人在武训家乡进行所谓调查,写成长篇《武训历史调查记》,经毛泽东修改后在7月23—28日的《人民日报》上连续刊载。《调查记》断言武训是“劳动人民的叛徒”,指责《武训传》是“利用武训这具僵尸欺骗中国人民”的“反动宣传”等等。 毛泽东为什么要借《武训传》大做文章、搞政治运动呢?1957年1月他在《在省市自治区党委书记会议上的讲话》中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说:“电影《武训传》你们看了没有?那里头有一支笔,几丈长,象征‘文化人’,那一扫可厉害啦。他们现在要出来,大概是要扫我们了。是不是想复辟?”[20] 原来他是把文化人看作复辟势力,当然要把他们打倒在地。按照毛泽东的命令,党员、团员、宣传部门、文艺界、教育界、史学界、报刊编辑、记者全都卷入这场批判运动。被社论点名的48人,以及影片编导、主要演员都被迫按照毛泽东的观点进行检讨,接受批判。各报刊发表批判和检讨文章数百篇。不但影片《武训传》从此禁演,各地为纪念武训创办的“武训学校”一律更改校名,有关纪念石碑、塑像、画像、纪念亭统统拆除。推崇过武训的著名教育家陶行知虽已去世多年,也遭到批判,而且殃及他的子弟。 (六)对知识分子进行“脱胎换骨”的思想改造运动 《武训传》批判硝烟未散,1951年10月23日毛泽东在全国政协一届三次会议上提出:“思想改造,首先是各种知识分子思想改造,是我国在各方面彻底实现民主改革和逐步实行工业化的重要条件之一。”[21] 接着,《人民日报》出现通栏标题:“用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方法开展思想改造运动”。11月30日中共中央发出内部文件《关于在学校中进行思想改造和组织清理工作的指示》,要求在所有大中小学校的教职员中和高中学校以上的学生中普遍地进行初步的思想改造工作;并在此基础上,在大中小学校的教职员中和专科学校以上的学生中,组织忠诚老实交清历史的运动,清理其中的反革命分子。以期从思想上、政治上和组织上清除学校中的反动遗迹,使全国学校都逐步掌握在党的领导之下。12月23日和24日,毛两次指示中共各中央局,要求在各地学校开展大规模的思想改造工作。[22] 不久,思想改造运动从教育界扩展到整个知识界。运动的目的是清除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产阶级的思想影响,划清敌我界限。当时正值朝鲜战争时期,要求肃清“亲美、恐美、崇美”思想,树立“仇视、蔑视、鄙视美帝国主义”思想。曾经在欧美留过学和在国民党统治下工作过的知识分子,都成为思想改造的重点。 在强大的政治压力下,所有从所谓“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都得坦白交代自己的历史,尽力挖掘自己内心的所谓反动思想,不顾事实地丑化自己。官方还鼓励一些知名知识分子充当领头羊,在报上发表文章咒骂自己。如梁思成的《我为谁服务了二十余年》,罗常培的《我究竟站在什么立场为谁服务?》,游国恩的《我在解放前走的是怎样一条道路》,光未然的《正视自己的错误》等等。但他们的检讨往往不为各单位党委组织的群众性学习会所接受。有些党团员和积极分子象斗地主一样对他们进行揭露批判,稍有辩解,随之而来的是一片辱骂。为了“过关”,他们不得不颠倒是非地丑化自己。比如著名桥梁专家茅以升在上世纪30年代以主持建造杭州钱塘江大桥闻名于世,却被迫检讨说:“我于1920年初返国,自此为反动统治阶级服务,……,对于反动统治下的所谓建设,但求能参加促成,而不惜阿附其权势”。他甚至给自己戴上“剥削者”的帽子,说“这种剥削手段,最集中地表现在钱塘江桥工程上,那都是劳动人民的血汗,我因此而得名。”[23] 著名物理学家周培源因为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曾经在美国参加过一个时期军事科学研究,为抗日战争服务,却检讨说:从事这一研究“是我一生历史上最可耻的一页”,“我要控诉我自己,控诉我这个丧失人民立场,甘心为美国刽子手作帮凶的所谓科学工作者……”。[24] 经过上述“脱胎换骨”的改造,大多数知识分子表示与旧社会割断联系,效忠共产党,但他们的人格却遭到严重侮辱,知识分子应有的个人尊严、独立精神和自由思想全被视为反动。加上毛泽东宣布向苏联“一边倒”,号令全国知识分子学习苏联,在中苏两国官方意识形态严密控制下,根本不可能有学术研究所必需的探索自由和实事求是精神,再也不可能产生出上乘的精神产品。 (七)制造“胡风反革命集团”冤案 作为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的组成部分,文艺界于1951年11月开始整风。胡风的文艺思想成为整风的靶子。胡风是党外进步作家,早在20世纪30年代就与鲁迅合作同国民党文化“围剿”作过斗争。因他的文艺观点与毛泽东1942年《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相左,被视为“异己”,屡遭批判。胡风为了批驳对方,说明自己的文艺思想完全符合马克思、恩格斯、毛泽东的观点,在一些朋友帮助下,写成长达30万字的《关于解放以来的文艺实践情况的报告》,于1954年7月送呈中共中央。胡风的30万言书对毛泽东的《延安讲话》表面尊重,骨子里却大相径庭,引起毛泽东极大愤怒。1955年春,胡风与朋友之间来往的信件被其中一个“朋友”告密,落入毛泽东之手。信中有对毛不敬的语言和对文艺界现状不满的牢骚,毛泽东如获至宝,立即命令《人民日报》于1955年5-6月分三批发表这些信件,并加上标题“关于胡风反革命集团的材料”,亲自为之写“序言”和“按语”,毫无根据地捏造罪名说,“胡风分子是以伪装出现的反革命分子”,说他们是以帝国主义国民党的特务、反动军官、共产党的叛徒为骨干组成的“反革命派别”,“是以推翻中华人民共和国和恢复帝国主义国民党的统治为任务的。”[25] 根据毛泽东的旨意,未经任何法律手续,胡风夫妇于1955年5月17日被捕,其他“胡风分子”也陆续入狱。凡是与“胡风分子”有过来往,在胡风主编的刊物上发表过文章的,都成了反革命嫌疑犯,无一例外地受到群众性揭发批判、停职审查,或剥夺人身自由的“隔离审查”。据1980年司法部门所作胡风一案复查报告称:在全国清查“胡风反革命集团”的斗争中,共涉及2100人,逮捕92人,正式定为“胡风反革命集团”分子的78人,其中划为骨干分子的23人。(据知情者称“真实数字远不止此”)。[26] 胡风和他的朋友们或判刑,或劳动教养,历尽摧残。直到毛泽东死后,中共中央才开始复查。1980年司法部门复查结论称:“胡风不是反革命分子,也不存在一个以胡风为首的反革命集团。胡风反革命集团一案应属错案错判。”[27] 胡风和他的朋友们在坐牢25年以后才得以无罪释放。但为了维护毛泽东的面子,平反通知书中对胡风的政治历史、文艺思想和文艺活动仍存在不少不实之词,经过三次长达8年时间,才从政治上到文艺思想上予以彻底平反。这已经是他蒙冤33年以后,胡风去世也已3年了。 继反胡风运动以后,毛泽东又在全国范围开展肃清反革命运动(简称“肃反”)。在思想改造运动中交代揭发出来有某些历史问题的知识分子,又成为肃反对象,造成不少冤案。 比起《武训传》批判、思想改造运动,反胡风运动在性质上升级了。前者虽然态度粗暴,乱扣“反动”帽子,毕竟在思想批判范围之内,批判对象没有受到任何处分;反胡风运动则把持不同文艺观点的知识分子打成反革命,送进了监狱。从此,毛泽东敌视知识分子的程度进入一个新阶段,动辄扣以“反党反社会主义反革命”帽子。 (八)使民族走向灾难的反右运动 1956年是中国知识分子难得的平静和舒畅的一年。1月,中共中央召开知识分子问题会议,周恩来在报告中指出,经过思想改造后的知识分子,已经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是国家建设不可缺少的重要力量。为改变科学落后状况,会后又号召“向科学进军”。 2月,赫鲁晓夫在苏联共产党第20次代表大会的秘密报告中,揭露了斯大林的暴政和个人崇拜,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意识形态基础受到了动摇。为挽救极权统治危局,毛泽东提出缓和矛盾的“十大关系”和博得知识分子欢心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中共中央宣传部长陆定一进而公开鼓吹有“独立思考的自由”和“宣传唯心论的自由”。于是有人欢呼,中国迎来了“知识分子的春天”! 可是这不过是毛泽东设计的一个圈套,他一年后把它美称为“引蛇出洞”的“阳谋”,实际上是无比阴险恶毒的阴谋。1957年1月,他向全国各省市自治区党委书记交了底:“苏共二十大的台风一刮,中国也有那么一些蚂蚁出洞。”“在一些教授中,也有各种怪议论,不要共产党呀,共产党领导不了他呀,社会主义不好呀,如此等等。他们有这么一些思想,过去没有讲,百家争鸣,让他们讲,这些话就出来了。”“他们不搞什么大民主,不到处贴标语,还不晓得他们想干什么。他们一搞大民主,尾巴就被抓住了。”同时,他还泄露了所谓“双百”方针的天机:“毒草、非马克思主义和反马克思主义的东西,只能处在被统治地位。”[28] 原来,他的所谓“百家争鸣”,不过是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的“争鸣”;“百花齐放”,不过是香花与毒草之间的“齐放”。而毒草必须被铲除,被统治者只能作驯服的奴隶! 为了使他设计的圈套具有诱人的光彩,一个月后(2月27日),毛泽东抛出长篇讲话《如何处理人民内部矛盾》(5个月后在《人民日报》上发表,改名为《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内容作了根本性改动),用“人民内部”的美名来麻痹人心。3月12日,又抛出宣传工作会议上的讲话,声称“双百方针”“也是我们进行一切工作的好方法”,号召“一切立志改革的志士仁人”以“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精神向共产党提批评意见。为鼓吹“鸣放”,毛泽东从3月6日到20日这15天内,在北京、上海等地对各级干部至少讲了9次话,他批评老干部中有90%对双百方针有抵触。4月下旬,开始了所谓“整风鸣放”,号召党外人士消除一切顾虑,无保留地发表自己的意见;要求党内外之间“拆墙”,“填沟”,“通气”。4月30日,毛泽东对各民主党派负责人说:大学里如果对党委制有意见,可以考虑取消;教授治校,恐怕有道理。可是,39天后,凡是表达过同样意见的人,无一不被打成右派。 经过连续几年的思想批判运动以后,知识分子已噤若寒蝉,不敢也不愿对共产党提意见。只因毛泽东反复动员,各单位领导人奉命热忱相邀,继承了“以天下为己任”传统的中国知识分子,终于为毛泽东的“诚意”所动,纷纷在鸣放座谈会上开怀畅言,使1957年5月成为中国历史上空前热闹的“鸣放”局面。 5月10日,在中共中央统战部召开的座谈会上,罗隆基说,文教机关中青年党员不应该也不能够领导老年的旧的高级知识分子,并说:“无产阶级小知识分子同小资产阶级的大知识分子是个矛盾。”[29]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毛泽东,当他听到统战部长李维汉汇报时,觉得一年来不断进行谋划张设的大罗网已经可以考虑收网了。5月15日,他写了一篇供党内干部阅读的文章《事情正在起变化》,把4个月前向高级干部交的底也向一般党内干部吹吹风。他把鸣放中表示“欣赏资产阶级自由主义”、“赞成民主”的人,统称为“右派”,“最近这个时期,在民主党派中和在高等学校中,右派表现得最坚决最猖狂。”“我们还要让他们猖狂一个时期,让他们走到顶点。他们越猖狂,对于我们越有利益。”这是他惯用的“诱敌深入,聚而歼之”的策略。[30] 在毛泽东亲手策划和总书记邓小平卖力执行下,6月8日终于开始收网,全国开展所谓反右派斗争,把鸣放中敢于直言的知识分子统统打成“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资产阶级右派分子”,在己作为“专政对象”的阶级敌人: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四类之外,又加了第五类右派分子。全国被打成右派的共55万人,占当时全国知识分子总数500万的1l%。他们全部被迫劳动改造,一部分还被关进监狱。此外,在反右运动中,小学教师和农村区乡干部中也有不少被打成右派,估计人数达50万;但不久,中共中央决定,不在小学教师和农村干部中划右派,于是他们就改戴坏分子或地主这类帽子,遭遇比一般右派还要惨。反右运动后期,在右派之外又划了一大批属于“内部控制使用”的“中右分子”,其人数估计在50万以上。总之,经过反右运动,中国知识分子中有30%左右成为专政对象和异己分子。这是中国历史上一次民族大灾难。 反右运动所造成的灾难,不仅打击了所有敢于独立思考和敢于直言的知识分子,而且毒化了整个社会,完全颠倒了是非标准。1958年,毛泽东为他自己精心策划的“阳谋”取得“辉煌战果”冲昏了头脑,得意忘形地公然自比秦始皇,说自己是马克思加秦始皇,夸耀自己坑的儒比秦始皇多100倍。并说,对资产阶级还是少一些良心好。毛泽东一向否定普遍的人性,1942年5月他说过:“没有什么超阶级的人性”;知识分子所鼓吹的人性,“实质上不过是资产阶级的个人主义”。[31] 如今,他连良心也要否定,使自己成为一个没有人性、没有良心的比秦始皇还要暴戾的暴君。在视良心如敝屣的骗子和暴君的威慑下,造谣、告密成为时尚,出卖灵魂的咬人、整人者官运亨通。中国进入一个恐惧与谎言相交织的时代。 在镇压了数以百万计的知识分子以后,毛泽东的权力欲大大膨胀,1958年春在反右运动尚处于收尾阶段时,就发动了要征服自然、“向地球开战”的所谓“大跃进”。大跃进从全民打麻雀和全民大炼钢开始,全国到处高喊“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豪言壮语”,到处出现亩产几万斤、十几万斤粮食的“卫星田”。毛泽东再一次为他的“胜利”所陶醉,提出今后农田只需要三分之—种粮食,以解决“粮食多了怎么办”的问题,同时提出三年实现共产主义的美梦。结果适得其反,全民大炼钢铁,造成全国森林遭到毁灭性砍伐和废铁渣如山;农业放卫星的谎言造成饿殍遍野,从1959年到196l年三年间,饿死4000万人,成为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一场大灾难。这是反右运动所施展的欺骗与镇压两种手法的必然恶果。 (九)毁灭文化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毛泽东以“大跃进”的美名,制造了4000万冤魂的空前大饥荒,由于已丧失了人性和良心,他不但毫无自疚自责之心,反而把这场由他一手造成的大灾难归咎于“自然灾害”。事实上,这三年中国气候属于正常,并无大旱大涝。1962年1月,被毛泽东封为接班人的刘少奇在七千人干部大会上说了半句实话,认为这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于是毛泽东就认定刘少奇是他“身边的赫鲁晓夫”,罪当诛灭。但精于计谋的毛泽东,当时不露声色。8个月后,他提出社会主义时期存在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发动一场批判“翻案风”运动,强调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随后提出清政治、清经济、清组织、清思想的“四清运动”,重点是整“党内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矛头实指刘少奇。 由于毛泽东已于1959年宣布退居二线,由刘少奇出任国家主席并主持党的日常工作。为诛灭刘少奇,毛泽东采取双重大包抄策略。他盘算着,要打倒刘少奇,必须先打垮由刘少奇掌握的整个共产党组织和除军队以外的整个国家机器;而要实现这一步,最有效的办法是从意识形态斗争入手,先向知识和文化领域开刀。知识分子就成为刘少奇的殉葬品。 经过多年精心策划,毛泽东于1966年5月宣布开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在第一个文件《五·一六通知》中,避而不谈“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问题,只说要彻底揭露批判反动“学术权威”和“学术界、教育界、新闻界、文艺界、出版界的资产阶级反动思想”;第二个文件,8月8日抛出的《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中,才点明,“运动的重点,是整党内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同时又再次提出,要对“反动学术‘权威’”和“哲学、历史学、政治经济学、教育学、文艺作品、文艺理论、自然科学理论战线上的各种反动观点”进行批判。对于这种意识形态的批判,毛泽东一年后把它概括为:“无产阶级必须在上层建筑其中包括各个文化领域中对资产阶级实行全面的专政”。[32] 为了对所有知识文化领域实行绝对专制的“全面专政”,毛泽东鼓动年幼无知的中学生起来“造反”,开展所谓“破四旧”运动,意图把所有“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统统消灭。于是书籍被烧,文物被毁,知识分子受尽羞辱,以至遭毒打、杀戮。知识分子成为革命对象的“臭老九”(在它前面的8类革命对象是:叛徒、特务、走资派和地、富、反、坏、右)。于是,知识成为罪恶,“知识越多越反动”成为时髦的口号。这是毛泽东一生敌视知识分子情绪的一次最彻底、最疯狂的发泄。 毛泽东为诛灭刘少奇而发动“文化大革命”,不仅要毁灭知识和文化,还要通过镇压和欺骗手法制造一场尊他为神的造神运动。通过他长期豢养的打手、文丐(如林彪、江青之流)的鼓噪,毛泽东被说成是“心中的红太阳”,他的话“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人人都必须向他“表忠心”,向他“早请示、晚汇报”;人人都必须胸佩毛主席像章,手捧“红宝书”《毛主席语录》,随时随地集体跳“忠字舞”。这场荒唐的弄神装鬼的滑稽剧,不仅愚弄了愚昧的群盲,也使毛泽东自己深为陶醉。他在临死前还得意地把“文革”和1949年的革命并列为他一生所做的两件大事。毛泽东死后一个月,这场历时10年又4个月的古今中外史无前例的浩劫也就寿终正寝。不过,毛泽东的阴魂依然未散,谎言和鬼话依然大有市场,“毛泽东思想”依然被奉为指导思想。 2003年5月于北京中关村 【注释】 [1]黄宗英:《我亲聆毛泽东与罗稷南对话》,《文汇读书周报》,2002年12月6日。 [2]1986年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毛泽东着作选读》(上册)《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一文注释称:“本文原载于中国国民革命军第二军司令部1925年12月1日出版的《革命》半月刊第4期,以后又在1926年3月广州出版的《中国青年》第116、117期上发表。”现在我除找到上述两种杂志外,又找到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农民部1926年2月1日出版的《中国农民》月刊第一集第二期,也刊有《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一文。 [3]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传》,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上册,第99页。当时汪精卫任国民政府主席兼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部长。 [4] 《现代评论》发表张奚若《中国今日所谓知识阶级》(1927年1月),宇文《打倒知识阶级》(1927年2月),《一般》杂志发表心如《“打倒知识阶级”口号中所认识的》(1927年9月)等等。 [5] 邵燕祥《“咏蛙”诗的故事》,见《夜读劄记》,广东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据邵文介绍,这首诗最早见诸文字的是1988年4月10日《中国青年报?星期刊》所载《毛泽东〈咏蛙〉诗》一文,署名张湘藩。同一家报纸在那年5月22日刊出黄飞英写的《〈咏蛙〉诗的作者是谁》,指出此诗出于清末湖北名士郑正鹄之手。原诗是: 小小青蛙似虎形,河边大树好遮荫; 明春我不先开口,那个虫儿敢作声。 少年毛泽东借郑诗略改数字,应付入学考试,并受到校长的夸奖。 [6] 爱德格?斯诺:《西行漫记》,三联书店,1979年,第127页。 [7] 参见谢苍霖、万芳珍:《三千年文祸》,江西高校出版社,1991年,第447-452页。 [8] 李维汉:《中央研究院的研究工作和整风运动》,《延安中央研究院回忆录》、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李言:《对中央研究院整风运动的几点体会》,同上书,第105、108页。李维汉:《回忆与思考》(下),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86年,第491页。 [9] 同注释[8]。 [10] 参见《毛泽东年谱》(中),第388页。转引自杨奎松:《毛泽东与莫斯科的恩恩怨怨》,江西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43页。 [11] 王素园:《陕甘宁边区“抢救运动”始末》,《中共党史资料》,中共党史出版社,1991年,第37辑,第208页、217页、210页。 [12] 《毛主席在中央党校第二部开学典礼大会上的讲话》,1943年8月8日,转引自《毛泽东与莫斯科的恩恩怨怨》第153页。 [13] 同注释[11]。 [14] 同注释[11]。 [15] 文聿:《中国“左”祸》,新华出版社,1993年,第130、140、143、149页。 [16] 李锐:《毛泽东的早年与晚年》,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125页。 [17] 王素园:《陕甘宁边区“抢救运动”始末》,《中共党史资料》,中共党史出版社,1991年,第37辑,第229页。温济泽:《延安的抢救运动》,《文汇读书周报》1999年7月24日。韦君宜:《思痛录》,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19页。 [18] 韦君宜:《思痛录》,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20页。 [19] 《毛泽东着作选》(下册),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836页。 [20] 《毛泽东选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1977年,第333页。 [21] 同注释[20]。 [22] 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共党史大事年表》,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104页。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二册,中央文献出版社,1988年,第526、620、627页。 [23] 《光明日报》1952年8月13日,转引自丁抒《阳谋》,九十年代杂志社,1993年,第46-47页。 [24] 《光明日报》1952年4月8日,转引自丁抒《阳谋》,九十年代杂志社,1993年,第47页。 [25] 《毛泽东选集》,第5卷,第161、163页。 [26] 晓风:《九死未悔──胡风的一生》,《胡风,死人复活的时候》,中国青年出版社,1999年,第63页。 [27] 转引自李辉:《胡风集团冤案始末》,人民日报出版社,1989年,第3页。 [28] 《毛泽东选集》,第5卷,第333-350页。 [29] 罗隆基:《我的初步交待》,1957年7月15日的发言。见谢泳编:《罗隆基:我的被捕的经过与反感》,中国青年出版社,1999年,第311-312页。 [30] 《毛泽东选集》,第5卷,第424-425页。 [31] 《毛泽东选集》,第3卷,第827页。 [32] 《人民日报》、《红旗》杂志、《解放军报》社论《沿着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开辟的道路前进》,1967年11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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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力建 | 苏联在国共内战中的作用

国共内战可以说是苏美两个大国在远东地区争夺的投影——换言之,这是一场美国支持的国民党军队和苏联支持的共产党军队在治国大地的厮杀,而这场厮杀最惨烈也是最有决定性意义的战争就发生在中国东北。 当时所说的东北地区,包括现今的辽宁、吉林、黑龙江三省和内蒙古东部,河北省的承德地区,总面积 130 多万平方公里,人口 3,800 余万,是一个工业发达、交通便利的现代工业区。据 1947 年调查统计,东北的煤产量为 532 万吨,占全国煤产量的 49.5% ;发电能力 107 万千瓦,占全国 78.2% ;生铁产量 171 万吨,占全国 87.7% ;钢材产量 49 万吨,占全国 93% ;水泥产量 150 万吨,占全国 66% 。东北是全国重要的粮食生产基地,可耕地面积 3,273 万余公顷,粮食年产量达 2,000 万吨。东北的森林面积为 615 万公顷,木材总储量为 30 多亿立方米,占全国的 1/3 。东北的铁路公路运输极为发达,铁路有 1. 4 万公里 ,公路10.8 万公里 ,均占全国铁路公路的一半以上。东北南临渤海、黄海,港湾众多,有大连、旅顺、安东、营口、葫芦岛等优良港口。还有黑龙江、松花江、乌苏里江等河流交织,航运贯通。东北北靠苏联,西与蒙古人民共和国接壤,东南 与朝鲜为邻,南面的辽东半岛与山东半岛隔海相望,西南与冀热辽边区比邻,战略地位极为重要。 藉是之故,战后东北不仅为国共相争的第一目标,亦是美国与苏联两霸互相较劲的比赛场所,事实上是四组力量合纵连横的复杂局面。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美国为了逼使日军早日投降,以减低美军在远东战区的伤亡,不惜牺牲中国领土主权, 1945 年 2 月 4 日,与苏联订立雅尔塔密约,以换取苏联向日宣战出兵。美国估计日本海军虽被击败,但日本陆军战斗力仍可观,尤其是东北七十八万关东军,是一股强大力量,苏联参战,乃属必要。雅尔塔条约除了迫使中国承认外蒙独立外,其他多为有关苏联在东北的权利:开大连为国际商港、租借旅顺为苏联海军基地、合营中长铁路等。 8 月 6 日,美国原子弹轰炸广岛,日本投降在即,于是苏联赶紧于 8 日对日宣战,次日,苏军一百五十万人自中苏、中韩边境等,出兵东北,关东军不战而降,苏联势力又再度轻易侵入中国东北领土,对国共接收东北的争夺战,产生了巨大影响。东北对苏联的利益既是经济性的亦是国防战略的。二次大战,苏联工业遭到德军严重破坏,苏联掠夺东北价值二十亿美元的工业设备及原料,以做补偿。欧战结束,苏联势力席卷东欧,美苏两国形成尖锐对峙,在欧洲大陆各处交锋,同时两国争夺霸权亦在亚洲迅速展开。日本战败,美军占领日本,不让苏联插手,苏联已感芒刺在背。在国防上,东北如一柄利刃,深深插入苏联远东区的腹部,如何阻止美国及亲美势力在东北生根立足,是苏联战后远东政策的第一要务。因此当美军协助国民党军队海空运输到东北,苏联便处处作梗,不让国军顺利登陆,延误国军进占东北。苏联阻碍国军接收,而让共军在此紧要阶段,抢先一步,立足东北,在时间上占了先机,对其日后胜利,是大有帮助的。 中共对东北也垂涎三尺。 1945 年,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和中国抗日战争转入战略大反攻。 4 月 23 日,中国共产党在延安召开具有空前盛况的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会议进行到第 9 天,毛泽东作大会结论报告指出:“如果东北能在我们领导之下,那对中国革命有什么意义?我看可以这样说,我们的胜利就有了基础,也就是说确定了我们的胜利。现在我们这样一点根据地,被敌人割得相当分散,各个山头各个根据地都是不巩固的,没有工业,就有灭亡的危险。所以我们要争城市,要争那么个整块的地方。包括东北在内,就全国范围来说,中国革命的胜利就有了基础,有了坚固的基础。”由 9 月至 11 月,短短三个月间,中共各路部队,先后到达东北,有十一万人。中共中央又从各地抽调党政军干部二万多人,一同进入东北。 同时中共中央制定了几项重大措施,提出“向南防御,向北发展”的战略方针。 9 月 15 日,成立中共中央东北局,以彭真为东北局书记,委员有陈云、伍修权、叶季壮、林枫。彭真等即刻飞东北, 21 日在沈阳召开会议,宣布东北局成立。此后陆续派往东北的高级干部又有高岗、张闻天、李富春等,先后到达的中央委员和候补中央委员竟达二十人之众,政治局委员就占有四名。 10 月 31 日,中共中央决定成立“东北人民自治军”,林彪为总司令,彭真任政治委员,罗荣桓任副政治委员,周保中、吕正操任副总司令; 1946 年 1 月,改称为“东北民主联军”,除八路军、新四军外,并包括东北旧有的“东北抗日联军”、“民主自卫军”、“自治军”。由此,在甚短期间,中共在东北便建立了掌握党政军的初期架构,开展工作。有此力量实现自己在中国利益,苏联当然是大力支持。这支持表现在下面几方面: 首先是武器弹药上的支持。据《百年潮》 2005 年第 2 期介绍: 1945 年 9 月,八路军挺进东北,积极配合苏军作战。苏军撤退前,将大批关东军的装备交给了中共军队,仅第一、第二两个方面军移交的武器就有: 3700 门火炮、迫击炮和掷弹筒, 600 辆坦克, 861 架飞机, 680 座军用仓库及松花江舰队的船只。据原八路军第十六军分区司令员曾克林回忆,沈阳苏军曾将日本关东军最大的武器仓库——苏家屯仓库交给他们看管。他们打开仓库,“拉了三天三夜,有步枪两万多支,轻重机枪一千挺,还有一百五十门各种口径的迫击炮、野炮和山炮。”这不仅装备了到达东北的部队,还向山东运送了一批武器弹药。那么,苏联究竟提供了多少武器弹药给中共军队?大陆著名的现代史专家杨奎松教授的专著《毛泽东与莫斯科的恩恩怨怨》一书中据苏联解密档案提供了这样的数据: (1) 苏联向中共提供了下列日本关东军的能武装至少 100 万军人的武器装备:步枪 70 万枝、机关枪 14000 挺、炮 4000 门、坦克 600 辆、飞机 860 架、汽车 2500 辆、弹药库 679 座;在 1947 年以前又提供步枪 30 万枝; (2) 此外,按照斯大林的布置,驻朝鲜苏军把在朝鲜的日军武器全部向中共移交。 (3) 另外,从 1946 年开始,苏联把二次世界大战时,美国通过租借法案,支持苏联 130 亿美圆武器中的 40 亿美圆的重型武器,全部支持了中共,而且直到 1948 年苏联依然在继续提供大量苏联、捷克武器。 (4) 而且苏联 1947 年初,苏联把 10 万主要是朝鲜人的,经过苏联军事训练,全副武装的军队,全部交给了林彪的部队。 (5) 在林彪的部队中有数千名苏联军事顾问。 除了提供武器外,苏联还派出军事人员直接帮助中共军队。据《 20 世纪战争中的俄罗斯 / 苏联阵亡军人》一书介绍:毛泽东领导的共产党号召解放区人民展开对国民党的斗争。它(中共)向苏联政府求助。我国政府尽一切可能对(中国)共产党及其武装力量领导的革命运动给予支持,其第一个步骤是将苏联军队 1945 年击溃关东军之后缴获的武器和军事装备移交给他们。后来又向中国(共产党)方面转交了一部分苏联武器。在满洲里,苏联指挥人员协助创建了中国革命军队的主要基地。在这里,依靠苏联军队的战斗经验,在苏联顾问和教官们帮助下,中国领导人建立了一支顽强的、能征善战的军队,它能够成功地完成现代化作战任务。这对于中华人民共和国—— 1949 年 10 月 1 日宣告成立的独立自主的国家——而言是必不可少的。苏联部队从中国领土上撤离之后,继续给抗击国民党的民主军队以帮助。           随着中国人民解放军转入战略进攻,对军队的要求也提高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人向苏联政府提出请求,希望加强军事援助。 1949 年 9 月 19 日,苏联部长会议通过一项决议,决定向中国派出军事专家。很快,军事总顾问和他的助手们来到了北京。 1949 年 10 月初,专家们开始工作,着手创建若干六年制技术学校。截至 1949 年 12 月末,共计有超过 1000 名苏联军事专家被派到中国人民解放军里工作。在困难的条件下、在短暂的期限内,他们做了大量的工作,培养出一批又一批飞行员、坦克手、炮兵、步兵当国民党用空袭来威胁中国解放区的一些和平城市的时候,苏联专家们积极参加了击退来犯敌军的战斗。为此,苏联部长会议通过决议(原注 : 1950 年 2 月),组建苏联军事联队参加上海防空保卫战。在上海率领防空苏联军事联队的是著名的苏联将领、未来的苏联元帅巴季茨基中将。 此外,苏联对共军还提供了一种隐晦但却不可忽视的帮助,那就是通过他多扶持的朝鲜政权对中共军队的全方位支持。在战争时期,朝鲜支援给共军 2000 多车皮日本侵略军战败留下的作战物资,有的是无代价支援,有的是通过物资交换。在请求朝鲜政府支援的作战物资中,第一批是朱理治向金日成同志提出的 12 车皮物资;第二批是刘亚楼向金日成提出的 N 车皮物资;第三批是朱瑞提出的 110 车皮物资;第四批多达 600 一 800 车皮物资。这些物质都是金日成和朝鲜劳动党的几位主要领导答应无偿赠予和无代价帮助装运到共军手中的。在采购和交换的物资中, 1946 年,山东指派倪振通过办事处买到 300 吨炸药、 300 万只雷管和 120 万米导火线。 I 947 年春,山东又通过办事处买到 l 20 吨炸药、 200 吨硝酸、 100 吨丙酮、 15 万双胶鞋。这些物资在战争时期非常宝贵.从南浦装船运至大连转运到山东,对支援山东乃至华东解放战争发挥了很大作用。朝鲜北部有华侨二万多人,主要以种蔬菜和开饭馆为业。 1947 年,朝鲜支援山东的几万吨炸药运抵南浦港后,就是华侨青年帮助警卫和装卸,不少华侨担当了向导和翻译。此外, 1946 年,当共军在国军打击下被迫放弃安东、通化时,有 1 . 8 万余伤病号和家属以及后勤人员撤离到朝鲜境内,有 85% 的战争用物资转移到鸭绿江以东,到 1947 年 6 月,还有 2000 多人留在朝鲜境内。当时.朝鲜北部的条件和环境也是很困难的.吃、穿、用都很匠乏,政治上的国际压力也很大,中间虽然曾经提出要求我方把轻伤病员接回国内,重伤病员留在朝鲜医治,但当时朝鲜方面了解到中国确实存实际困难时,又决定把伤病员全部安置在朝鲜。在共军放弃安东、通化撤退时,转移到朝鲜境内的战略物资达 2 万多吨,为了避免暴露目标,朝鲜政府动员了沿江的大批劳动党员肩挑人扛,转移到隐蔽地点安全存放,安东、通化收复后.这批物资完整无缺地运回了南满。 1976 年出版的《苏联军事百科全书》军事历史卷“中国人民解放战争”条目中曾这样写过:“苏联的援助是人民解放军力量壮大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苏军指挥部把缴获原日本关东军的武器和军事技术装备转交给人民解放军(火炮、迫击炮和火箭筒 37000 余门,坦克 600 辆,飞机 861 架,机枪约 12000 挺,汽车 2000 余辆等等)。尔后,苏联又向人民解放军提供了大量苏制武器和军事技术装备。”当年在东北参与接收的田时雨在其回忆录中写道:“东北的日、伪军既几全部被俘,俄军所获武器无数。从松北进出的难胞所见:如许多战车、武器,俄军除已随时补给共军外,络绎不绝的多以运向佳木斯途中,那里是集中之所。 ──佳木斯之为解放军军的后方,兵源的重镇,造成日后松北袭进的大规模攻势,卒使战局急转而下。”这些说法有助于我们搞清苏联在国共内战中究竟起到了什么作用,也多少能让我们知道为什么战后我们会实行全面依赖苏联的“一边倒”政策——毕竟,拿人的手软呵。 This entry passed through the Full-Text RSS service — if this is your content and you're reading it on someone else's site, please read the FAQ at fivefilters.org/content-only/faq.php#publisher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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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联在国共内战中的作用

国共内战可以说是苏美两个大国在远东地区争夺的投影——换言之,这是一场美国支持的国民党军队和苏联支持的共产党军队在治国大地的厮杀,而这场厮杀最惨烈也是最有决定性意义的战争就发生在中国东北。 当时所说的东北地区,包括现今的辽宁、吉林、黑龙江三省和内蒙古东部,河北省的承德地区,总面积130多万平方公里,人口3,800余万,是一个工业发达、交通便利的现代工业区。据1947年调查统计,东北的煤产量为532万吨,占全国煤产量的49.5%;发电能力107万千瓦,占全国78.2%;生铁产量171万吨,占全国87.7%;钢材产量49万吨,占全国93%;水泥产量150万吨,占全国66%。东北是全国重要的粮食生产基地,可耕地面积3,273万余公顷,粮食年产量达2,000万吨。东北的森林面积为615万公顷,木材总储量为30多亿立方米,占全国的1/3。东北的铁路公路运输极为发达,铁路有1. 4万公里,公路10.8万公里,均占全国铁路公路的一半以上。东北南临渤海、黄海,港湾众多,有大连、旅顺、安东、营口、葫芦岛等优良港口。还有黑龙江、松花江、乌苏里江等河流交织,航运贯通。东北北靠苏联,西与蒙古人民共和国接壤,东南与朝鲜为邻,南面的辽东半岛与山东半岛隔海相望,西南与冀热辽边区比邻,战略地位极为重要。 藉是之故,战后东北不仅为国共相争的第一目标,亦是美国与苏联两霸互相较劲的比赛场所,事实上是四组力量合纵连横的复杂局面。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美国为了逼使日军早日投降,以减低美军在远东战区的伤亡,不惜牺牲中国领土主权,1945年2月4日,与苏联订立雅尔塔密约,以换取苏联向日宣战出兵。美国估计日本海军虽被击败,但日本陆军战斗力仍可观,尤其是东北七十八万关东军,是一股强大力量,苏联参战,乃属必要。雅尔塔条约除了迫使中国承认外蒙独立外,其他多为有关苏联在东北的权利:开大连为国际商港、租借旅顺为苏联海军基地、合营中长铁路等。8月6日,美国原子弹轰炸广岛,日本投降在即,于是苏联赶紧于8日对日宣战,次日,苏军一百五十万人自中苏、中韩边境等,出兵东北,关东军不战而降,苏联势力又再度轻易侵入中国东北领土,对国共接收东北的争夺战,产生了巨大影响。东北对苏联的利益既是经济性的亦是国防战略的。二次大战,苏联工业遭到德军严重破坏,苏联掠夺东北价值二十亿美元的工业设备及原料,以做补偿。欧战结束,苏联势力席卷东欧,美苏两国形成尖锐对峙,在欧洲大陆各处交锋,同时两国争夺霸权亦在亚洲迅速展开。日本战败,美军占领日本,不让苏联插手,苏联已感芒刺在背。在国防上,东北如一柄利刃,深深插入苏联远东区的腹部,如何阻止美国及亲美势力在东北生根立足,是苏联战后远东政策的第一要务。因此当美军协助国民党军队海空运输到东北,苏联便处处作梗,不让国军顺利登陆,延误国军进占东北。苏联阻碍国军接收,而让共军在此紧要阶段,抢先一步,立足东北,在时间上占了先机,对其日后胜利,是大有帮助的。 中共对东北也垂涎三尺。1945年,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和中国抗日战争转入战略大反攻。4月23日,中国共产党在延安召开具有空前盛况的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会议进行到第9天,毛泽东作大会结论报告指出:“如果东北能在我们领导之下,那对中国革命有什么意义?我看可以这样说,我们的胜利就有了基础,也就是说确定了我们的胜利。现在我们这样一点根据地,被敌人割得相当分散,各个山头各个根据地都是不巩固的,没有工业,就有灭亡的危险。所以我们要争城市,要争那么个整块的地方。包括东北在内,就全国范围来说,中国革命的胜利就有了基础,有了坚固的基础。”由9月至11月,短短三个月间,中共各路部队,先后到达东北,有十一万人。中共中央又从各地抽调党政军干部二万多人,一同进入东北。 同时中共中央制定了几项重大措施,提出“向南防御,向北发展”的战略方针。9月15日,成立中共中央东北局,以彭真为东北局书记,委员有陈云、伍修权、叶季壮、林枫。彭真等即刻飞东北,21日在沈阳召开会议,宣布东北局成立。此后陆续派往东北的高级干部又有高岗、张闻天、李富春等,先后到达的中央委员和候补中央委员竟达二十人之众,政治局委员就占有四名。10月31日,中共中央决定成立“东北人民自治军”,林彪为总司令,彭真任政治委员,罗荣桓任副政治委员,周保中、吕正操任副总司令;1946年1月,改称为“东北民主联军”,除八路军、新四军外,并包括东北旧有的“东北抗日联军”、“民主自卫军”、“自治军”。由此,在甚短期间,中共在东北便建立了掌握党政军的初期架构,开展工作。有此力量实现自己在中国利益,苏联当然是大力支持。这支持表现在下面几方面: 首先是武器弹药上的支持。据《百年潮》2005年第2期介绍:1945年9月,八路军挺进东北,积极配合苏军作战。苏军撤退前,将大批关东军的装备交给了中共军队,仅第一、第二两个方面军移交的武器就有:3700门火炮、迫击炮和掷弹筒,600辆坦克,861架飞机,680座军用仓库及松花江舰队的船只。据原八路军第十六军分区司令员曾克林回忆,沈阳苏军曾将日本关东军最大的武器仓库——苏家屯仓库交给他们看管。他们打开仓库,“拉了三天三夜,有步枪两万多支,轻重机枪一千挺,还有一百五十门各种口径的迫击炮、野炮和山炮。”这不仅装备了到达东北的部队,还向山东运送了一批武器弹药。那么,苏联究竟提供了多少武器弹药给中共军队?大陆著名的现代史专家杨奎松教授的专著《毛泽东与莫斯科的恩恩怨怨》一书中据苏联解密档案提供了这样的数据:(1) 苏联向中共提供了下列日本关东军的能武装至少100万军人的武器装备:步枪70万枝、机关枪14000挺、炮4000门、坦克600辆、飞机860架、汽车2500辆、弹药库679座;在1947年以前又提供步枪30万枝;(2) 此外,按照斯大林的布置,驻朝鲜苏军把在朝鲜的日军武器全部向中共移交。(3) 另外,从1946年开始,苏联把二次世界大战时,美国通过租借法案,支持苏联130亿美圆武器中的40亿美圆的重型武器,全部支持了中共,而且直到1948年苏联依然在继续提供大量苏联、捷克武器。(4) 而且苏联1947年初,苏联把10万主要是朝鲜人的,经过苏联军事训练,全副武装的军队,全部交给了林彪的部队。(5)在林彪的部队中有数千名苏联军事顾问。 除了提供武器外,苏联还派出军事人员直接帮助中共军队。据《20世纪战争中的俄罗斯/苏联阵亡军人》一书介绍:毛泽东领导的共产党号召解放区人民展开对国民党的斗争。它(中共)向苏联政府求助。我国政府尽一切可能对(中国)共产党及其武装力量领导的革命运动给予支持,其第一个步骤是将苏联军队1945年击溃关东军之后缴获的武器和军事装备移交给他们。后来又向中国(共产党)方面转交了一部分苏联武器。在满洲里,苏联指挥人员协助创建了中国革命军队的主要基地。在这里,依靠苏联军队的战斗经验,在苏联顾问和教官们帮助下,中国领导人建立了一支顽强的、能征善战的军队,它能够成功地完成现代化作战任务。这对于中华人民共和国——1949年10月1日宣告成立的独立自主的国家——而言是必不可少的。苏联部队从中国领土上撤离之后,继续给抗击国民党的民主军队以帮助。 随着中国人民解放军转入战略进攻,对军队的要求也提高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人向苏联政府提出请求,希望加强军事援助。1949年9月19日,苏联部长会议通过一项决议,决定向中国派出军事专家。很快,军事总顾问和他的助手们来到了北京。1949年10月初,专家们开始工作,着手创建若干六年制技术学校。截至1949年12月末,共计有超过1000名苏联军事专家被派到中国人民解放军里工作。在困难的条件下、在短暂的期限内,他们做了大量的工作,培养出一批又一批飞行员、坦克手、炮兵、步兵当国民党用空袭来威胁中国解放区的一些和平城市的时候,苏联专家们积极参加了击退来犯敌军的战斗。为此,苏联部长会议通过决议(原注: 1950年2月),组建苏联军事联队参加上海防空保卫战。在上海率领防空苏联军事联队的是著名的苏联将领、未来的苏联元帅巴季茨基中将。 此外,苏联对共军还提供了一种隐晦但却不可忽视的帮助,那就是通过他多扶持的朝鲜政权对中共军队的全方位支持。在战争时期,朝鲜支援给共军2000多车皮日本侵略军战败留下的作战物资,有的是无代价支援,有的是通过物资交换。在请求朝鲜政府支援的作战物资中,第一批是朱理治向金日成同志提出的12车皮物资;第二批是刘亚楼向金日成提出的N车皮物资;第三批是朱瑞提出的110车皮物资;第四批多达600一800车皮物资。这些物质都是金日成和朝鲜劳动党的几位主要领导答应无偿赠予和无代价帮助装运到共军手中的。在采购和交换的物资中,1946年,山东指派倪振通过办事处买到300吨炸药、300万只雷管和120万米导火线。I 947年春,山东又通过办事处买到l 20吨炸药、200吨硝酸、100吨丙酮、15万双胶鞋。这些物资在战争时期非常宝贵.从南浦装船运至大连转运到山东,对支援山东乃至华东解放战争发挥了很大作用。朝鲜北部有华侨二万多人,主要以种蔬菜和开饭馆为业。1947年,朝鲜支援山东的几万吨炸药运抵南浦港后,就是华侨青年帮助警卫和装卸,不少华侨担当了向导和翻译。此外,1946年,当共军在国军打击下被迫放弃安东、通化时,有1.8万余伤病号和家属以及后勤人员撤离到朝鲜境内,有85%的战争用物资转移到鸭绿江以东,到1947年6月,还有2000多人留在朝鲜境内。当时.朝鲜北部的条件和环境也是很困难的.吃、穿、用都很匠乏,政治上的国际压力也很大,中间虽然曾经提出要求我方把轻伤病员接回国内,重伤病员留在朝鲜医治,但当时朝鲜方面了解到中国确实存实际困难时,又决定把伤病员全部安置在朝鲜。在共军放弃安东、通化撤退时,转移到朝鲜境内的战略物资达2万多吨,为了避免暴露目标,朝鲜政府动员了沿江的大批劳动党员肩挑人扛,转移到隐蔽地点安全存放,安东、通化收复后.这批物资完整无缺地运回了南满。 1976年出版的《苏联军事百科全书》军事历史卷“中国人民解放战争”条目中曾这样写过:“苏联的援助是人民解放军力量壮大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苏军指挥部把缴获原日本关东军的武器和军事技术装备转交给人民解放军(火炮、迫击炮和火箭筒37000余门,坦克600辆,飞机861架,机枪约12000挺,汽车2000余辆等等)。尔后,苏联又向人民解放军提供了大量苏制武器和军事技术装备。”当年在东北参与接收的田时雨在其回忆录中写道:“东北的日、伪军既几全部被俘,俄军所获武器无数。从松北进出的难胞所见:如许多战车、武器,俄军除已随时补给共军外,络绎不绝的多以运向佳木斯途中,那里是集中之所。 ──佳木斯之为解放军军的后方,兵源的重镇,造成日后松北袭进的大规模攻势,卒使战局急转而下。”这些说法有助于我们搞清苏联在国共内战中究竟起到了什么作用,也多少能让我们知道为什么战后我们会实行全面依赖苏联的“一边倒”政策——毕竟,拿人的手软呵。 一五一十部落原文链接 | 查看所有 2 个评论 信力建的最新更新: 中国税负之重为何名列前茅 / 2011-08-17 08:43 / 评论数( 2 ) 信孚电讯(8.16)——教育之道 / 2011-08-16 14:57 / 评论数( 2 ) 信孚要闻(8.16)——美美要“回报社会”,全国人民都乐了 / 2011-08-16 14:56 / 评论数( 1 ) 英人治港给大陆带来了什么成功经验? / 2011-08-16 08:51 / 评论数( 0 ) 信孚要闻(8.15)——李庄说李庄案 / 2011-08-15 13:53 / 评论数(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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