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

香港雜評 | 梁文道:大眾都在傳播

【新世紀】今年5月某夜,北京有個喝醉的老外公然在路邊侵犯一名女子,爭鬧聲驚動了道旁商戶,於是大夥見義勇為,將他交給警方查辦。事後,報紙採訪這些好市民,其中一個店家告訴記者:「一開始我以為是夫妻吵架,於是就想出去拍熱鬧,走近一瞧才曉得是怎麼回事。」 讀到這段,我不禁頓了一頓——「拍熱鬧」?什麼叫做「拍熱鬧」?這位先生是不是想用手機拍下人家夫妻吵架的情況呢?拍了之後,他又會不會像今天許多網民那樣,順手把他拍到的片段傳到網上?我很好奇,他有沒有想過這很可能侵犯了人家的隱私,傷害了人家的尊嚴? 請別誤會,我絕對無意苛責這位先生;恰恰相反,我很佩服他的正直與勇氣,畢竟見義勇為是當今稀有的德行。更不要以為我不讚成大家隨時隨地利用手邊便利的電子工具,記錄所聞,傳播所見;恰恰相反,「人人都能做記者」是我懷抱十多年的夢想,因為再獨立再自由的媒體也難免有盲點,更別說受到政府和市場宰制的傳統傳媒了,而「公民記者」則是擴充視野突破侷限的可能。 傳統新聞媒體掌握了定義新聞的權力,它可以判斷什麼算做新聞,什麼不算;而它用以判斷的標準往往是很可疑的。比如說同樣是死人,我們總是能在國際新聞上頭看到一個美國瘋漢活活把人咬死之類的故事,卻聽不到每天甚至每一分鐘都發生在貧困世界的兒童餓死的消息。如果在一些媒體受到威權掌控的國家,官方定奪了新聞的定義和範圍,我們大概就會讀到連篇累牘的領導人動向,卻不曉得社會底層備受壓迫折磨的不公遭遇。所以,我們期待每一個人都能做記者的時代,期待每一個人都有能力和權力去發佈他們看見的事實,讓我們知曉新聞定義之外的新聞。 忽然,這個時代就好像真的來了。非洲某國內戰中的童兵影像傳遍全球,歐洲某個商界明星的內幕交易遭到曝光,中國某個官員腕上的名表被人起底;同時,我們還看到了某城的公交售票員美得堪稱「中國最美售票員」,某個名人躺在泳池邊曬太陽的豔照,又或者是一對夫妻站在馬路邊上吵架的經過。新聞的範圍果真大了許多,只是有點大到了侵犯常人隱私的地步,大到了我們未必可以欣然接受的程度。 傳統新聞媒體發展了這麼多年,任何國家的報刊電視多少都會養成一些默契,並且依此訓練從業者,要求他們不得踰越某些界限。那些界限不一定只是政治的,而且更是倫理的。報導強姦案,多半不可刊登受害者的詳細資料和照片,以免人家的人格遭到二次傷害。前年的日本地震,也叫人瞭解到日本這個社會的道德禁忌,他們的媒體幾乎絕不刊出任何一個死者的遺體慘況,為的是對得起往生亡靈,對得起遺屬感受。新聞固然可以監督權力,但它也可以傷害平民。在滿足民眾知情權的前提底下,傳統媒體也該慢慢學懂知情權與好奇心之間的差異;民眾好奇的東西不一定是他們有權知道的事情,例如一個性侵犯受害者的身份。 然而這幾年大家卻能在網上看到不少性犯罪的細節,嚴整如日本,網絡也一度出現過福島地震死難者的照片。拍攝和上傳這些資訊的網民有沒有想過這麼做的後果?他們有沒有發現自己手握便利的電子記錄工具,擁有推特、臉書和微博等仿如媒體的大眾平台,其實就已經是個公民記者甚至是個獨家的新聞社?更重要的是,他們有沒有反省過掌握這些工具平台就等於掌握了權力,甚至武器,因此就該負有相應的道德責任? 目前看來,在這個大部分人其實都已經是個媒體機構的年代,大部分人並沒有真正意識到這一點。所以那位勇敢的北京市民聽到外頭有人尖叫吵鬧,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去「拍熱鬧」。他沒有想想看人家願不願意被拍;沒有想想看這條片段要是傳了出去,這對夫妻的尷尬;沒有想想看要是他倆的親友發現了這個場面,這對夫婦日後該如何自處。又說不定這對夫婦一向安和,只不過正好大吵過這一回,卻在網絡的世界裡就此被定位在最惡劣的那一格畫面。說不定你我都可能會像這對夫妻,終有一日也成了不情願的新聞主角。 任何人都是新聞的供應者,任何人也都是新聞中的角色。這個時代才剛剛開始,要學懂其中的倫理規範和分寸拿捏,恐怕還有很長的一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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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雜評 | 梁文道:不自由的滋味

【蘋果日報】新聞審查這種東西的可怕在於就算你知道它確實存在,也不一定真能感覺得到,久而久之,你甚至會忘記了它,幾乎以為它不是真的。 回想十多年前的大陸,碰到每一個朋友說起中央電視台的新聞聯播,都忍不住要搖頭嘆氣。的確,天底下那有這種新聞,播放消息的順序全看領導人排名;儘管三號人物訪問華盛頓比較有新聞價值,但不巧這天一號大哥親切接見了陝北民謠歌手,所以還是得把一號大哥和鄉間歌者握手寒暄的片段排在頭條。 這種新聞當然是政治擺佈的結果,它一定排除了大量重要但是敏感的消息,也一定有選擇地扭曲了某些事實的真相和全貌。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識;然而,你只能知道自己看見的是被過濾了的新聞,卻不能具體瞭解它究竟過濾了什麼。如此這般天天看下來,你腦中的常識就變成一個存而不覺的知識了;就好比我們大家都明白地球自轉的原理,但具體感到的卻是日出日落;於是便習以為常而且不自覺地接受了一個被審查被扭曲的世界。 那個年代,只有幹媒體的人才能親身體會審查的威力,他們很清楚什麼消息被抹除,什麼話題被禁止。這些人天天站在審查機制的第一線上,有口難言。或許這就是為什麼大陸新聞業者多半會傾向自由派的原因了,因為他們比任何人都更能感受到新聞自由的可貴。 然後我們到了微博的年代,一個人人都在當記者,人人都在做媒體的時代。奇怪,為什麼我昨晚才發了一通義憤難抑的批評,今天上午就全都不見了?為什麼前一小時大家還在瘋狂轉發的可恨視頻,現在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忽然,每一個網民都能明白十年前只有少數人才能感受到的壓抑了。審查不再是一個理智層面的常識,它就在你我身邊。如今四億中國網民都成了媒體,也都成了新聞審查的對象;同時,他們還都第一次親身領會了失去言論自由的痛苦與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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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道:不自由的滋味

新聞審查這種東西的可怕在於就算你知道它確實存在,也不一定真能感覺得到,久而久之,你甚至會忘記了它,幾乎以為它不是真的。 回想十多年前的大陸,碰到每一個朋友說起中央電視台的新聞聯播,都忍不住要搖頭嘆氣。的確,天底下那有這種新聞,播放消息的順序全看領導人排名;儘管三號人物訪問華盛頓比較有新聞價值,但不巧這天一號大哥親切接見了陝北民謠歌手,所以還是得把一號大哥和鄉間歌者握手寒暄的片段排在頭條。 這種新聞當然是政治擺佈的結果,它一定排除了大量重要但是敏感的消息,也一定有選擇地扭曲了某些事實的真相和全貌。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識;然而,你只能知道自己看見的是被過濾了的新聞,卻不能具體瞭解它究竟過濾了什麼。如此這般天天看下來,你腦中的常識就變成一個存而不覺的知識了;就好比我們大家都明白地球自轉的原理,但具體感到的卻是日出日落;於是便習以為常而且不自覺地接受了一個被審查被扭曲的世界。 那個年代,只有幹媒體的人才能親身體會審查的威力,他們很清楚什麼消息被抹除,什麼話題被禁止。這些人天天站在審查機制的第一線上,有口難言。或許這就是為什麼大陸新聞業者多半會傾向自由派的原因了,因為他們比任何人都更能感受到新聞自由的可貴。 然後我們到了微博的年代,一個人人都在當記者,人人都在做媒體的時代。奇怪,為什麼我昨晚才發了一通義憤難抑的批評,今天上午就全都不見了?為什麼前一小時大家還在瘋狂轉發的可恨視頻,現在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忽然,每一個網民都能明白十年前只有少數人才能感受到的壓抑了。審查不再是一個理智層面的常識,它就在你我身邊。如今四億中國網民都成了媒體,也都成了新聞審查的對象;同時,他們還都第一次親身領會了失去言論自由的痛苦與憤怒。 相关日志 2012/06/01 — 网传南都深度主任喻尘因转发军队国家化被辞职 2012/06/01 — NHK新浪微博因发布天安门母亲消息被禁言 2012/05/31 — 译者:外媒关注新浪微博关于发帖的新规定 2012/05/11 — 美国之音:新浪微博发布指南将严审内容 2012/05/09 — Solidot:新浪禁止隐晦表达 2012/04/28 — 新浪财报:政府行为可能导致微博终结 2012/03/31 — 新浪、腾讯微博关闭评论引发网友强烈反响 2012/03/01 — 微博实名制,简直就是焚书坑儒的“文字狱” 2012/02/08 — 月光博客:“微博实名制”即将全面实施 2011/12/16 — 月光博客:北京实行“微博实名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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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雜評 | 梁文道:當擦邊球打到境外

【蘋果日報】這幾年來回邊界,常常感到身為一個媒體人被夾在兩邊的矛盾。有些事很簡單,因為是非太過清楚,甚至清楚到了可笑的地步。 但又有些時候,會遇上真正難以兩全的狀況,除了責備自己無能,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例如當年廣州那份週刊列出了「中國最有影響力的時代一百人」,兩日之後,香港便有報紙中國版大幅報道,一一點明其中有誰簽過零八憲章,有誰聲援劉曉波,還有誰甚至正在坐牢。坦白講,這篇報道用意不壞,着實捧了大陸同行一把;同時還有啟蒙香港讀者的效果,使大家明白內地媒體並非盡皆喉舌。 就在香港報刊登出報道的前一天晚上,我接到了大陸朋友的電話,她正是這份名單的主事人,她很憂慮。原來這是招效果強烈的擦邊球,既把敏感人物推向台前,期望能起到為他們脫敏的作用;又堪堪避開朝廷的耳目。可現在壞了,香港報紙找到她要訪問,而且純以政治眼光解讀一份不純是政治的名單。她希望我能幫忙,託個人情,求那些報刊不要報道,免得上頭有人注意到「境外媒體炒作」。 我根本沒有這個能力,也實在不能這麼做。因為對大陸媒體來講,見到同行打擦邊球,理該配合掩護;對港台媒體來講,見到大陸有人打擦邊球,卻成了條難得的好新聞。身在香港,我們實在不該也不能干涉新聞編採的自由。 我幫不上忙,報道出了街,果然有人注意到了「境外媒體炒作」,大發雷霆。不久,我的朋友被炒,她的總編下台。然後我又在另一家海外媒體看到這份週刊遭到整肅的消息與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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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雜評 | 梁文道:合唱團與婦女會

【蘋果日報】開始留意建制派的樁腳和基層組織,是○三年政府強推廿三條的時候。當時有不少民間文藝團體以「文化界代表」的身份支持官方立場,只不過多半不見經傳,例如成為一時笑柄的「大埔兒童合唱團」。「大埔兒童合唱團」?這是什麼團體?難道它要比許多成名立萬的大牌更能代表文化界?笑話! 笑話之餘,我則好奇,真想知道他們究竟是個什麼樣子的組織,為什麼會和其它同樣不知名的小團體分別呈上內容一模一樣的表態文件?是誰在散發和收集那些文件?為什麼他們要支持政府?他們對廿三條的理解又有多深呢? 就拿我家附近一間「××婦女會」來說吧,這類機構肯定大家都見過,而且就在你家附近,牆外經年張掛建制派區議員宣示政績的海報,牆內的日常活動則往往無涉政治。它不搞政治,它搞的是青少年書法班,基礎插花課程,甚至婚姻和家庭生活輔導。每天早上,我都看見一群街坊在裏頭學太極劍,學得十分起勁,氣氛樂也融融。看來這是一個扎根地區的緊密群體,一夥婦女送完子女上學會聚起來喝茶聊天,有需要的時候則彼此照應幫忙,簡直是教材上街坊鄰里社群的好示範。 然後到了選舉,同樣一群人變身成了非正式地區助選團,認識的竟然叫我:「梁生,幫吓手啦,投×××一票啦,佢好做得嘢㗎」。在我表露自己是長毛支持者的身份之後,她的回應則是「哦,長毛都幾得意,不過×××仲好呀」。再說幾句,我發現除了「搞搞震」之外,她根本不太瞭解長毛的政見;而且,她也不太瞭解×××的政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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