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朔

慕容雪村 | 给路金波上一课:什么是人性?

路金波定是疯了,一大早就在博客上悍然发飚,说老夫没有人性。贼赃在此: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67a4bd10100b06j.html 人性这话题很大,善有之,恶亦有之,见苦难而生悲悯之心,那是人性;临巨款而萌盗窃之意,也是人性,世上没有百分百的坏人,更不会有百分百的好人,毛泽东有云,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其实不是难,而是压根就没可能,我活了三十多年,从没见过一辈子不生贼心的人,每个人都有善恶两张脸,区别只是哪张脸占的地方大些而已。 这么深奥的话题,路金波之流当然不会明白,他的错误不是傻,而是明知自己傻还跑到大街上丢人。他说的“人性”,大概就是只做好事,不做坏事,不贪财,不好色,一辈子无欲无求,所有器官都弃而不用,只愿做一根高尚圣洁的人棍。拜托,那是耶稣啦,死了快两千年了。虽然后来又重生一次,改了个名叫雷锋,但雷锋也穿毛料裤,还留了私房钱,没舍得把全部存款都捐给劳苦大众,人性即为全善的说法,你丫的何所据而云然? 路金波以前是个不成功的作家,有个匪号叫李寻欢,按中国传统观念,这名字本身就是恶,万恶淫为首嘛,寻欢作乐那是良心大大的坏了。后来生了女儿,不怎么寻欢了,改行当了书商,这行当也不是什么善举,俗话说得好:无商不奸,你不能指望生意人来拯救世界,更没法跟他谈高深话题,聊聊文学算了。 小说家有两种,一种帮助人做梦,比如路金波最崇拜的琼瑶大师;另一种帮助人从梦中觉醒,比如我最崇拜的托尔斯泰、陀斯妥耶夫斯基、格拉斯等。我水平不行,写不出什么好作品,不敢称小说家,但就理念而言,勉强可以归入后者。这类小说只做一件事:把世间的破处指给人看,并且告诉他恶的由来。身处火窟而生慈悲之心,正是如来家法,佛教劝诫向来有两种法门:一种示人以恶,所谓当头棒喝是也,一种劝人以善,所谓苦口婆心是也。路金波显然不明此理,以为写恶的必是恶人,真是荒天下之大谬。按照这个“路氏定理”推论下去,电视剧《康熙大帝》就应该是康熙自己拍的, 蒲松龄定是只母狐狸,吴承恩必然会妖法,曹雪琴是个美食家,最爱的食物就是含铅口红,至于写《安娜·卡列尼娜》的托尔斯泰,别提他了,他是个性感的俄罗斯尤物,三围美妙之极,路金波改名前就爱这个。 王尔德有句话:“为艺术而艺术”,意思是艺术的价值只在于其本身,决不允许任何与艺术无关的东西掺杂进来。这个王尔德跟我不是一伙的,他是唯美派,跟那个“北京来的高官”有同样的癖好,都喜欢小女孩,这毛病很让人恶心,但上面那句话并没错。在我看来,小说只有一个价值,即文本价值。只要故事精彩,人物鲜明,就是好小说,别的都是狗屁,至于小说的道德教化意义,更是狗屁中的狗屁。世上的政治老师够多了,没必要让小说家也混进去骗饭吃。如果非要小说承担这个义务,非要逼着全国人民学好,我建议亲爱的路金波同学别出小说了,王朔韩寒冯唐李西闽都不够光明正大,你丫找个鸡鸡向上的政治老师来写(打错了,应是“积极向上”),肯定赚翻了,你丫以后也别叫路金波了,叫路金矿、路金牙更合你的品位。 《原谅我红尘颠倒》的主角是一个恶棍,在所有第一人称叙事的小说中,他大概是最坏的,心思阴沉,机警狡诈,处处伸手,为了二两铜绿,不惜变卖祖坟,看见别人好过,赫然鼻骨倒竖。我写这个人,只是想给自己竖一面镜子,我知道自己心有恶念,所以时常需要在他面前照一照。路金波长得比较漂亮,可惜不会读书,如若不然,也应来此处映照片刻,找出自己不够漂亮的部位,该割的割掉,不该割的擦洗一番,然后拈花微笑,领悟下面这句话的会心之处: 树头花尽,乃见众香曼妙; 焚心火窟,方觉无上清凉。 几个月前我去上海,彼时路金波智商尚在两栖动物之上,我与之同车而行,路上听见他哄女儿: 月亮里有个姐姐,叫什么姐姐呀? 嫦娥姐姐。 对了,月亮里还有个伯伯,叫什么伯伯呀? 吴刚伯伯。 又对了,月亮里还有一只小动物,是小兔子还是小鹿? 小鹿。 不对。 那就是小兔子。 对了,月亮里还有一棵树,是什么树呀? 是……桂花树! 对了,你知道月亮里为什么要有四个人吗? 不知道,爸爸,为什么呀? 我告诉你,那是因为他们要打麻将呀。 我这辈子都不会要小孩,听了这故事感觉异常温暖,一直温暖至今。在此也对路金波同学说一句:此物虽然温暖,却只在童话之中。明媚的阳光人人都爱,晒久了也会发黑,偶尔有人说说黑窟中坚冰之冷,未尝不是好事,而这正是我矢志不渝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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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野太监

皇帝没死,太监当然没死绝,改头换面又出来了,奇怪的是,昨天还是让你尊敬和喜欢的人,今天就为了一碗红豆汤自阉进宫了…… 早上没事篡微薄,不在意看到下面一段话: 王朔:没选票,没土地,没政治权力的一群人,聚在一起高谈民主的坏处。我仿佛看到,一群太监在说性生活多伤身体,幸亏咱们阉了;或者是一群乞丐在说钱是多么肮脏的东西,还是咱要饭干净 ———— 我看了,哈哈大笑,因为想起我的一个朋友,这家伙看到国内民主派就来气,骨子里,是个主张稳定压倒一切的左派,动辄拿出印度拉美等国民主制度下的诸多惨象说事——看,这就是民主的下场。在我看来,这属于鬼迷心窍那种,但都是朋友,也不好多说什么。 明明自己还是太监,却偏偏跳出来说人家体位有问题,而且还很脏,不但不能怀孕,而且还会得病,有这么不靠谱的么?现实告诉我们:真有这样的场景…… 但看到王朔的段子,禁不住想起这个朋友来。但毕竟这朋友其实才疏学浅,对于欧美政治史一窍不通,我估计他连起码的欧美历史文献都没翻过。所以他的左,属于无知,不属于无耻,但今天同时看到薛兆丰的文章,大吃一惊,这不是无知,这是无耻了,看看下面这段话:   社会上很多所谓民意的呼声,是不考虑成本的。而经济学家是要考虑成本,是要考虑看不见的效果。而这个时候,民主的呼声,民意的呼声很高,不可阻挡怎么办?宪政。  “宪政”是限制什么东西可以拿去民意投票,什么东西不可以拿去民意投票的原则。我娶老婆,娶谁是不能拿来讨论的,这就是“宪政”。大家觉得这很简单,理所当然啊。那我再问,我家里请一个保姆要不要大家决定,大家又理所当然地摇头不要。错了。即使在美国,家里请一个保姆,是要全国人民决定的,为什么?因为美国通过一系列的法律,最后规定了劳动要有资格。所以进入美国有各种各样的签证,有学生签证,这是不能工作的,非法移民不能工作,所有这些都是有规定的。在美国你愿意出卖劳动力,有人愿意请你做保姆,穷学生愿意帮别人做一点事情,或者留学生的家属愿意给别人做一点事情,但这是违法的。“请保姆”和“娶老婆”本来是一回事,但是投票出来的结果,就是法律侵犯个人工作谋生的权利,就是侵犯个人与他人缔结自愿合约的权利。贸易堡垒目的是保护本国一个落后生产者的利益,这些不合理的政策,在民主体制下最后还是出台了,而且不断出台。即使美国这样的国家,由于宪法还有漏洞,也没有完全堵住。 我们要引进民主,听民主的声音, 但我希望在民主建立之前先要建立的是“宪政”,我们要区分什么可以通过投票决定、什么不可以按投票的方式来决定。 很多人以为英国和美国先有“民主”后有“自由”,但是实际上英国在投票权扩展到大多数的男性之前,就先有了几百年“自由”的历史。美国可不是200年,而是有400多年的历史。美国有漫长的殖民地历史。美国有今天,不是“因为”有民主,而是“尽管”有民主。他们早就有了私产保护、有限政府、言论自由和独立司法。有了这些之后,“民主”才会受到控制。这是我要讲的“宪政”概念。 http://news.ifeng.com/opinion/sixiangpinglun/detail_2011_09/18/9277516_1.shtml ———————————————— 毫不夸张的说,这是世界上最完善最好的宪法,可那又怎样?美女再火辣,你要大家做太监,那是什么也不提了…… 妈逼,欺负我们土包子没留过洋啊?我们没吃过洋墨水,也懂得上网啊,现如今,这点调调儿,谁不知道?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民主之前必须宪政?宪政和民主是对立的?兆丰同学对某组织的了解,从其过往文字看,不比民运分子差啊,哦,现在混进体制内了,走国师路线,说话就有点帝王师的气派了 宪政是什么?是落实宪法的政治,中国宪法是世界上公民权利最完善的法律,但据北大教授诠释,之所以是最完善的,是因为一开始就没打算实行。以公民自由迁徙权利为例,这是宪法赋予公民的基本权利,法律已经说明了,没有谁傻逼逼的真去投票赞成或者否决这个,但看看限购令和暂住证吧,还用我多说吗? 我在自己的国家是暂住,然后你告诉我,我的投票权不能随便给,因为搞不好会侵犯别人的权利,你妈逼! 宪政,是保护公民权利政治,是将统治者关进笼子的政治,是权力制衡的政治,是魔鬼和魔鬼共存的政治。 英国历史上是无宪法而有宪政的国家,之所以如此,是诸侯贵族限制王权,而王权又抑制贵族的局面,但贵族和乡绅集团的投票权利依然有的,保护私有产权的规则是清晰的,司法是独立的,而英法三级会议投票权利更是源远流长,怎么不见兆丰同学说呢? 这些寡头集团的权利逐步扩散,最后形成全社会的民主。这个历史,兆丰同学不会不知道吧?中国会是这样子么?我现在有些话不能公开说,这权利都没有,何来民主投票限制权利一说? 民主之前必须宪政?那劳驾告诉我三级会议是什么回事?里面那些乡绅不算英国公民? 美国五月花号上面就有民主,是一群白人成年男性之间达成的契约,各个殖民地虽说七七八八各有不同,但美国殖民地底色是五月花契约精神,这个是没问题的——而这背后又是投票制度。这历史,美国大学读过书的,不会不知道吧? 瑞典是福利社会主义橱窗,典型的民主侵犯私产权利国家,从摇篮到坟墓,烧钱都是吃大户,你光看阿根廷,不看北欧国家,什么意思? 好吧,就算兆丰同学全对,民主投票会带来侵犯公民权利诸多问题,难道这问题会比瑞典、挪威等北欧福利社会主义国家严重?你看看它们那高税收高到什么地步?民主可谓弊端重重,可你看看那里老百姓生活的滋润样子,简直不像话。看到美女,不想着豪乳美臀,却总是惦记着美女菊花里面屎一坨,这是什么?走后门上瘾,也不至于这么变态吧? 至于英国上个世纪60年代工党搞社会主义国有化路线,带来的欧洲病夫病状,地球人都看见了吧?但我们都看到中国人跑到香港,还真没见过谁从香港或者英国跑到内地来。英国老百姓虽然意见多多,但也没见过谁对自己有没有权利这事很怀疑吧? 看到这美女,是男人,你要往肛门屎一坨上面想,我只能说你口味太重…… 微薄上有个段子说,将法律上“公民”二字替换成“书记”,差不多,这法律应该是靠谱的。但我说,这还是不靠谱的,因为这背后缺乏分权制衡的机制设计。你想现在搞出分权制衡来,对不起,老大说过了,五不搞,要是能搞,中国老百姓几千年来基本都还是靠谱的,大家七手八脚自然搞出分权制衡的机制来,但现在没有领导点头,谁也不敢随便贴大字报。 拿文革历史吓唬人不要搞民主,纯粹欺负人不上网不学习。 没老大点头,这调调儿搞得起来?拿民粹吓唬人,中国只有这个了,拿外国民粹做案例,只会引起人们心神往之…… 装逼的公知总是拿雅典人判苏格拉底死刑为例,说明“多数人的暴政”有多么可恶。但少有人知道,当时雅典议会判决的死刑,其实是吓唬当事人的,只要和牢头打个招呼,塞几个银币,就可以逃出去,只不过从此不能回雅典了——因为你是死刑犯了嘛,雅典议会和苏格拉底乃至他的朋友们都心知肚明,判苏格拉底死刑,与其说想他死,不如说,想让这个讨厌的老家伙永久滚蛋。所以死刑执行的夜里,苏格拉底的学生哭泣着请老师逃跑,但倔老头不干,认为既然是雅典人就应该遵守法律,否则就不配是理性的雅典人。 这样的,也叫暴政?真特么的没见识…… 谁见过这样的暴政?暴政是什么嘴脸,大家都清楚吧?除非是乌有之乡那伙人,有点见识的中国人,上上网浏览一下柬埔寨和苏联的视频,大致都能知道七七八八。对于古雅典这样的“多数人暴政”,反正我是心向往之 有些人质疑民主,很简单,那是无知,真的是无知,我接触这群人,无知且自大的令人吃惊,最后变成套中人。而有些人不是无知了,是堕落,是为了称霸学林挥刀自宫,是自愿做在野太监。真看不得那副挥舞拂尘,迫不及待的公公模样,不就是体制内搞研究的嘛,至于嘛, 当然,灵魂有价,贱卖的,我见得多了,也不多这一个。   哎,咱们啥都能山寨,就偏偏不能山寨这个……   —————————————————————————— 徐斌《中国房地产大趋势》现已出版,当当网销售链接 http://product.dangdang.com/product.aspx?product_id=20923340&ref=sear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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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远 | 昆德拉的诱惑

一 景凯旋提着皮包来到作家出版社时,编辑们一定期望见到一位更不羁的青年人。“你还挺学生气的”,其中一位颇感意外的说。 皮包里装着是的《为了告别的聚会》的翻译稿,用钢笔抄写在稿纸上,它的作者是米兰•昆德拉。 这是一九八七年的中国,很少人听过这个捷克小说家的名字。两年前,一位叫李欧梵的旅美学者第一次把他介绍给中国读者,东欧的昆德拉与拉美的马尔克斯是当代世界最重要的作家。 被过滤广告 两位风格迥异的人物在中国的命运也迥异。马尔克斯迅速征服了读者尤其是作家的心,近代中国的命运也像拉美一样起伏跌宕、荒诞重重、满是屈辱与希望与的悲喜剧,为什么我们不能写出这样的史诗? 昆德拉则是另一种阅读体验。景凯旋偶然间读到《为了告别的聚会》,那是一九八六年,他刚刚研究生毕业,对文学充满兴趣。像很多同代人一样,极权主义是他最深刻、却有不知如何言说的经历。他的父亲与母亲,不管多么热心于新中国的建设,却因青春时的偶然经历,成为了“叛徒”与“特务”。在最敏感的童年,景凯旋感到了无尽的歧视、残酷与荒诞。他还需要隐藏自己的困惑与愤怒。 很多人和他想得一样,但没人敢说出真实的想法。“四五事件”传到他正在读书的重庆,他感到强烈的震撼,北京的青年也充满不满。在一次下乡劳动时,听到政治老师无意中说文革是一场灾难时,他又是一阵狂喜——“原来和我想的一样”。 该如何表达这种感受?在文革后涌现的“伤痕”与“反思”文学中,景凯旋总觉得欠缺了力量,它们太浅了,像是一幕幕孩子气式的“好人与坏人”的道德剧,既未触及到更大范围的体制问题,更没有进入深层的个人内心。外来作家弥补了一些缺陷,布拉格的卡夫卡与巴黎的萨特描述出那种荒诞感,而最为震撼则是来自苏联的索尔仁尼琴,他的纪实体似的小说中弥漫了令人窒息的恐怖与压抑,他竟可以使用如此冷静的语调。 除去令人窒息的苦难,共产主义经验还蕴涵着另一些东西。米兰•昆德拉似乎轻易地抓住了这种情绪。在洪亮与辉煌的口号下,是混乱的逻辑、思想与情感的空洞。而个人则被弱化成动物与工具,他遵循刻板的教条,或干脆像是降低到动物本能,一心趋利避害。社会生活中弥漫的荒诞感,充斥着道德的灰色地带,个人普遍感到无力。在《为了告别的聚会里》中,一位妇科医生的朋友来访,纯粹为了满足男人的好奇心,医生就让朋友穿上白大褂参观,一切都很自然。“这在西方社会是不可想象的,在我们虚假的意识形态宣传中也是不可想象的”,景凯旋回忆说,“但它确是我们生活的常态,一种没有道德的道德。” 昆德拉不仅提供了理解极权文化的新视角,还充满阅读快感。在他的作品中,不时出现性描写,它在八十年代的中国,尤显突兀。或许正因这些性描写,出版社编辑狐疑地打量景凯旋,书的内容和眼前这个拘谨、有点土气的翻译者很不相符。 一九八七年,景凯旋翻译的《为了告别的聚会》出版了,他与湖南作家韩少功(他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翻译者),成了昆德拉在中文世界的最初引介者。一年后,米兰•昆德拉还带动了一个小小的文学热潮。这一年十一月,北京召开了首届东欧当代文学讨论会。《世界文学》报道说“代表们指出,东欧各国当代文学尽管都走过一段弯路,但在逐步摆脱了文学创作中教条主义后,都先后达到了新的艺术高度,出现了蓬勃发展的可喜景象。大家普遍认为,东欧与中国有许多共同之处,因而东欧当代文学发展中的许多经验和教训值得我们借鉴和总结。”这篇报道还说“代表们在如何译介昆德拉作品的问题上陈述了两种意见。一种意见认为,昆德拉的作品带有明显的政治倾向,我们在译介时应持有谨慎态度。另一种意则认为,昆德拉是个很有特色的作家,他的作品从哲学的高度思索和揭示复杂的人生,具有相当的艺术深度,很值得我们广泛介绍。” “广泛介绍”的愿望没那么容易实现,而发言者们也会很快发现他们对于东欧文学现状所知是多么浅薄。当出版社试着去寻找捷克大使馆寻求版权帮助时,得来的是生硬的拒绝。自一九七五年,昆德拉一直生活在法国,他是个流亡者,一个捷克政权不欢迎的人。 捷克外交官和中国编辑也很快发现他们的态度都需要改变。中国与整个东欧,都站在一股新的历史风暴之前。 这场风暴之后,昆德拉获得了意外的生命力。九十年代初,他的所有小说、包括论文都被迅速翻译成中文,学者们则编辑了关于他的论文集,景凯旋翻译的《玩笑》、《生活在别处》都在其中。他不仅出现在知识分子的讨论中,也进入普通读者的流行用语中。“生活在别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还有昆德拉最喜欢使用的媚俗(Kitsch),都在大学生中风行一时。似乎经过了那短暂激昂与血腥之后,人们突然在昆德拉玩笑式的口吻里、在他半哲学化的论述里,找到了某种解脱。他的“轻逸”、他那些沉溺于情爱与性的主人公、他对政治的厌恶、还有他对于“遗忘”的解释,似乎都契合了新的时代精神。在某种程度上,他与中国作家王朔的嘲讽精神,都变成了治疗民族精神创伤的良药。 在南京东区的居民楼里见到景凯旋时,他是南京大学的教授,日常工作是汉语教学。他消瘦、质朴,很意外我追问起往事。年轻一代不太了解他与米兰•昆德拉的联系了。二零零三年,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了昆德拉的全集。它装帧精美,再不似当年的蓝、绿色封面、印有内部发行的小开本。它还标榜全部直接翻译自法语(自流亡以来,昆德拉用法语写作,而他之前的捷克语小说最佳译本也来自法文),再不像当年的韩少功、景凯旋都是从英文转译。它的首印量达到一百万册。对于新一代的读者们,极权下的荒诞、戏谑的性描写,还有道德上的悖论,可能不再是主要的吸引力,米兰•昆德拉,他是全球消费体系里重要的文化符号之一。而这新全集似乎也充满了昆德拉式的“遗忘”特征,它时尚、端庄,也带有着对那个粗糙、但更富激情时代的蔑视。 被过滤广告 二 我从来不是昆德拉的热烈追随者。他的敏感让我着迷。他通过性爱、记忆这些最私人的角度,帮我们了解一种体制的情感与内心。不过,我总感觉他太轻快、太聪明了。 吸引我来到南京的,不仅是景凯旋与昆德拉的故事,更是他在一年前翻译出版的《地下》。它是一本东欧作家的文集,主要出自七、八十年代流传的东欧国家的地下出版物。经过骚动的六十年代,这些国家都陷入了某种停滞与更深层的压迫。这也是个内在流亡的年代,知识分子们无力直接反抗极权,就转为地下的、精神上的反抗。他们组织读书会、出版地下杂志,试图建立起一个隐蔽的交流空间。他们的写作也因此建立了特别的风格,它内省、历史感、充满隐喻。 我忘不了景凯旋在序言里引用的波兰作家斯坦尼斯罗•雷蒙的一个隐喻——在一个遥远星球上的一个国家,那里的居民们被迫像鱼一样生活在水下,嘴里吐出的泡是他们唯一的谈话。官方说,水下的生活才是最美好的,偶尔浮出睡眠呼吸就是一种犯罪。所有的居民都患上了风湿病,梦想着有一天过上岸上的生活。 这个隐喻不仅是彼时东欧人的写照,也多少象征了当代中国。只不过,我们的情况更为复杂,在这糟糕的水下生活里,还有无穷的彩色的霓红灯分散和麻痹我们的神经,它是民族自豪、是中国崛起、是水景住宅、奔驰跑车,是夜总会、麻将馆、各种选秀表演……但终究,我们是在水里生活,都患着风湿病。 “我想看看,能不能为中国的变化提供另一种建议”,景凯旋这样说起这本书的初衷。比起昆德拉的小说,这些更不为人所知的作者们无疑更有一种直面现实的勇气。其中一位捷克作家米兰•简曼还严肃的批评了昆德拉。他要说明,流亡中的昆德拉扭曲了自己的历史、刻意的创造了自己的神话——“他的眼睛早就看清了关键的时刻,明确而光明正大地与政权拉开了距离。”但事实远非如此,昆德拉曾热情的拥抱了整个政权,他在五十年代写作了激情洋溢、空洞无物的诗歌,他也曾在相对宽松的六十年代大放异彩,他与整个政治系统的共生关系,比他愿意承认的深入与复杂得多。但在接下来的小说里,他却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疏离的先知。 这是一篇不无简单化的文章,它却道出了这本文集的动人之处,它在谈论道德勇气与个人责任,而不仅仅是机智与聪明。也借由翻译这本文集,景凯旋回到了他更钟爱的传统,它是索尔仁尼琴式的英雄传统,他要直面苦痛,而非逃避。对他来说,这个时代太过轻浮了。 他与后来加入谈话的他的妻子,都不像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他们有意地回避这个时代。他们在文革中的生活,从未离开他们的生活,他们反复思考,该用何种方式表现这个人与民族的创伤。甚至回忆起被知识分子普遍浪漫化的八十年代,他们用“晃荡”来形容。倘若没能清理这沉重的记忆,怎能开始新生活?他们都看到普遍的人性丑陋与恶,该怎么消化这种恶,令它们既诚实又有审美上的超越性。又该怎样理解中国式的功利主义与灵活性,那些街坊邻居,昨天你好、我好、大家好,今天就相互置于死地,明天又和睦相处。 被过滤广告 他的书架,像是南京的小小飞地。这个城市、乃至整个中国,谁能把他这么多东欧作家的作品集合在一起。但你又感觉得到,这种收集又带有鲜明的八十年代的痕迹,它是零乱、随机的,缺乏系统性,但同时它们有因一致的精神性而相互关联。 《地下》最让我赞叹的不正是作者们表现出的对精神性的追求吗,甚至某种绝对性,在一个道德相对主义的时代,这显得尤为关键。这也常被视作昆德拉与他的同胞哈维尔的最重要区别。(待续) (注: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作者最近的一本书是《一个游荡者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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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补充 | 从“大院”到微博:中国话语变迁60年

公众语言和民间话语,常常充满针砭时弊的力量,总能应和时代的节奏,与社会脉动高度合拍。比如,在今年3.15消费者权益日,有网友在微博上推出他总结的央视315晚会与央视春晚最大不同:“春晚是花钱才能上,315晚会是花钱才能不上。”而网民新近创作的顺口溜富有民谣特质:“跟得上股市的大盘,跑得出城管的地盘,买得起开发商的楼盘,看得懂统计局的算盘,躲得开醉汉的方向盘,忍得了非主流的脸盘,搞得定自己的椎间盘,盯得住旧爱的硬盘”,以“2010年强人”的名义,为受众绘声绘色地描摹了一幅时代风景。 语言即是行为,话语关乎权力。法国思想家皮埃尔·布尔迪厄认为,语言应被看作是身体的一个维度。人与整个自然界和社会的全部关系都经由语言得到了表达。当将语言的运用视为社会实践的一种形式,而不是一个纯粹的个体行为和情景变量的折射的时候,就可称之为“话语”。 在现代文明的视野中,话语实践被认为在传统方式和创造性方式两方面都是建构性的:既有助于再造社会本身(社会身份、社会关系、知识体系和信仰体系),也有助于改变社会。 自上世纪70年代末起,封闭、僵化、板结的社会开始开放、松动和裂变。而在这一过程中,语言变迁的轨迹深刻而明晰,总是能够再现其根植和生长的那个时代,印证社会的变迁。 尤其世纪90年代中期,互联网的兴起更是极大地改变了全社会的语言生态、话语权格局以及话语模式。随之而来的,是语言殖民化的末日、话语霸权的没落,以及社会话语的整体断裂、大规模的裂变,迎来了一个话语权日益平均,观点和表达方式日益多元,自由言说已呈不可逆转之势的新时代。 对新中国流行的语言和话语变迁的历程做一个简单的回顾,可将被认为是改革开放起点的1978年,市场经济登堂入室的1992年,以及有中国互联网元年之称的1994年,当作中国近30多年语言和话语模式变迁的三个节点。 1949-1978 :革命话语一家独大 语言和话语方式的革新,往往肇始于社会新旧更替之时。上世纪40年代末,新中国建立,全社会的语言和话语方式就为之一变,新的革命话语横扫一切,旧的话语体系被彻底颠覆和抛弃。这种革命话语一家独大的局面一直持续到70年代末,这是一个中国社会的语言风格和话语方式意识形态化最为彻底的时期,整个社会话语空间充满了强烈的、让人胆战心惊的政治斗争的硝烟味。即使在改革开放30多年后的今天,在思想领域,这种意味依然了犹未了、余韵犹存。 计划经济体制、阶级斗争和不断革命论,即是贯串那30年社会主流话语的红线。这从当年的流行词汇即可窥一斑:一大二公,三反五反,四个伟大,五·一六分子,过七八年再来一次,九评、十一次路线斗争——这些数字化的新词组,计划意识和规训意图俨然。而红卫兵、红太阳、黑五类、黑材料、白专道路,这类色彩鲜明界限清楚的关键词,则是当时简单粗暴的是非观和价值判断的具体呈现。这种粗暴在十年浩劫期间达到顶峰,炮打、砸烂、抢班、夺权、粉碎、铲除等动词成为时尚,以及“打翻在地,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等语汇的流行,则无疑应归类为法西斯美学的范畴。 这一时期,民间话语没有生存空间,而伪民间话语大行其道。1958年郭沫若、周扬主编的《红旗歌谣》,就官制民谣的典型。诸如“天上没有玉皇,地上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这类盛极一时的虚假抒情,被历史认定为民间美学包装的极权话语,是一种全民乌托邦的咏叹。而“土豆烧牛肉”、“不须放屁”、“ 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等粗鄙俚俗的言说,则因出自领袖之口,才能大行其道且人人成诵。 1980 年代:思想解放与个体意识觉醒 1980年代,国门开启,思想解放,西风东渐,往昔遭禁止和被批判的各种思潮和知识汹涌而至,精神饥渴的知识界,饥不择食地享用了一场以现代化为调味料的思想盛宴。然而席终人散,就会发现社会的话语格局并未有太大改观。知识精英们虽然获得了一定的话语空间,但沉浸在长期束缚解脱后的眩晕和狂喜之中,似乎处于一种暴饮暴食后的消化不良状态。 回望80年代的流行话语,依然是政治语汇一家独大,精英话语则充斥着文艺腔,动辄得咎却不接地气,民间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因被压制而缺席,往往只能作为“小道消息”口耳相传。 无论是“外国有个加拿大,中国则是大家拿”这样的讽世歌谣,还是学生们提出的“为中华崛起而读书”这类口号,仍然有鲜明的集体主义烙印。 所幸这也是个体意识复苏和萌芽的时代,港台流行文化跨境渡海而来,,让国人特别是年轻一代,体味到基于个人感受的别样情怀。而在本土,诗人和歌手成为了个体意识觉醒和表达的先锋,北岛“我不相信”的叩问,经由崔健的“一无所有”呼号,一直到海子“从明天起,我要做一个幸福的人”的吟咏。就为这个年代个人主体意识的觉醒,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成为至今让人感念和怀想的吉光片羽。 1990 年代:民间话语渐起 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后,进一步改革开放成为既成事实,涌动而来的经济大潮,以摧枯拉朽之势冲击着旧秩序。发展才是硬道理、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下海经商、恭喜发财等话语摇身变成了时代的最强音。市场经济的洗礼,个体生存的需求,不可抑制物质欲望,彻底惊醒了全民乌托邦的迷梦。随之而来的是集体信仰崩溃,个人理想幻灭,权威信用破产,自我意识高涨。语言和话语开始断裂,日渐喧嚣的民间话语,声音渐起渐响、渐多渐强,并开始假精英之口,渗入公众媒体得以广泛传播。 当年火爆一时的王朔小说,就是这一时期语言和话语方式变异的代表。他以解构虚假、躲避崇高为己任,将草根的胡同土话、强横的大院习语和流布全国的宏大空疏的政治词汇搅拌在一起,以混不吝的姿态,迎着主流话语的刀锋而上,在白刃及肤的瞬间,总能灵巧的闪避,践行“玩的就是心跳”。他以“谁比谁傻多少”逆向构建自信,他“一点没正经”地教育“孩子”:“街上全是坏人,他们都叫你学好,好自个使坏”,借以痛诋时弊,排遣社会转型期价值观混乱带来的惶惑和愤懑,在赢得普遍共鸣和会心一笑的同时,也引起了许多把持了话语权而生恐滑脱的“精英”的嫉恨和恐慌,蔑称其为痞子。 这一时期草根话语,则需借民间艺术的形式,才有机会在社会主流媒体上呈现。以赵本山为代表的东北民间说唱艺人,融合了话剧手段衍生出来的小品及其演化轨迹,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早期赵本山的表演,根植于民间和市场,源于底层生活,生机勃勃,充满草根智慧。其表达方式,多为揣着明白装糊涂,常常在装疯卖傻中夹枪带棒,不乏讥刺现实的锋芒,民间话语权和话语方式灵光乍现,广受欢迎。及至其登上了垄断话语强权的春晚,虽然表演技术日渐精进,但表演内容则日益变质。 历经20年,以自轻自贱、践踏弱势,由高粱而强梁,以粗鄙慰藉精致,已经是赵本山小品的典型话语方式。他就这样成为了不顾尊严、背弃民间立场、甘当话语霸权点缀,被彻底异化的典范——与众多投身体制的精英际遇类似,成为话语权被垄断的话语权垄断者。 1994 :互联网开启话语平权 是否拥有传播媒介,决定了话语权力的基本格局。媒介的缺乏,既是个人诉求无法被记载放大的缘由,也是民间话语难以传播和被无视的根本所在。已故作家王小波对此有生动的描述:“在一个喧嚣的话语圈下面,始终有一个沉默的大多数。既然精神原子弹在一颗有一颗的炸着,哪里有我们说话的份?” 有趣的是,王小波是一位通过纸媒进行话语实践的作家,但更是一位得力于互联网传播而广为人知的网络英雄。他虽然谙熟电脑,能写程序,常用电子邮件,却在互联网落户中国不久的1997年英年早逝,并未赶上中国互联网BBS和论坛火红的年代,恐怕压根不知道博客和微博客为何物。他只是在死后作品和观点经网络广泛传播,而声名卓著受人敬佩,以至于有人邀约同好,专门成立了“王小波门下走狗”的小组,活跃于论坛。在互联网上,王小波已然是一个符号,是独立思考,自由言说的象征,备极哀荣。 1994年4月20日,中国连入因特网的64K国际专线开通,实现了与Internet的全功能连接,被国际上正式承认为真正拥有全功能Internet的国家。 现在看来,中国互联网的诞生,其意义怎么估计都不过分。它终结了数千年话语权均被强权和部分精英控制的历史。从来没有人如此平等而切实地拥有一个功能强大如斯的传播媒介,可以自由表达和记录自己的意见。中国人与全人类几乎同步进入了众声喧哗的时代。 全社会话语权力的格局也自此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一家独大,唯我独尊的话语方式成了明日黄花,民间话语终于在主流话语空间中获得一席之地,而且势必在未来的话语权力博弈日益壮大,甚至可以断言会占据上风,也是触手可及的现实。个人的权利和尊严,从此跃迁至一个崭新的高度,自我价值实现的途径得到空前的扩展。这一切,均在中国互联网15年的发展过程中得到了证实。 由网络论坛、个人博客、微博客三个阶段着眼,可以概览中国互联网发展历程中,网络语言的生成、话语方式的演进以及话语权力格局的变迁,及其经历的一个从稀少到普及,从局部到全面,从特权到平权的过程。 互联网的群体交流,早期主要是通过论坛、BBS、新闻组和电子邮件等方式实现。网络论坛等不但是信息集散地,也具备了公共媒体的属性,通常由网友推举出来的版主牵头,实行民主管理。最初的论坛参与者多为IT从业者和学界精英,除了专业讨论之外,文学写作、文娱体育消息是这一时期主流,语言和话语方式承接传统,并无鲜明显著的网络特色。 2000年起,网络论坛迎来了自己的黄金时段。上网人数的增加和身份日益多元化,涉及现实公共事务的话题逐渐成为论坛主流,无论是严肃的讨论还是轻松的调侃,均与官方话语方式有有着显著的分野,具有民间特色,具有公民言说的特质。一方面,主导论坛话题的虽然仍旧是精英,但草根的创造性和活力已经开始初露端倪。斑竹、马甲、顶、沙发、楼主、大侠等网络语言开始流行。天涯社区、强国论坛、中青在线、西祠胡同等都是当时名噪一时的论坛,而许多通过论坛显露才学的网友,更通过网络转入传统纸媒,跻身主流话语圈,成为意见领袖,有许多人至今仍活跃在各种媒体上。 如果网络论坛仍然有传统媒体的胎记,那么,个人博客催生了全新的“自媒体”,改写了社会媒体的历史。有网上传闻称,某分管宣传的官员初见博客,当即惊呼:“这岂不是个人办报!”前《南方周末》记者翟明磊,则干脆将自己的博客命名为《壹报》,直接称之为“一个人的报纸”。 博客兼具私人领域和公共空间的属性,给予拥有者的自由表达和交流管理带来极大的便利。博客起始于1997年,但在中国的风靡却是得力于网友木子美以《遗情书》命名,刊载其性爱日记的个人博客。博客彰显自我价值、改变个人命运以及影响读者乃至公共事务的潜力由此可见一斑。截止到2008年,中国博客数量已经过亿。 也正是博客催生了公民报道者。来自他们的消息,无论是采集的快捷、传播的广泛,以及影响力等方面,均不乏超越专业媒体的精彩表现。无论是厦门市民为反对PX项目的散步、央视大火现场图文报道、还是广州番禺居民反对垃圾焚烧项目,都能看到博客的身影。而许多著名博客有千万乃至上亿的阅读人次者,数以百计,其巨大的影响力许多传统媒体已难望其项背。 电脑运算速度的强大和网络的便捷,在为上网者提供自由言论空间的同时,也极大地改变了语言的生成和运用方式。政治及社会禁忌、网络管理、内容审查,与自由表达的冲动交互作用,造就了全新的语言修辞和话语模式。谐音、变形、隐喻、借代、模拟、通假、省略、会意、拆解、重组等均是新词新字涌现常见的手法,美眉、草泥马、河蟹、雷人、马勒戈壁、五毛、熊猫、有司、萱萱、弓虽以及火星文等例子俯拾即是。古为今用、洋为中用被发扬光大、更诉诸符号和视觉:囧、兲、槑、LLM,法克、谢特……极大地丰富了祖国语言宝库。 2009 :微博生成全新网语 2009年开始,呈井喷式增长的微博客,虽然也是模仿自国外,但并未妨碍其促使了一个全新的话语权力格局诞生。论坛精英高居话语金字塔顶端,靠长篇大论和远见卓识充当意见领袖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博客以个人为中心而往往顾影自怜的弱点被轻巧地剔除。微博客将每个用户的每一次表达限制在140个字之内,并允许用户自由选择发言者予以关注,创立了一个机会更为均等、权力更为平均言论平台和信息传播媒介。其开快捷转贴和方便的对话功能,则大大加快了信息传播的速度,让内容审查和传播限制成本加大而变得前所未有地困难。 在微博客形式和容量的限制下,寥寥数语即可成章,为许多不善长篇大论的用户平添了自信,也迫使善言者精思傅会、言简意赅,只有靠片语的内涵以及个人魅力,在传播竞赛中领先。同时让人的创造潜力迸发,有价值的信息得以广泛传播。兹举几则网友辑录的2009年推文选为证: ·我要好好读书,长大之后去当城管……在街上碰到妈妈的菜摊时,可以慢慢追,慢慢撵! ·让少数人在人性方面先富裕起来。 ·钱乃一味良药,有明目张胆之功效。 ·杜蕾斯破产不是悲剧,杜蕾斯破了才是悲剧 ·若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 · 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不让你说话的权利。 ·自由是有争论,没有标准答案;专制是有标准答案,没有争论。 ·我怀疑他们在密谋策划要让我幸福 值得一提的是,具有继往开来、兼收并蓄、多元共存特点的微博客,它全新的网络语言和话语方式形成的丰富生态,具有强大的自我调节机制,特别是强大信息的自我纠错机制。4月1日,一则假消息在某微博上疯传,但在人工未及反应的时间内,在用户的不断质疑和求证下,迅速得以澄清。 微博客营造了一个迄今为止在形式上最为民主的言论环境,虽然其未能彻底解决信息碎片化的弊端,信息自我整合的能力还有待技术进步予以强化。但它无疑是互联网应用中去中心化和平权的典范,以及无组织却能产生巨大力量的样板。微博客诞生以来,在用户的通力合作下,在突破封锁、扶弱助贫、民主选举、灾难救助、疫情警报、舆论监督、慈善事业、澄清谣言、揭穿黑幕、伸张公义、守望相助等多方面都有卓越的表现,为我们展现了一幅虚拟现实与真实现实水乳交融,人情味洋溢的和谐景象;一个多元并存可资寄望的网络公民社会的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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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思想 | 朱苏力:修辞学的政法家门

  选择字号: 大 中 小                      本文共阅读 7 次 更新时间: 2011-08-28 21:43:49 朱苏力:修辞学的政法家门 标签: 修辞学 权力关系 政治修辞 社会变革 ● 朱苏力 ( 进入专栏 )       言之无文,行之不远。     ——孔子[1]           一.说不清的家门          在今天绝大多数普通中国人的印象中,修辞主要有关文学或语言,概括说来,大致有关文章的遣词造句和谋篇布局。乃至我写这篇文章也很可能被法学界视为不务正业。     中国当代修辞学家其实很是抱怨这种社会误解,[2]但这个误解还不能算冤案,并没人栽赃。从唐钺、陈望道、杨树达等前辈1920-30年代各自独立的创造性努力开始,[3]尽管都不认为修辞学仅仅有关修辞手段和方法,[4]但在他们的著作指引下,20世纪汉语修辞学一直基本以文字甚至文学修辞的技巧方法(”辞格”)为中心。[5]无论在大陆还是香港或台湾,修辞学的研究都放在中文系,著作往往以辞格为中心,材料主要是古代诗文。尽管1980年代之后有学者提出了”反辞格”的修辞学,试图沟通中西方的修辞学研究,有不少努力,[6]但不少学者仍然坚持所谓修辞就是选择同义手段,修辞学就是研究同义手段之选择,[7]而因此,”修辞格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一定还是修辞学中最重要的内容”。[8] 与之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在西方,自古希腊开始,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无论是反对、怀疑还是赞同修辞学,关注的始终是言说,特别是公共演说,试图在不同的事情上都找到某种说服受众的方式;[9]并因此总把修辞学同法学和政治学拴在一起。[10]古罗马时期延续了公共演说关注政治和法律问题的修辞传统。[11]此后很长时间内,政法性公共演说传统在欧洲衰落了,修辞更多寄生于传教和布道,或开始附着于经典文本或书信;[12]但近代以后,随着民主政治的发生,公共演说的传统重新兴起,甚至收容了宗教布道的演说传统。[13]今天,公共演说几乎是西方政治家不因离任而卸下的一项收入丰厚的工作;为政治家捉刀代笔也成为西方文秘的一个重要行当。[14] 还没法用中国文化传统来解释。尽管今天汉语修辞学的原材料主要来自中国古代诗文,却不能说延续的是中国早期的传统,至少不是孔子的传统。从中国最早的记录来看,至少春秋战国时期的修辞实践,与古希腊几乎完全相同,一直更关注口头言说,并且集中关注政治问题。本文的题记,”述而不作”,[15]君子”敏于事而慎于言”、”讷于言而敏于行”、”耻其言而过其行”以及”辞达而已矣”,[16]所有这些都表明孔子,为推动社会的政治变革,相对于文字,更重视说话;[17]相对于说话,更重视说话的效果。在不同的领域和问题上,孔子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据此对文字和说话做出战略和策略的调度和安排。这丝毫不意味修辞次要,这其实也是一种修辞,是超越了文字和文学关切的政治性修辞。孔子的修辞观是实用主义的,不是本质主义的。     还不仅是孔子。孟子”好辩”,集中关注王道与霸道,令梁惠王下不了台,只好”顾左右而言他”,也充分展现了中国古代修辞实践的特点。[18]战国时期的大量著作,例如《商君书》、《韩非子》和《战国策》,或是记录了,或是充分展示了,重大政治事务和决策中的修辞。商鞅有关变法的论战,[19]秦王朝初年关于分封制还是郡县制的论争,[20]都是伟大的、政治社会影响广泛深远的修辞。如果不是”成者王侯败者贼”,只从修辞学上看,这个伟大,不仅属于这些辩论甚或历史的胜利者,也同样属于其他参与者,包括那些政治上的或历史的”失败者”。有些重要文本,如李斯的《谏逐客书》、贾谊的《治安策》、曹植的《七步诗》,今天常被视为文学作品,如果还原历史语境,其主要贡献是政治修辞及其效果;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它们曾经改写过个人的、特定群体的甚至中国政治社会的历史。     就此看来,早期中国的修辞实践与古希腊的更为类似;也适用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对修辞学的分类,属于或附着于政治学。其中充满了有关国家政治事务的实践理性,对人性的洞察,对权力/知识的调度。即使许多具体的论证修辞为政治实践拒绝了,并在这个意义上,也算是”错了”,却无法湮灭其穿越时空的政治智慧光芒。     但中国早期这个曾强健有力的政治修辞传统,到了汉代之后,就不再那么生动活泼、光彩照人了。政治修辞还在,但基本以文字为主,著名的如曾国藩改”臣屡战屡败”为”臣屡败屡战”的故事。[21]我们今天看到的汉语修辞基本是文学的或语言学的,集中关注的往往是诗词歌赋的修辞格。自小学开始,老师一再引用的修辞典范往往是”春风又绿江南岸”,”红杏枝头春意闹”,”僧敲月下门”之类。     一些人也许会,并且很容易,认为现代汉语修辞学弄错了,走了岔路,应当重建和恢复汉语修辞学的正统,改变其学科分类。但这个判断不能成立,给的出路其实是条死胡同。我们凭什么说现代汉语修辞学是个错误,而不是真理?并不存在一个本质上必须如此的修辞学定义。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以下的西方修辞学只是一个传统,可作参照,但不是标准;而且如何解说西方中世纪寄生于布道和释(圣)经的修辞呢?中国早期的修辞实践也只表明政治修辞出身古老,却不能证明其出身正宗;某些人可以以此为由奉其为正宗,但这也只是对信徒。历史从未强加后代人”率由旧章,不愆不忘”的法律义务或道德义务。     坚持马克思、尼采和福柯的知识谱系学传统,[22]本文试图在中国政治社会历史背景下梳理并审视,中国修辞及其知识形态是在何种权力形式和权力关系中发生和变异的。我试图展示,中西方修辞学曾经的不同关注,及其今天的学科归属,只是各自历史语境的产物,与大写的真理或错误无关。即使曾经错了,用尼采的话来说,它们也都已在各自的历史焙烤中硬化,因无法否证,也无法拒绝,而成为此刻的修辞学真理了。[23]真理不终结历史;相反,正是从对修辞学”真理”的知识谱系考察中,我看到了修辞实践的生动和强健,看到了修辞畸变、寄生和衍生的社会机理和可能。我希望展示,在近现代中国社会变迁的背景下,在社会权力和权力形式不断变异重构的重重缝隙间,更关注言说、更关注政治的现代汉语修辞的涓涓水流已经溢出、汇聚,变得日益显著、重要,值得政治学和法学的关注和研究。           二.修辞学建构的权力关系          尽管同样集中关注言说,关注政治问题,但只要浏览历史材料,比较一下,就会发现,早期中国修辞实践与古希腊修辞实践,在制度环境、言说对象、言者与受众的关系等诸多方面都有重大不同。     亚里士多德分析修辞学运用的原材料基本是古希腊的公共演说。演说有关城邦生活,集中讨论的常常是古希腊雅典城邦的公共事务,常常伴随着民主决策,演说者和受众(说服对象)之间在民主决策层面上是平等的。恰恰是这些非修辞的、非话语的社会因素塑造了古希腊修辞学的传统。     立法演说常常是,在公民大会上,就城邦公共事务,公民发表演说,旨在说服其他公民支持或反对某政治决策。司法演说则是,面对随机抽取的众多公民组成的陪审团,受指控的公民(或通过辩护者)为自己辩护,全力说服陪审团自己无罪。展示性演说则发生在众多公民参与的其他公共活动中,诸如葬礼、祭祀等典礼仪式。古希腊城邦的民主基于奴隶制;但在民主地排斥了非公民(奴隶、女性、儿童和外邦人)之后,在公民大会或是在陪审团的决策中,每个公民的决策权在理论上是平等的。任何公民的动议要成为或被纳入城邦的政治(包括立法和司法的)决策,都必须通过现场演说来说服其他参与决策的公民,获得他们的支持。演说需要修辞。[24] 公众决策(民主)也从其他方面增加了对煽情、雄辩的修辞的需求。即使理论上都忠于城邦,但在具体的城邦事务上,公民的利益和偏好未必一致,甚至分歧很大,需要整合。也不能假定公民都是聪明的、明智的、冷静思考的、目光长远的,甚至未必总是善良和公道的[25]–只要想想苏格拉底审判就行了。由于集体行动淡化了个体的利害,有搭便车和卸责问题,公民/陪审团成员的投票热情并不高,因此常常是”怎么都行”,而为确保某个议案通过或不通过,动议者必须辅之热情洋溢的修辞来进行政治动员。[26]不管你认为好坏,这就是雅典民主决策的政治环境和权力架构。任何人如果想推动立法和影响决策,公共演说,以及有说服力、感染力的修辞就变得重要起来。演说者必须面对形形色色与他平等的人,不仅要晓之以理,也必须动之以情;不仅要说理,也要”忽悠”;不仅要有总体的,而且要有分别的针对性;不仅要用”真理”,用真实的信息,甚至可能要用”诡计”,用伪装的真诚;不但要用冷静的思考,而且如果可行,一定要用炽热的言辞。     传统中国也有需要以有效修辞推动政治决策的重要时刻和场合,历史也曾一再展现了这样的时刻。但即使春秋战国时期,封建各国也不是雅典式的城邦,从有效的政治整合和控制的层面看,其治理疆域和人口数量,在当时甚至同中世纪欧洲各国相比,都算得上是”大国”。大国的政治决策,历史上,在世界各地从来都不是也无法采用直接民主制,最终决策权总是由君主或少数贵族/精英掌控。[27]某些重大决策,为确保上下同心同德,有时也会有某种形式的”公共”参与,即所谓”议事以制”,[28]在某种程度上也需要说服参与者。但总体而言,这种政治体制下的决策,同古希腊城邦的决策相比,参与人数还是比较少的,即使”满朝文武”也不过数十人,而真正需要说服的往往也就是那位(或极少数)最后拍板的人。商鞅变法中,是秦孝公;李斯谏逐客书时,是秦王嬴政;诸葛亮舌战群儒时,是吴王孙权;曹植吟诵《七步诗》时,是魏文帝曹丕。换言之,中国古代政治决策,即使在”公共场合”讨论和辩论,言说者真正要说服的也只是个体或少数政治精英,而在古希腊民主制中,言说者要说服的是与自己地位平等的众多公民。     如果需要说服的只是个别人或少数人,就未必要在公共场合展开,完全可以进入相对私密的空间;当有了文字且便利时,完全可以精确制导,针对特定对象,以文字形式,让对方细致研读、体会和斟酌。当决策权日益集中于君主或重臣手中时,重大政治建议以及相伴的分析论证说服,就可以以奏章、奏折甚至密折方式直接送达最高决策者,完全不必在公共场合展开了。因此,有了贾谊的《治安策》,有了晁错的《削藩策》,[29]有了主父偃关于《推恩令》的建言。[30] 一旦交流对象、空间、时间和媒介,特别是交流双方的权力关系,改变了,即使政治说服会遵循修辞的一般原则,也会导致修辞手段的调整和变化。某些手段会淡化、隐匿甚或失落,而一些对君主、权臣更有说服力的修辞手段会凸现出来。由于决策者几乎是独立承担全部政治责任,君主/权臣一定必须慎重,能令其信服的一定更多是政治利害的权衡,而不是斐然的文采;由于决策者长期专业于政治决策,也令他必须避免,因此很难,为个人好恶所左右,乃至被”忽悠”;由于交流双方的地位权势不同,相伴而来就一定会有各种操纵和反操纵,君主和建言者会彼此猜疑、猜忌,力求避免太多被对方控制;由于决策者(君主或权臣)往往只有一位,而建言者永远可以是复数,众多建言者相互间也一定会竞争政治影响力(决策者的信任甚至宠信);等等。所有这些,但不止这些,都会影响建言者的修辞和修辞手段。尽管政治关切完全相同,利弊分析和建议也很相似,位于权力边缘的贾谊留下的是情理交融、文采飞扬的《治安策》(公元前172年),而作为君主心腹的晁错和主父偃有关削藩(前155年)和推恩(前127年)的建言,就史书中保留的些许文字来看,都是简单、直白、犀利的政治利害权衡。     当然,有时诸如此类的政策建言中也有令人动情的文字,也属于广义的修辞,[31]但往往与建言内容不直接相关,只是,为获得决策者信任,个人对国家和君主之忠诚的表白;典型如贾谊的《治安策》、诸葛亮的《前后出师表》以及李密的《陈情表》等。[32]至于后代传为佳话的《七步诗》的故事则显然夸大了修辞的力量;[33]就故事本身而言,其凸显的更多是曹丕不容置疑的生死予夺之大权,并以此为基础又塑造了他的仁义–其统治的另一种政治伦理合法性,但这在很大程度上还取决于曹植和曹丕两人知心会意、配合默契。     政治决策权高度集中了,而政治治理的疆域扩大了,兼并或统一还导致政治实体的数量大为减少,这都绝对减少了可能参与或影响高层政治决策的人数,自然也就减少了政治决策对政治说服和修辞的社会需求。以公共或准公共演说为母体(matrix)的政治修辞无从大量发生,无法成为一个”产业”–一个独立的”人文”学科。     但另一方面,虽然以修辞参与和影响政治决策的渠道和参与者均受到了限制,整个社会的人口总量却逐步增加了,如果人口中有修辞天赋或偏好的人比例大致稳定,这意味着在这个扩大了的、人口数量更为庞大的政治实体中有修辞天赋或偏好的人数增加了;而人的修辞本能和冲动无法消灭,也很难减弱,一定要在社会生活的其他方面寻求通道,追求表达,建立新的领地。人类学研究发现,在没有或不使用文字的社会和群体中,人们同样很重视修辞,善于修辞,同样追求以话语的感染力说服受众接受某个观点或采取某种行动。[34]中国民间的口头传统,如山歌、民谣、故事和讽喻,同样富于修辞,同样是受众推动,源远流长。     知书识字的士大夫还想从文字中寻求修辞的表达;只要有可能,也总想影响政治。也许因此,不少官员和士人,在历史上留下了各种类型的”策论”,同样注重并强调文字修辞。[35]这也许是在无望直接参与和影响政治决策的社会条件下,修辞与政治决策走得最近的领域之一。而策论中的修辞与西方古典修辞的根本区别,除了媒介(文字或口语)不同外,也许是交流双方之间的权力关系和交流方式的不同。或许还可以理解,为什么自唐宋之后,有些–在今人看来–穷极无聊的官员会自己虚构案件,创作”拟判”和”花判”?[36]部分传统士大夫是否可以借此以一种安全的方式过把修辞的瘾?     但士大夫更多的无处发泄的修辞冲动和才能,细水长流,似乎,逐渐汇集到诗文歌赋文章中来了,这是个可以公平竞争、交流双方相互刺激生产和消费,因此市场逐渐扩大的领域。”文学的”修辞日积月累,方法日益增加且日臻完备,也日益凸显。在这一领域展现出来的修辞主要是文字的,但也包括口语的维度–音韵学。     与政治修辞场的权力架构非常不同,诗词歌赋文章主要在传统士大夫之间交流,对象至少一开始是由作者选择的,往往是与作者没有直接或重大利益冲突的好友和同僚(包括一些上下级官员)。这类交流有口语的考量甚至实践(吟诵),但更多通过文字,基本是个体受众在相对私密的空间独自阅读,可以反复研读。这些要素都决定了作者不必想象和预期受众了,作者可以直接以自己为范本设定受众:受过足够的文化教育,受过相关的文化规训,对作者谈论、表达的事务或情怀有足够的关切和分享(否则就是明珠暗投,对牛弹琴),对涉及或借助的文献、史料、掌故也有足够的把握和理解。受众,无论是作为个体还是作为群体,因此无需作者太多关注,无需关心他们的诸多具体差别。交流对象还在,也很具体,受众却没有了,他淡出了作者或言说者的视野,不再是也无需是作者表达时的核心考量。值得作者考虑的全部问题,不是受众能否接受和理解,而是作者能否借助文字和音韵的修辞充分表达自己的思想、情感和感悟。作为文人,作为心系天下的”士”,作者的全部和最高政治伦理责任就是坚定不移地表达自己无论是政治的、社会的还是审美的关切。他无需考虑受众的感受,相反他有责任改造和塑造受众的感受,甚至他无需顾及他人的反应和一切可能的政治社会后果,只有这样,才能”诗言志”,充分反映士大夫的”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37]由政治、社会和文学场域特定权力关系规定的交流对象、交流形式、交流目的,由此规定和塑造了传统中国诗词歌赋文章的交流双方,使汉语文学修辞集中关注表达,关注谋篇布局和遣词造句,而不太关心士大夫以外的其他可能的受众。而一些更为失意的文人学士,诸如关汉卿、蒲松龄、金圣叹等,则把自己的修辞才华注入了小说、话本和戏曲;他们接手了城里的其他非文人受众–主要是观众和听众。     因此,20世纪早期,在西方学术分类的影响下,当近现代中国学者开始主要以传统中国留下的大量诗词歌赋文章为基本原材料来构建汉语修辞学之际,[38]从中可能提炼出来的修辞手段和方法注定主要是传统士大夫关心且有能力关心的修辞格,他们甚至可以不关心诸如春秋笔法这样的史学修辞,也很少或无力关心民间的口语修辞。他们似乎相信,古代的诗词歌赋文章中已经留下了放之神州而皆准的修辞精华,其中必定有某些神秘的、内在的与受众完全无关的东西,只要发现了、抽象了并最终掌握了其原理原则,就足以保证汉语言文字的普遍有效和成功的交流。这是一个符合索绪尔语言观的、[39]本质主义的汉语修辞学。  如今,仅仅争论修辞学究竟是一级或二级学科或是一个专业方向,究竟属于语言学还是文学或其他,甚至     究竟属于人文学科还是社会科学,[40]都不可能理解、更不可能挑战现代汉语修辞学的这个已牢牢矗立的”真理”了;除非,有什么力量首先挑战建造这个真理的所有原材料和建造者,挑战生产了这些原材料、培养了这些建造者的社会结构、阶级结构和政治权力结构。           三.政治修辞实践与社会变革          这个力量真还出现了,就出现在20世纪汉语修辞学创建之际,一直挤压、扭曲和扯断这个学科试图勾连并规定的那个词/物(修辞学/社会修辞实践)关系;中国社会的修辞实践已经大大改变了。这个力量就是近现代以来中国社会一系列相互关联、支持、强化和补足的重大变革,它大大推动了公众场域的口头交流和表达,增强了其中的政治和社会意义。一个新的以广义政治议题为核心关注的修辞实践已经弥散开来;以传统诗词歌赋文章为核心关注的文学修辞则与广大民众关系不大。     许多人会想到或首先想到”五四”前后的白话文,想到胡适的”话怎么说,就怎么写”,[41]以及更早黄遵宪首倡的”我手写我口”(《杂感》)。但这只是想当然。仅就这些主张而言,它们还更多属于”诗言志”的时代,以作者自己为中心,不考虑受众的能力、利益和偏好,因此反映的仍然是传统知识分子的心态。当言说者只想着表达自我,主要是通过文字,并只是与受过教育的知识分子交流之时,你确实不需要真实具体地考虑广大不识字的普通民众,尽管他们现在就站在你的面前。你只需考虑自己如何”写”,并把基本(并非”完全”)为传统教育规训的自己的”口”或”心”当做文字和修辞的标杆。这种坚持和努力会有贡献,因为”口”和”心”也会在社会互动中流变;但正如黄遵宪的”我手写我口”没能带来现代白话文一样,胡适”话怎么说,就怎么写”纵横驰骋后留下的只是一些缺乏现代活力和感染力的白话文和白话诗。这不全因为胡适的文学和修辞天分,最主要的,也许?是平民化追求包装下他下意识的知识精英的心。  真正推动汉语修辞实践改变的是过去100年来中国社会方方面面的变化。随手举几例,不求完全,甚至没考虑主次。一,取代私塾的现代教育。即使有多名学生,私塾先生也是居高临下,一味要求背诵,学生基本是在背诵中有所领悟甚或毫无领悟;而现代教育,哪怕面对一名学生,总体上也要求教师口语表达,要讲道理,以学生听明白为原则。二,胡适首倡白话文的重要追求和后果之一就是文化逐渐下移,教育逐步普及,这最重要的是改变了识字人和书写者的社会和阶级构成,全面拉近了文章与日常说话的距离。三,现代的自然和社会科学的论文,哪怕针对特定的专业听众,也必须注意口语,一定要讲清因果或逻辑关系;这与传统的强调作者并考验读者学术”功底”的,更看重材料,不大看重理论、说理和论证的传统”国学”文章显著不同。四,看似同属表演艺术,新兴的话剧、电影等艺术所诉诸的感官,关注的重点,与传统戏曲根本不同–想想”听戏”。五,以郭沫若、艾青等为代表注重口语交流的新诗及其表达(诗朗诵),都追求更多人听懂并感染人,与以卞之琳、冯至等为代表的主要依仗阅读、诉诸智性的新诗有重大区别。[42]以及六,受众更广泛、层次更复杂的广播和电视总体上一直以文化程度偏低的广大普通人为交流的基准。所有这些,但远不止这些,都推动着汉语从以文字阅读为中心向以公众口语交流理解为中心的转变。     对现当代汉语修辞实践影响最大的,在我看来,是近现代的中国革命。无论是国共合作推动的还是,或特别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群众运动和社会革命,在很大程度上都基于争取民意,争取更多人的认可和支持。与先前改朝换代的统治者争取的对象不同,这个持续的大革命不排斥传统知识精英,但必须更多关注传统政治中根本没有或不很重要的农民、工人、市民、商人和小知识分子等;他们数量巨大,阶级、民族、宗教、职业、教育背景、利益和政治理想非常不同。争取的重要手段之一是各种各样的口头交流、演说和宣传,无论是北伐还是抗战,无论是”土改”还是抗美援朝,无论是大跃进还是”文革”,无论是在街头还是农村,无论是在工厂还是学校。哪怕革命建立的政权不符合民主的”精髓”,毫无疑问,民众的参与还是大大增加和扩展了。正是这一根本变革促使政治修辞实践在社会生活中蔓延,主要不是以文字,而是公共言说,用最大多数普通人立马能听懂的口语,从普通人有切身感受的问题开始。[43]现代中国的言说和聆听主体都不再是相对标准化的士大夫了,受众开始有了各自的音容笑貌。说话目中无人的时代过去了。与时俱进的时代政治,重新塑造了自己的言说,自己的受众,创造了新的修辞实践,也创造着新的政治修辞。     近现代中国已经出现了一些杰出的演说家和修辞家,他们留下的公共发言,无论是政治报告、社论、演说还是简单的致辞,看似传统的论说文和政论文,却是传统中国从来没有的特殊文体,运用的,有,但主要不是或不限于传统汉语的文学修辞手段。从这个意义上看,修辞实践变革的真正推手不是作者,不是作者的文字和/或口头表达能力,而是作者心目中无论他自觉或不自觉的广大民众。无论政治文化精英如何批评近、现代以来的中国政治,都不可否认,自1911年以来,中国是一个共和国,任何政治领袖和精英都必须首先关注和说服普通民众。[44]而在此意义上,民众已经参与了政治决策,并至少成了决定性的力量之一。     这种变化是深刻的,全面的。不仅文学教授闻一多的《最后一次演讲》,也不仅是政治家、外交家的著名发言;[45]即使一些”军人”甚至”粗人”的公共发言,都首先并直接诉诸广大受众听觉、视觉和他们的政治利益和情感认同。1953年9月12日,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第24次会议上,彭德怀代表中国人民志愿军报告宣称:”西方侵略者几百年来只要在东方一个海岸上架起几尊大炮就可霸占一个国家的时代是一去不复返了!”[46]这是典型的政治修辞,不仅有比喻、象征和抽象,而且这句话本身就构成一个象征;在这一特定场合,修辞要素还有彭老总的着装、身份、形象和语气,而最具说服力的是他身后翻飞并穿越了上甘岭硝烟的志愿军军旗。1965年9 月29 日北京中外记者招待会上,有记者问如果美国扩大侵越战争打入中国怎么办?陈毅元帅说,中国人不好战,可如果美国真把侵略战争强加给”老子”,”老子欢迎他们早点来,明天就来”;他双手揪起两鬓白发激情地说,”老子已经等了十六年了!老子等得头发都白了!”发表时,为了”文雅”,避免”好战”,《人民日报》把”老子”一一改成”我”或”我们”;[47]却还是,甚至只有,这个”川话版”,加之”将军白发”,加之中国人很容易想到的拍马叫阵的虎将张飞、许褚(尽管陈以”儒将”闻名),才有了至今仍令人(普通中国人)动容的强大修辞力量。     哪里是传统修辞的遣词造句、谋篇布局?哪里是文学的或语言学的修辞手段?什么才是真正的政治精英的修辞?近现代中国的社会革命和群众运动,横空出世地,因此是独立地,创造了在性质上与古希腊作为政治学分支的修辞学更为一致的现代中国的政治修辞实践。     还可以以毛泽东1949年新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和1954年全国人大一届一次会议上的开幕词为例。[48]都是政治文件,还都是开幕词,让人一听就够够的了;后一篇还用了1/3篇幅交代了会议程序。但,”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感觉,这就是我们的工作将写在人类的历史上,它将表明:占人类总数四分之一的中国人从此站立起来了”;”我们正在前进。我们正在做我们的前人从来没有做过的极其光荣伟大的事业。我们的目的一定要达到。我们的目的一定能够达到”;这些文字简洁、朴素、雄浑、大气!朗朗上口,铿锵有力。是,这里有排比,但力量主要不来自排比。这些句子(包括前引彭德怀的句子)很长,还相当”欧化”,与传统中文无论是句型还是结构都很不一样;但可以预期,普通农民工人也大致能听懂这种长句。[49]它大大丰富和改善了现代中文的表达力。如果不考虑政治立场,仅就语言的感染力而言,这些表达足以打动所有人,即使他未能充分理解,甚或理解了也反对,其中的某些政治主张或命题。[50] 今天有人,甚至会有不少人,想当然地认为这与毛(以及其他人)的特殊身份有关。但这一定是错的,是下意识的嫉妒(似乎是当年若有他在那里,就没毛泽东什么事了)或政治意识形态。其实在一些不太重大问题的言说或文字中,毛同样展示了面对公众的杰出修辞,哪怕是一些闲笔或公文。[51] 你还可以比较一下毛与前后的中国领导人,包括孙中山这样的革命领袖和蒋介石这样的政治强人,的许多演说和致辞,就可以发现演说的感染力与演说者的身份,甚至与为之发表演说的事件重大与否都关系不大。1945年8月15日,蒋介石发表《抗战胜利告全国军民及全世界人士书》,[52]针对的是中国近现代史的一个顶尖重大事件,几乎天然会唤起浴血八年的中国人的全部复杂情感;但这篇精心的修辞实在缺乏感染力,太委屈这个伟大历史时刻了。[53]蒋先生,大国领袖,三军统帅,在开篇中,要同全世界的基督徒”一致感谢公正而仁慈的上帝”!”何止是愚蠢,简直就是愚蠢!”[54]     政治修辞的新实践在现代中国已持续将近100年了,但汉语修辞学界,中国社会对此缺乏足够关注,甚至似乎没有能力关注,更未从经验上予以系统总结、梳理和反思,自然更少自觉继承、发展和创造。大规模疾风暴雨式的群众革命运动已经远去,社会政治生活已逐步常规化,政治治理已日益科层化,直面群众的政治动员稀少了,或日益程式化、仪式化了。另一方面,”反右”、”文革”的惨痛经历,以及今天开始盛行的”政治正确”以看似对立的方式同样规训着政治精英们谨言慎行;王朔的话,就是让”二老满意”(老百姓和老干部/革命)。[55]今天的政治领导人,无论是即兴还是持稿,表达都远不如早先的革命群众运动领袖鲜明、生动,富有感染力。一个”不折腾”让许多人眼前一亮;[56]一个”仰望星空,脚踏实地”引来了太多没必要的阐释,[57]很 “文青”,甚至有点”小资”;而枕边书《沉思录》中那”最经典的一句话”,同样的感觉,还有平庸,[58]甚至令我想起了蒋公当年的错误。     这是和平建设的年代!这也许是必定甚或值得的代价。[59]我不迷恋”激情燃烧的岁月”。但我们必须重视并珍视一个伟大年代留给我们的政治修辞实践和传统。           四.当代中国与政治修辞          不因为是传统,或是我们的传统。传统会限定但不规定现在和未来。而是因为,随着中国社会的发展变化,公众政治修辞在中国有可能变得日益重要和普遍起来。近年来中国大学开始关注致辞也许只是一个先兆。为把这一点说得明白点,我还是借助亚里士多德的公共演说分类来展开。  随着中国市场经济的发展和社会富裕程度增加,人员流动和城市化,文化普及,公共参与决策增加,可以预料,在公共参与决策意义上的”民主”[60]一定会发展。这意味着,无论在国家各层级政治生活中还是在众多社区生活中,无论在党内还是党外,也无论政治决策还是有公共政策意味的学术讨论,各种类型的力求说服和影响参与决策之受众的演说会增加。这类演说,无论如何界定,谁来界定,都具有立法议事的性质。     这么说并不意味我认为”民主是个好东西”。[61]事实上,民主不是个”东西”(有固定形态的实体),并非所有问题都适合以民主决策。不仅科学研究和对科学的评判如此,而且许多日常公共事务的明智决策也都取决于更多的专业知识、信息和科学精神。但这丝毫不妨碍,也不矛盾,我判定民主会是当代中国社会发展的一个趋势。这是关于事实的判断,不是基于个人喜好的价值判断。而只要社会中以公共参与方式的决策增多了,领域扩大了,那么无论如何,议事性公共演说就肯定增加。修辞因此对于关注民意和舆论的政治家会变得日益重要起来。[62]     司法审判中的政治修辞也会有一定程度的发展。这在司法上很显然。首先进入脑海的是法官的判决撰写。[63]但与口语更直接相关的还有律师的法庭辩论;[64]辩论中不但要晓之以理,也需要动之以情;不仅要有务实的修辞策略考量,还一定要有修辞的战略考量,特别要避免辩论中或规则上赢了,结果却得不偿失,[65]弄不好个人甚或律师行当的形象都输了。[66] 这都需要当代中国法律人更多的专门研究,特别是训练和实践。但总体而言,对中国的司法的影响不会太大;考虑到司法的特殊性,也许还不应太大。这同样并非个人的价值偏好,而是因为,就历史经验来看,需要并创造法庭雄辩的最重要的制度前提或权力架构是陪审团。在古雅典司法中,在英美有陪审团参与的司法中,司法修辞非常重要,英美法国家因此造就了一批努力甚至全力学习修辞甚至表演的出庭律师(香港称之为大律师)。[67]但在无陪审团的大陆法系国家,从来不曾出现过可与英美律师媲美的司法雄辩。一个最简单直观的证据是,欧州电影中从未出现过,而英美电影中则经常出现,精彩的法庭辩论和雄辩的律师形象。中国司法制度属于欧陆传统,没有分享司法决策(即认定罪错的权力)的陪审团,以法条和单一法庭意见为核心;只要这个制度化的权力框架稳定,法庭上的司法雄辩,就很难发达。[68] 但也不是毫无发展。在一些吸引公众眼球、媒体高度关注的热点案件中,在目前中国社会,一定会有律师试图用雄辩的修辞首先影响公众和/或媒体,然后将之转化为对法官的政治干预。但这只是发生在司法地界的或有关司法的演说,从性质上看,仍属于”立法议事的”,而不是”司法的”修辞,演说者及其修辞手段使用主要–或透过媒体–针对公众,而不是法官或陪审团。     这类司法修辞会起作用,在某些司法案件或事件中,会有积极作用。但从制度角度看,从总体看,这对中国司法发展未必是好事。最值得警惕的是,这种修辞会导致司法更多受制于容易大幅波动的民意,进而受制于因民意引发的政治干预和影响。我不笼统地反对民意引发的政治干预司法;我只是说,这与司法独立的制度追求有冲突,很难两全。[69]因此对于这类难以避免的有关司法的修辞,我持审慎保守的态度。     展示性公共演说更可能全面广泛发展,并成为各种社区和公共生活的重要成分之一。校园致辞仅仅是其中一种,肯定不会是最重要、最显著的。可以预期,各种就职、卸任演说,各种即兴的颁奖、答谢致辞会普遍起来,并且言之有物,生动活泼。从今天中国内地金鸡奖、金鹰奖、华表奖和百花奖等影视颁奖中,已经可以看到这种发展和变化了。只要有各种形式的典礼仪式,这种展示性公共演说对于凝聚社区和团体情感就不可或缺。在新的社会熏陶和规训中,中国人的口才会”好”起来;言说更为坦诚,同时更为活跃、生动和机智。”木讷”也许将只是一种禀性,而不再视为一种值得追求的个人美德了。[70]     当代的政治修辞决不会也不应仅限于这三类公共演说。事实上,近现代中国的政治生活已经塑造了一些新型的政治演说和修辞。如施政演说(政治报告、工作报告等)、社论、某些新闻报道、答记者问,以及外交公报、联合公报等;各级党政机关部门设立的发言人制度也会促成这类政治修辞。主要目的不是说服受众,这类政治修辞的核心是向特定交流对象精确表达和阐述言说者的立场、方针和政策。胡锦涛在中共十七大政治报告中将对中国经济发展的要求从”又快又好”调整为”又好又快”,把”经济增长方式”改为”经济发展方式”,就是这类政治修辞。这种修辞与政治公文中的修辞也有历史和技能的连续性。就此而言,那些很容易为人们视为官话、套话的官方表达,那些常带贬义的”外交辞令”,甚至”无可奉告”这样的短语,也会成为现代政治修辞或公共修辞的重要组成部分。参与这类公共性政治修辞的还有诸多外交公报和声明。换言之,在人们通常认为最贫瘠的地方,我们同样会发现茂密的修辞。     如果上述分析成立,我预言,当代中国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生活对于公众演说的需求会增加,其重要性和公共意义会更为显著,不仅对言说者,而且对听众。就交流沟通创造共同体而言,这是社会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会产生一些优秀的演说家;现代汉语会更多向口语靠近,而不像混淆了期望和预期的某些知识人断言的那样,会更走近书面语;会产生更多符合这种审美标准的”美文”,产生一些可作为”文学”阅读的演说文稿。随着职业分工的细致,除了目前专长于政治报告和公文的秘书外,中国一定会出现另一类专长于撰写各种致辞和演说稿的”秘书”,并逐渐成为一个新的行当。现代汉语修辞学完全可能在这样一个环境中繁荣起来。     这丝毫不意味我天真地认为修辞是个好东西,值得赞美和推动。这会是个天大的误会。我不接受”信言不美,美言不信”[71]这样的一般性命题,不认为修辞”完全是一套欺骗”。[72]我相信,事实胜于雄辩;修辞即使导致了确信,也不等于确实;[73]真信也不证明所信为真。[74]这个世界上是有”修辞太多”或”只是修辞”的。对于修辞,基于各种哲学、主义和历史经验,我有足够的怀疑和疑虑;[75]我坚持”辞达而已”。我也还相信,杰出的政治修辞不等于、更不能替代正确有效的政治判断–毛泽东晚年的某些错误就是例证;也不可能替代必须基于更多真实可靠准确信息的判断,而中国需要更多的科学,需要科学思维。因此,关于政治修辞将更为普遍的判断中,隐含的更重要的其实是一个告诫:警惕修辞。而前提是,重视和理解修辞。       我只是在谈修辞吗?我是一个法律人!          注释:     [1] 《春秋左传注》,杨伯峻[编注],中华书局,1981年,页1106。     [2] 可参看,吴礼权:”中国修辞学:走出历史偏见和现实困惑”,《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2004年6期;魏友俊:”当代修辞学:困境、机遇和路径”,《修辞学习》,2008年2期;钟宇驰、王希杰:”中国当代修辞学的现状和未来”,《扬州大学学报》(社科版),2008年6期,页101-106;金立鑫:”中国修辞学的重新定位和研究方法的更新”,《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2009年2期,页51-54。     [3] 唐钺:《修辞格》,商务印书馆,1923年;陈望道:《修辞学发凡》,上海教育出版社,1997年(1932年初版);以及杨树达[编著]:《汉文文言修辞学》,科学出版社,1954年(原名《中国修辞学》,世界书局,1933年)。     [4] 唐钺说了,修辞格”不过是修辞的一小部”;陈望道也不仅仅关注修辞方法,但他们的著作几乎规定了后代的修辞学研究,形成了以辞格为中心中国修辞学传统。陈望道一书的内容提要称该书是系统阐释”存在汉语语文中的种种修辞方法、方式,以及运用这些方法、方式的原理原则”。     [5] 周振甫:《中国修辞学史》,商务印书馆,1999年;王希杰:《汉语修辞学》(修订本),商务印书馆,2004年,页12。陆俭明则从反思的视角认为目前中国的修辞研究存在两个问题,一是偏重于修辞格的研究,二是对修辞格的研究较多停留于表面描写。请看,陆俭明:”汉语修辞研究深化的空间”,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2008年2期,页29;以及”关于汉语修辞研究的一点想法”,《修辞学习》,2008年2期,页1。     [6] 例如,谭学纯、朱玲:《广义修辞学》(修订版),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     [7] 王希杰:《修辞学导论》,浙江教育出版社,2000年,页63;聂焱:《广义同义修辞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李军华:《汉语修辞学新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核心观点之一是,修辞的本质不仅在于同义手段的选择,而且在于同义手段的创造)。     [8] 王希杰:《修辞学通论》,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页461(着重号为引者所加)。     [9] 亚里斯多德:《修辞学》,罗念生[译],三联书店,1991年,页24。     [10] 柏拉图认为修辞学是冒充的政治学(《高尔吉亚篇》,《柏拉图全集》卷1,王晓朝[译],人民出版社,2002年,页340-342);亚里士多德则认为,作为伦理学的分支,修辞学属于政治学(《修辞学》,同上注,页25)。又请看,George A. Kennedy, A New History of Classical Rhetoric,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4, p. 103.      [11] 例如,西塞罗:《论演说家》,王焕生[译],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3年。另一位修辞学大家昆体良(Marcus Fabius Quintilianus,又译昆提利安),据说留下了12卷本的《演说术原理》(Institutio Oratoria,又译为《雄辩术原理》);中文有节译本,《昆体良教育论著选》,任钟印[选译],人民教育出版社,1989年。又请看,John Anthony Crook, Legal Advocacy in the Roman World, Duckworth Press, 1995,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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