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其他

最懂哈耶克的人走了

   年底,12月22日,我到复旦大学,参加复旦大学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主办的“未来世界论坛”第五届年会。邓正来先生担任院长,在基调发言组的最后发言。先生一如既往地底气十足,用他那极为严谨的语言纵论中西理念、现实。茶歇期间,邓先生对我耳提面命。晚上吃饭,似乎也一切正常。 然而,一周后,12月31日,在微博上看到“来自正来的2013年重生宣告”,这是先生第一条微博,说他在上周查出胃癌晚期部分转移,正在住院治疗。十分震惊。后来从先生助手处得知,会议结束,先生发现身体不适,到医院检查,从此即留在医院。 邓正来先生是天则经济研究所理事,我马上把这个情况汇报给理事会。理事们十分关心,乃委托我赴沪看望。1月12日,我推辞了早已安排好的一个讨论宪政社会主义的会议,一位青年才俊的婚礼,专程到上海医院中看望先生。孰料,这竟成最后一别。 与先生相识,已有十余载。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大学毕业,阴差阳错,走入行政,转到商业。皆不合性情,乃回到文字世界,而切入新闻圈。当时,杨浪先生在筹办《三联生活周刊》,我当见习记者。根据自己的肤浅观察,提出一个选题:民间学术生态。其中最为醒目的代表人物就是邓正来先生。 记得是在海淀某处公寓中,采访先生。先生局促于书刊拥挤的办公室中。谈的是什么,全忘记了,文章最后是否发表,也不清楚。但先生的神态至今十分清晰,清俊、严肃而刚毅。那种生活很苦,但很充实,先生乐此不疲。 这次采访对我影响极大。有朋友说,我与先生的人生路有相似之处:做学术个体户。确实,经济政治情势变了,读书人的生存空间扩展了。但是,先生能够那么从容地在学术和政治建制之外生存,思考,写作,的确需要过人的勇气。是的,不管是会场的正式发言,朋友的漫谈,或酒桌的嬉闹,先生身上总散发出一种强劲的“气”,饱满,有力量。他的生命因此而始终放射着夺目的光彩。即便微博所传那张穿着病号服的照片,也英气逼人。 先生的独立生存状态鼓励了我,我也走上了学术个体户之路,一边在新闻界工作,一边自己学习、研究。而与当时大多数热爱自由的青年一样,我学习的最为重要的文献,就出自先生之手:先生翻译的哈耶克著作:《自由秩序原理》出版于1997年,《法律、立法与自由》出版于2000年,《个人主义与经济秩序》出版于2003年。这几本书放在书架上,这些年来,经常翻阅。 先生那种独特的翻译风格,以及每本译著前严谨而篇幅极长的译者导言,相信给所有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尤其是后者,可谓译界一大创举。中国人当学习西方思想、学术,翻译就是一条捷径。然而,如何翻译?今日坊间所见者,多为机械的翻译,译者对原著缺乏情感投入,对其学理亦无深入理解。故而经常词不达意,甚且贻害学子。 但中国另有一优良的翻译传统。严复当年曾采用“译述”之法,实际上是“翻译性写作”。这种做法透露了具有思想家气质的翻译者之主体性姿态:以我为主,融纳西学,铸就中国现代思想、学术体系。以邓先生之严谨,当然不可能采取严几道之法,但他与严几道之意相近,他进行的是研究性翻译,对文本及其所传达的思想既有同情性理解,又有本地化思考。故而翻译过程中,文思泉涌,不能自已,而写下那些长篇的序文,篇篇皆为中文世界研究哈耶克思想之经典论文。可以说,先生的翻译独具一格,或可称之为“邓氏翻译”,邓氏翻译的过程就是融西学以铸造自身知识体系的过程。这构成了我的楷模。 邓氏翻译彰显了先生治学之显著特征:学以致用。先生是读书人,但先生也是践行者,以学问行道。他的学问不是自娱自乐,纸面上自我循环,而是以天下为己任,始终以世界视野,置身中国,探寻最为尖锐而重大问题的解决之道。三十余年来,先生求索于中西学问世界,不是为了学问,而是为了求道。从这个意义上说,先生实乃学界之真君子。 因为哈耶克,我得以有机会与邓先生近距离接触。2005年,我有意发起成立一个研究哈耶克的民间学术性组织,得到新竹清华大学黄春兴教授的支持,最后定名“华人哈耶克学会”。邓先生是哈耶克翻译、研究大家,当然在首批邀请之列。邓先生闻听此信,立刻表示全力支持,并参加了当年8月26日在香山饭店召开的华人哈耶克学会第一届年会。邓先生恰为我的报告作评议。此后,邓先生多次参加哈耶克学会的会议,即便未参加,也关心学会的活动,在学会的电子邮件组中经常发言。 再后来,我又有另一个机会与邓先生共事。2010年底,我加入天则所,进入理事会,而邓先生正是天则所的资深理事。实际上,邓先生与天则所有极深渊源。邓先生出自民间,对于身在民间的天则所,心有戚戚焉。在天则的理事会上,他总是能够提出恰切的设想和解决方案。他还与张曙光老师共办学术期刊,试图撑开民间学术的空间,可惜刚出三期,就因众所周知原因戛然而止。 就在一个多月前,邓先生还积极准备参加天则所的理事会。因为住院,没能参加。斯人已去。思绪万千,草就这么一副挽联,以告先生在天之灵: 死生有命,知命以顺命,生则任重。 道不远人,求道而得道,死而后已。 撰文/秋风(学者,天则经济研究所理事长) http://read.bbwc.cn/NC8zNC83OjI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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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学经济学院教授:悼念布坎南

     夏业良     2013年1月9日,公共选择学派与新政治经济学的创建者和领军人物、1986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詹姆斯·布坎南教授逝世,享年93岁。     1948年布坎南获得芝加哥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在芝加哥期间他深受弗兰克·奈特和维克塞尔的影响,直至他去世,办公室中都悬挂着这两位经济学家的照片。布坎南开始在芝加哥深造时还是一个“激进的社会主义者”,在选修了弗兰克·奈特的价格理论课程6周后,便转变为一个狂热的自由市场支持者。瑞典经济学家维克塞尔发表于1896年的文章认为:只有得到一致赞同批准的税收和政府支出才是合理和正义的,用于支付福利项目的税收必须来自这些项目的可能获益者。虽然这些主张与主流观点不同,但得到布坎南的认同并对其后来的相关思考产生影响。     托马斯卡莱尔曾将经济学称之为“沉闷的科学”,而布坎南深入融合政治科学、法学与哲学的独到研究则使经济学成为一种令人惊叹的理论预言。     布坎南持续思考“公共选择”或者个人与国家之间的相互作用机制,他认为现代政治意味着人们能够将自己设想成一个国王的角色,这也许是在下意识中呼应了激进的再分配倡导者和民粹主义休伊·朗的主题:“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国王”。政治的终极模式是社会契约论,他曾不无俏皮地将经济学称为“交易获利学” (catallactics),即研究人们如何通过与他人的交易而增进自利。     布坎南有关公共选择的研究往往被看作是“经济学帝国主义”的体现,但另一位诺贝尔经济学得主阿玛蒂亚·森则认为不应这样归类,布坎南的研究不仅引入伦理学、法律与政治学的思考,且的确将社会思考融入经济学。理解布坎南思想体系的关键是他对政治学与政策的区分。   在他看来,政治学是博弈的规则,而政策则聚焦于决策者在给定一整套规则范畴内所采用的策略。质疑何种博弈规则是好的规则,属于社会哲学范畴,而质疑决策者在给定规则范畴内所采用的策略则属于经济学的范畴,正是规则(社会哲学)与策略(经济学)之间的博弈,构成了被布坎南称为“宪政政治经济学”的内容。   布坎南开创了有关政治家的自利性和非经济力量如何影响政府的经济政策的研究, 他为政治经济学注入生机和活力,将政治科学与经济学融为一体,集中研究政治制度,尤其注重政治制度如何影响经济。布坎南与塔洛克共同创立了公共选择理论,该理论假定政治场景中的个人行为主要出于自利,并且运用博弈论为政治行为者的选择构建模型,希望获得有关政治行为者面临激励时的分析视野。   在布坎南之前,经济学的研究主要关注个人如何在私人领域中做出选择,布坎南最先强调类似的自利原则在公共领域中同样可以得到解释。传统上经济学家把政府看作是独裁专断的“社会计划者”,它有能力毫无偏颇地矫正私人市场的失灵。布坎南的贡献是指出社会计划者也对自利性激励作出反应,并且这些有利于决策者本身的激励有时会将决策者推向使得市场更加糟糕的境地。   布坎南对宪政研究的重大贡献是开拓了一个新的经济学分支——宪政经济学,宪政主义的伦理核心是宪政秩序,并可被称为“已实现的康德世界”,在此世界中个人将伦理法则作为行为的一般规则而加以接纳。布坎南认为一部宪法至少是为几代人而创立的,因此它必须能够制衡国家、社会与每一个人之间的利益。   布坎南被认为是奥地利经济学派的准成员,他本人曾说:“我当然与奥地利学派有许多相类似的方面,我不反对被称为奥地利经济学派成员。哈耶克和米塞斯也许会认为我是,而其他有些人则不赞同。”布坎南过去并不熟悉米塞斯,直到他1954年撰写一篇有关个人选择与市场投票的文章时才惊奇地发现:米塞斯有关个人行为方面的论述令人惊讶地与他本人想表述的内容极其近似。   笔者深受布坎南研究思维的影响,并曾有幸于2001年到乔治·梅森大学公共选择中心访问研究,与布坎南教授有过若干次面谈,以后也保持一定联系。他对中国制度变革、公共选择和新政治经济学的研究给予关注和支持,令我们深受鼓舞。虽然大师已逝,但其睿智和丰富的思想以及勇于探索和开创的精神不灭!   (作者为北京大学经济学院教授) http://finance.sina.com.cn/economist/pingyixueren/20130111/021914252099.shtml?bsh_bid=18047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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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华去世一周年

   @独立纪录片人胡杰   今天是高华去世一周年日子,上午,我们南京的朋友和高华的爱人及孩子,在细密的雪中前往普觉寺高华的墓地,在到达时发现,已经有一束花静穆在高华的墓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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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教仁死不瞑目:二次革命使其宪政理想流产

   章敬平   [导读]残酷的政治斗争,非但没有像宋教仁所期待的那样迎来宪法的至尊地位,反而迎来了孙中山的“二次革命”,原本可以纳入法治轨道、按照宪政原则予以解决的政治斗争,最终变成了血流成河的枪炮战争。   作者系法学博士,资深媒体人 1913年3月20日,一个春寒料峭的夜晚,32岁的宋教仁在上海北站,在北上京都的火车即将鸣笛而去的刹那,喋血于几声沉闷的枪声。 宋教仁是革命党中的著名人士,是中华民国成立之初的法制院院长,是宪法草案《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组织法》的起草者。喋血之前,他刚刚领导国民党取得第一届国会选举的胜利,作为国民党代理事长,北上组织责任内阁,出任内阁总理,是这个内阁制倡导者迫在眉睫的头等大事。 孰料,壮志未酬身先死。 凶手很快落网,一个22岁的流氓兵痞承认子弹是从他的枪膛中射出的。侦查、抓捕、取证、审讯,尚未进入司法程序的宋教仁案,突然传出凶手暴毙狱中的讯息,一个毒杀凶手的馒头,将一个举国瞩目的政治大案划上了句号。从此,关于宋教仁案幕后的元凶就成了一个谜,有人说,袁世凯担心宋教仁出任总理损害他对国会的控制,所以密谋暗杀。也有人说,孙中山不满宋教仁对国民党的领导,让自己这个理事长位高权轻,派人暗杀了他。 历史真相难以确知。可以确认的是,宋教仁死于政治暗杀,死于政敌。这对醉心于宪法的宋教仁而言,实在是历史的讽刺。 宋教仁临终之前,给远在北京的袁世凯留下了遗嘱,希望他保障民权、确立宪法至高无上的地位。宋教仁以杜鹃啼血的口吻说,如果袁世凯能够这样做,他一定会含笑于九泉,正所谓“虽死之日,犹生之年”。 孙中山在宋教仁死后,亲自撰写了一副挽联:“作民权保障,谁非后死者?为宪法留学,公真第一人!” 可见,宋教仁生前之理想,生后之评价,都离不开“宪法”两字。然而,宋教仁和他热衷的辛亥革命,并没有给中国带来真正的宪政。皇帝倒台之后的政治家,对形式上的共和制度热情不高,他们热衷的是枪杆子,是三十六计。当政治人物之间出现分歧,指导他们搁置争议的不是宪法,而是“刺客列传”。暗杀,在民国时代,是除掉政敌或者疑似政敌的重要手段,袁世凯想用,黄兴想用,陈其美想用,孙中山也想用。一连串的政治暗杀再次说明:在一个宪法不曾至高无上的国家,在宪法不能为权力斗争划清边界的国家,政客之间的争斗,极易变成所有人反对所有人的战争。 重温历史,在那个口口声声要共和的伟大时代,“暗杀”这两个字,不仅令当代人羞愧,也令后来者尴尬。放眼全球,政敌并不总是以你死我活的方式从事政治斗争。早在宋教仁被刺一百年前,美国人在一场肮脏的政治斗争中,虽然贬损了政治的颜面,却确立了彪炳史册的违宪审查制度,让宪政散发出夺目的光芒。 1800年秋冬时节,联邦党人输掉了总统和议会两大选举,失去了建国以来的执政地位,失落的联邦党领袖,总统亚当斯和他的搭档国务卿马歇尔,决定在1801年3月3日下野之前,安排本党人士占据重要位置,给共和党领袖杰弗逊领导的下一届政府掺沙子。 恰巧,联邦最高法院的首席大法官递交了辞呈,亚当斯总统迫不及待地任命了尚在任上的马歇尔。下野之前倒数第三天,亚当斯总统促使联邦党人控制的国会,通过了一部法律,根据这部法律,总统可以任命四十二名下一届总统无法替换的治安法官。 3月3日午夜之前,亚当斯总统和马歇尔在匆忙之中,完成了参议院同意、总统签署、国务卿盖章生效的全部程序,任命了四十二名治安法官。因为太匆忙了,包括马伯里在内的十七个倒霉蛋的任命状没有及时发送出去。 第二天一早,新总统杰弗逊上任了,他命令自己的搭档——新国务卿麦迪逊将十七个倒霉蛋的任命状像蛛丝一样轻轻抹去。 马伯里恼了,他以麦迪逊违反《司法法》为名起诉到联邦最高法院,强迫麦迪逊交出任命状。人们以为马伯里胜券在握,毕竟,新的联邦最高法院的首席大法官马歇尔是他们联邦党人,和他是一个阵营的战友。 然而,这个在联邦党人丢掉政权后高贵地“潜伏”下来的马歇尔,没有利用老总统给他的司法权,和自己的“战友”马伯里一起痛击共和党人,他用我们叹为观止的法律技巧和无与伦比的政治智慧,驳回了马伯里的诉讼请求,他说,马伯里所依据的《司法法》违反了宪法,是无效的。 这就是美国历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马伯里诉麦迪逊案,刀光剑影的政治斗争没有了,伟大的违宪审查制度诞生了。世人看到的,不是一场狭隘的党同伐异的闹剧,而是一座宪法至上的“丰碑”,“碑文”上写着:法院是宪法的守护神。 我们再看看宋教仁案,残酷的政治斗争,非但没有像宋教仁所期待的那样迎来宪法的至尊地位,反而迎来了孙中山的“二次革命”,原本可以纳入法治轨道、按照宪政原则予以解决的政治斗争,最终变成了血流成河的枪炮战争。大炮一响,袁世凯立即宣布国民党非法,解散国会。时日不久,宋教仁孜孜以求的内阁制流产了,他短暂的政治生命中最为珍视的宪法,也像昙花,还没怒放,就谢了。 我想,如果宋教仁地下有知,一定死不瞑目。   http://news.qq.com/a/20110518/000326.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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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庆全:报人胡绩伟

     2012年9月16日上午7点零5分,著名老报人、《人民日报》原总编辑、社长胡绩伟在北京逝世。   得到这个消息,感觉到很突然。9月12日,杜导正老曾去看过他。那天说胡绩伟报病危,可是杜老去了以后,觉得老人没有事。“感觉他精神还很好,见到我拉着手不放,跟我说话。看样子还能撑一段时间。”杜老电话里对我说。怎么突然就走了呢?   从1936年参加革命开始编报算起,到1983年退休,胡绩伟编报近50年;退休后他又接着搞了五六年的《新闻法》——尽管后来胎死腹中,他在新闻界从业时间有50多年了。1990年被结束政治生涯后,他被誉为“两头真”的思想者。   “摇笔杆子是我最合适的工作”   初见胡绩伟,是在1999年。那一年,为纪念胡耀邦逝世十周年,胡绩伟在《书屋》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读那文章,能明显的感觉到被编辑的痕迹。我想看到原稿,就贸然闯到他在煤渣胡同的住所讨要。他是我们刊物的编委,因为这层关系,他对我的鲁莽举动也不介意。我也就不知天高地厚地半是聊天半是采访地和老人摆起了“龙门阵”。   “摇笔杆子是我最合适的工作。”谈到半个世纪前为何选择新闻行业,老人那像他家乡乐山大佛似的脸庞露出了笑容。“这有主客观的因素:主观因素是我从小读书比较多,尤其是进步书刊多,笔头上很利索;客观因素是我身体多病,到战场上抗日那是承受不了的,也就只能选择用笔来为抗日做点贡献。”   若说到胡家三代,胡绩伟可以说是在四川的一个革命家庭长大的。他的祖父胡福全经营一个小茶馆,家境还算殷实;他的叔祖父胡素民参加过变法维新和辛亥革命,与孙炳文是至交好友,与邓演达、吴玉章等人时有往来,是国民党的左派;大伯父胡良辅(字驭垓)也是辛亥革命的元老,参加同盟会,并担任过四川民众保路运动东路军指挥,后被杀害。如今,到胡绩伟家乡威远县,还能在县城看到保存完好的“胡驭垓烈士殉国处”石碑。   先人的革命影响,少年时代的胡绩伟读了很多进步的书刊。1935年抱着科学救国的理想考进华西大学数学系,只读了一年,“一二·九”运动爆发,他放弃了科学救国的理想,于1936年考入四川大学政治经济系,选择用笔来做武器。   “一二·九”抗日救亡运动的兴起,胡绩伟一方面受生活书店(邹韬奋主办)出版的进步书刊的影响;一方面受中共地下党员车耀先、韩天石等人抗日救亡思想的影响,成为“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成都部队”的五个成员之一。“由于我读的进步书刊较多,遇事总能讲出一番道理来,我在部队就分管宣传,开始出版刊物《大声周刊》。”胡绩伟说。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那天,为了对中国的现实发言,胡绩伟等人成立“图存社”,出版《图存》周刊。在起草发刊词时,胡绩伟等三个编辑决定同时写,择优采用,结果,胡绩伟的稿子被认为最好。“从那以后,我就坚定的认为自己以后就‘摇笔杆子’了。”   1937年12月,胡绩伟加入中共后,他成为在成都影响很大的救亡团体“星芒社”的领导骨干,并为这个团体创办了一份报纸:《星芒报》。当时,文艺界正在提倡通俗化、大众化,创作大批直接为工农兵大众能够阅读的通俗读物。新闻界也在提倡创办“老百姓报刊”,使识字很少的老百姓都能看懂,不识字的人也能听懂。胡绩伟任主编的《星芒报》也加入推手的行列。《星芒报》的文章很短,充分发挥了四川人“摆龙门阵”的特点,对很多社会现象的抨击,甚至采取如今我们流行的“段子”的方式。   比如说,因为《星芒报》宣传抗日,经常遭遇国民党封查。该报就以《校长与军长》为题进行调侃:   有人看见某校长亲自出马,捣毁星芒报和战时出版社,便问校长与军长有何区别?夫子曰:军长主战,校长主降;校长击内,军长击外;军长抗日,校长反俄。马占山曰:幸好校长不是军长,否则,祠堂街已踏为平地;殷汝耕曰:可惜军长不是校长,否则,我大皇军已统一中国;老子曰:天下事,本有幸,有不幸焉。   这样的办报风格,直击“校长”蒋委员长,自然要遭遇国民党的查封。从1936年至1939年,胡绩伟参与主办《活路旬刊》《大声周刊》《星芒报》《蜀话报》等,一出刊就被查封。封了又办,办了又封,只不过是改个名字而已,加起来有十次之多。   在这样的拉锯战中,胡绩伟也慢慢地形成了自己的办报风格:报刊不仅要为人民服务,而且要为人民所直接掌握。   1939年,胡绩伟到了延安,主持创办了《边区群众报》并担任主编,一办就是十年。胡绩伟把自己的努力目标概括为:办一张为人民大众喜闻乐见的报纸。他十年如一日地、全心全意地努力办好这份报纸。在他的主持下,报纸不只是在内容上反映人民的意志和呼声,为人民的民主、自由和幸福而奋斗;而且在形式上力求大众化,让识字不多的边区群众能看得懂,让不识字的人能听得懂。这样一份边区人民自己的报纸,受到了边区人民的热爱。当然,胡绩伟也是带着很强的党性来办报的,他的努力,也受到陕甘宁边区党委(以后改为中央西北局)和中共中央的称赞。1944年,他被选为边区的特等文教模范,《边区群众报》也被评为特等文教模范单位。   从1949年5月西安解放到1952年底,胡绩伟担任中央西北局机关报《群众日报》的总编辑。“在以习仲勋为首的西北局的领导下,我工作得非常舒心。”胡绩伟说,“我与习仲勋同志有比较密切的接触,对于西北局当时的施政方针和政绩,《群众日报》都作过比较系统的报道和宣传。”其中令胡绩伟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是,习仲勋对民族和民主人士予以团结、感化、争取、帮助的宽容精神。西北军政委员会成立前后,习仲勋对胡绩伟一再嘱咐:一定要对每一个民族和民主的代表人物进行认真的宣传报道,他们在会上的发言,同工农知识分子代表的发言一样对待,一律在《群众日报》上全文刊载,不能登摘要;对这些代表人物在会前和会中都要进行深入采访,对每个人都要写一篇访问记。习仲勋对每一篇访问记,都要亲自审阅,并找到他和记者,一面问一面改,改好后还要再看一遍,才放心拿去登报。习仲勋的这种政治品德也对胡绩伟以后的办报产生过影响。   1952年底,胡绩伟担任中央机关报《人民日报》的副总编辑,做总编辑邓拓的助手。那时,“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无论政体还是国体,甚至报体也都是苏联的。《人民日报》成为苏共中央机关报《真理报》的翻版。《真理报》的基本经验概括地说,就是“党报要作党委的驯服工具”。换句话说,“党报就是党的喉舌”。尽管胡绩伟对个别问题有点怀疑,如对每天必须发一篇社论,社论的字数必须一样,而且一定要排在报头旁边的固定地位,他感到未免过于机械,甚至有点形式主义。但也只是怀疑而已。作为副总编辑,他必须让报纸成为党的喉舌,而不再像以前十多年办报一样实现自己的办报思路。   因此,在那些年,胡绩伟没有多少选择,人民公社化运动、反右派运动、大跃进运动和庐山会议反右倾运动,《人民日报》都是率先垂范的。“放高产卫星的新闻是经我手发出来的,现在想想,真是觉得荒唐。”谈到这段历史,胡绩伟无论如何都不原谅自己。   1956年,在毛泽东“大鸣大放”的推动下,《人民日报》进行大改版,改版的社论题目就是《人民日报是党的报纸,也是人民的报纸》。改版的重点是要扩大反映实际情况和人民意见,要更多地研究和关心各项实际问题,特别是要开展各种不同意见的讨论,“即使是同我们共产党人的意见相反的文章”也允许发表。胡绩伟完全信以为真,协助邓拓满腔热情地在内容和形式上进行革新,使报纸面目焕然一新。谁知,他们为“使《人民日报》成为群众欢迎的生动活泼的报纸”的一切卓有成效的努力,很快就被毛泽东指责为“死人办报”,因为《人民日报》没有积极贯彻执行毛泽东号召各界人士“大鸣大放”、对共产党提出批评意见的“阳谋”。最终,这次大改版以邓拓被调离,不少编辑记者被打成“右派”而收场。   毛泽东指责邓拓“死人办报”那次谈话,胡绩伟也是在场者。毛指责“几位副总编辑像铁板一块,不敢批评他(邓拓),不敢起来革邓拓的命”的话,胡绩伟一直记忆犹新。“毛主席讲完后问我们有什么意见,我实在憋不住,就提了一个建议。我认为办好《人民日报》的关键是要有一位敢于独立思考、独立决定问题的中央委员主持报政。于是,我说:‘《人民日报》的工作十分重要,有一位中央委员最好是一位政治局委员来报社坐镇。’毛说:‘《人民日报》树大招风嘛,是需要有一个或政治局委员主持工作,内外都能顶得住。但现在没有适当的人选。’以后想起来,我当时的话也太幼稚。你以为中央委员就敢于独立思考了?国家主席刘少奇有一点独立思考,不也落得那样悲惨的下场?关键是体制问题,而对于党报而言,最关键的问题是,如何解决党性和人民性的问题。”   此后,胡绩伟一直在探索如何解决党性和人民性这一矛盾的途径。在“文革”关牛棚挨斗的时候,他也没有停止思考过。因为“文革”时《人民日报》的主持者将“党性”发挥到极致,而在群众眼里则成为“戈培尔的报纸”。   听话,不听话   1976年粉碎“四人帮”后,党中央主席华国锋点将,胡绩伟担任《人民日报》总编辑。   此时,中国的历史进入了新旧交替的时代。毛泽东去世后,中国的去向留下了诸多的选择空间。如果把毛泽东的遗产比作一间房子的话,一部分瞻仰者认为:这房子很好,我们要供起来,不但什么也不要动,而且以后盖房子的时候必须原封不动地照这样来。这一派人就是著名的“两个凡是”派。另一部分人认为,房子留下来,但样式陈旧,我们可以盖和这个房子式样不一致的房子。这就是以邓小平、陈云为首的老一辈革命家的看法。邓小平说,我们应当世世代代完整、准确地继承毛泽东思想。怎样完整、准确地继承毛泽东思想?当时的中央党校副校长胡耀邦,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办法,推出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一派的做法,也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叫做“拨乱反正”派。胡绩伟成为这一派的重要的一员。   在“文革”十年,胡绩伟对自己的办报生涯进行了长久的深思,发现自己过去20多年的办报生涯里,在党正确时,报纸也正确;在党犯错误时,报纸也跟着犯错误。他想:当党犯错误的时候,如果报社领导人的头脑是清醒的,有独立思考能力,报纸是不是可以不跟着犯错误呢?他以为,这是可以做到的,是应该做到的,是必须做到的。这样,党报的党性和人民性就是不一致的,是对立的了。要使这二者统一起来,就只有使党性服从人民性,坚持人民性高于党性。如今,毛泽东去世后留下的政治选择空间,给胡绩伟在《人民日报》展现自己办报思路的机会。他适时地抓住了这个机会。   1977年2月7日《人民日报》社论提出了著名的“两个凡是”:“凡是毛主席作出的决策,我们都坚决维护;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地遵循。”这是党中央定稿批示发表的。当时,很多人都认为,这个社论一出,等于“四人帮”没有粉碎。胡绩伟也有同样的认识,但他说自己“只好服从”,而这种服从“不是盲目的服从,而是睁着眼睛违心地服从”。“听话,还是不听话?”胡绩伟在徘徊中走向了“不听话”。   按“两个凡是”的观点,1976年发生的悼念周总理反对“四人帮”的“天安门事件”就不能平反——那是毛主席定的;而天安门事件不平反,对中央高层来说,邓小平等众望所归的领导人就无法复出;还有“文革”十年冤案如山,再往前溯历次政治运动的受害者,都是毛主席定的,也无法平反;“文革”宣告了毛路线的破产,中国如果没有新的政治路线和组织路线支撑,就无法向前进。   胡绩伟主持的《人民日报》,在胡耀邦的领导下,在上述问题上一一“拨乱反正”。在推动平反“天安门事件”过程中,胡绩伟曾被负责宣传的政治局常委训斥“党报不听党的话”,但他依然以高超的政治智慧向前推进,与新华社等单位联手,最终使这一事件获得平反并由此开启了平反冤假错案的大幕。在终结“两个凡是”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大讨论中,《人民日报》在1978年3月26日刊登的《标准只有一个》,提出只有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标准。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是真理,但不是检验真理的标准。这篇思想评论很短,没有引起普遍重视。但文章发表之后,报社收到二十几封读者来信,除一部分赞成这篇文章的观点外,大多数是提出问题的。   在胡耀邦指导下写作的两篇文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和《马克思主义的一个最基本的一个原则》——发表后,胡绩伟坚决支持,安排《人民日报》转载。他说:“这样的好文章本来应该用《人民日报》社论来发表。但是,当时社论要送给主管宣传的政治局常委来审查,肯定会被扣压。于是胡耀邦想到用‘特约评论员’的形式——表明不是本报人写的,而是社外人写的。”但是,党报的地位不同,即使是转载,胡绩伟还是招致了上面严厉的批评:先是吴冷西的指责,认为这篇文章是“砍旗”。后来,主管意识形态的中央领导人在一次小会上说:“理论问题要慎重,特别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和《按劳分配是社会主义的原则》两篇文章,我们都没有看过。党内外议论纷纷,实际上是把矛头指向主席思想。我们的党报不能这样干,这是哪个中央的意见!(《按劳分配》这篇文章,是邓小平和李先念同志审查过的。)要坚持、捍卫毛泽东思想。要查一查,接受教训,统一认识。当然,对于活跃思想有好处,但人民日报要有党性,中宣部要把好关。”他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篇文章的矛头是指向毛主席思想的。”   不过,胡绩伟并不在意,他和当时其他人如邓小平、陈云、胡耀邦等老干部一起,以民心所向为行为的准则。由此,一起推动了中国历史大转折进程。   很多过来人都记得胡绩伟主持的《人民日报》。当年,这份党的机关报发行量达到300多万份。人们记得,《人民日报》首先发表文章,对因“农业学大寨”而一路升天的国务院副总理陈永贵提出批评,导致这位副总理下台;人们也记得,一位商业部长因为在丰泽园吃饭欠账或者“吃了一整桌宴席才花了一碗汤钱”而被批评,《人民日报》立刻转载,并发表中纪委对这位部长的通报批评;人们更记得,震惊全国的“渤海二号沉船事故”,《人民日报》以无先例的口气发出批评,并发表记者的调查报告,此后,石油部长被解职,甚至连主管工业的国务院副总理也被给予记大过处分。   来源: 《财经》杂志  http://www.21ccom.net/articles/rwcq/article_201212127274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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