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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成仿:胡适先生晚年喜欢的两个格言

胡适先生晚年喜欢的两个格言 胡适先生逝世50周年纪念 作者:储成仿 来源:作者赐稿 来源日期:2012-1-28 本站发布时间:2012-1-28 18:21:10 阅读量:21次   今年是2012年, 1962年2月24日胡适先生在台北去世,屈指算来,至今已有整整50个年头。   胡适先生是现代中国一位最杰出的学者。我之所以说他是一位最杰出的学者,我想,也许大家也跟我一样想,他完全配得上这个称呼;他之所以配得上这个称呼,我以为,仅凭他是中国现代白话文一代宗师这一条就足够了。至于他的一生主张和践行自由,肯定为中国社会的自由进步立下了永不销蚀的丰碑!另外,他在晚年喜谈乐道“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容忍比自由还更重要”这两个格言,我以为,更为他的一生增添了无尽的光彩!    格言一:“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大家都知道,“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格言源出于范仲淹的《灵鸟赋》。谈到范仲淹,人们最为喜闻乐道的是他的《岳阳楼记》这个名篇中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句。至于范仲淹在中国历史上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在此,我还想不惜笔墨,做一点相关性的介评。   首先,我想谈到的是范仲淹的独立人格。   史载:范仲淹生于宋太宗端拱二年(989年)八月二日(9月5日),苏州吴县(今属江苏)人。父亲范墉,端拱初年(988年)赴徐州任武宁军节度掌书记(徐州军事长官的秘书),990年病逝。母亲谢氏贫困无靠,只得抱着两岁的范仲淹,改嫁山东淄州长山县河南村(今邹平县长山镇范公村)朱文翰。范仲淹也改其姓,取名朱说(通“悦”)。一个偶然的事件,范仲淹发现自己原来是望亭范家之子。这件事使范仲淹深受刺激和震惊,他决心脱离朱家,自树门户,再接母归。于是他毅然辞别母亲,徒步求学去了。   真宗大中祥符四年(1011年),二十三岁的范仲淹来到睢阳应天府书院(旧址在今河南省商丘市睢阳区)。应天府后来改名南京,应天府书院由此又叫南都学舍。范仲淹在此发奋读书。其间,范仲淹的一个同学、南京留守(南京的最高长官)的儿子看他常年吃粥,便送他些美食。然而,他竟一口不尝,听任佳肴发霉。直到人家怪罪起来,他才长揖致谢说:“我已安于划粥割齑的生活,担心一享受美餐,日后就咽不下粥和咸菜了。”   大中祥符七年(公元1014年),迷信道教的宋真宗率领百官到亳州(今安徽省亳州市)去朝拜太清宫。浩浩荡荡的车马路过南京(今河南省商丘市),整个城市轰动了,人们争先恐后去看皇帝,但惟独他闭门不出,仍然埋头读书。有个要好的同学特地跑来劝他:“快去看,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千万不要错过!”但范仲淹只随口说了句:“将来再见也不晚”,便头也不抬地继续读他的书了。果然,第二年他得中进士。不久,他被任命为广德军的司理参军(广德军位置在今安徽广德县一带,司理参军是掌管讼狱、审理案件的官员,从九品)。接着,又调任为集庆军节度推官(集庆军辖境位置在今安徽亳州一带,节度推官是幕职官,从八品)。至此,他便把母亲接来赡养,并正式恢复了范姓,改名仲淹,字希文。从此,他开始了他长达30多年的政治生涯。   其次,我想谈到的是范仲淹的敢言直言。   范仲淹的一生完全称得上是中国专制帝制之下反复上演的又一部充满戏剧色彩的荒诞剧:在“昏君”、“奸臣”的拨弄之下,“忠臣”范仲淹一会儿因言而贬,一会儿又因言而升,又一会儿又因言而贬……。   景祐三年(1036年) ,范仲淹看到宰相吕夷简大开后门,滥用私党,朝政腐败不堪,根据调查,他绘制了一张“百官图”呈给仁宗。在仁宗面前,他指着图中开列的众官调升情况,对宰相用人制度提出尖锐的批评。对此,吕夷简不甘示弱,反讥范仲淹迂腐。范仲淹便连上四章,论斥吕夷简狡诈。吕夷简便诬蔑范仲淹勾结朋党,离间君臣。 范、吕之争的是非曲直,不少人都看得分明。偏偏吕夷简老谋深算,善于利用君主之势而最终取胜。仁宗这年二十七岁,尚无子嗣。据说范仲淹曾关心过仁宗的继承人问题,或许谈论过立什么皇太弟侄为储之类的事。这事虽出于振兴宋廷的至诚和忠直之心,但却不免有损仁宗的自尊。加上吕夷简从旁中伤,范仲淹便被褫夺了待制职衔,贬为饶州知州。后来几乎又被贬死岭南……,   综观范仲淹一生的言功论绩,我以为,最为突出的,是他在庆历三年(1043年)九月,认真总结自己为官28年来酝酿已久的改革思想,撰写出著名的新政纲领《答手诏条陈十事》,呈送给仁宗。在《答手诏条陈十事》中,范仲淹提出了十项改革主张,其主要内容是:1、明黜陟,即严明官吏升降制度。那时,升降官员不问劳逸如何,不看政绩好坏,只以资历为准。故官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因循苟且,无所作为。范仲淹提出考核政绩,破格提拔有大功劳和明显政绩的、撤换有罪和不称职的官员。2、抑侥幸,即限制侥幸作官和升官的途径。当时,大官每年都要自荐其子弟充京官,一个学士以上的官员,经过二十年,一家兄弟子孙出任京官的就有二十人。这样一个接一个地进入朝廷,不仅增加了国库开支,而且这些纨绔子弟又不干正事,只知相互包庇,结党营私。基于国家政治的清明和减少财政开支的考虑,应该限制大官的恩荫特权,防止他们的子弟充任馆阁要职。3、精贡举,即严密贡举制度。为了培养有真才实学的人,首先应该改革科举考试内容,把原来进士科只注重诗赋改为重策论,把明经科只要求死背儒家经书的词句改为要求阐述经书的意义和道理。这样,学生有真才实学,进士之法,便可以依其名而求其实了。4、择长官。针对当时分布在州县两级官不称职者十居八九的状况,范仲淹建议朝廷派出得力的人往各路(北宋州以上的一级监察和财政区划)检查地方政绩,奖励能员,罢免不才;选派地方官要通过认真地推荐和审查,以防止冗滥。5、均公田。公田,即职田,是北宋地方官的定额收入之一,但分配往往高低不均。范仲淹认为,供给不均,怎能要求官员尽职办事呢?他建议朝廷均衡一下他们的职田收入;没有发给职田的,按等级发给他们,使他们有足够的收入养活自己。然后,便可以督责他们廉洁为政;对那些违法的人,也可予以惩办或撤职了。6、厚农桑,即重视农桑等生产事业。范仲淹建议朝廷降下诏令,要求各级政府和人民,讲穷农田利害,兴修水利,大兴农事,并制定一套奖励人民、考核官员的制度,且长期实行。7、修武备,即整治军备。范仲淹建议在京城附近地区召募强壮男丁,充作京畿卫士,用来辅助正规军。这些卫士,每年大约用三个季度的时光务农,一个季度的时光教练战斗,寓兵于农,实施这一制度,可以节省给养之费。京师的这种制度如果成功了,再由各地仿照执行。8、推恩信,即广泛落实朝廷的惠政和信义。主管部门若有人拖延或违反赦文的施行,要依法从重处置。另外,还要向各路派遣使臣,巡察那些应当施行的各种惠政是否施行。这样,便处处都没有阻隔皇恩的现象了。9、重命令,即要严肃对待和慎重发布朝廷号令。范仲淹认为,法度是要示信于民,如今却颁行不久便随即更改,为此朝廷必须讨论哪些可以长久推行的条令,删去繁杂冗赘的条款,裁定为皇帝制命和国家法令,颁布下去。这样,朝廷的命令便不至于经常变更了。10、减徭役。范仲淹认为如今户口已然减少,而民间对官府的供给,却更加繁重。应将户口少的县裁减为镇,将各州军的使院和州院各署,并为一院;职官厅差人干的杂役,可派一些州城兵士去承担,将那些本不该承担公役的人,全部放回农村。这样,民间便不再为繁重的困扰而忧愁了。   《条陈十事》呈上后,宋仁宗和朝廷其他官员对之商量后,表示赞同,便逐渐以诏令形式颁发全国。于是,北宋历史上轰动一时的庆历新政就在范仲淹的倡导下开始了,范仲淹的改革思想也就得以付诸实施了。新政实施的短短几个月,政治局面就开始有了新的面貌:官僚机构开始精简;以往凭家势做官的子弟,受到重重限制;昔日单凭资历晋升的官僚,增加了调查业绩品德等手续;有特殊才干的人员,得到破格提拔;科举中,突出了实用议论文的考核;全国普遍办起了学校。   就是这样一些以维护皇家利益为中心的改革设想,也落得好景不长。庆历五年(1045年)初,曾慷慨激昂,想励精图治的宋仁宗终于完全退缩,他下诏废弃一切改革措施,范仲淹和富弼被撤去军政要职。皇佑三年(1051年),范仲淹在连遭贬谪、连转任所后,又移任青州。青州的冬寒,加重了他的疾病。第二年(1052年)又调往颍州,他坚持扶疾上任。但只赶到徐州,便在五月二十日(6月19日)溘然长逝,享年六十四岁。   从范仲淹的一生行止来看,在一千年前的暗无天日的皇权专制之下,范仲淹尚能做到“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对于我们今人,面对当年范仲淹的所作所为,我真的不知道,这对我们今人是一个激励,还是一个讽刺?!    格言二:“容忍比自由还更重要”。   胡适先生晚年喜欢的第二个格言是:“容忍比自由还更重要”。   据史实:1959年3月14日《自由中国》杂志第26卷第6期发表了胡适先生著名的《容忍与自由》一文。在文章的一开头,胡适先生写道:“十七八年前,我最后一次会见了母校康耐尔大学的史学大师布尔先生。我们谈到英国史学大师阿克顿一生准备要著作一部‘自由之史’,没有完成他就死了。布尔先生那天谈话很多,有一句话我至今没有忘记。他说:‘我年纪越大,越感觉到容忍比自由还更重要’。”胡适先生最欣赏这句话,说:“他这句话我越想越觉得是一句不可磨灭的格言。”为此,胡适先生说:“有时我竟觉得容忍是一切自由的根本,没有容忍,就没有自由。”   胡适先生对“容忍与自由”的探索和思考并非一天两天。早在1948年9月4日,他在北平电台演讲《自由主义》时,就对“容忍与自由”的关系作了非常富有针对性的阐释,他说:“自由主义在这两百年的演讲史上,还有一个特殊的、空前的政治意义,就是容忍反对党,保障少数人的自由权利。向来政治斗争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被压的人是没有好日子过的,但近代西方的民主政治却渐渐养成了一种容忍异己的度量与风气。因为政权是多数人民授予的,在朝执政权的党一旦失去了多数人民的支持,就成了在野党了,所以执政权的人都得准备下台时坐冷板凳的生活,而个个少数党都有逐渐变成多数党的可能。甚至于极少数人的信仰与主张,‘好像一粒芥子,在各种种子里是顶小的,等到他生长起来,却比各种菜蔬都大,竟成了小树,空中的飞鸟可以来停在他的枝上。’(《新约·马太福音十四章》,圣地的芥菜可以高到十英尺)人们能这样想,就不能不存容忍别人的态度了,就不能不尊重少数人的自由了”。   请听,胡适先生在64年前对自由和容忍的关系的论述是多么的好!针对我们今天中国的社会政治生态,胡适先生的这些论述是多么的切中要害啊!时值胡适先生逝世50周年纪念之际,面对当前中国的政治现实,我们重温胡适先生晚年喜欢的这两个格言,此时,我(们)的心情,大可与一千多年前范仲淹写《岳阳楼记》时的心情状态一比!我们扪心自问:此刻,我们的心情是悲、还是喜?!         (转载本文请注明“中国选举与治理网”首发,以上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本网立场和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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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嚎啕大哭:“知识分子没跟来,国家没救了

胡适嚎啕大哭:“知识分子没跟来,国家没救了 文章提交者:一瞥 加帖在 猫眼看人 【凯迪网络】 http://www.kdnet.net 1948年,新中国成立前夕,蒋介石在南京准备好了飞机让北平大学校长胡适跟随他去台湾,胡适想带他的儿子去,还有北平大学的几个教授。 很多教授,包括胡适的儿子在内,都劝他不要去台湾。 因为他们是知识分子,他们教书育人,没有干过对新政府不利的事情。 胡适一个人去了南京。 胡适临走时对他们说:“美国来了,有面包,有自由。”“苏联来了,有面包,没自由”“他们来了,没面包没自由”。 老蒋派3架次飞机,运输这些北平的著名学者。胡适第一架次飞机抵达南京。 第二架次飞机抵达时,胡适到机场接同事,结果空无一人。北平的教授专家不愿意追随国民党逃跑。 胡适一个人在机场嚎啕大哭。 (按:胡适一边哭,一边唠叨,知识分子没跟来,国家没救了。啊,我的天啊!) 胡适去了台湾。 第二年,1949年新中国成立。 随后的文革,胡适留在大陆的儿子被逼表态,虽然痛恨的批斗了自己的父亲,但仍没有避免不幸,上吊自杀。 那些教授,无一幸免。 不知道他们临死的时候,会不会想起胡适当年临走时对他们说得到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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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多数人的暴政”看胡适论民主的真意义

  作者:邵建       2007年,我写过一篇文章《私人生活要自由 公共生活要民主》,是针对当年北京某地区危改拆迁用民主投票的方式来做决定(当时是2451票同意,1228票不同意)。之所以写那篇文章,是一位朋友称赞这种拆迁方式,说它体现了民主,因此要比行政强制好得多,毕竟大家的事可以由大家自己决定。我当然觉得这种看法有问题,因为拆迁牵涉到的是私人财产。别说那2451户有什么权力,可以当那1228户人的家;就是只剩一家,前者也不能因为大家都同意就强制执行。这里的道理很明显,财产之类的个人权利属于私权利,它只适用于自由而不适用于民主,因此我在那篇文章中指出:拆迁民主是坏民主,“坏就坏在此处根本就不能启用民主。一旦启用,则不免一些人可以利用投票所形成的力量公然侵害或剥夺另一部分人的权利,尤其当后者处于少数的时候。这样的情况一旦发生,所谓民主便成了当年托克维尔所担心的‘多数人的暴政’。”       没料到,几年以后,我们真的目睹了由拆迁所上演的“多数人的暴政”。这是近日《南方都市报》的报道:2010年,佛山南村经济社将旧村土地卖与开发商,并承诺在规定时间内搬迁。由于面临承担2000万元违约金,该经济社近日组织已签约村民对同村的16户钉子户进行强拆。该村是以村民大会的方式,同意将旧村腾出来集体拆迁搞开发,但在大部分村民已迁出的同时,有16户村民因补偿问题不愿意签协议。16户相对于那些已经搬迁的大多数来说,显然属于少数,但是,在私人权利的问题上,我们是否可以搞少数服从多数?换言之,该村村民大会的集体决定或民主决定,如果可以决定属于集体公共财产的话,那么,属于个人宅基地及其上的房屋建筑等,难道也可以由你一票我一票来定夺?或者,这种定夺如果发生,它是否具有法律效力?很显然,这16户人家对于自己的宅基地拥有绝对的处分权,他们愿意或不愿意拆迁是他们自己的权利,别人无从为他们决定。任何对象都不能以多数或民主的名义侵犯这16户的权利。       但,侵犯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由于要赔付巨额违约金,村民们开始行动,结果16家的房子一下子被拆掉了15家,还剩孤零零的一家。村民的行动中夹杂了暴力,有钉子户被同村村民打伤。请注意,这不是政府主导的拆迁,而是一部分村民对另一部分村民的拆迁。这样的拆迁,把当年托克维尔对“多数人的暴政”的担心,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       这是一幅民众撕裂的图景,令人触目。网上有图片,开发商在拆迁现场摆起了一桌桌餐宴,宴请已经签约的村民。然而,一围之隔,那十几家被强拆的人,却聚集在唯一尚未被拆的钉子户门口。利益对立如此,它让我们警醒,民众中的群际分裂将成为我们这个社会在日后民主化进程中难以回避的问题。毕竟利益不是整体的,而是分众的、个人的。除了私人领域民主不能插足外,我们自己对民主的边界及性质也应有必要的省察。针对佛山南村发生的这一幕,我很愿意介绍一下胡适先生1950年代发表的对民主的一个看法。胡适说“民主的真意义只是一种生活方式”(这是他的美国老师杜威的观点),它“在政治制度上的表现,好像是少数服从多数,其实它最精彩的一点是多数不抹杀少数,不敢不尊重少数,更不敢压迫少数,毁灭少数”。“所以,民主的生活方式最具体的表现就是尊重少数人的自由,尊重每个个人的自由,——— 这种生活方式才是民主的真意义。”(作者系南京晓庄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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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伟大先知还是一介书生?

唐小兵        12月17日是胡适诞辰120周年的纪念日,从1991年胡适诞辰100周年到今天,一晃已经20年,在这不短也不长的20年里,中国社会与知识界发生了严重分化,知识群体面对国内外的基本问题援引的思想资源更加丰富多元,而对于自由知识分子来说,从1950年代胡适大批判之后,被彻底边缘化和“消音”的胡适重新浮出水面,进入年轻一代知识人的精神视野,余英时、林毓生、周质平、耿云志、罗志田、章清、潘光哲等学人对胡适的研究,正在还原一个更加立体和真实的胡适,而以民间思想者自居的学者如邵建、傅国涌、智效民等人对胡适作为一个持不同政见的异议分子的生命历程和思想历程的发掘,更是为1990年代以后的民间思想界灌注了精神的养分和思想的动力。因此,就这20年的“胡学”发展史而言,胡适的思想、学术、文艺、政治实践与人格等,从被压抑的“执拗的低音”转化成“昂然的高音”,正在对中国知识界产生相当重要而深远的影响。        民主信念贯彻一生        1949年,胡适在去往美国的船上编辑早年好友陈独秀的文集,感慨系之写了一篇短文《陈独秀的最后见解》,进而指出,“独秀最大的觉悟是他承认民主政治的真实内容有一套最基本的条款—一套最基本的自由权利—都是大众所需要的,并不是资产阶级所独霸而大众所不需要的。”这何尝不是胡适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的夫子自道。纵览胡适的一生,无论是早年留学美国,还是在乱世危局的中国,以及风雨仓皇的晚年,他都坚持了民主和自由的理想。        民国初年,还在美国康奈尔大学求学的胡适,面对袁世凯大权独揽登上总统宝座,在身边的庚子赔款留学生都在为之欢欣鼓舞时,胡适说:“相传袁世凯已受命,此人真是蠢物可鄙。”他当时就对民主阐发了这样的信念:“中国只不过是追随这个世界上澎湃的、不可抗拒的潮流。它在亚细亚大陆敲响了自由钟的第一声,我们预祝那悦耳的钟声响彻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愿那自由的圣光,永照我祖国大地’。”这种民主信念贯彻了他的一生,从未有丝毫之松动与懈怠。        抗战结束之后随着两党竞争的加剧,知识群体在政党力量的牵扯与撕裂之中左右摇摆,大多数最终因对国民党政权的失望和对中共的期许,而转向左翼阵营,当时实行极权主义统治的苏联帝国更是在二战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后如日中天。在这样一个天地玄黄的时刻(1947年),作为北京大学校长的胡适面对青年知识分子演讲时,仍旧如此掷地有声地说道:“我是学历史的人,从历史上来看世界文化的趋向,那民主自由的趋向,是三四百年来的一个最大目标,一个最明白的方向。”        公共舆论的推手        1917年从美国留学归来的胡适,在上海登岸时目睹祖国山河破碎,教育文化凋敝,遂下决心做一个将真理与光明传导给中国人的启蒙主义者,他认定只有从教育、思想与文化入手才可以为现代中国的新生奠定基石,于是决定“20年不谈政治”,以《新青年》等刊物为阵地,大倡中国的文学革命、白话文运动之类的文艺复兴,并提出重估一切价值。而在好友陈独秀等人被捕,他接手政治性刊物《每周评论》之后,潜伏胡适内心而一贯被自我压抑的政治意识就发抒出来,并一发而不可收拾,从《努力周报》倡导好人政府,到《新月》时期的讨论人权与约法,公开挑战国民党一党独裁的威权政治;从1930年代因为日寇侵入而心忧国家命运,与丁文江、蒋廷黻等人发起《独立评论》,提倡“不倚傍任何党派,不迷信任何成见,用负责的言论来发表我们各人思考的结果;这是独立的精神”,一直到1950年代的台湾政论刊物《自由中国》,胡适一直是现代中国公共舆论最重要的推手。        胡适曾经在发表于《努力周报》的《政论家与政党》一文中如此申述他的政论理想:“只认是非,不论党派,只认好人与坏人,只认好政策与坏政策,而不问这是哪一党的人与哪一派的政策:他们立身在政党之外,而影响自在政党之中。他们不倚靠现成的势力,而现成的势力自不能不承认他们的督促。”        1933年,当汪精卫盛情邀请胡适出任国民政府的教育部长,而其友朋如傅斯年、翁文灏、吴景超等人纷纷入阁,他如此婉言拒绝:“我所以想保存这一点独立的地位,决不是图一点虚名,也决不是爱惜羽毛,实在是想要养成一个无偏无党之身,有时当紧要的关头上,或可为国家说几句有力的公道话。一个国家不应该没有这种人;这种人越多,社会的基础越健全,政府也直接间接蒙其利益。我深信此理,故虽不能至,心实向往之。以此之故,我很盼望先生容许我留在政府之外,为国家做一个诤臣,为政府做一个诤友。”        这确实是见证了政治的黑暗,却又力图革新政治,为中国政治生活浇灌一种新生命的胡适,在现代中国全力塑造的一种新气象,也就是通过知识人的讲学议政,而让科举制废除后日益边缘化的知识人重返社会中心,重建政治权威和心灵秩序的一种努力。一部近代中国舆论史,胡适是最不能绕开也无法绕开的人物。        在后人的眼里,胡适似乎仅仅是书生论政而已,其实,仔细阅读胡适的日记、书信与政论便可发觉,胡适并没有那么“幼稚”,胡适是一个非常具有政治智慧或者说政治实践感的人。其公开的政论与私下的言论之间常常大有区分,他非常注意政论的实际政治影响。1930年代当蒋介石、汪精卫迫于政治集团内外的压力而提及自由民主宪政时,胡适就会抓住机会发表一系列政论,阐述他对宪政的理解,以及在当时中国情势之下如何开始宪政,在这一点上,他不同于当时主张新式独裁的丁文江、蒋廷黻等人。        胡适有一个著名的观点,认为民主政治是一种幼稚园政治,更是一种选票政治,到了政党轮替与政府换届的时候,即使是阿斗也可以去投票选举表达民意。以人格建设而言,胡适鼓励的是一种健全而自由的个人,以政治生活而言,胡适鼓吹的却是一种低调的民主。从这一点来说,胡适从来不是一个徒逞口舌之快的政论家,而是一个充分考虑政论之责任伦理与政治后果的政论家,他有着一种常人所未及的审慎的智慧。        魅力与局限        1990年代以来,李泽厚、刘再复的“告别革命”说盛极一时,这代表着相当一部分知识分子对弥漫在20世纪中国的革命暴力,以及由此带来的封闭而偏执的两极心态的反思,胡适的渐进思想(所谓宁可一日不将军,不可一日不拱卒)和改良思维被思想界重新引入公共讨论。在革命成为乌托邦的20世纪,以实验主义为圭臬的改良者胡适在政治生活中几乎完全被边缘化,但在革命意识形态已经成为一种博物馆文化的最近20年,胡适的影响似乎仍旧主要局限在知识界,而未能向社会层面(包括传媒)扩散。        造成这种尴尬状况的原因之一在于,在中国自由知识界强调市民社会发育和公民社会建设的这20年,更多的思想资源是来自黑格尔、哈耶克、哈贝马斯等西哲。胡适不是被忽略了,而是胡适生前很少就“社会”这一核心议题发表见解,就政治议题而言,他最关切的是政治制度建设和公民人格形成,以及与此相关的思想言论自由等命题,而社会正义、公平,以及社会底层等几乎很少进入他的思想论说,可以说,胡适在自由与平等两种价值系统之间明显地偏向前者而轻忽后者,这就导致胡适的思想缺乏一种执拗的紧张感和深邃性,贱民的苦难几乎很少困扰着胡适的心灵世界和日常生活,这也是胡适相对于鲁迅而言,更缺少一种道德美学和精神魅力的缘由。胡适自然也有一种伟岸的人格,这人格似乎更多的是儒家式的有所为亦有所不为的君子形象,而相对匮乏那种充满激情与尖锐感的内心冲突。        胡适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一言可以兴邦,一言可以丧邦”,因此写作政论的人应该持哀矜谨慎的态度,可综观以胡适为核心的自由知识分子在20世纪中国的命运就会发现,他们太重视对精英(包括政府官员、知识分子、商人、中上层军官等)的启蒙,而相对忽视了底层的诉求以及社会运动的批判和建设功能,他们也太迷信作为一种话语的公共舆论的政治影响力和社会影响力,这就导致近代中国的公共舆论似乎始终是漂荡在中国社会上空的浮云,而无法实际地切入到政治运动以及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之中。        1935年9月29日,胡适在《大公报》发表《从一党到无党的政治》,认为“民国初元的政党怪剧都由于当时的人迷信民主政治必须是政党政治,所以大有画老虎画成狗的怪现象。20多年的世界政治趋势,使人们对于政党政治的迷信减低了不少;在这个本来厌恶政党政治的国家,对政党的信用更减低了”。深受民初政党政治倾轧文化之刺激的胡适,一生对政党政治和党派文化深有反感,他强调的是超越于党派之上的公民大联合。殊不知,现代政治的逻辑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一种组织政治,没有扎根社会民众的组织、社团等作为依托,没有具有一定激进色彩的维权运动的配合,光靠知识分子的呐喊,100年也没法根本地触动政治之恶和养成政治美德。        现代政治在某种程度上是祛魅的政治,对政治组织的理解更多的是工具主义的,而胡适虽然在论述政党时偶有类似表达,但就其总体而言,他的政治观念仍旧在相当程度上是德性政治,无论是他对好人政府的想象还是对超越党派之上的政见的期待,都说明他的政治观是祛除利益而只保留美德和权利的,这样一种高调的政治观或许能够激发知识阶层的政治参与意识,但要以此孕育全社会民众的政治意识,甚至激发起政治参与和政治反抗精神,却无疑是曲高和寡缘木求鱼。        在这20年的中国社会变迁中,曾经被胡适那一代新文化运动健将批评的传统文化,又在以各种形式重新回返到中国社会各个阶层,国学热、经典阅读热、孔子学院、佛教兴盛等,都说明1990年代以后中国社会的世俗化进程,根本无法解决相当一部分(尤其是知识阶层)国人的精神层面的需要,从这100年的历史来看待这一场旷日持久的古今中西之争,我们就会发现胡适在人生意义建设上能够为国人提供的资源实在太有限,这也正是自由主义备受争议(面对古典主义、社群主义等的挑战)的地方。        也许在今人看来,胡适的民主思想、自由观念等都显得过于简化,也缺乏一种与现实中国政治对接的可能性,可是胡适的魅力不在于他建构一套缜密而宏大的理论,他不是一个伯林所谓刺猬型的学者,而毋宁是一个狐狸型的在诸多领域“但开风气不为师”的知识分子,更难能可贵的是胡适知行合一的生命实践,这种不但坐而论道,而且起而躬行的处世方式,对有公共关怀的知识分子而言,是一份宝贵的精神遗产。        晚年胡适在台湾政论刊物《自由中国》以宋代士大夫范仲淹等为例,来探讨传统中国士人争言论自由的精神谱系,他在该文结尾的两段话无疑是胡适的知识分子风骨最有力的写照:“从中国向来智识分子的最开明的传统看,言论的自由,谏诤的自由,是一种‘自天’的责任,所以说,‘宁鸣而死,不默而生。’从国家与政府的立场看,言论的自由可以鼓励人人肯说‘忧于未形,恐于未炽’的正论危言,来替代小人们天天歌功颂德,鼓吹升平的滥调。”(唐小兵华东师范大学历史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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