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伟时

袁伟时

袁伟时,出生于1931年,是中山大学教授,中国历史学家,研究方向为中国近代史。曾批评现代历史教育,和人们的历史观点与真正的史实不符。

2006年1月11日“中国青年报”的《冰点》周刊因刊出袁伟时文章《现代化与历史教科书》,导致暂时停刊,主编李大同及副主编卢跃刚被撤职。在该文中,袁伟时多次批评现在的历史教科书存在问题。特别批评道义和团的问题,指出其是“摧残文明和反人道的罪行”。

在中国传统文化热的时候,他曾指出,中国文化的三大缺陷:政治体制领域,儒学带来一系列问题;思维方法的缺陷;道德规范有明显的不足。此外,他还提出了,当前提倡传统文化的三大陷阱:认为西方文化从启蒙运动起就搞错了;中国人接受西方文化也错了;强调中国特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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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hMyMedia | 南方人物周刊:“环球”凉热风暴眼中的胡锡进与“环球”舆论场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本刊记者徐梅 发自北京 图/本刊记者 梁辰 日期:2011-06-27 敏感瞩目的报道内容、百万级的单期发行量和“特立独行”的新闻姿态引起了官方和民间对这张报纸的共同关注,《环球时报》一向被视为党报子报“导向性与可读性”高度结合的一个成功典范。但是,当其掌门人胡锡进走进微博,却遭遇网民围攻。 《环球时报》办公楼(梁辰) 胡锡进(梁辰) 是否确定拿胡锡进先生与《环球时报》的话题作封面报道,一度让我们十分纠结。 必须承认,同样作为新闻纸,本刊与《环球时报》在新闻理念以及操作方式上均有着相当差异。作为一份号称“单期销量过百万”的报纸,《环球时报》在中国拥有较大的影响力是一个客观事实,其所宣示的立场、对公众的影响均不容忽视。对一切客观存在,只要其构成了相当影响,理所当然地可以列入新闻选题,无论你对这种现象持何种看法。 今天的《环球时报》被贴上了越来越多的标签——“愤青大本营”、“爱国贼老窝”、“商业民族主义”……但正如我们在报道一位日本“右翼”、“反华分子”、“野心家”时所说的,在对人对事评判、贴标签前,先给予充分的了解认知,才是正途,我们的封面报道,力争呈现一个真实而复杂的胡锡进和《环球时报》,以及作为背景的近二三十年来民族主义、自由主义、“新左派”等主要社会思潮在中国的纠葛。 报道一个真实而复杂的中国,这是不少有雄心媒体的追求,胡锡进先生和他领导的《环球时报》也不例外,但是,各家媒体抵达“真实”的路径却大相径庭,有的媒体长于口号与立场的宣示,却短于论据和逻辑的展开,有的则相反。口水活与智力活的取舍,避重就轻与迎难而上的抉择,是媒体的专业水准与责任的试金石。 《环球时报》无疑是一份拒绝平庸的报纸,这一点,遍布其版面的高强度高分贝的标题已展露无遗——《美国又叫嚷受中国排挤》、《日美相互怂恿防中国》、《美国你别瞎搅和》、《日本右翼人性何在》、《西方国家会一一破产吗?》、《希拉里莫辱没自己的国务卿之尊》……再如涉及国内事务的标题:《是谁在严重违背法律精神》、《中国总能撞碎“拐点”的障碍物》、《中国应理直气壮发展网军》、《独立参选人应从微博回归现实》…… 《拒绝平庸》是今年某省高考的作文题,但正如一位论者所说,在今天的中国,拒绝脑残,比拒绝平庸重要得多、急迫得多。 1993年1月3日,《环球时报》的前身《环球文萃》创刊,4开8版,每周一期。女明星巩俐的大幅图片占据了创刊号头版大半个版面。 促成这张报纸诞生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人民日报》社内部改革,“事业单位,企业化管理”,所属各部门奖金由部门自己解决。“穷”得发不起奖金的国际部申请创办一张子报,以期在这个新的平台上整合闲置资源,提高记者们的福利待遇。 彼时,从北京外国语大学俄语系毕业4年的胡锡进即将作为《人民日报》国际部记者派驻前南斯拉夫。这位空军尉官在硕士毕业当年脱掉了军装,11年的军旅生活在他身上打下了烙印。 他在微博中写道,“我(从)18岁上军校(算)起,当了十一年兵。老政委第一次讲话说,同学们,你们今天就算参加革命啦,大家哄笑。三十多年后想起来,军队的那一段,对我对国家的认识垫了一块基石,我毕业后在山里的基层部队待了三年,那时的中国很穷苦,军官们抽烟卷烟叶,周围农民来偷我们的取暖煤,我那时以为一辈子都会这么穷。” 这段经历也直接影响到他的新闻理念,“当兵的人会有保卫这个国家的责任感,今天舆论比较混乱,中国各种力量跟西方相比,舆论力量是最弱的一环。有时候会自觉不自觉产生一点舆论上保卫国家的念头。” 1 当胡锡进穿行在塞尔维亚、黑山,深入前线报道波黑战争时,“三星(歌星、影星、体育明星)高照”的《环球文萃》正尝试着以一种全新的新闻姿态来争取自己的市场份额。它不可能像母报《人民日报》那样,凭借自己党报的龙头地位获取政治优势和经济支持,而必须靠吸引读者、服务读者赢得生存空间。“那个时候报纸并没有一个特别明确的方向,老百姓喜欢什么我们就登什么。”胡锡进在一次访问中这样说。 1996年他加盟《环球文萃》,担任副总编辑,时任总编辑为何崇元(现任《人民日报》社副社长)。当时这张报纸的发行量已经从创刊之初的两万份增至15万份。1997年,报纸更名为《环球时报》,从人物新闻、社会新闻转向国际时政新闻。 1999年5月,中国驻前南斯拉夫使馆遭遇北约轰炸;7月李登辉抛出“两国论”,在国家外部矛盾凸显、民众情绪激愤的时局之下,《环球时报》一纸风行,发行量从1998年的44.5万份,激增到148.5万份。2001年他们对“9·11”事件的深度报道,单期发行量曾高达199.6万份。 胡锡进坦言包括自己在内的早期创办人,并没有料到《环球时报》能有如此大的影响力,“这张报纸被时代大潮冲刷着前进,我们最初只是尽量想把报纸做好,没想特别多。后来这个社会在变化,中国变得很重要,逐渐地,这个社会在推动着你,很多报道越来越政治化,有时候感觉像是被这个时代抓了壮丁,它要求你一定要在政治上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做社会变化很纠结的参与者。” 1993至1996年间,他在前苏联和东欧的3年采访游历,是辨识他思想转变的一个重要路标。 “1989年我天天在广场上,跟大家一样喊。之后经历的一些事情对我产生了影响。我去了苏联和南斯拉夫,看到了那些国家的变化,他们的目标跟他们的实际效果正好相反。苏联那么强大的国家,虽然有问题,生活水平跟中国比起来还是相当高的,转眼之间就因为分裂而垮掉了。” 令他记忆深刻的还有在南斯拉夫萨拉热窝的采访经历,“那里曾经举办过奥运会。我去的时候,奥运会的主体育场已经变成了坟地,人们穷得简直不可思议。” 他在贝尔格莱德街头,看到两个俄罗斯人卖唱,“他们来自新西伯利亚,那里曾经是科学城啊,非常发达。他们俩过去在那里工作,现在要饭要到东欧了,一个人拉手风琴,一个人唱,天气很冷,我把他们带回了我家。他们说感谢苏联给我们留下了几首全世界都能听懂的歌。” 这段经历让他向西走,向左转。“西方民主实践会提供经验,帮助我们前进,处理不好,就会引起动荡。” 当他成为《环球时报》的操盘手之后,他的政治观深刻地影响到这张国际新闻纸。“《环球时报》是一张爱国主义的报纸,我们是中国渐进式改革的参与者和拥护者,我们有牢骚但更有信心。国家发展的机遇一旦失去,一下子就没有了。总体上,政府的权威对中国很重要,中国太大太复杂。” 2 台湾问题、中美关系、中日关系、中国周边地区安全问题是《环球时报》最为关注的几大焦点。 清华大学国际传播研究中心主任李希光曾以《环球时报》2004年1月至6月的头版新闻为分析对象,对其新闻关键词、新闻议程及新闻语境进行剖析: “78条头版新闻中,有关台湾问题的占38条,约占半数。有关中美关系问题的报道有16条,屈居第二,而且在中美关系问题报道中11条涉及台湾事务。” 敏感瞩目的报道内容、百万级的单期发行量和“特立独行”的新闻姿态引起了官方和民间对这张报纸的共同关注,在不同话语体系、评价体系下,《环球时报》的公众形象也是纠结的。 一方面,它被视为“把媒体议程、公众议程和政府议程紧密结合”的典范。作为体制内最具盈利能力的媒体之一,有许多传媒学人聚焦、总结其成功经验。在中国期刊网上检索“《环球时报》研究”,可以看到全国各地新闻院校的师生在各类新闻业务研究杂志上发表的对该报“办报智慧”的高度评价。其中有人称赞《环球时报》通过报道国际事件,达到塑造中国自身议程、中国政府执政形象的效果,“可谓事半功倍”。 中国传媒大学电视与新闻学院副教授张晓红,常年关注党报党刊,她在该校党报党刊研究中心办公室接受了本刊采访。在她看来,《环球时报》毫无疑问是党报子报“导向性与可读性”高度结合的一个成功典范。 但另一方面,也有学者对他们的办报理念提出质疑。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传播学院教授展江曾公开批评《环球时报》中文版在国际摩擦报道中或断章取义、或歪曲原意,表现出过于强大的民族主义,认为其操作手法击穿了客观、公正、追求真相的职业底线。 历史学者、中山大学教授袁伟时平时并不大看《环球时报》,而所见的有限文章,“水平之低,令人吃惊”。《环球》近日发表的一篇文章名为《西方国家会一一破产吗?》,其中称“公债是强权者向无权无势者借钱,是富人向穷人借钱,目的只是为了让富人保持他的生活水准。中国和欧洲之所以不同,是因为中国很早就是平民社会,穷人和富人的法律地位是平等的,富人不能强迫穷人‘自愿’借出。而欧洲长期是森严的等级社会,富人可以借助权势,逼迫穷人借出。”这篇文章还谈到,“西方国家的‘公债’、‘国债’制度也一样,当世界上不再有地方可以抢劫时,这个制度连同它的高福利、幸福生活和人权,都将一起完蛋。” 对此,袁伟时一连指出几条错误:首先,公债的定义很荒唐。概念的界定要经得起推敲。他们忘了现在的中国政府也发公债(国债)呀。文革前,工薪阶层实际上人人都要按一定的限额买公债的。其次,缺乏历史常识。说中国很早就是平民社会,这已值得怀疑。他们忘了国民政府是常常向国民强迫“借债”的。例如,征收田赋,十多年后乃至几十年后的赋税已经“预征”了。这实际上是强迫“借债”。再次,说西方的国债是靠掠夺其他国家来还钱的,没有地方掠夺了,这个制度就要完蛋了。按照他们的逻辑,消灭帝国主义太容易了!第四,说西方国家的公债是还不起的,说中国买美国国债是被迫的,这些中国穷人的血汗钱会被赖掉的。这简直对外汇储备毫无常识。中国买美国国债是一种投资,因为它的国债回报率比较稳定;而且这些国债是随时可以自由买卖的。 “散布这样的言论是与执政党的外交方针唱反调。三十年来没有美国这样的大市场,中国不可能有如此快的发展。美国跟中国有很大的共同利益,国家领导人一再强调美国跟中国是战略伙伴关系。美国错误的举措当然应该批判,但你作为《人民日报》集团下的报纸,对世界一体化的趋势惊人无知,对执政党的外交方针惊人无知,实在令人震惊。”袁伟时说。 《环球时报》中文版和英文版话语体系的差别也引起了受众的关注,今年3月30日,《环球时报》英文版以“Threeoutspokenacademics”(三个敢言无讳的学者)为题对张鸣、陈丹青和贺卫方作了报道。贺卫方先生在微博上感叹,“我们又一次看到,在中国,媒体管理尺度的‘内外有别’。该报中文版也能如此坦率真诚,尊重事实,遵循传媒伦理,那该多好。” 知名评论员、原凤凰卫视主持人杨锦麟认为,在中国官方话语体系的建构中,《环球时报》确实是个独特的个案,“是一个备受争议、毁誉参半的媒体经营模式和新闻样态”。 他同时指出,《环球时报》并没有被排除在“喉舌”范畴之外,同时这张报纸身上还有很明显的“商业新闻学”的强烈痕迹,是另一种“苹果化”的行销和包装。 “它侧重于国际新闻,侧重于当下国际或境外新闻热点,擅长于新闻标题的耸动,对于危机事件的新闻处理,也常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创意冲动。” 中国网络传播学年会创始人、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传播学系主任杜骏飞教授解析《环球时报》时,指出它身上有着浓重的发展新闻学的特征。 “发展新闻学是第三世界国家为了抗拒发达国家新闻霸权而兴起的一股新闻浪潮,发展新闻学认为新闻报道应该着眼于有利于国家建设和发展的重要事件,强调正面的、深入的和解释性的报道。胡锡进那种为中国打气、捍卫中国的面子、国家利益至上、一切以发展为主调的理念,在一些后发展国家新闻史上也曾有过,《环球时报》的新闻立场不算独创。” 在他看来,《环球时报》的新闻专业主义气质并不突出,“这张报纸的商业气质比较浓,强调市场。爱国当然没有错,但它的很多内容在迎合比较狭隘的民族主义。这种商业气质会使得《环球时报》迅速成功,迅速受瞩目,但不容易赢得专业尊敬。” 一位《环球时报》记者承认,他们经常遇到的评价就是“商业民族主义”。在不少同行眼中,这是一个比狭隘民族主义更让人鄙视的词汇,后者无论对错,尚不失其信仰,而前者则纯粹是操弄意识形态当作赚取钞票的工具。 3 人民日报社大院里,《环球时报》所在那栋小楼并不起眼。“既要努力开拓,又要十分稳妥”的大标语挂在三楼的楼梯口,十分醒目。 “这是老总编何崇元先生当年挂上的,这么多年了就一直挂在这里。”胡锡进站在这个灯箱旁边拍照,2005年起担任《环球时报》总编辑的他雄辩、自信,也是一位每日更新的“微博控”,他称自己是“体制内的另类新闻人”。 今年2月25日,他在新浪开通微博。他在微博上这样自我介绍: 我是环球时报总编辑胡锡进,当过11年兵,作为记者,在前线报道过波黑战争和伊拉克战争。热爱祖国,懂得这个国家的艰难。作为总编辑,我希望《环球时报》说真话,不回避敏感问题,用我们所有报道的总和,展现复杂的世界和一个真实、复杂的中国。 开博半天时间他就收获了五千多位关注者,但留言中多数都是批评他和《环球时报》的。有网友称他为“义和团总教练”,还有网友断言,“(开微博)将是你今生最后悔的事情。” 网友“@灵犀青眼看世界”在他的微博后面发表了自己的评论,“终于看到《环球时报》老大的声音了,展现了一个无比强大的中国是真,但说展现了一个真实的中国,说来你自己也难相信。” 也有网友力挺他,“我觉得你挺难的,坐在这个位置上,既要说真话,又要顶住来自各方的压力,真的不易。” 开微博不到4个月,胡锡进的粉丝已突破百万。他发的微博可以轻易就得到数百条评论,其中批评、讽刺乃至谩骂的回帖占了一半以上。他的一位下属坦言钦佩他的承受力,“要是我早就关了。” 胡锡进保持着非常好的风度,颇具雅量地回帖给骂他的网友,提醒他们文明措辞,“我也可以把他们拉黑,但是我不想这么做。早就有人告诉我,上微博是要豁达一些的,否则别来。” 有的时候,他说自己会感到委屈,“现在很多人都立场化、简单化、口号化、价值观化,不去认真辩论和思考。说起什么事情马上就占据一个道德高地,以此居高临下。” 杜骏飞教授认为,胡锡进在互联网上的遭遇其实是《环球时报》的遭遇。一部分网民和胡锡进所代表的《环球时报》发生冲突,是因为彼此的爱国语境是不一样的。 “《环球时报》所说‘爱国’的‘国’,初看上去是指country或者是nation的整体概念,但今天的社会公众比较强调的是社群community,或阶层class。中国国力增长,国家整体是繁荣的,但是很多阶层处于激烈的动荡,甚至处于相对贫困当中。有时候,国家的整体利益与他们的阶层感受并不对称,‘国富民穷’,容易导致社会舆论的抗议。” 在杜骏飞教授看来,“受众和《环球时报》之间,对于‘爱国’的‘国’的概念,还可能存在更加严重的另一种差别,那就是‘爱政体’与‘爱国家’的差别。” “更不幸的是,胡锡进他们所强调的国家概念,其本质某些时候更接近于state,是国家机器、国家权力的一种延伸,而在公众心目中,爱国主义,通常只是爱country而非state。当有人打着country的旗号抒发对state的拥护时,政治学上所说的‘政治怨恨’就会因此爆发,这时,公众会把历史沉淀下来的政治怨恨发泄到任何为state说话的媒体或者机构身上去。” 4 5月2日出版的《时代》周刊评选出了年度全球最具影响力的100人,传媒人胡舒立是5名上榜的中国人之一,其他4位包括国家副主席习近平、国防部长梁光烈、时尚出版人洪晃等。 在谈到自己对事业的理解时,胡舒立说在中国推进自由主义的新闻理念,需要“坚信自己所做的,聪明地去做,并且永不放弃”。 耐人寻味的是,被外界视为与自由主义新闻理念格格不入的胡锡进也在微博中透露了自己的职业风险,“做媒体难,得担当,敢冒险,还得智慧有度。喜欢不喜欢,这就是中国媒体的现实环境。你要承受得起失手时必须付出的代价,以及完全不知道你苦衷的网友的指责。” 接受本刊专访时,他说,“我们发出自己的声音有时是和官方不一致的,我写过很多检查,也接到过有关方面的电话,希望我们不要谈某些问题,经常有这种情况。” 他认为《环球时报》在中国传媒业的共同限制语境下做了许多可贵的尝试,并坚信未来新闻史会给自己和《环球时报》一个正面的评价。 “这些年《环球时报》在国际报道领域突破的禁区,或许没有哪家媒体能和我们相比。我们这一两年不断触碰敏感话题,我们该说话的时候没有沉默,这需要勇气,这样做对于一点声音也没有,是一种进步。” 在外媒眼中,《环球时报》是一张“商业民族主义”新闻纸。英国《金融时报》称,其成功方式“部分在于吸引中国新的民族主义,为拥护军力扩张的声浪和对西方的强硬批评提供大量版面”。 刚刚结束的中德媒体论坛上,德国《世界报》记者这样形容胡锡进,“《环球时报》被认为特别爱国,但胡的表现完全不同于一个干部型记者。他说,‘中国发生了很大变化,现在可以进行批评,我们也想改进体制,但是我们不想要混乱。’他戴着鲜艳的领带,发型让欧洲人想起披头士乐队,说话富于激情,不带讲稿。” 胡锡进表示自己留意但并不在意外媒对自己的批评,“《环球时报》自觉不自觉地,把自己的命运和中国崛起的命运联系在一起。通过外媒态度可以看出,《环球时报》是中国的主流报纸。外界在批评中国的时候,把《环球》一起批评。就像我们批评美国时,经常连《纽约时报》一起批评一样,这恰恰说明我们和中国命运连为一体。这不是不好意思的事情,这值得我们骄傲。” 来自微博的批评也同样不能动摇他的自信,“《环球时报》这么大的发行量,这意味着大家在读我们的报纸,认同我们的立场。大多数人是支持我的。” 杜骏飞认为,胡锡进可能误解了“主流化”的新闻学意义,“首先,主流的,未必就是正确的;其次,对主流化的追逐,过去、现在、未来都永远不可能是新闻价值的本质。” 5 麻省理工学院的媒体实验室创始人兼执行总监、早期互联网的思想家之一尼古拉斯·尼葛洛庞帝(NicholasNegroponte)曾经预测说,互联网的全球化,将改变我们的国家观念。他预测,国家将会蒸发,“就像一个樟脑丸,从固体直接变成气体”,“民族主义将不会比天花有更多的生存空间”。 然而在中国,这颗樟脑丸挥发的速度似乎要慢许多。 杨锦麟先生笑言,“在凤凰卫视,我的同事董嘉耀所主持的《军情观察室》,在凤凰所有栏目中,收视率一直位居榜首,其他栏目再出彩再优秀,一般都无法超过这个节目的收视率。” 究其原因,他认为随着综合国力、国际政治影响力和崛起速度的递增,中国被激活的民族主义情绪也在水涨船高,“他们需要一个情绪的宣泄口,需要不断被调动日益高涨的大国情怀,甚至也需要在虚幻或现实的政治情境中获得和平年代所无法获得的精神快感。” 1989年的政治风波之后,西方国家孤立中国,国内也呈现出不少社会矛盾,在一种有意无意的鼓励下,民族主义——往往流于极端和狭隘的民族主义——的氛围开始在中国社会升温,再经由北约轰炸中国驻南使馆,中国经济迅速成长、举办奥运会等负向或正向事件的发酵,民族主义在中国渐成一股不容忽视的思想势力,与自由主义、“新左派”鼎立为当代中国三大社会思潮。 对美国的态度是当代中国人民族意识的一个风向标。1995年5月至8月,《中国青年报》等单位进行了新中国历史上一次引起广泛影响的调查——《中国青年看世界》,第一次通过对西方、对美国的看法,把中国普通青少年的国家民族意识反映出来。这次调查结果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国青少年一代表现出了明显的反美爱国情绪。调查显示,87.1%的青年人认为美国是对中国“最不友好的国家”,同时超过57%的受访者表示,他们最反感的国家是美国,美国高居最反感国家的榜首。参与此次调查设计的学者房宁评论,“这样的惊人数据,与人们对中国青少年一代的政治观念自80年代以来形成的印象大相径庭,大大出乎包括调查主办者在内的许多人的意料。” 2003年的一项类似调查中,日本取代美国被列为对中国最不友好的国家、最无好感的国家。 随后,《中国可以说不》、《妖魔化中国的背后》、《全球化阴影下的中国之路》等3本畅销书的问世,被看作中国青年一代民族意识新觉醒的标志。其中,《中国可以说不》据说卖了300万册,成为中国建国以来最为畅销的政治评论性书籍。但就是这本书,连作者本人都承认不够专业,有滥喊口号之嫌。“商业上的哗众取宠比较多。除了直接赚取人民币,还包括迎合意识形态,向上爬。”袁伟时说。 《环球时报》则构成了报纸的一道风景。《美国又叫嚷受中国排挤》、《日美相互怂恿防中国》、《美国你别瞎搅和》、《日本右翼人性何在》……尖锐耸动的标题一度引来多方批评。 2004年7月30日,在时任总编辑何崇元的主持下,该报社委会召开了一次重要会议,何崇元称之为“报社历史上一次非常重要的转折性会议”。会上,他要求采编人员转变思想,达成共识,“摒弃冷战心态,客观看待中外矛盾;避免情绪化,文章标题、内容、措辞要稳妥、平和、客观;消息和资料来源要真实、可靠”。 《环球时报》一个重要的议题是中日关系,其中对日本“揭露”、“抨击”性的报道和言论占了绝大多数。与此同时,中国社会中存在着一大批仇日甚至逢日必反的国民,其中,历史问题的纠葛构成了对日不信任的基调。对此,袁伟时教授说,“应该将历史真相告诉年轻人。日本曾多次侵略中国,历史事实不容否定。但是日本也帮助过中国。20世纪初,中国在教育体制、司法体制上有过很大进步,日本在这两个方面给过中国很大的帮助。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和日本渐渐成为利益共同体,贸易量非常大,就不能再简单地鼓动对日本的仇恨。过去我们对日本的看法也是片面的,日本采用右翼否定侵略的教科书的学校只占0.47%,承认战争罪行的是主流。日本的《读卖新闻》特别组织了一个侵华战争的调查,根据这个调查还出了一本书,用客观数据承认日本的侵华罪行。在一些具体的事情上,有不同的看法,比如南京大屠杀,咱们说是30万,他们认为是5万。我跟日本记者说,不要说是5万,就是杀了5个人也是不正义的,这些问题上应该毫不含糊。另外一个方面,不要老是纠缠这些历史问题。要看到世界发展趋势,中日合作是现在的大局,要促进中日的自由贸易,进一步促进东亚的自由贸易。以欧共体为榜样,走向区域联合,共同走向和平与繁荣。这才是一个媒体应该采取的姿态。” 杜骏飞说自己也常被这些“闪亮的标题”所吸引。“我想很多人跟我一样,看这张报纸的时候很分裂。”他认为互联网攻击《环球时报》的人中间,有不少其实是经常看《环球时报》的,“否则他们不会骂得那么准确,不会骂得那么熟练”。 “公众应该能理解《环球时报》在对外抗争上,采用发展新闻学的姿态,强调民族利益、国家立场,是有合法性和政治意义的。但是在国内报道时,中国有那么多的苦难,那么多的社会危机和阶层冲突,这些在《环球时报》中甚少涉及,有时还在故意遮掩,读者就会不买账。因此,读者在读《环球时报》时,会假设其作为外交宣传的选择性发声有正当性,而同时也会认定:其作为内政新闻的选择性遮蔽有不正当性。” 记者随机在北京一家报摊采访几位《环球时报》的购买者,公务员徐先生表示自己经常看《环球时报》,“他们的军事报道很专业”,他也赞同胡锡进的报道理念,“西方的确没那么友善,个人的利益要想最大化,必须在国家安全、社会稳定的大前提之下”。 在读博士生小刘说这张报纸看得“很过瘾”,但另一方面他也觉得有时候言过其实,甚至有些喜剧感,“总给人一种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的感觉”。 杜骏飞说,一百万个读者并不能等同于一百万个支持者,“从社会心理学的角度来讲,群体心理是非常复杂的,瞩目不代表认同,围观不代表尊重,反对也不代表拒绝。胡锡进先生可能过于低估了社会心理的复杂性,甚至有意忽略了这种复杂性。” 杜骏飞寄望《环球时报》通过时间完成价值观嬗变,“我们没必要对它作标签化和污名化,在中国,成功的报纸不多,可以在国际上发声的报纸更不多,所以我真心希望它有一天能够成长为广受新闻业尊重的报纸。” 杨锦麟先生对此并不乐观,“两胡(胡舒立与胡锡进)两极话语体系迥异,各自对新闻价值取向和新闻事件的取态也不尽相同,我倒也希望两极两端或能互补,但看来希望渺茫。” 对《环球时报》中文版内容日渐增多的批评,显示出中国民间思想日益独立与多元。“我研究中国近代史,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狭隘的民族主义对中国的发展是一个很大的思想负担,成了沉重的历史包袱。对中国落后、愚昧的东西不敢批判。谁敢批评中国的落后,就是汉奸、卖国贼。一个不接触国家机密、没有权力的平民百姓怎么去卖国?不要用政治帽子去压制人!”年过八旬的袁伟时言辞激昂。 6 战地采访的经历赋予胡锡进一种机动、实用的办报哲学,“死在阵地上的战地记者是最没用的,只有活着,才是战地记者的价值所在”。 他把《环球时报》生存发展的总钥匙归结为“寻找社会的最大公约数”。 他认定备受争议的《环球时报》“一直在讲真话”,“我们在走一条自己的路,讲一些过去大家讲不出来的实话,过去不敢讲、不会讲、没讲过的真话——关于中国在世界上的位置,当前中国的很多问题的本质是什么,我们在做一种基于事实本身的判断。把世界对中国的真实看法告诉国人。过去我们印象中,国外报道中国好,表扬中国,现在世界对中国的所有批评在《环球时报》都能听到。” 针对“《环球时报》是否会误导青年”的说法,他在多个场合表示,这是杞人之忧,“《环球时报》不可能成为任何一个中国年轻人惟一的阅读对象,他们会阅读很多其他媒体提供的信息,包括网上的信息。” “你说我报道的不对可以,要说我误导了中国民众、误导了中国年轻人,这是天大的笑话,我觉得你太不相信中国年轻人,太不相信中国民众了,你太小看他们了,他们能被误导了?能误导中国民众的时代早就过去了。” 在自己的微博上,作为《环球时报》中英文版两份报纸的总编辑,胡锡进把它们的风格进行了无缝对接。当他发出类似“中国是个堂堂正正的国家,不是地下国家。但我们的沉默和谨慎,仍像是地下党,不敢出声”、“清华大学应该就‘真维斯楼’给一个大方的道歉。这样道歉不丢人。……他们现在的表现更像小心翼翼的官僚机构”,“我们总被坏消息包围。光毒食品就够受的,我们的身体都成化学试验仓了。另外要还房货,应付办公室政治。我们还快乐得起来吗?”等等“正见”时,网友会跟帖说,“哎呦,胡总今天人品大爆发了!” 更有趣的是,还有网友认为给他贴上“大五毛”的标签是个误会,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卧底”。 “我不是卧底,我不想骗有这种想法的人。”这个“复杂中国”的报道者说,“我是个挺矛盾的人,因为这个国家这个时代挺复杂挺矛盾的。我觉着这样挺真实,一点也不矛盾的人往往是装的。” 被贴上“愤青大本营”标签的《环球时报》编辑部同样显示出不能被一张小小标签覆盖的复杂性。细心的读者发现他们所刊发的《中国人是不是变刻薄了》、《中国人是不是太勤奋了》、《中国人真的很开放吗》等文章看起来也“不那么《环球时报》”。 还有一些更激愤的读者对他们表示不满。南京大屠杀70周年时,针对他们刊发的《记住历史,不要记住仇恨》的社评,有读者愤怒声讨执笔者,“我要打烂你的嘴!” 在这个标签年代,人们似乎也没有太多耐心去关注每张标签背后的复杂多姿。《环球时报》带着属于自己的那张标签被编进一个流传甚广的段子:“《参考消息》:全世界都夸我们好;《环球时报》:全世界都嫉妒我们好。” (实习记者孙佳宁、吴鸣、易洁、李在磊亦有贡献) © 梦里狩猎 for 新闻理想档案馆 , 2011/06/25. | Permalink | 光荣之路 Post tags: 南方人物周刊, OMM通讯社@新浪微博 | OhMyMedia@Twitter | OMM通讯社@腾讯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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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精选2011/06/16

@土家野夫:寻找曹天。@凯迪网:【曹天失踪?】有网友爆料:民间参选市长第一人曹天在刚刚宣布参选郑州市市长一周后,即被当地多个部门关照。由公安、国土资源、税务组成调查组,对其所在公司及其个人进行全面调查。曹天目前已经处于失踪状态。下图为曹天就独立竞选市长与当地官员对话实录。http://t.cn/a97Yrs 原文转发(697)|原文评论(226) @夏商:中国的民主政治在不远的将来必将实现,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改变和阻止。但不要把它寄托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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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思想 | 林木:陈独秀:百折不屈的巨人

  选择字号: 大 中 小 本文共阅读 1475 次 更新时间: 2011-06-14 15:50:22 林木:陈独秀:百折不屈的巨人 标签: 陈独秀 ● 林木 陈独秀(1879|1942)是反封建的闯将,新文化运动的急先锋,和北京大学渊源很深。一九一七年一月蔡元培先生入长北大,旋即延聘陈独秀为北大文科学长。陈独秀和留美归来的胡适倡导新文化,应者群起,众声喧哗,冲击着封建文化。各种学说和主义纷呈,也长出了一株共产主义毒苗。激进的陈独秀很快就成了中共早期的教父,但是他没有料到,播下反封建龙种,长成的是一批封建跳蚤。 《新青年》月刊由陈独秀一九一五年九月创办于上海,自任主编。一九一七年一月《新青年》编辑部随他迁到北京。进入北大后该刊迅速为全国青年所追捧,很多年轻人看到《新青年》犹如荒漠中遇见甘泉,从此走上革命道路,不少人则走上了马列歧途。 对《新青年》历史地位的评价 陈独秀一九一九年一月撰文《新青年》明确提出只有民主(德先生)和科学(赛先生)才能救中国,显示他们跟旧事物的彻底决裂和对改革的坚定。《新青年》也强烈抨击封建伦理。留美即将返国的胡适,一九一七年发表《文学改良诌议》,大力倡导白话文,陈独秀也在一九一八年发表《文学革命论》,以为呼应。 一九一八年一月起《新青年》改用白话文,带动了其它刊物的跟风,形成了使用白话文的潮流。一九一八年起,胡适、钱玄同、刘半农、周作人、沈尹默、李大钊、高一涵、鲁迅等人参与《新青年》工作,轮流主持编辑。 一九一八年十月,李大钊在《新青年》发表《布尔什维主义的胜利》,次年刊出《庶民的胜利》。一九一九年五月李大钊编辑的「马克思主义思想研究专号」,有陈独秀的文章《二十世纪俄罗斯的革命》。吹捧苏俄革命。一九一八年到中共成立,《新青年》刊登的有关马列主义、十月革命和中国工运的文章多达一百三十多篇,当时陈独秀和李大钊等人认为,马列和苏俄,就是最先进的民主。 陈独秀文字言语锋芒逼人,有意无意得罪了很多人。一九一九年春传出陈独秀「嫖妓」的流言蜚语,同年六月陈又因散发《北京市民宣言》传单被捕,《新青年》被迫停刊五个月。陈遂辞职离开北大返回上海。同年《新青年》复刊,由陈独秀主编。 一九二零年起,《新青年》变成中国共产党的机关刊物,封面也改为亲苏图案。杂志每期增设《俄罗斯研究》专栏。胡适不满,指责《新青年》「差不多成了《Soviet Russia》的中译本」(苏维埃俄国)。胡适发文《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不赞成在中国过度宣扬马克思列宁主义,主张多研究些中国的实际问题,甚至主张《新青年》「声明不谈政治」。这些意见遭到陈独秀、李大钊、鲁迅等人的抵制。 《新青年》高举思想解放大旗,向封建主义发起猛烈进攻为中国现代化奠定文化基础。陈独秀是挂帅人物,但在俄国十月政变后,引领《新青年》走上了歧途。 《新青年》后期陈独秀和李大钊大力宣传马列主义,为中共的诞生作了思想和人员准备。虽然是把共产妖魔领进了中华大地,不过,我们也不能过多责怪陈独秀、李大钊这些先贤,他们是在真诚地寻找民族复兴之路。时代的局限,他们不可能认识到「十月革命」的本质。而苏联两次发表声明,放弃沙皇侵占的中国利益,极大地赢得中国人民的好感,以致孙中山先生也要「以俄为师」,又怎么能责怪陈独秀、李大钊等年轻人呢。五四运动时,陈独秀四十岁,胡适三十二岁、李大钊三十岁。 创立共产党,历任五届总书记 陈独秀先生,一八七九年十月九日生,十七岁时中秀才。工诗词书法,对中国文字学深有研究,新学造诣也深,懂日、英、法三国文字。一九零零年赴日留学,参与革命活动投身救国。陈独秀才思敏捷,笔锋犀利,但演说枯燥。他为人刚直、爱憎分明、嫉恶如仇,但缺少亲和力,甚至难以容人。陈独秀缺乏政治家的灵活,厌恶玩弄权术,他是一位思想家和学者,是关怀天下的传统书生,并非政治家,但历史却把他推上政治舞台的重要地位。 一九二零年八月陈独秀在上海创立中国共产党,任中共临时中央书记。一九二一年七月陈独秀在广州,没有出席上海中共一大,被缺席选为中央局书记。此后,在中共二大、三大、四大、五大上当选为中央总书记。名称虽有不同,都是中共第一把手。一九二八年中共六大在莫斯科召开,斯大林竟任命工人向忠发为第六任总书记。到第七届才轮到毛泽东。 一九二一年陈独秀在上海主持中共中央工作,与共产国际代表马林发生严重争执。马林要求中共是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必须服从共产国际的命令。这些共产国际派来的年轻人,以思想和金钱的施恩者自居,颐指气使,指挥一切。陈独秀不能接受马列教条和共产国际的命令都要执行。同年十月,陈独秀在上海被捕,马林以巨款贿赂租界当局而获释。陈独秀从此改善与马林的个人关系。更重要的是,当时中共的所有经费,悉数来自共产国际,如果没有共产国际的喂养,中共一天也活不下去。从此中共成了苏共的儿子党。 一九二三年六月,中共三大通过了共产党员以个人身份加入国民党的决议。陈独秀对国民党联络军阀等一些作法仍予批评外,总体上接受了国共合作方针。既然如此,陈独秀认为中国只有走「二次革命」道路,第一阶段发展资本主义经济,由国民党领导;第二阶段进行社会主义革命,由共产党领导。 坚持原则不惜和斯大林翻脸 一九二四年一月列宁死后,斯大林掌权,主张中共党员打国民党的旗帜,夺取国民党的领导地位,以利于苏联控制中国。斯大林在莫斯科中山大学演讲时就露骨地说过:中国共产党对国民党的政策必须像榨柠檬一样,把它榨干,然后丢掉。 但是,国民党毕竟不是儿子党。共产党暗的一套,如分化国民党为左中右三派,农会无法无天的极左行为,抄了好多北伐军将士的老家、杀了他们的老父,以及在黄埔军校及军队中建立秘密组织等等,一九二六年蒋介石公开表明,国民党内不能允许有小党派的活动。一九二七年共产国际命令周恩来等在上海组织暴动,结果失败,更加刺激了国民党。于是,蒋介石发动「四一二」事变,开始清党。七月五日,汪精卫迎合蒋介石,「宁汉合流」。第一次国共合作终于以共产党的失败宣告破产。 从一九二三年到一九二七年,联共(布)政治局为讨论中国问题,召开过一百二十二次会议、作出七百三十八个决定。事无巨细,都有具体规定,由派驻中国的代表、顾问直接执行,只有一小部分命令中共中央贯彻执行。斯大林的遥控指挥是中共失败的主要原因。 中共五大后,共产国际代表罗明纳兹在中共「八七」会议上正式解除陈独秀的职务,清算陈独秀的右倾机会主义。宣布斯大林作出的「陈独秀右倾机会主义和投降主义路线导致大革命失败」的结论。陈独秀忍无可忍,拍案而起曰:「我们应该有独立自主的权力,如今被那些乳臭未干的小猴儿牵着鼻子走了。」小猴儿(共产国际代表)要陈独秀悔过,陈答以「所谓悔过,过从何来,如何悔之?现在应该悔过的是斯大林,而不是我!」 一九二八年,斯大林一再催促陈独秀去莫斯科参加中共六大,以图囚禁陈逼迫他当替罪羊。陈独秀洞悉其奸,拒绝前往。 一九二九年十一月,中共政治局决议,开除陈独秀和他的支持者出党,勇者独秀仍发表《告全党同志书》,承认第一次国共合作期中共领导确有很多错误,他个人要负主要责任。不过,第一句话就是:「我们错误地执行了斯大林小集团机会主义错误路线。」 组织托派,坚持抗日,拒不妥协 陈独秀出党后,不忘使命,组织「无产者社」,发行《无产者》杂志。曾任联共政治局委员的托洛茨基,在国民党反共清党后,指责斯大林出卖中国革命,二八年即被斯大林清洗、流放,二九年驱逐出国。《无产者》刊载很多托洛茨基的文章。一九三一年中国四个托派组织召开大会,成立「中国共产主义同盟」,陈独秀被推举为总书记,成为中国托派的领袖。 一九三二年在中日淞沪战争中,陈独秀以托派中央名义支持抗战,谴责蒋介石「卖国独裁」并向中共提议联合反日。一九三二年十月,陈独秀被国民政府逮捕,一九三七年八月出狱后,发表声明拥护国民党领导抗日,拥护国共合作,并与反对国共合作的托派完全决裂。 从一九二七年出党后,陈独秀被中共戴了九顶帽子:机会主义的二次革命论、右倾机会主义、右倾投降主义路线、托陈取消派、反共产国际、反党、反革命、汉奸、叛徒。 一九三三年四月二十日在南京审判陈独秀的法庭上,法官问「你主张要夺取政权吗?」,陈答:「当然的,政党不想夺取政权,还叫甚么政党。」著名的大律师章士钊义务为陈辩护,说了些减轻刑责的好听话,如陈一向主张议会政治、是民主的急先锋、认真实行三民主义、托派活动与国民党的反共目标一致之类。陈独秀听完后,拍案而起:「章律师之辩护,全系个人之意见。本人之政治主张,应以本人文件为根据。」并将章说的「误信共产主义」纠正为「坚信共产主义」。 胡适和陈独秀政见不一,时有争论,但仍多次从北京来南京狱中,送来吃的、用的和书籍。陈独秀托胡适把《资本论》译成中文,胡受命而为。抗战伊始,胡适接受驻美大使职,临行时吁请释放陈独秀,蒋介石放陈,送了胡适一个人情。陈独秀出狱,陈果夫和陈立夫即予宴请,他们传达了蒋介石的意见:聘请陈独秀出任劳工部长,陈即席作答「……他叫我当部长是假,叫我点缀门面是真。他杀了我们多少同志,包括我的两个儿子,把我关了很多年……这不是异想天开吗!但是,今天国共合作抗日,我可以和蒋先生合作。」 一九三七年底陈独秀逃难到武汉。董必武代表中共中央要求陈写个书面检讨以回党工作,陈独秀严词拒绝,说:「回党工作是我所愿,惟书面检讨,碍难从命。」「回党工作是我所愿。但是,我不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何必以后再搞得不欢而散呢。」于是陈独秀遭到了最恶毒的诬陷,中共说他是每月领取日本侦探机关三百大洋的汉奸。这也太离谱了,许多社会贤达包括国民党人签名声援,要共产党拿出证据来,陈也要求对簿公堂。周恩来单方面要求陈独秀克制,不要辩解。陈独秀感念旧情,照顾刚在陕北站住脚的中共,未再追究。 铁窗反思彻底否定无产阶级专政 然而,中共给陈独秀戴的汉奸帽子却长期没有脱下来,直到一九八四年中共十三号档才一句带过:「三十年代王明、康生诬其为日寇汉奸,亦非事实。」 毛泽东在公开文章中说过:「陈独秀曾经是我的老师」,「陈独秀曾经是五四运动的总司令」,「我祝陈君万岁,我祝陈君至坚至高的精神万岁。」可见,中共给陈独秀戴的一堆帽子,除掉「反党」外都是无中生有。 中共中央书记处曾应陈独秀后人要求讨论过恢复陈独秀党籍问题,但没有通过。 一九三二年起陈独秀铁窗五年,读书万卷,冷静思索后,彻底推翻了「我辈以前的见解」。晚年陈独秀回到了《新青年》的「民主与科学」之路,回归了独立知识分子的身份。他写道:「人类要前进,必须首先打倒比中世纪的宗教法庭还要黑暗的德国纳粹主义和苏联的格别乌(秘密警察)政治。」他不同意「把苏联的一切罪恶都归昝于斯大林」,因为「是独裁制度产生了斯大林。」「独裁制度如一把利刃,今天用之杀别人,明天便会用之杀自己。」陈独秀在《我的根本意见》中写有:「所谓无产阶级专政,根本没有这样东西,即党的独裁,结果也只能是领袖独裁。任何独裁都和残暴、蒙蔽、欺骗、贪污、腐化的官僚政治是不能分离的!」从而彻底否定了无产阶级专政。 陈独秀晚年对共产主义思想体系和共产党组织体系进行了全面反思和批判,超前地指出「共产党乃是法西斯之母」!他说:「民主主义是……人民反抗少数特权的旗帜。无产阶级……同样要求一切公民都有集会、结社、言论、出版、罢工之自由,特别是反对党派之自由。」他赞扬了英美议会民主制度,说二次大战「若胜利属于英美法,保持了资产阶级民主,然后才有道路走向大众所周知的民主。」 陈独秀在临终那年还着文说:「最浅薄的见解,莫如把民主主义看作是资产阶级的专利品。」「民主不是哪一个阶级的概念,而是人类几百年斗争才实现的。」胡适在《陈独秀的最后见解》一书中说:「我觉得他的最后思想……特别是对于民主自由的见解,是他深思熟虑了六七年的结论,很值得我们大家想想。」 晚景凄凉怀抱民主理想抑郁而终 一九九八年北大百年校庆时,江泽民重新解释北大传统是「爱国进步民主科学」,把「爱国」强加于前。我们来看看北大的先知陈独秀给我们留下的文字。在《我们究竟应当不应当爱国?》中,他说: 「爱国!爱国!这种声浪,近年以来几乎吹满了我们中国的社会。就是腐败官僚蛮横军人,口头上也常常挂着爱国的字样……」「爱国大部份是感情的产物,理性不过占一小部份,有时竟全然不合理性(德国和日本的军人,就是如此)。」他进一步指出:「我们爱的是国家为人民谋幸福的国家,不是人民为国家做牺牲的国家。」 陈独秀撤退到四川后,倦宿于重庆上游的江津。一方面共产主义是他为之终身奋斗的事业,另一方面中共欲置其于死地而后快,理想与现实的冲突使他痛苦异常。物质上也十分艰辛,家无宿粮,时常断炊。长驻重庆的中共代表团、周恩来等人没有给予任何接济,近在咫尺也从未去探望过,却乘人之危要陈闭嘴。陈独秀于一九四二年五月二十七日,病贫交加,抑郁而死,终年六十三岁。期间,倒是国民党秘书长、他的北大学生朱家骅和罗家伦等人前往看望过,并带去五千大洋,说是学生对恩师的心意,但陈独秀分文未收,说:「你们的心意我理解,但我收了之后,话就说不清楚了。」可见他心里仍很在乎共产主义事业,不愿接受国民党学生的馈赠。 除了政治品德,陈独秀和毛泽东的政见分歧主要有二条:陈独秀认为,对像中国这样落后的国家必须充分发展资本主义经济才能过渡到社会主义,否则只能是民粹主义空想,即使是无产阶级握有了政权,在社会经济上也必须有一个长期的发展或利用资本主义经济的阶段;陈独秀认为共产党是无产阶级政党,不能离开城市离开工人阶级而到农村去与农民结合,否则共产党就会农民意识化,革命就会像历史上的农民起义那样没有胜利的希望。 这二种观点即使在当时谁对谁错,也昭然若揭;毛泽东死后的中国现实更准确地证明了陈独秀见解的深刻和高瞻远瞩。   本文责编: jiangxl 发信站:爱思想网(http://www.aisixiang.com ) ,栏目: 天益笔会 > 散文随笔 > 大浪淘沙 本文链接:http://www.aisixiang.com/data/41400.html 文章来源:本文转自《开放》2011年第6期,转载请注明原始出处,并遵守该处的版权规定。       爱思想(www.aisixiang.com)网站为公益纯学术网站,旨在推动学术繁荣、塑造社会精神。 非经特别声明,本网不拥有文章版权。 凡本网首发及经作者授权但非首发的所有作品,版权归作者本人所有。网络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并保持完整,纸媒转载请经本网或作者本人书面授权。 凡本网注明“来源:XXX(非爱思想网)”的作品,均转载自其它媒体,转载目的在于分享信息、助推思想传播,并不代表本网赞同其观点和对其真实性负责。若作者或版权人不愿被使用,请来函指出,本网即予改正。 相同作者阅读 林木:陈独秀:百折不屈的巨人 钓鱼岛!我的钓鱼岛! 相同主题阅读 林木:陈独秀:百折不屈的巨人 陈铁健:陈独秀:从激进的民主主义者走向马克思主义者 陈铁健:重读陈独秀 扩拓万古心胸 陈铁健:陈独秀与胡适奇特的友谊 陈铁健:陈独秀与中国共产党的创建 孙郁:狂士们 孙郁:陈独秀旧事 尤小立:傅斯年与陈独秀 尤小立:启蒙时代的隐性侧面——以陈独秀学术思想为中心 尤小立:新文化运动时期陈独秀反孔教的两难取向探析 尤小立:从”宪政”到”直接行动”──陈独秀前期国家观演变述评 袁伟时:从陈独秀到顾准和李慎之 丁弘:陈独秀的最后十年 杨奎松:在陈独秀学术研讨会的发言 华生:陈独秀的希望与绝望 尤小立:一个人的学术史 张耀杰:陈独秀的专制与胡适的“悍”化 周有光:胡适和陈独秀的分道扬镳 高力克:陈独秀晚年的民主观 王志龙:民主的先知先觉者——陈独秀二三事   Chat about this story w/ Talki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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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报道周刊 | 三一八惨案究竟是谁下令开的枪

三一八惨案,发生在1926年,是北洋政府以武力鎮壓群众运动的一场惨案,此后北京陷入白色恐怖之中。这是国共两黨最早联合进行的一次反帝反军阀斗争。 三一八惨案究竟是谁下令开的抢,至今仍众说纷纭,一般认为是段祺瑞,但无实据。傅斯年说是鹿钟麟,傅斯年在昆明对鹿钟麟说:「从前我们是朋友,可是现在我们是仇敌。学生就像我的孩子,你杀害了他们,我还能沉默吗?」还有人指出是总理贾德耀。北京的防卫是由冯玉祥手下五虎将之一的鹿钟麟的军队主要负责。 有学者认为,此事件“帮了苏俄的大忙,归还中國领土的《中俄解决悬案大纲协定》流了产”。 1926年3月,政府鎮壓北京学生运动后,同年4月被冯玉祥驱逐下台,退居天津日租界当寓公,潜心佛学,自号“正道居士”。 李葆华(李大钊儿子)回忆说,中共北方区委的领导李大钊、赵世炎、陈乔年参加了大会,大会主席、中俄大学校长徐谦发表了慷慨激昂的讲话,大会决议:“通电全国一致反对八国通牒,驱逐八国公使,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撤退外国军舰,电告国民军为反对帝国主义侵略而战。”最后大会一共通过了八条决议。组织者又一次要求与会者去国务院示威。群众不愿意去,害怕被鎮壓。李大钊登台高呼:“大家不要害怕,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但与会者中仅有数百众跟随前往。 作为参与者的李葆华说:“由于前一天曾发生过流血事件,我们特意做了准备。每人做游行示威的小旗时,都挑选了较粗的棍子当‘旗杆’,用以自卫。” 大会结束后,游行队伍由李大钊率领,按预定路线,从天安門出发,经东长安街、东单牌楼、米市大街、东四牌楼,最后进入铁狮子胡同(今张自忠路)东口,在段祺瑞执政府(今中國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门前广场请愿。示威群众公推代表去向卫士长交涉,要求开门放队伍进去,并请段祺瑞和国务总理贾德耀出来见面。在执政府内开会的总理贾德耀等人知难而退,从侧门离开。而事件发生时段祺瑞并不在执政府。墙里头最先打响了三枪。有记者披露,示威者有人执带铁钉的棍子并抢士兵的枪,《临时执政令》则称游行者“闯袭国务院,拨灌大油,抛掷炸弹,手枪木棍,丛击军警。各军警因正当防卫,以致互有死伤。”当场死亡47 人、伤200多人,包括两名便衣警察、一名卫兵在内。死者中为人们所熟知的有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学生刘和珍,李大钊和陈乔年也负伤。后来军警在清理现场时,竟然将死者财物尽行掠去,甚至连衣服也全部剥光。 段祺瑞在知道政府卫队打死徒手请愿的学生之后,随即赶到现场,面对死者长跪不起,并从此终生食素,以示忏悔[1].3月18日当日,段祺瑞及北京国务院通电谓本日惨案乃徐谦等鼓动所致,令通缉徐谦、李大钊、李石曾、易培基、顾孟余五人。朱家骅、蒋梦麟、鲁迅等几十人也上了黑名单。李大钊、徐谦、鲁迅等人被迫转移,国共两黨的领导机关则迁入苏联使馆。 3月19日各地舆论纷纷谴责国务院门口屠殺。3月20日,贾德耀内阁对三一八惨案引咎辞职,段祺瑞亦下令抚卹.3月20日同日,中共中央发表《为段祺瑞屠殺人民告全国民众书》,号召“全国商人、学生、工人、农民、兵士,应急起联合起来,不分黨派,一致奋斗,发动一个比‘五卅’运动更伟大的运动,以雪最后通牒之耻”。3月23日,北京各界人士、各社会团体、各学校齐聚北京大学大操场,为亡灵们举行“三?一八死难烈士追悼大会”。鲁迅题写挽联:“死了倒也罢了,活着又怎么做。”后又就此惨案连续写了七篇檄文。由刘半农作词、赵元任谱曲的哀歌唱遍京城。 强大的民意压力迫使段祺瑞政府召集非常会议,通过了屠殺首犯“应听候国民处分”的决议;京师地方检察厅对惨案进行了调查取证并正式认定:“此次集会请愿宗旨尚属正当,又无不正侵害之行为,而卫队官兵遽行枪毙死伤多人,实有触犯刑律第311条之重大嫌疑。” 1926年4月,段祺瑞执政府倒台。张作霖进京后查封《京报》馆和一批进步报刊,邵飘萍于4月26日清晨被秘密处决。张学良逮捕了共產黨员郭隆真,然后派奉军闯进北大、女师大、中俄大学等,大肆查禁进步书刊,搜捕进步人士。 了解严重侵犯人權行为真相权利和维护受害者尊严国际日 2010年12月,联合国大会宣布,每年的3月24日是“了解严重侵犯人權行为真相权利和维护受害者尊严国际日”,缅怀那些为揭穿真相、捍卫人權而牺牲生命的人。 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指出,了解真相有助于受害者及其家人来了结心事,恢复尊严,并为他们的损失取得一些补偿。揭发真相也有助于社会追究侵权行为实施者的责任。因此,捍卫了解真相的权利是人權工作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联合国人權事务高级专员皮莱(Navanethem Pillay)也指出,时至今日,酷刑、强奸、性奴役、强迫失踪、法外处决等严重侵犯人權的罪行在许多国家仍一再出现,通过公开、獨立和中立的调查来揭穿有关这些罪行的真相有助于实现正义,打击有罪不罚现象,以及防止今后继续出现类似的罪行。因此,她呼吁各国政府采取一切必要措施保护了解真相的权利,以及那些致力于揭穿真相的人。 参考资料: [1]段祺瑞面对死者长跪不起终身素食纪念刘和珍 http://news.163.com/06/0316/16/2CBNJJPF00011RLA.html 作者: 谢盛友 中国报道周刊 , 2011-06-11. | 添加评论 | No comment 原文地址 三一八惨案究竟是谁下令开的枪 通过Google Buzz关注 中国报道周刊 通过Twitter关注 中国报道周刊 通过RSS 全文订阅 通过电子邮件 全文订阅 文章分类 历史长河 . 欢迎大家投稿, 点这里 发送投稿邮件 相关日志 骆驼的悲哀——甲申再读之三 (9) 青春祭 (17) 阿富汗战争的历史价值 (0) 重温人亡政熄的历史教训 (1) 透视9·11:历史的分水岭还是一次小插曲? (0) 追认前清政权为纳粹式政权的倡议书 (18) 追查杀害严凤英的刘万泉 (1) 近代国史漫谈 (0) 迈一小步要用100年 (0) 质疑两炮论 (2) 贞观王朝因何成为中国的黄金时代? (0) 谈袁伟时教授对历史教科书的评论 (1) 试论明王朝对东北女真人的民族政策与其覆灭之关系 (15) 老三届人,别自恋了! (0) 粪土当年郭沫若 (2) 管仲陷阱——解读中国历史和社会的钥匙 (0) 神拳百年 (0) 知青血泪三十年 (2) 甲申再祭 (59) 清末的大论战与历史的重要启示 (0) 流动的百年时尚 (0) 法美矛盾的历史渊源 (0) 武士道的虚妄 (0) 武则天与慈禧太后 (1) 是谁烧了圆明园 (1) 明天你我就是“暴徒” (2) 斯大林与中国内战的起源 (0) 我看《太平天国》 (0) 我为西安事变说几句真话 (3) 怎样看待汪精卫政府 (18) 忏悔,还是不忏悔? (0) 必须旗帜鲜明地反对粉饰历史 (2) 庚戍三十年祭 (0) 庚子百年祭 (0) 幸亏年轻——回想七十年代 (3) 巴夏礼的膝盖与圆明园的大火 (0) 宋美龄:历史与神话之间的探寻 (0) 宋教仁——为宪法流血第一人 (5) 大跃进简史 (4) 大汉:世人永远景仰的国度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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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思想 | 丁学良 魏甫华:从文化启蒙到市场启蒙

丁学良 魏甫华:从文化启蒙到市场启蒙 标签: 文化启蒙 市场启蒙 深圳特区三十年 ● 丁学良 ( 进入专栏 ) 魏甫华 从启蒙思想史的角度来理解深圳特区30年,理解中国改革30年,这是一个很值得探讨的课题。中国改革30年在中国启蒙思想史上是一个什么样的位置,我们需要对中国20世纪发生的两次启蒙运动进行一个梳理。从一个比较长的历史视野中,我们才会清晰作为中国改革的启动机制的特区模式的诞生,它不仅仅具有经济革命的含义,而且具有启蒙思想史上的革命性的转折含义。 中国现代史上,大规模的启蒙运动有两次:一次是1919年的“五四”新文化运动,一次是1980年代的“思想解放运动”,也有学者把它称为“新启蒙”运动。80年代王元化先生他们就曾经出版过一份《新启蒙》的刊物。由于1989年的学生运动,1980年代的新启蒙运动被中断了。这是一个文本思想史的理解路径。其实,1980年代的新启蒙运动有两个维度,一个就是一般意义上所理解的“文化热”,另一个维度在我们看来更为深刻,就是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启动了中国经济体制改革,而其中最为关键的启动机制就是中央在1980年建立了深圳、珠海、汕头、厦门四个经济特区,有学者把这种改革模式概括为中央控制型的地方局部改革模式。这当然是从制度变迁的改革成本角度来思考的。我们在这里要强调的是,特区区别于内地城市最重要的贡献是通过市场机制的启动,让市场在中国传统的政治社会空间生长出来了。基于市场经济理性的个人权利和私人财产权利等等观念从此在中国普通老百姓以及中央决策层的思想观念中扎下了根。这恰恰接续了我们百年来启蒙思想一直缺失的苏格兰启蒙运动的思想传统。这场启蒙运动并没有结束,而是通过建立特区的市场启动机制更深入地从社会层面推进,并完成了中国启蒙思想运动从文化启蒙到市场启蒙的转型。在这个意义上,1980年后的中国特区开启了真正意义上的中国第二次思想启蒙。 中国历史上最成功的一次维新运动 魏甫华:刚刚过去的深圳特区成立30周年,已经有很多总结,但大都是经济成就和城市规模方面的,还缺乏一个思想史的反思维度。最近,深圳搞了个十大观念的评选活动,从100多条观念中通过市民海选的方式评选出了影响深圳30年的十大观念,排在第一条的就是我们今天要谈到“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对这个观念已经有不少阐述,但大都是讲它是在什么历史条件下产生的事实性描述,还缺乏从思想史的角度来理解它之所以发生的研究。这其实涉及到对整个中国改革开放30年在思想史意义上的重新评价。您曾在一篇文章中把中国改革开放30年界定为中国“新改良运动”,并强调1978年来的改革开放具有特别的社会经济史的价值。 丁学良:你说的从思想史的角度来重新理解中国改革开放30年,是一个很好的视角。我在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曾开了一个专栏,叫《回望30年》,第一篇就是你提到的《中国“新改良运动”》,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如何给中国的改革开放30年下一个恰当的评价和定义?改革、改良、维新,在英文上是同一个词,都是“reform”,表达的是一个意思。因此,我们也可以将这三十年称为“维新”或“改良”。从宏观的角度评价,1978年以来的中国改革开放,应该是中国自西风东渐的160年来延续最长的一次维新改良运动,同时,也是对中国社会大多数领域影响最深远的运动。 从宏观的立场看到这次维新,我们可以将其与中国近代以来的历次维新运动做一个比较,来讨论为什么以前历次维新都以失败告终,而这一次维新却会在中国基本成功?第一次维新运动发生在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做一个假设,如果当年那次维新能够延续下去,那今天的中国肯定不是这个样子,各方面都会不同。特别是从言论的自由度和思想的开放性来比较,那一次维新,远远超过后两次维新。按照今天的眼光来看,第一次维新运动真正是非常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第二次维新运动发生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抗日战争爆发前。如果单纯从经济增长的角度看,也即GDP的增长指标判断,中国的进步在抗日战争爆发之前的几年,非常可观。根据当时《生活》周刊的报道,1927年中国的GDP已经是全球第三位。遗憾的是,这次维新运动被日本入侵打断了。第三次就是1978年来的改革开放。 从160年来中国前后发生过的大规模维新运动看,1978年的维新运动相对比较成功的关键,是因为这次维新延续的时间最长。这三十年的维新运动,之所以对中国社会造成了全方位的影响,在实际影响上超过了第一次第二次维新运动,就是因为它具备延续性。在所有的因素中,延续性实在是太重要了。一个最伟大的观念,一个最好的政策,一个最好的对策,如果延续不下去,那只具备思想史的意义,不具有政治史和经济史的意义,当然也不具有社会史的意义。 魏甫华:您提到的延续性这个概念非常重要,可以说是理解我们中国发生在20世纪两次思想启蒙运动的关节处。延续性在思想史意义上也是很重要的。一个观念,如果不能延续下去,它就不可能在思想史上占据重要的位置。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要思考思想启蒙运动得以延续的历史和社会条件是什么,或者说,启蒙在社会的落实必须涉及到社会构成本身的蜕变。目前对启蒙思想的考察基本上是一个文本的史料分析,还缺乏一个比较广阔的人文社会学科的思想架构,尤其是社会学的论述。您是社会学家,同时对启蒙思想有非常精深的研究,您是怎么看待这两次启蒙运动的? 第一次启蒙是反抗2000年中国基本主流 丁学良:这两次启蒙的性质是根本不同的。20世纪初期的启蒙严格来讲是从19世纪末期就已经开始了。但在19世纪末期,因为中国的官僚政治还没有完全丧失信心,所以还遏制着当时启蒙的种子,到20世纪初期的时候,中国传统的官僚政治,中华帝制已经完全丧失了信心,然后才允许苦苦挣扎的启蒙的一些萌芽能够比较茁壮的生长起来。就像中国早期的资本主义的经济发展,越是在中央政权脆弱和破碎的时候,这种发展越是有一种蓬勃的局面,思想启蒙跟这个是一回事。 中国的思想启蒙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如果当时中国中央政权仍然强大,能够全面控制,这种情况也会很快被扼杀掉。所以,20世纪初期的启蒙背景针对的不仅仅是清朝,针对的实际上是从秦始皇时期以来,大部分时候主导中国的政治、思想以及社会控制系统。在这三个相互联系的领域里面有一个基本的架构,这个架构就是皇权至上,官僚主导一切。官僚不但主导政府的行政管理,也主导民生和人们的思维、人们的精神世界。启蒙针对的是中国过去2000年里面基本的主流。当然不是说主流没有中断,魏晋的时候中断过,元朝打进来的时候也中断过。但相对2000年的中国主流,中断占的部分少一些。这个主流并不是我们教科书上讲的封建主义,我们把自东周以降到清朝的历史称为“封建主义”,完全是对fedualism这个词的错误翻译。欧洲的fedualismd 的特征有三点。第一,政治权力四分五裂,没有一个中心。第二,四分五裂的政治权力被当作私人所有物,私人间的契约和家族法规决定司法和行政的权威。第三,武装力量为私人所有,它的使用遵从私人间的协商。由此可见,fedualism指称的是那种大大小小的“独立王国”林立的政治和社会状态。而被我们历史教科书称作“封建时期”的这段中国历史,其政治和社会结构,恰恰正是“封建制度”的对立面——中央集权的官僚制度。资本主义在近代西欧发展起来了而没有能够在近代中国发展起来的最根本原因之一,是中世纪西欧实行的是封建制度,而同期中国实行的是中央集权的官僚制度。所以,这种对2000年主流的反思、批判、觉醒、呐喊才促使了20世纪初期的那一场启蒙,引导了中国的各种思潮蓬勃发展。 魏甫华:您说的二十世纪初中国的启蒙是反抗2000年中国的基本主流这一立论,振聋发聩。中国的思想启蒙运动到现在之所以还没有完成,我们在启蒙问题上的诸多争论,在很大程度上还要回归到您这一判断上来。对西方来说,启蒙面对的思想背景是中世纪以来宗教教会对人民思想的统治,所以路德的宗教改革运动提出,如果让人们自己选择,人们会把上帝从窗口丢出去。对中国来说,启蒙面对的思想背景却是长期形成的官僚专制主义对人民思想的统治。二十世纪初的中国第一次思想启蒙运动,可以说是释放出了2000年中国思想学术的能量,出现了一个跟西方文艺复兴时期一样的群星璀璨的时代。 丁学良:我们可以看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在中国这片土地上,诞生了多少影响后世的大家,他们无论是学术上还是思想上,都是开一代风气之先的风流人物,对中国长期发展的规划和思想的推动,产生了殊为不凡的影响。这些大家,为中国后世向经济现代化和政治民主化、思想多元化发展,探索了基本架构,比如,立志改良的康有为、梁启超,倡导世界眼光和国际竞争的严复,制定了中国第一部现代意义上的宪法的沈家本,以及当年尚年轻的蔡元培、胡适等,前者为中国现代教育和学术建设所做的尝试,至今尚难超越,而后者倡导的科学的理性主义到今天仍被不断地证明其长久的价值。 魏甫华:很遗憾这次启蒙被中断了,最有代表性的论断就是李泽厚先生提出的“救亡压倒启蒙”一说,但是这种说法似乎过于简单化约了,把第一次启蒙的思想内部的复杂性给遮蔽了。 丁学良:李泽厚先生是上个世纪80年代中国重要的思想家,他的论著影响了一代甚至两代学人,其中也包括我。二十世纪初启蒙运动的思想主题,非常复杂,在这一阶段,从外边输入了很多思潮,从国家主义到自由主义,一直到无政府主义,法西斯主义,可以说什么主义都有。当然很不幸的是,20世纪初期的思想启蒙,中国最需要的对良性的发展最有益处的温和的理性主义,温和的自由主义,很快被挤到边缘去了。然后出现的是,越来越强调的民族主义,越来越强的国家主义。开始看到欧洲法西斯主义,然后又看到了日本的军国主义。结果中国偏右的政治力量国民党,它就是想用法西斯主义和日本的军国资本主义,把中国从困境引出来。后来发现,这一套不能够解决当时中国的内外交困的局面。最后,我们找到了全天下所有的国家主义中最激烈的一种国家主义,那就是前苏联的国家主义。这就是中国第一次启蒙走过的很悲哀的道路。 我在国外跟很多从中国大陆出去念政治学、历史学的,也包括少数念经济学的人在谈到这一段历史的时候,我就讲了自己痛切的一个感受。在整个20世纪从全球范围看来,任何一个国家或者民族,或者一个社会,如果最后他在多种多样的主义,这个主义是一个广义上,不仅仅是思维层面上,还包括政治制度、经济制度、社会架构,在各种主义中间,如果说最后引进的是前苏联的国家主义或者斯大林主义的话,通常这个国家或者这个民族在当时主要的参与者眼里已经到了癌症的第三期了,觉得什么药都不管用了。然后就是用剧毒的药以毒攻毒。这种以毒攻毒方法,一开始的时候是能够把一些东西杀住,但是长期的副作用在后来会越来越明显。就像中国传统农村里面的中医使用的最后一招。我父亲以前是兽医,所以,我在农村的时候听到过很多这样的事情,在农村里以前是缺医少药,在科学条件不具备的情况下,小孩子生病用一般的中草药治不好的时候,最后就下狠招,我们农村里叫做朱砂乌。我小的时候,我们周边很多的孩子一听到这个东西就很惊恐,因为他们世世代代家里都知道用了它是到了绝症了。 一直到我长大了以后,到美国之后偶尔有一次看台湾的报纸,才知道我们讲的朱砂乌是因为我们乡下的口音不准确。后来一查叫朱砂丸,其成分主要是水银。在我们那个地方比我们大两倍的人中间,经常有一些人是脑子受过严重损伤的,就是今天讲的智障的人。一问就是小时候生过重病,救不活了,吃了朱砂丸。命是救下来了,但造成了严重的重金属中毒。斯大林主义就是朱砂丸,现在是死不了,但是后遗症不得了,这是我对第一次启蒙大概的总结。 魏甫华:我看过一本书,叫《让历史来审判》,副标题是斯大林主义的起源及其后果,是前苏联著名历史学家罗伊.梅德韦杰夫花了20多年时间采集了大量关于斯大林主义历史的证据、事实和文献,访谈了很多蹲过斯大林监狱和劳改营的老布尔什维克,写出了的,这本书的对斯大林和斯大林主义有深入地实证研究和剖析,对斯大林主义有深刻的批判和反思。它的英文本和法文版1972年一出版就在世界上引起了广泛的反响。1981年人民出版社出版过中译本,有上下两本,2005年东方出版社再版,副标题改为“论斯大林和斯大林主义”。我们早期的建国模式受前苏联的影响很深,但是这种前苏联式的社会主义模式对中国的影响到底有多大,知识界的研究和反思是远远不足的。这导致了我们改革开放到现在,很多层层累积的问题到了集中爆发的阶段。您在最近研究中国模式的报告中,也把中国的市场经济类型概括为“市场列宁主义”。1978年后的改革开放,邓小平提出建立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首先就强调,我们要搞的这个社会主义不是苏联的社会主义。也就是说,从中国改革开放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起,就是一个去苏联化的社会主义模式的过程。改革30年了,我们这个思想任务远远没有完成。当然这是另外一个需要花大气处理的课题。您再谈谈第二次启蒙是一种什么样的性质? 第二次启蒙是从疯狂到常识 丁学良:第二次启蒙跟第一次启蒙的性质完全不一样,第一次启蒙的时候引进的是新东西,不管对当时中国是不是太超前了,都是新东西。这种新东西在全球范围内都是新的,对中国当然更是新的。第二次启蒙基本上是回到了常识,实际上这种常识在中国来说,大部分受过教育的,哪怕是受过一点点教育的人,脑子没有坏的大部分人都不会产生严重分歧的判断。1978年改革开放前的文化大革命时期,中国不是一个正常社会,而是把一个正常社会里边基本理性的东西,基本的砖头、石头都打得粉碎的社会,然后才导致了毛泽东文革晚期全面的危机。这个全面的危机不仅仅是一个社会危机,中国在19世纪以后的社会危机发生好几次了,都不至于造成那么大的震撼,文化大革命导致的这个危机之后,连统治阶层自己都知道处于生死存亡的边缘。所以文化大革命以后的第二次启蒙基本上是回到了常识。我不是说后面文化争论中间没有一点点引进外来的观念,但是把那个时候引进来的观念、思想同20世纪初期引进的比较的话,大部分低于当时的水平,我在这个方面感受非常深。 文革之后的中国社会,重新回到“普通常识”,对于一直生活在思想和言论自由的社会中的人而言,按照普通常识来看待事情和处理事情不具有任何特殊的含义。而对于文革后的中国民众来说,普通常识的重归却具有震撼人心的巨力,其情境类似于欧洲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相对于蒙昧、黑暗的中世纪。普通常识的回归和批判理性主义精神的抬头,使“文革”以后的中国各阶层民众看清了他们一直生活于其中的那个社会制度的本来面目,于是在很多人内心里产生了一种深刻的被欺骗、被愚弄、被凌辱的感觉。这种盛行于1970年代末的心理经验,类似于韦伯所揭示的西方社会从宗教中挣脱出来的“脱魔”(disenchantment)。中国这个社会很了不起的坚韧的一面,在中国社会里面只要允许回到常识,中国的人民就能够在很小的缝隙里面,很贫困的条件之下,能够找到一些机会,找到一点资源,发展起来。 在我看来比内容更重要的就是态度,启蒙是一种态度,内容是第二位的,态度才是最关键的。20世纪初期的启蒙为什么产生那么大的震撼,那是从天下第一的老师心态变成学生的心态。第一次启蒙是从老师到学生,在这次之前所有的老师都向我们学习。第一次启蒙是以学生的心态来看待全世界。这是跟在日本人后面的,日本明治维新的时候,其中一条就是向寰宇学习。寰宇是中国的古典概念,天下是新的说法,向寰宇求知,这是一个多大的开放心态和气魄啊。中国是在甲午战争被日本打败之后,才发觉我们已经被人远远抛在后面了。第二次启蒙是从疯狂到常识,是从文革的疯狂走向改革的常识。我当年的一位美国教授讲,如果中国没有文化大革命的话,也许就没有邓小平的改革。此言极其中肯。是“文革”让中国人把所有空想激进派能想到的东西全体验了一通,空头许诺全部撕破,在耗尽了一切希望、耗光了几乎所有的资源之后,中国才走向改革开放。这是回到常识的一个改革。比如承包制,并不是什么崭新的东西。中国两千多年来,就是这样种田的,明清时期,中国的农村就普遍实行了租佃制。中国农民知道怎么耕种,并不需要官员去干涉生产的细节。所以两次启蒙的性质完全是不同的。 如果从纯粹的思想学术观点来回顾,19世纪末20世纪初以来的中国思想启蒙运动,是一次不如一次,但是从对中国社会造成的全方位的影响来评价,1978年以来的30年则是最大最深远的。对此我们必须尊重历史,有个比较远距离的客观评价。 魏甫华:我们也正是在您所讲的对中国社会结构的全方位影响的角度,把1978年来中国改革开放界定为中国第二次启蒙运动。由20世纪20年代的“五四运动”所代表的“中国启蒙”历时太短,并未完成。1980年代的中国经济体制改革冲破政治束缚,市场力量营造出新的社会空间供市民社会与个人逐渐发展。这次启蒙运动恰恰在社会层面接续了五四启蒙运动的个人权利和理性精神。在启蒙理念层面,1978年来的启蒙运动和五四启蒙运动在很大程度上是一致的,但是在启蒙发动的类型上,第二次启蒙区别于第一次启蒙,它不是通过思想学术上的文化论争,而是通过市场机制培育了启蒙思想赖以生存的政治和社会土壤。1980年代初在深圳蛇口提“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时候,这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就是私人的财产权力,是市场自由竞争的经济理性,可以说是第二次启蒙运动的一种宣示,标志着以个人主义精神为基础的经济自由理性主义正式走上了中国社会的大舞台。我们现在可能觉得这个观念很平常,但是当时这个观念对人们的思想冲击却是震撼性的。 丁学良:回顾和纪念特区30年,1988年的深圳蛇口风波不得不谈。蛇口风波表明了个人权利、私人财产权利和市场权利在中国的扩展。希望深圳能够继续发扬当年“杀出一条血路”的精神,为推动中国社会发展做出新的贡献。我们中国的文明,中国的软实力,存在一个不足,就是长期以来缺乏以人为本、独立思考、坚持真理、自由平等、民主宽容的健全个人,以及与此相关的制度设计和法律条款。总之,个人无足轻重,国家和集体才是一切。在这种思维定势下,集体规定个人,决定个人;个人受制于集体,从属于集体。这虽然维护了集体的权威,却忽视了个人权利。这种意识形态,与计划经济体制相辅相成。在计划经济体制之下,个人所需的一切都由集体承担和提供,所以强调个人服从集体。但是进入市场经济之后,这种片面的认识已经不适应时代发展的需求了。市场经济的基本价值理念是自由竞争,注重效率,崇尚个性。发达国家最核心的一个东西,就是以个人权利为基础的自由。在发达国家当中,独立自主的个人占据着重要位置。我们中国的传统里边,没有这个东西。什么是私人财产权利?《中国大百科全书》1988年版这样解释:“人身权的对称,即民事权利主体所享有的具有经济利益的权利。它具有财富性质的内容,一般可以用货币进行计算。”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这句口号提出的就是可以用货币进行计算的私人财产权利。不过,这个口号其实更早于光远就讲过了。他说“抬头向前看,低头向钱看”,也就是说你要埋头苦干,要创造财富,但是还有四个现代化,整个中华民族发展的远大前景。 魏甫华:是,单纯从一个观念本身,“时间就是金钱”这个观念可能并不一定就是袁庚他们在蛇口最先提出来的。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的张维迎教授就在1983年西北大学读本科时在《中国青年报》上发表了一篇《为钱正名》的文章,受到了从上到下的批判,后来据说他因此还受到了个处分,差点不能毕业。于光远老先生这个观念是哪一年提出来的? 丁学良:我是1982年到中国社科院的,我去之前别人就给我讲过这个事,他应该是1982年之前提的。他的那个口号差一点引起了胡乔木跟他公开的对抗,因为那时候胡乔木跟于光远严格来讲还是属于改革阵营的人。当时于光远提出这个口号后,胡乔木就说你是作为一个思想理论界的负责人,你怎么可以提往 “钱”看?可于光远还不服气,把这个口号加了一句“只有向钱看,才能够向前看”。当然后来这两个口号都没得到伸张。现在回过头来看,这是一个很好的口号。“只有向钱看,才能向前看”,我对这句话的印象非常深刻,我当时在社科院马列所跟这些前辈在一起的时候,天天很愉快,那是全国思想争论的中心,这是很有意思的。 袁庚的这个口号是一个方向。袁庚的口号在公众的解读方面限制在经济效益方面,强调中国人干事太慢,好的机缘都丧失了,尤其是沿海,好不容易得到一点机会,不能再拖拉了。 魏甫华:袁庚他们提出这个口号是冒很大政治风险的。这句口号并没有太深奥的理论,不过它是在您刚才分析的中国经历一场疯狂之后,到处是废墟,但是沉积的愚昧却不是马上可以消失的这个大背景下提出来的常识理性。而常识的价值就在于它对言论界面的突破性,像春笋突破冻土的那种力量。 丁学良:就我当时在北京了解到的情况,对于蛇口这个地方,对于深圳这个特区,中央高层是有争论的。争论,很多事情就会拖下来;拖下来,很多事情就做不成。而袁庚在招商局这个位置上,确实知道中国大陆跟海外相比,不要说欧美、日本这些国家,就是跟海外的华人社会相比都已经落后得不得了了。 他知道上面的争论很厉害,他也知道邓小平提的改革开放政策,叶剑英、习仲勋他们是支持的,吴南生、任仲夷他们也是深深介入的。但是从当时的政治环境看,沿海开放先走一步的政策还存在意识形态方面的政治风险,很有可能泡汤,这是我们在北京的解读。对我们这些当时在北京做理论研究的人来讲,“时间就是金钱”这个事情,在西方几百年前就是普通常识了。 那时候刚刚从荒唐中走出来,愚昧是荒唐造成的,从荒唐中刚走出来,愚昧还在沉淀着。“时间就是金钱”针对这些愚昧的东西有很大的冲击,它就是一句常识性口号。知识社会学包括政治社会学要研究一个问题,为什么长篇大论的巨著对社会产生的影响很小,反而过分简单化的一两个口号、一两个提法,反倒对社会产生巨大的冲击?因为它能为人们所理解,明白了才最重要,你不能提一个大家都不明白的话。我在哈佛开20世纪大独裁者的课,欧洲好多人都来听我的课。我讲了一个很基本的道理,列宁全集有几十卷,当你要问真正哪一个东西改变了历史,就是“给农民以土地,给士兵以和平,给人民以面包”。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厉害的了,这个翻译成中文的力量还不是很大,但在俄文中修辞的力量很大。这就像李自成的口号,“跟闯王,不纳粮”。就像中国改革初期那个提法,“要吃米,找万里,要吃粮,找紫阳”。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有力量了。这就是知识社会学政治社会学要研究的问题。邓小平明白这个道理,邓小平理论最伟大的一点就是邓小平不讲理论教条,邓小平讲常识。“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句话不复杂,但是它的力量相当大。“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这一部分人。 因为19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时候,中国主要解决的是吃饱饭的问题,而政府财政基本上是破产的,所以那个时候其他的事情虽然也有一些人很关注,但最重要的问题是吃饱饭的问题,那就要找到在中国资源非常缺乏的情况下,怎么能够生产出一些东西出来。邓小平这些人的心态很简单,先吃饱饭,先把破产的中国救过来,不管用什么方法。所谓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所谓时间就是金钱,引进外资,搞这些东西都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但这正是经济理性的一个出发点,是经济理性和经济常识的出发点,这个出发点只要不中断,只要过了10年或者20年就会变成非常重要的一些市场制度的支点,然后这些市场支点一定会对社会结构造成潜移默化的影响,甚至对行政管理制度和政治架构,更不要说观念、价值、道德意识,产生重要的潜移默化的影响。 从经济理性到政治理性 魏甫华:中国改革30年后,虽然还有很多不确定性,但是我们也非常清楚,我们不会再回到原来那个体制中去了,不会回到文革那种社会制度中去了,这就是30年来市场理性主义对中国政治、社会以及价值等诸多领域的影响。可以说中国改革30年,经济增长的成就是一个方面,最大的还是理性主义基本上主导了中国政治、经济、社会和道德等领域的基本运行机制。你曾经提出中国理性主义从经济领域向行政领域延伸,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转折,您看看这个理性主义下一步会不会向政治领域延伸? 丁学良:虽然在过去30年中国政治改革方面根本的政治制度基本上没有大的改动,但是在行政改革方面还是有很多。行政改革慢慢累计起来的话,就会提高社会整个的管理理性化、常规化和可预知性,会对普通的公民带来较少的伤害,对国民经济带来较少的伤害,对民生带来较少的伤害。现在我们大的方面改不了,但中央政府也知道民间的不满,压力很大,问题很多。我们讲改良,根本的改良是要大的制度改变,小的改良可以通过细小的改进方面来累计,累计到一定的程度以后只要不来一个大反复,那么就会为下一步更高层次的改良、改革能够创造一些好的条件,这是我从正面的角度看待的这些事情。 2005年5月中旬,在北京召开的美国华盛顿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举办的“Good Governance in Comparative Perspectives”国际研讨会上,我报告的英文标题是,“What Does ‘Governing Capacity’ Mean to the Party that Has Been Governing China over Half a Century: Three Suggestions on How to Upgrade It.”中文摘要刊载于北京的《经济社会体制比较》上,2006年被《中国学术年鉴》第二卷选为2005年度政治科学优秀论文。我在这篇论文中对2004年9月中国共产党十六届四中全会发表了《关于加强党的执政能力建设的决定》,从社会科学比较研究的角度和社会转型长时间的跨度,提供了一个分析框架,就是中国新一届最高领导层提出加强执政能力的建设,是理性主义在中国政策的过程中从经济层面向行政层面的重要延伸。 1970年代末期,邓小平和他的战友们以“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理性主义精神,取代在此之前盛行多年的非理性主义乃至反理性的革命原教旨主义(revolutionary fundamentalism)。在中国改革开放的那个阶段,理性主义主要体现于经济政策层面,即:判断一项经济政策的成功与否,应该看它是否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是否有利于人民生活的改善,而不应该看它是否符合于一个纯粹的激进意识形态。全世界所有尊重事实的观察家都同意,若没有这样一个经济理性主义的前提,中国的国民经济史绝对不可能从“濒临崩溃”的状态走出来,迈入长期高速增长的轨道。 距离1970年代末四分之一个世纪之后,中国的执政党把提高执政能力当作一个基本目标来推动实施,这是从经济理性主义向行政理性主义的迈进。德籍大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称现代化过程为“理性化的过程”,就是说以前人们总是把突发事件尤其是严重的突发性自然灾害,都诉诸神秘主义的解释;而在现代社会,人们应对和处理突发事态的方式都应该是一个理性的过程,因为理性的过程能够用最快的方式,用较小成本,用不怎么引起动荡的途径找到正确的方法来应对它。 在任何一个现代社会里,政府欲提高它的执政能力,牵涉到的因素都会很广,包括道德的、法律的、文化的、物质的等等。在中国这样一个快速变化的超巨型社会里,欲达成这样的目标,牵涉面会更广,其中很多是属于行政管理技术方面的。从发达国家的近现代历史经验看,它们长时段仰赖法治处理形形色色的利益冲突以维持政治稳定,主要依靠技术进步促进经济增长和民众生活素质的提高。中国要发展出一套能够提高执政能力的基本方法和操作技术,首先必须理顺执政党及政府(国家机器)与社会之间这一条基本的关系。在这个基本关系应该有一个认识上的理性前提,就是当今时代的国家机器,不能把自己的目标、活动范围、责任定位为无限的,不能把自己的权力定位为无限的。有效地领导着可持续增长的市场经济的一部国家机器,只能够是有限的目标、有限的活动领域、有限的责任和有限的权力。任何一级政府都不应该有“替天行道”、“全面承包”的心态。 要建设一种对话的公共理性 魏甫华:您强调的政府具有有限的目标、有限的活动范围、有限的责任和有限的权力和“替天行道”“全面承包”的思想,是两种不同的理性观,前者是一种有限理性,后者是一种至善理性或者叫完全理性。有限理性是苏格兰启蒙运动的理性观,至善理性是法国启蒙运动的理性观。1978年来通过特区的市场机制启动的中国第二次启蒙运动,有点类似苏格兰思想启蒙运动,五四启蒙运动在思想源流上受法国和德国的启蒙运动的思想传统影响比较多一些。近年来,国内不少学者开始反思这个启蒙思想传统,提出中国的启蒙思想要补上苏格兰思想启蒙传统这一课。和法国德国的启蒙思想资源更倾向于哲学和文学等形而上学的学问相比,苏格兰启蒙思想运动的三座基石是道德哲学、历史学和政治经济学,强调常识和经济理性。启蒙思想被认为是苏格兰对美国最主要的输出品,尤其是里德的常识学派。我个人以为,恰恰是1978年来的市场经济改革悄悄地补上了这一课。当然在思想学术上,我们还差得远,但是从启蒙思想对社会结构的嵌入角度来看,这一维度的启蒙运动已经发生,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丁学良:苏格兰的启蒙在我看来就是一个常识传统,是理性主义。我说常识这个词commonsense的翻译不是很准确,它在英文里强调是一种由经验而来的知识,我翻译成共识。一个本来是非常优秀的观念,但是只是少数人对优秀的观念能够理解,能够把握准确还是不够的,必须要花很大的力气,要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通过非强制的办法,主要是说理的办法,辩论、讨论的办法来使得越来越多的人能够接受非常重要的观念,一直到这个社会里面大部分受过教育的人都认为这个观念不需要再争论了,这时候才成为常识。所以,我觉得英文词commonsense应该翻译成“共识”,共识才是一个过程。这个过程不应该被任何力量强制、打断,这个事情才能建立起来。英国传统这一点上是最伟大的,苏格兰启蒙思想运动讲的一些基本的道理都是这么来的。 苏格兰启蒙思想传统强调经验知识。所谓经验就是要有一个过程,要做试验。德国人首先认为要有一个理念,然后大家去做。英国传统是刚开始实际上做的不是很好,只要慢慢做下去,在做的过程中能够产生一些基本的规章制度。比如说我们讲英国伟大的议会制度,开始的时候就是两件很简单的事,在欧洲的传统之下国王有两个权利。第一是国王能宣布战争,国王宣布战争打赢了好处是国王的,但是打仗的成本谁来支付?第一是国王能派兵,而欧洲封建制度时期武装力量都分属于各个封建主,派兵按照欧洲的制度,兵本身的装备,包括马、武器等等是要封建主自己出的。按照今天人的说法,打赢了好处是你国王的,成本代价是我们支出的,谁干?搞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搞很多次就不行了。然后就跟国王吵起来了,说以后宣布战争这个事情要通过我们一下,因为这个事情是要我们出钱的,是不是?议会制度就这么出来了。后来的税收制度也是这么来的。谁有权利宣战,谁有权利加税,大家要讨论讨论,就是这么过来的。不要以为刚开始设置的一个民主制度就是一个多么好的,多么完善的制度。 没有思想自由就没有创新,只有创旧 魏甫华:其实我们现在讲的制度创新也是这样,它并不属于哪个伟大的头脑,而是大家在自由竞争下激活每一个人的头脑的产物。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美国经济学家道格拉斯.诺斯的制度变迁理论就从经济学角度证明了这个道理。 丁学良:我在不同场合讲过多少遍,在一个理论思想受到控制的社会,永远只有创旧,没有创新。什么叫做创旧?就是前人讲过的话,很多年你不知道,某一天突然发现了,你就认为是创新,其实你是创旧。在很长一段时间来,中国只有创旧,没有创新,并且过若干年之后就来一次全面的创旧。 最基本的东西不需要创新,只要没有一个主导的力量来疯狂地要求全国人民必须去做的事情,人们的常识一定会自动起来的,因为人们是要生活的。人们实际生活中间会有一些很基本的东西,所谓是人都有三分对,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农村讲是说不管这个人做了多少坏事,你认为他伤天害理,但是你从他的一生来看这个人有三分对,不可能100%全部错了。这就说明你只要是一个人,你要吃饭,你要过日子,你有家庭、有邻居、有朋友、有亲戚,一定是有一些很基本的东西,要是理性的,要是合理的,要是理智的。没有这些怎么生存。很多事情真正做起来是一些非常琐碎的东西,就像禁止砍伐一样,有了禁止乱砍乱伐,然后有了小的生态,有了小的生态然后就有大的森林系统。你看像中国西部地区的生态,我去了两次以后,当地的老百姓跟我讲,现在只要对那些已经过度开发的草原、森林禁止开发30年以后,大自然自动就有生命了。当然不一定能达到像东南亚原生态的繁华,那是几千年、上万年累积下来的。比如说沙漠那个地方,就是因为去年、今年新疆那个地方雨水多了,很多绿洲又起来了。你看看过去2000年来文字记载的资料,西北地区、新疆地区,只要一段时间有足够的雨水,绿洲就开始扩大,绿洲扩大文明就要扩大,所有的西部的文明都是绿洲跟绿洲像珠子一样串起来,丝绸之路就是把这些珠子串起来。第二次启蒙就是这样,只要雨水下来以后,这个雨水就是政府不要管的太死,然后慢慢会有一些小的绿洲了。深圳就是这样一个小绿洲,它起初的雨水就是从香港那边过来的。 刚刚从香港招商局董事长位置退下来的秦晓老师对邓小平的“摸着石头过河”有一个很好的总结,非常生动,具有启迪意义的。他说邓小平建立特区,是让深圳摸着石头过河,改革开放初期是全中国人自己在摸。现在是有的政府有钱了,有信心了,就设置了很多门槛,只有自己才能摸,不让老百姓摸了这是不行的。因为你要全民去摸着石头过河的话,那就不一样了,千千万万的人在摸石头过河,如果一个人掉下去了,旁边的人就不会再往那边跑了。这是以较小的成本来取得实实在在的成果,甚至取得更大的成果。现在问题就出在政府要垄断。秦晓老师讲这个话,我认为是对的,因为他是过来人。我跟他讲,“我听到你讲几十遍了,我都不感觉到烦,我希望你继续讲下去。摸着石头过河是谁在摸?现在老百姓只有被摸的权利了,没有摸的权利了。如果我们上面、下面都有摸的权利、都有摸的机会,中国就不一样了。” 魏甫华:这恰好是目前的中国改革到了这个时期遇到的最大问题,这个“摸权”是很重要的,它本身就是一个实践理性,错了没有关系,可以马上纠正过来。这样,慢慢地就可以走出一条好路来。我们现在的问题是,有的政府有点钱了,那种追求大规划大工程的理性就跑出来了,好大喜功的一面就跑出来了。 丁学良:纸面上辩证理性的东西都是不可靠的,有一些东西有可能看上去很好,但是做起来犯大错。辩证理性往往是你自己意识不到大陷阱的。你们看看英国最了不起的一点,英国人不像德国人、法国人把简单的问题讲的复杂,英国人是力求把复杂的问题讲的简单,这种精神正是我们中国最需要的。我特别欣赏一个观点是人民生活的制度不管是经济制度、社会制度、政治制度,它只有两条路子,一条路是把它当成是一个工程的东西,这个制度要非常好的脑子,非常聪明的一帮人,或者是超常的一个人设计了一个非常好的制度,然后按照这个制度去做,之后这个制度就建立起来,但是这种制度往往会引致灾难性的结果。20世纪人类社会的诸多灾难都跟这个有关系。另一条路子也是人类大部分管用的制度,它是有机的、是通过一个过程实践出来的。只有不断实践出来的这种制度才是有效的,因为它是靠着很多人做出来的,通过不断的尝试,小错、小对,然后变成小错、大对。 我最反对的就是我们有些学者把简单的问题讲复杂,把简单的问题讲复杂说明这个人的分析能力不够。我跟所有的人都讲,你能不能用最简单的话把你们的道理讲出来,你讲不出来就说明自己没有想明白。中国的知识界最缺乏的就是这种清醒的风,中国这种清醒的风如果能持续地吹三、五年,那么,我们的知识辩论也好,我们对具体政策的思考和辩论也好,就会找到一些非常坚实的、又不是风险太高的、难度太大的一些点作为出发点,这样,我们就有希望了。 魏甫华:您提出的这个方法可以说是医治目前中国知识界思想论争混乱局面的一剂良药。文革虽然过去了四十年,但我们现在的思想讨论还是有太多意气之争,太多意识形态化的东西。现在有一个越来越强的倾向,就是对五四启蒙传统的反思和怀疑,认为五四启蒙运动的激进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破坏,认为五四知识人具有很强的启蒙民众的思想倾向,恰恰是反启蒙的。现在似乎大家觉得五四越来越不重要的,可以不提了。您在前面也强调,在思想学术上,其实我们远远落后于那一代知识人的。您怎么看目前中国知识界的思想论争? 丁学良:在中国讨论这些问题,你只要是在公共论坛的情况下,应该有这样几个基本点,第一是要理性,你同意不同意人家的观点是另一回事。第二,不要见人讲人话,见鬼讲鬼话,不要见到西方人讲西方人爱听的话,见到干部讲干部爱听的话,见到商人讲商人爱听的话,这是不对的。中国有太多的人在这方面太油头滑脑,这是非常重要的事。第三,能够讲得明白的话尽量讲明白,这对启蒙非常好,如果说没有讲明白的话,这个社会的启蒙是搞不好的。 启蒙在英文里的词根是Light,就是光,Enlightenment(启蒙)就是把光投射出去, 是光对黑暗的穿透和驱逐。那么光源从哪里来?在西方的启蒙光源很基本的一点就是古希腊罗马那些精神遗产,那些观念的遗产在后来野蛮入侵者进来以后,一下子被后来的东西盖住了,之后又遇到了中世纪教会的权力过大,使得很多知识界的问题不能像古希腊时期那样自由的讨论,早期的那种城邦民主,城邦的公开辩证,多元的东西被压制下去了。后来的启蒙是怎么来的?最早把这些观念能够找回来的人,当然是要能够对古希腊当年伟大的遗产能读懂的人,读懂以后能够用16世纪以后欧洲的主要语言表达出来。可怕的不是说启蒙是一些受过更好教育,不管他有没有上过正规学校,或者知识水平更高的人对知识水平相对低一些的人传播一些非常基本,但是非常核心的观念价值,问题不在这里。问题是启蒙不能变成一元性的强制,对其他的文化或价值观念进行排斥、甚至打压、禁止,认为所有的这些东西只有一种是真谛,把这个真谛变成绝对性的,你要是不接受就用强制性的办法,可怕的是在这里,不是在其他的地方。思想专制是来自于一元,就是用强制的办法决定一元。假如你是一个多元的状况,即使有少数人抱着我启蒙你这样的心态,但是如果有一个多元、常规的、透明的争论和辩论的环节,在公开对话中间理性会逐步澄明和展开。公共理性不是说你我有理性就行,而是要尊重每一个人的理性,在公共的空间和平台上理性对话,这样才会形成公共理性。 魏甫华:我们知识界如果还不能在一个公共理性的对话平台上来讨论问题,我们的第二次启蒙就很可能局限在市场社会领域,难以真正地创造出一个思想的时代来。袁伟时先生在“五四”90周年的时候写了一篇文章,说我们的知识人如果不能把中国近现代史所经历的苦难转为化为真正的思想,就是对人类文明欠了一笔大债。 丁学良:袁先生的文章我没有看到。思想的时代首先是一个可以公开的理性的对话的时代。我有个朋友跟我讲国内学者讨论问题,就像火车的铁轨,这两个轨道永远不交叉。这个比喻也是很生动的。我们的任务是要把所有的火车交集在一个停车场上,大家把这个问题真正的讲一下,哪个火车开的好坏要比较一下。但,问题是所有的火车都开走了,从来不交叉。我们有时候是鸡毛蒜皮的事,互相攻击。比如说本来是讲下河游泳的问题,还没有找到河流,就又讲到怎么上山的问题了,这是两回事。你原来是要考虑到怎么下河游泳,先把游泳的问题解决,然后是怎么上山打猎嘛。思想论争我强调的是你对你讲的是不是真信,这一点我很在乎,我虽然不同意,至少我尊重你。 在过去一段时间里,国内对一些问题的“争论”也好,“反思”也好,很多说法越来越不像是理性的讨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要始终警惕政治上的极端主义,要始终警惕原教旨主义。原教旨主义这个概念来自宗教,不管这种极端主义和原教旨主义是从哪里来的,不管它以什么样的方式引发起来的,都要高度警惕。我们知道,极端主义和原教旨主义在当今世界上最落后、最封闭、最不稳定,政治、经济、人权状况最差的国家才普遍存在。 我们知识分子不可能百分之百地摆脱意识形态的语言,但我们不要把不应该用意识形态的话来表达的东西,非用意识形态的话来表达。我的导师Daniel Bell(内地翻译出版了他的好几本书,《资本主义的文化矛盾》,《后工业社会的来临》,《意识形态的终结》等等),他是二十世纪下半叶英语世界研究意识形态最大的权威,有一次他问我什么叫“意识形态”,我就说马克思是怎么说的,列宁是怎么说的,斯大林是怎么说的,毛泽东是怎么说的。他跟我说了一句英文,很俏皮,“Give me questions, I have THE answer!”翻译成中文就是,“给我所有的问题吧,所有的问题都只有唯一的答案。”这就是意识形态。这是很糟糕的,它使人不能理性地思考问题,不能通过理性的、开放的方式来寻找代价尽可能小、综合效应尽可能大的途径来解决实际的问题。 (此访谈整理稿未经丁学良教授审定) 进入 丁学良 的专栏 本文责编: frank 发信站:爱思想网(http://www.aisixiang.com ) ,栏目: 天益思想库 > 学者文库 > 社会学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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