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中筠

爱思想 | 默多客:少些“韩寒”神话 社会多些希望

默多客:少些“韩寒”神话 社会多些希望 进入专题 : 韩方之争    ● 默多客       关于韩寒代笔和作弊的争议,能够引发千万网友广泛讨论,使大众观点长时间尖锐对立,让众多政商学界名人达人反而选择沉默,蔚为奇观。选择在韩寒的名字前后加双引号,是强调我们对事件、对现象的关注。     事件的焦点和意义,早有大量热议檄文,但绝大多数文字口水感性,剩下不多的十几篇或过于陷于细节实证(当然这是论辩的基础工作),很难深入阅读;或概念套概念,抽象晦涩,不好理解。本文试图以大白话和大家熟知的例子,通俗讨论“韩寒”现象的意义。     先从我自己与韩的神交开始吧:           一、与韩的神交          1.初闻韩寒          注意韩寒是过去两三年,有朋友议论到他的博客,说针砭时弊,视角不凡,找来一看确实倒吸凉气:一个被主流教育体系拒绝的孩子,文字流畅,观点大胆,对一些事件的看法有超越其阅历的犀利,尤其措辞表述还非常老辣老练,教育背景、人生阅历和文字驾驭、观点视野的超级不对称,让我惊讶赞叹。我丝毫不知道他的家世,也根本没有想过可能有他人介入他写作和表达过程的可能。          2.韩三篇的印象          韩三篇出来后,我更是钦佩,只是没有觉得到了老沉在微薄上写的“载入史册”的高度。他的整体作品,犀利狡黠,但谈不上深刻智慧,同样的思想和文字,放在章诒和、王朔、陈丹青、刘震云的笔下,不会给我这样深刻的印象,我相信在社会上也不会有这样的轰动。韩三篇的轰动有相当的成分在于作品的宏大主题、深广背景与作者的残缺教育和有限阅历之间的不对称。韩三篇对社会心态的把握以及批判尺度的拿捏,使我感受到了一种远超出韩阅历和教育的惊人的政治智慧和商业谋略,太老道了,心中惊叹的同时已隐隐有丝猜疑,但我理智上更愿意选择去钦佩,去相信。          3.看法的转变          事情的转折是网络上突然出现的方舟子对韩寒文字代笔和有团队整体操作经营的质疑,当时我就想,一向百发百中的方,这次可要败走麦城了,跟一个自学成才有锋芒观点的孩子过不去,太较真了。因两人我从不同角度都欣赏,内心感觉遗憾,真希望有谁能从中调停,化干戈为玉帛,两人联手发力给社会注入更多积极向善的力量。     陆陆续续偶然上网看了几篇倒韩的长文,以及韩方超强回应:“方秃子”的诅咒,“我不会看到女儿活过成年”的毒誓,悬赏两千万的捉拿,菊花的人格侮辱,方家人的隐私扩散。突然感觉不对,找来很多相关视频和分析,很吃惊:原来我神交中的韩寒全是文字上的,现实中的或者准确地说视频中的韩完全是另外一个面貌,这与我对他自学成才,寒窗苦读摆脱命运的认知,大相径庭:古今中外,没有见过这么不熟悉自己作品,或者一谈作品就躲闪防卫的作家;面对对自己作品的质疑,绝少有先气急败坏、色厉内荏的恫吓然后逃跑躲避、假装清高的作家;接受媒体访谈,除了谈开车、K歌、泡妞他流露真性情,找不到哪怕超过四五句他对博文所关注宏大主题的深入表述;细观他的访谈和作品,观点前后矛盾,语言风飘忽摇摆,如果硬找,我恐怕只能选环球时报的社评,但老胡的难言之隐我想有基本政治常识的地球人全都知晓。     我深深的质疑了。     接着又有了作文大赛的质疑,太多的蹊跷,太多的特殊安排,配上与超越了阅历和学识的文字,再加上韩方一直缺席的有力澄清,以及事件曝光后我知道关于韩几年中的巨额版税和代言,还有更多的语言学的扎实分析,书稿中明显的誊写痕迹,更多的访谈曝光。这些元素叠加在一起,我“一厢情愿”地认为,正常的人用正常的逻辑应该都不难对韩事件的诚信焦点有个正常判断。于是几乎不再关注,我觉得就让这个昙花一现的“神话”自己破灭吧,就算喧嚣文坛里的小涟漪。          4.决定参与讨论          但令我惊奇的是,事件的后续发展出乎意料:一个看似明显的商业操作,对此质疑的一方却受到了空前强大的网络围堵(当然回帖、粉丝、关注被关注也可能被操作,这应该是网络运营的最新创新,谁说微博纯技术驱动?),参与其中的还有很多重量级的明星、达人和精英,其中也不乏我一向敬重的朋友,但大多数拥有话语权的大哥选择了沉默,这让我再次震惊并有些悲哀,也促使我决定参与对这个话题几个角度的讨论。           二、韩寒现象的讨论          1.质疑韩寒有代笔、有作弊是吹毛求疵,甚至是文革扣帽子打棍子的遗风?          韩寒是粉丝千万、身价千万、无可争议的公众人物,公众人物的操守、言行甚至隐私会受到公众和媒体的关注、监督和质疑,中外如此,历来也都如此,这就是选择进入公众领域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文学创作确实远远不像刘翔来个百米冲刺,周杰伦上台唱一首那样,当事人置身于公众的直接鉴证,真伪立现。文学作品成文在纸面,这背后有团队集体创作确实本身难被发现,再加上作品韩寒与现实世界的韩寒的巨大非对称性,大家有质疑真不应该大惊小怪。面对质疑,如何回应恰恰考验公众人物的修养和品格,也多少更方便大家洞察争议的真相:曼德拉就职典礼礼遇虐待过他的狱卒,林书豪邀请侮辱他的电视台记者吃饭,对侮辱与损害他的人,真正的公众人物是这样的包容和宽恕。两相比较,差距真的遥远。     很多人说,韩寒作品有无代笔,有无作弊,有无人深度参与并不重要,这个逻辑很荒谬。韩寒的光环和人是一个整体,如果韩的文字和思想是一个团队在运作,而韩仅仅是前台的一个招牌,那么很多韩粉所崇拜的韩就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符号,他的成长经历和他所标榜的反智的言行就成了成全他商业成功的营销噱头和道具,绝无理由成为值得无数青年钦佩效仿的成功路径,那是真正的误人子弟。作弊的指控如果成立,那么对其他用心准备的考生是多么大的恶,这个我想无需赘言。所以,我深深赞同冯唐先生的观点,韩寒有无代笔和作弊是大是大非。     质疑的意义就在于,在这些错综复杂的线头里,让我们理清事情的真正脉络,让我们更加接近原貌和真相。如果没有质疑,唐骏恐怕还在兜售他“可以被复制的成功”,李一还在用他的“神功”忽悠信徒,肖传国也还坦然地在手术台上实践着他备受诟病的肖式理论。这就是质疑的价值。韩粉要求有铁证,但获得铁证的前提是允许质疑。也许,对代笔这个案例,韩粉要求的铁证的出现可能有相当漫长的过程。就像陈水扁的竞选一枪,恐怕现在也没有铁证证明是绿营的操作,但应该没有人会怀疑就是这一枪把扁送上了总统宝座,这一枪也开启了他后来备受煎熬的监牢孤旅。是你的永远是你的,不是你的怎么去包装也得不到。很多事情甚至可能永无铁证,但人心自明。     现在兴起这样一种舆论,挺方就代表愚昧疯狂,是文革“极左”的回潮,倒韩就是五七年的“反右”,制造白色恐怖,大兴文字狱。这股势力跟帖上体现非常强大,大多文字简短,措辞激愤,再加人为操作,力量更加惊人。这确实让人噤若寒蝉,被迫收声。但历史经验告诉我们,神横空出世的基础不就是万马齐喑或万众一声吗?!          2.韩寒是八零后九零后的榜样,是天才?          韩寒,作为一个以写作出名的公众人物,即使他的作品无人代笔,他考试没有作弊,他对他的粉丝,甚至那些粉丝的家长有两个绕不去的问题:     第一,韩对读书和吸取文化经典的表述一直不屑和矛盾,除了杂志和小短文,他真的不认真读书,不读好书吗?如果确实是不读,那么他是个传奇了。什么样的作家都有,但绝无听说过从无认真阅并常常以此标榜的作家。作家可以不上学,但无法相信不读书。盖茨和扎克伯格,虽然哈佛辍学,但都先以优异的学业考入哈佛。并且在少年时代,盖茨深夜离家去全美最大机房写程序,扎克伯格被父亲领去听大学课程的故事广为传颂,全世界公认的天才尚且如此,韩寒呢?我只能说,我将继续选择质疑。而且我会郑重告诫我身边的孩子:韩寒的写作成就无法解释也无法复制。     第二,如果,他真一如粉丝所圆场的,他其实是很刻苦认真读很多书的,他不承认是为了耍酷,那么,他在众多场合散布的读书无用的言论,对粉丝是一种残忍和不负责任,他在践踏粉丝们对他的信任。他欠粉丝们一个真诚的道歉,而不是象现在这样虚情假意地对过去荒唐的言论推脱;如果他在这背后有更深的目的,为了商业炒作,制造更大噱头和商业效应,于是故意误导,那就更有违公众形象应具备的人格。即便在天才辈出的文体领域,我们什么时候听刘翔说他很少训练,朗朗说他每天不怎么练琴,听他们肆意调侃过真正的大家和经典?     支持这样的人物做青年榜样?请不要误人子弟。          3.韩寒是代表中国民主进步的希望?          这个帽子就戴得更高了。韩寒在博文上的观点,尖锐说不上深刻,狡黠但够不上智慧,很讨巧,迎合很多热点和民意,易于传播,要不是出自这样孩子之手,很难引起我的特别留意。他被深度包装的“传奇”背景给他加了太多分数。     随着很多质疑点的曝光,韩寒现象让我想起了流行的红色经典剧:上海滩的我地下党员,在里弄摆个药铺,开个照相馆,看似营商,实则秘密发报,搞地下工作,赚钱是假,主义是真。组织上对此好像有个学名,叫“以经济掩护政治”。反观韩寒的操作,怎么越看越觉得相反,明明是“以政治掩护经济”嘛:每每当韩寒在江湖声息有所沉寂甚至遇到公关麻烦的时刻,一些标榜民主自由的“政治尖叫”就适时而生:讽刺挖苦,嬉笑怒骂,好不痛快!我都曾天真的拍手击节。但仔细分析这些作品推出的时机和对言论尺度、前后立场转换的拿捏,看似刀刀凶狠,其实招招留有余地,真的兼有“体制内”的政治智慧和老道的商业嗅觉。这样的营销包装手法,让人粗看叫好喝彩,细读则疑虑顿生。     更为罕见的是,在追求民主进步的同时韩寒同学代言在不断加磅,收入也滚滚地入账,人生在世能把民主追求和商业经营如此完美的协调,韩寒缔造了另一个“神话”:曼德拉为了消除种族隔离,做了几十年的牢狱;昂山素季也经历了多年的软禁;神州大地,有过多少民主勇士前赴后继,他们中有几个有韩这样奢侈的自由和财富,象韩少这样,赛着车,K着歌,泡着妞,躺着就把民主追求了,这真的是一群达人和精英给韩的慷慨加冕。          4.因为韩寒是这样的榜样和希望,即便代笔作弊了,我们也要择大善包容他?          这个逻辑更为荒诞,本来就是政治掩护经济的活儿,你非要戴上一个不相称的高帽,但若因为这个高帽,就宽恕其中的重大瑕疵,那是错上加错。     既然是榜样和楷模,就应该有更高的操守和道德境界。要不唐英年先生这个选前大热如何会被梁振英翻盘?要不匈牙利总统怎么会因二十年前的论文造假而黯然引退?如果挣版税的重要文字都可以代笔,你还能指望他提出的什么是真?如果他可以违规强取本该属于别人的作文大赛荣誉,那你还怎么相信他提出的民主和公平?在现实的中国,我们尤其要留神常把民主自由挂在口头甚至恨不得在脑门儿贴上这样标签的人士,在一个讽刺制度、奚落权威成为全民娱乐的时代,谁骂的响亮谁骂的俏皮,谁在其他方面的不堪似乎就可以被宽恕,这很病态。真正的民主自由,需要去践行,去牺牲,去真正的坚持,我更钦佩周有光、李锐、江平、吴敬琏先生、资中筠先生,他们两袖清风,不知疲倦的呐喊和奔波。真不愿看到这样一种景观:一帮大人藏在孩子后面,审时度势,给孩子撰写台词让孩子冲在前面呐喊,自己在后面数票子。以出位言论博眼球、人气赢得商业利益,以孩子的“童言无忌”做盾牌与当局博弈,商业老道但不厚道。           三、韩寒留给我们要继续思考的话题          韩寒的蹿红显然有丰厚的土壤:学生对应试制度的失望和抗拒;白领在官二代富二代夹击下,对前途的绝望和无助,以及由此产生的个人英雄主义的崇拜,但韩就一定不是一个隐形的某二代?另外,媒体的高度管控,社会的种种弊端和矛盾,使大家天然对个性、尖锐、犀利的文字有强烈渴求和认同,更不要说文字出自一个孩子。面对种种质疑,韩仍能八面来风一呼百应,方孤军奋战备受挤兑,我想也折射了社会应有的价值追求在与实用成功哲学的抗争中的式微: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这一改革宏论的伟大意义无可贬低,但被发展到极端却可能使我们忘记为什么要出发。在偶像的光环照耀下,在对传奇般成功的向往中,谁还有心,谁还在意去探究荣耀背后的因果、真伪和美丑。     对于很多大哥选择对韩话题收声,有几种解释:很多人想挺韩,但实在方舟子执拗勤勉,且出手弹无虚发,怕惹火老方殃及自身,我想这是可以理解的人性;也有人说,韩寒的产业链太长,上船的兄弟太多,身不由己有难言之隐;更有人说,含苞待放的“韩寒”还有很多,大家顾影自怜,真的是五十步笑百步,如何表态,但其他人呢?           结语          对韩寒,首先要谢谢,留给大家这样多尚待思考的话题。我猜想他十三年走来,一定有很多被迫被动,必定十分的辛苦,小小的年纪,要承受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孩童都不会承受的压力、质疑甚至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对于一个孩子,真的太累了。回到赛车场吧,那里恐怕才是你真正的主场,也必能找到真正属于你的快乐和辉煌。     对于韩寒身后的大人,真希望他们不要让他活得太累,真希望让他活得更真,不要让人们觉得他就是一个面具,甚至是个童工,作为两个孩子的父亲,我想说:世上最不该利用的,就是孩子。     对于韩粉们,我想说,偶象崇拜是个学校,他的破灭也许恰恰是你的毕业,应该庆幸。寻找真正榜样,让他的光芒照亮自己的前路。     对于韩寒的赞助商,我想说,伟大企业一定有着匹配伟大的价值观,知识的力量,奋斗的意义,诚信的重要,对他人的尊重,这些看似老生常谈的说教,其实在我们无比浮躁的转型社会,有着恒古弥新的价值,绑定什么样的价值,将深刻影响你的企业是昙花一现还是厚积薄发。回归根本,守正出奇,是我对伙伴们朋友们的善意提醒。     对于方舟子,我想说,对不起,你老兄真不如韩少“高富帅”,你的文字也远不如他的俏皮讨巧,如果不沉下心硬着头皮,真的看不下去,但正因为知道有你这样老兄的存在,我曾经特别查看了一下我网上的简历,我在公开撰文前要特别小心不要忽视引用。但真的,有你,这个世界更加清澈,那些希望靠投机取巧、胡喷海吹、走捷径的兄弟会有所顾忌,需谨言慎行,正因此,我们靠自己的努力去奋斗的朋友们肯定也会活得更加踏实。所以,要说声:谢谢你。     但还是要说,这类的事件总要劳烦方舟子,一次又一次地充当皇帝新衣中的孩子,而其他同样有话语权的人却选择沉默,是我们社会深深的悲哀。少一些韩寒这类的神话,少一次劳烦爱钻牛角尖的方舟子亲自出马,这个社会更有希望。    进入专题: 韩方之争    文章分享到 : 新浪微博 QQ空间 人人网 抽屉网 腾讯微博 豆瓣 百度搜藏 更多 本文责编: jiangxl 发信站:爱思想网(http://www.aisixiang.com ) ,栏目: 天益学术 > 语言学和文学 > 文化与艺术时评 本文链接:http://www.aisixiang.com/data/52105.html 文章来源:本文转自凤凰博报,转载请注明原始出处,并遵守该处的版权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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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卫平 | 敞开与隐蔽

2012年04月09日 23:41:01   迄今为止涉及的“讨论”,指的是发生在公共空间里的议论,不论大小,不论议题。所谓“公共空间”,是一个敞开的场所,人人都可以走得进去,人人可以看见他人,他人也可以看见自己。而且这种所见所闻,是与他人一道分享完成的。你能够见到的,我也能够见到,对你是熟悉的,对我也不陌生。这个公共空间本身的性质,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讨论的性质。     西方学者阿伦特称之为“亮起来的公共舞台”。与他人一道见闻,这让人产生关于自身的存在感,即感到自己在世界中的存在。与他人共同在场,保证了人的现实性,也维护了这个人的常识感。相反,当一个人完全陷入私人世界,他说话没有人听,他的认知没有人响应,他就会越来越步入一种模棱两可的精神状态,此也是非,彼也是非,乃至失掉了起码的善恶是非的判断。“极权主义只有在常识失效的地方才能大量地侮辱常识”。     然而,有一种情况阿伦特没有遇到过——与远离公共生活相反,而是剥夺了这个人的个人生活,只允许人们处在无遮无拦的“强光”之下:不允许有个人财产和利益,不允许有个人私密空间及个人隐私,甚至不允许有个人情感和感受。那就是我们在“文革”中所经历的,连一个人头脑中临时冒出来的想法,都需要大声说出来,这叫做“狠斗私心杂念一闪念”。     我小时候随父母下放,上学沿着小河走在田埂上。某天一位小伙伴突然指着路边经过的一座房屋说,“这个是新砌的”。她接着告诉我,那是几年前,文化大革命高潮的时候,家中的大人晚上必须集中学习,结果家中突然起火,房屋被烧毁,困在室内的三个年幼孩子全部烧死。大的只有八九岁,小的才一两岁。     这是一种虚假的公共生活,虚假的公共空间。人们被强制性地放下自己认为是重要的事情,被迫放弃个人所关心的真正对象,不得不取消个人生活的目标和乐趣。个人的根基被铲除,个人在世界上的立足点被抹杀。这样的人互相走在一起,他们需要把自己做成“焕然一新”的“空心人”,做成光滑闪亮的空弹壳,一个没有知觉和痛感的蜡像。     不难想见,这样的人如果发言,离他们真实的想法将有多远。很可能,即使当他以为是自己的真实想法时,也包含了相当的虚假性。在他身后存在着那样一种至高无上的、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不能表示异议。如果他背过身去,仅仅是表示沉默,他便顿时失去任何保护。偌大一个世界,没有他的藏身之所。那种“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的个人小天地,他从来没有听说过。     这才有了诗人北岛在那个年代写下的诗句:     “即使明天早上     枪口和血淋淋的太阳     让我交出青春、自由和笔     我也决不会交出这个夜晚     我决不会交出你”     ——《雨夜》     在一切必须“大白于天下”的时候,诗人感到需要重新调整光线。“夜晚”则提供了一个必要的遮蔽,他宁愿把个人秘密藏在夜晚昏暗的光线之内。在他万般珍藏的个人秘密之中,才保证了这个人存在的真实性,提供了这个人存在的深度。这是一条返回的道路:将自己从虚假的公共性中赎回,返回自身、立足于自己和决意对自己负责。     通过回顾可以见出,今天我们所谈论的“公共空间”,与人们曾经经历的“集体空间”是多么不同。由于存在着某种强制性的力量,这种力量视任何个人为潜在的威胁和挑战,因此,这样强求一致的“集体空间”是表面化的,空洞的和单一的,它只允许发出一种声音,而这个声音来自某个更高的地方,“集体空间”更像是一个回音壁。人们互相之间并没有实际对话,也只是互为回音而已。“公共空间”则完全不同。它充分肯定每个人自身的真实起点,尊重每个人本身的要求欲望。不同的人在这个世界上的不同立足点,那些杂音和噪音,正是构成了这个五花八门、五光十色的“公共空间”本身,是受到欢迎和得到肯定的。没有它们,不能称之为“公共”。     一个人需要找到自己生活的边界,才能找到公共生活的边界。一个人需要熟悉自己,并通过精通自己,掌握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的比例尺寸,他才有可能记住自己手掌上的纹路,运用自己正好合适的嗓音来说话,不至于迷失在人群当中。一个人在料理自身事务所养成的练达和实事求是,会令他在公共发言中,显得有根基和有底气。     说到底,公共生活是为了个人生活而存在的,而非个人是为了公共生活而存在。人们创造出互动的公共空间,是为了更好地实现他们自己的理想,这个理想中可能包括与他人一道的好生活,或其他一些超越个人的目标,但是归根结底,它仍然是这个人的理想,而不是脱离这个人的理想。任何事情或事业,需要这个人本身的意愿作为前提。     在我们自身背景前提之下,需要如此强调个人本身,反复确立个人的起点,才不至于将今天谈论的“公共空间”,归并到曾经的“集体空间”一类,并葬送于其中。实际上我们经常遇到诸如此类模模糊糊的看法,只要一提“公共空间”、“公共领域”、“公共利益”,人们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从前的整齐划一,认为是回到了“文革”或者“极左”年代。     在很大程度上,我们原来很多富有意义的命题,这些命题中所包含的富有意义的能量,因为过去某个时期不恰当地谈论而提前释放了。当人们需要某个维度时,却发现它们不能激活,再也不起作用。比如“公民团结”这个话题。这只能说明,我们周围一些人的知识视野以及感受方式,仍然停留在上世纪80年代,停留在某种伤痕记忆当中,不能从那种伤感中迈出脚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种“伤痕记忆”,正是从另一个角度固化了那个颠倒乾坤的时期,将它一直延续到现在。     有了这里谈论的“敞开”与“隐蔽”这两个概念,我们不妨说,所谓“亮起来的公共舞台”,需要个人生活的某种“隐蔽性”作为前提:只有存在一定程度的这种隐蔽,让个人的归个人,允许个人扎根于自身,从内部拥抱自身,将自己裹紧,才可能发展出恰当的公共空间。所谓光亮,是从隐蔽处升起之后才看到的,这就需要同时有所隐蔽及隐藏,而不能所有的东西都一览无余。     不只是历史的原因,也包括人性中天生具有的“逃避自由”及责任,确立个人这个起点,运用自身的理智来面对世界和自身,仍然是一项长远而漫长的任务。80岁的资中筠先生,通过不同的问题、不同的面向,始终不懈地呼吁独立的个人脱颖而出,独立的中国知识分子要能够用双脚站立在这个世界上。以她丰富的经验阅历,这背后的沉痛沉重可想而知。     人们无法自持的一个表现形式是,无所顾忌地在任何场合大声谈论自己。现在的网络尤其微博,则提供了这种方便“平台”。有人喜欢将自己的一切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全都公布出来,乃至引用他人在饭桌上私下里说的话,两个人之间在互相信任的情况下所谈论的。在这种情况下,需要重申一句:有好篱笆才有好邻居。     物理学家海森堡的研究表明,因为不断地在实验中成为观察对象,物理世界粒子的性质及其相互关系,会出现微妙的改变。“观察”的行为本身,参与改动了小小粒子运行的轨道。那么,在微博上不停地发布有关自身的各种信息,过度地迷恋、观察和描述自身,也许会改变自己生命的轨道,改动了自己生命的密码。你以为谈论的是自己,其实也许早已经是别人。     过于私人化的话题,具有一种任意性和独断性,仅仅适合单方面的发布,而他人无法置喙。这个人晚上见了什么人,吃了什么饭,然而那个人并不在现场,他听来有多大意思呢?还有纯属个人爱好类,比如他是爱吃茴香馅的饺子还是韭菜馅的饺子,这件事情除了对于爱自己的人来说,对他人没有什么意义。总不能将在世人面前说话,看成在情人怀里说话吧?谁能说他一张口吐出来的,都是金子?     原文发表在《经济观察报》,略有修改。       上一篇: 钱永祥:今天我们道德进步了吗? 下一篇: 没有了 阅读数( ) 评论数( 0 ) 0 条 本博文相关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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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志浩:杨小凯与茅于轼

    中国人文社会科学学术地图,是我业余进行的一项研究。地图绘制必须有分析框架,根据百年中国学术史依学者的时代背景、学术际遇、学术理念、学术路径等几个方面,划分为五代。        比方说蔡元培、王国维、罗振玉、章太炎、梁启超属于第一代,胡适、陈寅恪、赵元任、李济、金岳霖、冯友兰、潘光旦属于第二代,张岱年、费孝通、钱钟书、金克木、季羡林属于第三代,1949年前后出生的学者属于第五代,比方说杨小凯、秦晖、陈来、郑也夫这些学者。第四代学者一般出生于1931年“九·一八”前后,比方说李泽厚、茅于轼、江平、吴敬琏、陈乐民、张光直,都是第四代里面不错的。        但是,第四代学者成长的路径,无论台湾还是大陆,都是比较曲折的。比较而言,大陆第四代学者的成长路径尤为坎坷。        1949年政权鼎革,大陆迅速建立了全能主义的政治文化学术生态,社会科学所有的领域,差不多都变成了“敏感”学科,社会学被取消,政治学、法学、经济学,都被限制发展。记得谢泳曾经引述一位欧洲学者的话,大意是全能政治是不要社会科学的。反映在大陆,就是通过院系调整,取消社会学、人类学、心理学、政治学这些学科,法学和经济学苟延残喘,学科的学理性荡然无存。这些政治安排影响所及,国家的行为总是不上轨道。因为那时候就没有指望着能够培养出来使国家能够上轨道的人才。        回过头来,观察一下吴敬琏、茅于轼这些当代大陆有名声的经济学家,吴敬琏是1930年出生的,茅于轼是1929年出生的。吴敬琏原来报考的是金陵大学,但是由于病痛休学两年,刚一复学便赶上了院系调整,被调整到复旦大学经济系了,1953年毕业之后,进入中国科学院经济研究所,受到顾准思想的影响,堪称顾准的衣钵传人。        这样就出现了比较有趣的一幕,别看吴敬琏、茅于轼从辈分上说属于第四代学者,他们毕竟是第五代的老师辈,但是,学术理念的健全、学术精神的回归,第四代学者和第五代学者可以说是同时进行思想解放,确实做到教学相长。        由于独特的政治经济安排,大陆学者在政治学和经济学领域,思想解放的步伐可以说是乏善可陈,辈分上属于第四代,但是不甘心成为辩护士的有良知的学者,在乍暖还寒、如履薄冰的学术领域,还真是寂寞的很。        吴敬琏、茅于轼,能够成为第四代学者的佼佼者,很大程度上,与学术传承有关,与思想解放的程度相关,也与第五代学人相互砥砺,不无关系。        中国经济学家里面的第四代与第五代,可以说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从年龄上,第四代要大第五代二十岁左右;但是,从现代学术理念看,他们几乎同时进行了思想启蒙。茅于轼与杨小凯的关系,就可以称得上第四代学者与第五代学者同声相和、同气相求的佳话。        (二)        茅于轼在当代中国经济学家中,可算是一个异数。首先,茅于轼的工科背景,人们就觉得比较稀罕。        笔者曾经误以为,茅于轼是中国桥梁之父茅以升的公子,其实茅于轼实乃茅以升的侄子。茅于轼的父亲茅以新,早年留学美国普渡大学,和哥哥茅以升大概都有技术救国的理念吧!学成回国长期担任铁路工程师,茅以新老先生有四个孩子,都很有出息:老大茅于轼先生是海内外知名的经济学家,他的两个弟弟茅于杭、茅于海都是清华大学的教授,妹妹茅于兰是首都师范大学的副教授。        茅于轼,1929年1月14日出生于南京,茅于轼的祖父茅乃登是清末的武官,曾参加辛亥革命。茅以新在家中排行第三,中外闻名的桥梁专家茅以升先生是茅于轼的二伯父。茅于轼的母亲陈景湘,出身书香门第,属于大家闺秀。外公陈吟诗是清末的举人,三舅陈章曾任中央大学工学院院长,院系调整后,任南京工学院教授。        茅于轼的父亲那一辈,可以说集中了中国古典传统和西方理性精神。大学毕业之后,茅以新负笈美国,在普渡大学获得铁路机车硕士学位。回国之后,他先后投身于浙赣铁路和粤汉铁路的建设,立下了汗马功劳。抗战爆发后,茅以新先生受命在广西柳州组建柳江机器厂,到1944年日军进犯湘桂时,又负责工厂向贵州的疏散。        茅于轼的童年,也便在这连天烽火中跟随父亲转辗迁播于广西、贵州、四川等地,茅于轼小学读了6个、中学读了7所。小学和中学几乎是一年读一所,1946年毕业于重庆南开中学,同年考入上海交通大学,1950年从机械系毕业,分配在齐齐哈尔铁路局,任火车司机、技术员、工程师。1955年调北京铁道科学研究所,任助理研究员,从事机车车辆性能研究,可以说是子承父业。但是,全能政治生态,正直的知识分子,很少有不受到打击的。茅于轼这样一位铁路工程师,反正是祸从嘴出,1958年被打成右派,文革时被赶往大同机车厂劳动,而老父亲都70多岁,被发配到甘肃省边界的一个地方烧锅炉。        茅于轼长期跟火车打交道,既做过司机,又从事车辆性能的研究,求知欲旺盛的茅于轼,如果机缘凑巧,就会研究运输经济学,在我看来,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70年代初,茅于轼参与了两个项目的论证与评估工作:一个是青藏铁路线的立项论证;另一个是铁道部当时要淘汰蒸汽机机车,改用内燃机车。在项目论证过程中,他觉得经济学是不可或缺的。这里所说的经济学可不是什么政治经济学,而是现代经济学。        自从1975年开始从事微观经济学研究,1979年提出择优分配原理,而这时,茅于轼已经50岁。人到中年的茅于轼,有着强大的自学能力、炽热的求知欲,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        茅于轼的学问底子毕竟是在民国时代打下的。民国大学史很有趣,那时候,实行通才教育。茅于轼的伯父茅以升和自己的茅以新,国学底蕴和多学科的素养,都非常深厚。        晚辈,无论从“纵贯”还是“横通”,都要比民国的学者逊色好多。因为,我们的教育理念是培养螺丝钉。        现在的许多大学毕业生,找不到工作,固然,里面的原因很多,但是,画地为牢的专业教育恐怕害人不浅。研究李白最出色的学者,应该是河北大学的詹英先生,老先生在美国学习的是心理学,满腔热忱,学成回国,巧得很,心理学被取消了。但是具有多学科素养的詹英先生,开始搞起了李白研究。詹英先生说:自己是开杂货店的。        上海交通大学毕业的茅于轼,尽管处于相对封闭的社会环境,但锲而不舍地钻研西方经济学,记者撰写茅于轼的相关文章的时候,总是觉得十分奇异。        记得有位记者,特别突出其中的苦涩。说什么“一个将近50岁的学习机械出身的老先生,转行学习新知识,难度可想而知。”对于我们这些晚辈来说,的确是难于上青天。但,对于具有丰厚铁路运输知识的、上海交通大学机械系毕业的茅于轼来说,最大的困难,并不是转行学习新知识的难度,而是,很少有人能够进行切磋。“独学则无友”,这对探索现代经济学的茅于轼来说,存在一种近乎绝望的心境,好比孤独一人在沙漠之中行走。        (三)        当茅于轼看到杨小凯发表的关于效用的论文,发自内心的激动和喜悦,实在难以形容。茅于轼将自己的《择优分配原理——经济学和它的数理基础》油印稿,寄给远在武汉大学的杨小凯。小凯以他惯有的认真,一字一句的仔细阅读远方朋友的手稿。对中国改革前景的共同期待和学术交流的强烈需求,使两位伟大的经济学家结成挚友。        在一次平常的学术会议上,两位朋友得以谋面。当时小凯还在中国社科院技术经济研究所当实习生,小凯在技术经济研究所,头顶反革命大帽子,加以和小娟劳燕分飞,想来是异常苦闷的。两位相差18岁的朋友,忘情的介绍自己的学术观点。思想犀利的小凯向茅于轼介绍自己的关于分工的思考。为什么自从马歇尔以后,很少有经济学家在分工上进行深入的思考,都走向了资源配置这条路经?但是,小凯为什么能够沿着亚当·斯密开创的路径进行思考,实在令人深思。小凯充满激情的介绍,给茅于轼不小的启迪。小凯认为分工也不是愈细愈好,因为交易费用会增加。分工止于分工所得的边际收益等于边际上交易费用的增加。茅于轼恍然大悟,并且将这一理论写入自己的《择优分配原理——经济学和它的数理基础》一书中。        1982年2月23日,第一届全国数量经济学研讨会在西安召开。茅于轼和小凯都出席了会议。在这次会上,茅于轼先生担任小组的副组长,当时的组长就特别看不起这些鼓捣西方经济学的人,但是杨小凯与田国强、张维迎同分在一个理论组里,结识中国经济学的青年才俊,与茅于轼先生重新聚首,实在是一件令人快慰的事情。        茅于轼先生曾经撰文,高度评价这次学术会议,认为“西安会议”是中国大陆突破传统经济学束缚、确立现代经济学的里程碑。“今天大家听起来一定感觉可笑,现代经济学思想在中国的传播是以数量经济学为突破口的。因为文字的经济学被传统理论界封锁得很严密,只有用数学稍微有点自由度,因为当时搞传统经济学的学者多半不懂数学,一看数学符号就头痛,就不再往下看了。所以用数学的文章容易通过检查,从网眼里漏出来。这次会议有许多后来成为中国经济学界学科带头人的重要经济学家,像杨小凯、田国强、王国乡、刘世锦、还有史树中、王书瑶、于清文、张纪岳、周述实、冯文权、胡传机、钱志高等人。”        小凯从西安回到北京不久,便被武汉大学刘道玉校长聘走,摆脱了在中国社科院的边缘人的地位,小娟被调到经济管理系资料室,担任资料员,小凯与小娟免除了两地分居之苦。        “杨小凯去武汉之后,每次来北京都到我家做客,他来我家首先是翻看我的书架,看看我都买了些什么新书,他很羡慕我能够在北京买到这些书,他要求我也帮他买同样的书,那时数理经济学的书基本还没有,能够买到的书都是数学方面讲规划和最优化方面的书。我们两人的兴趣非常相似。”        看到茅于轼的回忆,这一细节总是感动着我。        1983年底,小凯前往普林斯顿大学留学。临走时交给茅于轼一本书稿,就是《数理经济学基础》。他已经和国防工业出版社谈好了出版条件,杨小凯要求茅于轼对全书仔细地校对一遍。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茅于轼——这位曾经的铁路工程师足足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间,对全书的每一个公式都做了推导,对所有的计算都做了校对,并为此书写了序言。后来小凯又出版了《经济控制理论》,也是由茅于轼审的稿。杨小凯《数理经济学基础》和《经济控制理论》两本书的出版,渗透着茅于轼的心血,通过这两本书,当然还有其他方面的交往,杨小凯与茅于轼建立了牢不可破的友谊。        (四)        茅于轼在铁道部彻底“不务正业”了,与大陆的青年思想先锋,组织出版了启蒙运动的读物——走向未来丛书,记得茅于轼先生是这部书的编委。一时多少英雄豪杰,灿烂群星照夜空。我当时还闹了一个笑话,想当然地以为茅于轼的年龄应该是共和国的同龄人,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茅于轼是民国时期的老大学生。        1985年,茅于轼迎来了自己的收获期。《择优分配原理——经济学和它的数理基础》作为走向未来丛书的一种,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将要到退休年龄的茅于轼调到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所。当时的所长是李慎之先生。应该说,美国所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研究机构。中国当代公共知识分子,李慎之、茅于轼、资中筠,都在美国所共事。想来,在慎公的统领之下,具有学术自由和独立人格的理念。        好事还不止这些,由于社科院组团参观访问,茅于轼机缘凑巧,见证了中国留美经济学会的成立。茅于轼坐在小凯驾驶的那辆瑞典生产的老爷车,与汤敏、左小蕾、小娟,还有小凯可爱的女儿——小溪,从纽约直奔普林斯顿。他乡遇故知,欣慰之情,溢于言表。        事实胜于雄辩,行走在自由的旷野,原来经常诅咒的“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的帝国主义,如此鲜活地呈现在眼前,中美之间的比较,自然是小凯和茅于轼说不完的话题。        茅于轼回到国内,真是热血沸腾,感慨万千,借着慎公的宽容和美国所的便利,1986年赴美国在哈佛大学任注册访问学者。住在纽约亲戚家中的茅于轼,首先,就打电话给小凯。痴迷学术但是忠于友谊的小凯,特地从普林斯顿坐长途汽车赶到纽约来看茅于轼。这让茅于轼内心非常感动,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写道这里,我非常感慨,茅于轼、杨小凯之所以能够成为伟大的人物,操守和品质是决定性的。兰州大学赵俪生教授到美国进行学术访问,遇到困难,向清华大学的老朋友杨联升求助,反倒受到一番奚落。        茅于轼在美国一年的访问时间里,多次与小凯会面,交流学术,相互切磋。茅于轼离开美国前,不忘到小凯那里看望,重温友谊。        茅于轼与小凯一家,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吃完晚饭,一起逛超市,小溪像天使一样,喜欢的不得了,因为在美国拼命学习的小凯,难得有这样的休息。小凯没有得享高寿,与在学术上的呕心沥血,是有关联的。带着小凯的友谊,带着大量学术资料的茅于轼,1987年回国。        茅于轼在以后的7年中,担任非洲能源政策研究网顾问,每年可以去非洲2次。这样,机缘巧合,茅于轼进行能源方面的思考与研究,《可再生能源》、《能源与可持续发展》就是这方面的研究成果。如此看来,茅于轼还是能源研究专家,只不过被经济学家的盛名掩盖了。平时的茅于轼也没有强调自己能源方面的专长,所以说,茅于轼具有超常的本领,可以在多个领域进行发展。        杨小凯从普林斯顿毕业后在澳大利亚找到了工作,按照移民法,好几年不允许离开澳洲。1990年茅于轼应澳大利亚昆士兰大学经济系聘任高级讲师,讲授研究生班的微观经济学。按照老习惯,茅于轼在第一时间和小凯通了电话,两位老朋友又见面了。在茅于轼离开澳洲之前,杨小凯为茅于轼安排了莫纳什大学的访问。        小娟依然那么优雅、热忱,小凯又添了一个孩子,这就是小凯的大儿子——杨泽思。小凯对这个孩子宠爱得不得了,真有点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劲头。天使一般的小溪特别懂事,真是惹人怜爱,把弟弟泽思照顾得特别周全。曾在网络上看到过小溪的照片,长得不像小凯,相貌随妈妈小娟,安详、宁静、优雅、善良、纯正。        在莫纳什大学,茅于轼通过小凯,结识了小凯的合作伙伴,华人经济学家黄有光。带着小凯的深情厚谊,茅于轼回到了北京。        (五)        1993年茅于轼从中国社科院退休,与其他四位经济学家共同创办“天则”经济研究所,探索民间学术的发展空间,90年代便成为具有很大影响的学术机构。        天则经济研究所自从1993年7月26日在北京三味书屋悄然开张,中国社科院经济研究所的学者,成为天则经济研究所主要力量。张曙光、盛洪、樊纲、张宇燕都是核心人物,茅于轼,无可置疑地成为“天则”经济研究所的灵魂人物。        茅于轼宽容平和的性格,演化成“天则”的精神,那就是君子和而不同。听到老朋友退休之后,推动民间学术的发展,远在天涯海角的小凯内心很是高兴。小凯是“天则”的积极支持者,也是海外学者来“天则”作学术讲演的第一人。        1995年6月20日,在天则所第36次双周理论讨论会上,杨小凯作了题为《关于新兴古典经济学》的学术讲演,提出了一个分析经济组织和经济增长关系的新的理论框架,运用非线性方法,将企业理论和产权结构理论统一于一个一般均衡模型之中,这一理论显示了小凯卓越的学识,具有革命性的冲击力。小凯自己对于这一理论是非常看重的,认为是哥白尼式的革命。        小凯的第二次学术讲演是在天则所第181次双周学术讨论会上做的,讲演的题目是《后发劣势》。小凯作报告的时间应该是2000年12月1日,当时天则所在紫竹院报恩楼。杨小凯一进门,顾不上和众人握手,就满屋子嚷嚷要找“茅老师”。        “后发劣势”是小凯针对“后发优势”的论调提出来的,小凯的赤子之心绝对不能容忍“后发优势”论调的甚嚣尘上。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教授,同时担任天则特约研究员的周其仁,对于小凯的“后发劣势”具有深刻的理解。由于技术模仿而获得的经济增长,极大的误导或者说强化了自满的情绪,以为自己找到了新的人类文明,拒绝接受普世价值和制度安排。这就是2000年中国大陆的情形。        2000年,这个时候,小凯已经成长为国际学术界的一流学者,不少人认为是最具有能力冲击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华人经济学家。有人问著名经济学家茅于轼谁最有可能为中国人赢得第一个诺贝尔经济学奖,这位老先生思索片刻后说:“比较之下,杨小凯有可能,他正在接近。”        但是,时间留给这位种子选手的机会已经不够多了,苍天很不公正,不抽烟的小凯居然身患肺癌,这让老朋友茅于轼伤心到家了。茅于轼知道小凯不事生产,没有多少积蓄,加上还有三个孩子,这样茅于轼和张曙光、盛洪筹了些款项,准备寄给小凯。小凯立身行事,特别具有法度,说还没有到那一步,不必了。        2004年7月7月小凯的逝世,白发人送黑发之人。作为老朋友的茅于轼黯然神伤,75岁的茅于轼怎能忍心正在攀登经济学高峰的小凯英年早逝。        “杨小凯不仅仅在经济学上有划时代的贡献,而且他有巨大的人文关怀。”年事已高的茅于轼已经写了三篇怀念小凯的文章,情真意切,动人心弦。        1935年11月23日,在美国纽约市罗里奇博物馆举行的居里夫人的悼念会上,爱因斯坦对居里夫人的一生,做了高度的评价。        爱因斯坦的《悼念玛丽·居里》演讲:“在像居里夫人这样一位崇高人物结束她的一生的时候,我们不要仅仅满足于回忆她的工作成果对人类已经做出的贡献。第一流人物对于时代和历史进程的意义,在其道德品质方面,也许比单纯的才智成就方面还要大。即使是后者,它们取决于品格的程度,也远超过通常所认为的那样。”        “居里夫人的品德力量和热忱,哪怕只有一小部分存在于欧洲的知识分子中间,欧洲就会面临一个比较光明的未来。”        茅于轼之所以能够与小凯肝胆相照,除了学术理念的相通,更大程度上在于两人都具有的品德力量和热忱。        今天我仿照爱因斯坦说:杨小凯的品德力量和热忱,哪怕只有一小部分存在于中国的知识分子中间,中国就会面临一个比较光明的未来。        2007年8月初稿        2010年8月定稿      来源: 财经网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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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思想 | 资中筠:百年中国“人”

资中筠:百年中国“人” 进入专题 : 百年中国    ● 资中筠 ( 进入专栏 )       说明:3月8日《南方周末》刊登我一篇文章,题为“修身老课本中的‘中国梦’”。此文被删改多处,连题目也不是原来的。更重要的是,我原来依据的文本名为《共和国教科书》,由新星出版社出版,而《南方周末》刊出的文章中改成了《修身老课本》(花城出版社出版)。另外,我文章中引用的大多出自国文课本,只有个别处提到修身课本,我已向编辑申明,并建议去掉“修身”,就称“老课本”。不知为何,报纸领导坚持要强调“修身”课本。我一向对媒体的苦衷比较体谅,愿意做出妥协,并且已经做了不少妥协。但是此文连同题目被修改的思路令我不解。对于客观事实,我是较真的,例如明明是《共和国教科书》,不是《修身老课本》。文章被如此删改,我感到很郁闷。现在干脆将未经“和谐”的文章全文连同原来的题目一并发表于此,愿读者以此为准。资中筠          百年中国“人”          2011年,在学术界的大事首先是辛亥革命百年纪念,这一纪念远远超出了应景活动,而是掀起了重新审视的热潮。有关文章、著作、记录影像、挖掘出的新史料、发表的对各种历史人物和事件的新评价、新见解,内容十分丰富,在有限的言论空间内居然呈现出一片小小的百家争鸣的繁荣局面,使我对史学界和出版、传媒刮目相看。我本人尽管对这段历史有浓厚的兴趣,但无专业研究,不敢随便发表意见,对一些有争议的问题只能私心有所倾向,这是一点自知之明,也是对历史的一分畏惧。     在诸多出版物中我有幸拿到一套引人注目的书:《共和国教科书》。《南方周末》做了“中国梦”的专题活动,包括对这套书的摘评,曾邀我参加,我因时间不巧未能出席,允诺写一篇读后感。如今写此文,确实有感而发,并非仅为践约。     这套书出版于1912年,距今正好一百年。我是民国过来人,当时尚未出生。而见报道,我的师长杨绛先生正好用过这部教科书,算起来,我的父母从私塾进入“新式”小学时,也应该是学的这套课本。如今披读后,不禁感慨万千。抚今思昔,较之百年前的先辈,我们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当然是指精神、人格层面。     这是辛亥革命后出版的第一种新编小学教科书,包括初小和高小的《新国文》和《新修身》。那是在白话文运动之前,所以还是文言文。而其内容,从今天的目光看,还远未过时,其观念甚至可以被认为“超前”,有些仍属犯忌的“敏感”话题。翻开首页的“编辑大意”,就令人精神为之一振。高小课本的“编辑大意”,第一条开宗明义:     一、注重自由、平等之精神,守法合群之德义,以养成共和国民之人格。(重点号为本文笔者所加,下同)     寥寥数语包含了现代公民教育的要义。请注意:最终目标为“共和国民之人格”,这是鲜明地区别于大清王朝的臣民。     接下来几条简明扼要,完整地表现了“共和国”教育的特点。不忍割爱,全引如下:     二、表彰中华固有之国粹特色以启发国民之爱国心。     三、矫正旧有之弊俗,以增进国民之爱国心。     四、详言国体政体及一切政法常识,以普及参政之能力。     五、提倡汉满蒙回藏五族平等主义,以巩固统一民国之基础。     六、注重博爱主义,推及待外人爱生物等事,以扩充国民之德量。     七、注意体育及军事上之知识,以发挥尚武之精神。     八、注意国民生活上之知识技能,以养成独立自营之能力。     九、关于历史地理科之材料以有兴趣者为主,与各科无重复之弊。     十、选录古今名人著作以养成文字之初基。     十一、各种文体略备,使学生知其梗概。惟诏令奏议二类,非共和国所用,故不采。     初小课本的宗旨大体相同,与高小不同者是更强调“合于儿童心理,不为好高骛远之论”,注意循序渐进,结合生活现实,还特别提出关于花草景物的课文应预算就学的日期,按照时序排列,使儿童易于随时实验。     课文内容由浅入深极为丰富,囊括了天文、地理、中外历史、科学知识、日常生活、器物常识、实用技能(如“簿记”、各种书信体等)、国家政体以及伦理道德、待人接物,等等。贯穿其中的是“共和国国民”的精神。课文之外,还有为教师准备的《教授法》,难以一一尽述。只能根据自己的主观感受,提出特别打动我的几点:     1. 第一册、第一课,赫然一个“人”字。配图七个人,显示一家三代男女老少,包括怀中婴儿。一个“人”字如何讲满一堂课?《教授法》中从各个方面加以说明,除书写、读音外,列举具体的人的不同特点,和抽象的人的共同概念,有个性、有共性。还有人与动物的异同。画龙点睛之笔是:人之区别于鸟兽者,为“读书明理”。试设想,一个小学生第一天背着书包上学校,进入脑海的最初知识,就是对“人”的认识,接受了读书的必要性和读书的目的:“明理”。而且初步接受了抽象思维的方法,由此奠定走向做文明人的出发点。     2. 初级课本中充满了日常生活常识,由家庭而社会,而且兼顾农村和城市的生活环境、劳作方式,接近自然,不唱高调,不矫情,不煽情,符合儿童心理。兼顾识字释义,由易入难,穿插其中多有花鸟鱼虫、美景、游戏,活泼而有情趣。不知不觉间培养一种健康、卫生、勤劳的生活方式,尊重劳动的观念,文明礼貌待人接物的作风,还有美育、趣味、情操的熏陶。     3. 从初小第七册(小学四年级)起,即有以“共和国”、“平等”、“自由”为题目的课文。“共和国”讲国家制度结构;“平等”课讲专制与共和之区别,在共和制度下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自由”分两课,上一课讲身体、财产、言论、居处、信仰自由,“即国家亦不得侵犯”;下一课讲自由的界限,必须在法律范围之内,不得侵犯他人自由。以后几册,此主题重复出现,不断加深。在高小的课文中详述各种国体——共和、专制、君主、宪政。切实贯彻“普及参政能力”的宗旨。     4. 历史地理知识极为丰富,深入浅出。对全球地理以及各大洲主要国家都有介绍。有一课题为“共和国模范”,主要介绍美利坚、法兰西和瑞士,这也代表了当时中国精英心目中的向往。     高小一年级的课本中有两课连续讲“华盛顿”,统共不到五百字,把华盛顿其人与美国独立起因和过程都说清楚了,简明扼要,十分到位。难得的是关于美国独立,课文指出是从抗税开始,而且称“英侨”,而不是模糊地称“美国人”,因为那时还没有美国。说明当时的编者对外国历史的把握已达到相当水平,能够准确地在几十个字中表达清楚:     (英国)“乃征美洲重税,关禁甚严。英人居美者,不便之。宣言:英国旧律,更定税则必由民举议员定之,因请立美洲议院,如英制。英廷不允,侨民大愤,不奉令,虽妇人孺子亦主持自立,起与英抗。”     本文特别引出这一小段文字,是因为上世纪下半叶相当长时期内,中国大陆普遍的观念是把美国独立纳入“资产阶级武装革命”的一部分,与法国大革命相提并论。“抗税”的观念对当时的国人是陌生的。直到2005年,中央电视台拍摄《大国崛起》的电视片,关于美国卷曾采访我,我着重讲述了当时抗英的口号:“无代表,不纳税”。这一内容却未通过不知哪一级的审查,在制片中被删掉了。百年前,共和第一年的小学生就从课本中学到的知识,到21世纪的“人民共和国”却成了主流媒体不可言说的“敏感”内容,确是莫大的讽刺。     5.爱国与爱人类都是本教课书的重要主题。不少课文都有激发爱国情怀,提倡团结自强的内容。关于中外关系,初小四年级的课本中有三课连续讲“清季外交之失败”,把从鸦片战争到八国联军列强对中国的侵犯以及割地赔款、不平等条约的经过做了扼要、客观的阐述。     中国人一向念念不忘自己是“大国”,一切自大与自卑的复杂情结由此而来。且看此教科书关于“大国民”的定义:     “所谓大国民者,非在领土之广大也,非在人数之众多也,非在服食居处之奢侈也。所谓大国民者,人人各守其职,对于一己,对于家族,对于社会,对于国家,对于世界万国,无不各尽其道,斯之谓大国民”。接下来,讲述为“大国民”之方,就是德育、智育、体育的全面培养。     另一方面,爱人类的课文也多次出现,反复论述平等对待一切国家民族之人,不分肤色、种族。《修身》课本中更有好几课讲“博爱”、“国际道德”、“对外人”之道:例如“应对不可以不谨,交易不可以不信”,“我以礼往,彼以礼来,既不容侮慢,亦何必畏怖乎?”     “对于外人,或加以侮辱,或施以傲慢,于外人丝毫无损,特以野蛮示人耳”。     在战争中对于“敌军之失战斗力者”,也应以常人待之,这就是优待俘虏的原则。课文中专有对国际红十字会的介绍。     我们不应忘记,那是列强环伺,国人深感积贫积弱之痛的时代,理所当然要强调爱国、自强,乃至专有“军国民”,培养尚武精神之课文。但与此同时,仍倡导人类博爱精神,以不亢不卑的态度对待外人,培养宽广的胸怀,而不是片面煽动狭隘的民族主义。第六册最后以一句格言作结:“一国之强弱,视人民之德行”。     对照今世,何其难能,又何其可贵!     6.信仰自由也是重点之一,对佛、道、耶(基督教)、回(伊斯兰)诸教都有介绍,强调宗教平等,不应互相歧视。对于孔子、孟子、老子、商鞅的学说都有简述,并强调儒学不是宗教,老子的学说与道教也不是一回事。这些都只是作为一家之言。此外还有不少课文介绍中外历史人物,领域甚广,既有秦皇、汉武、俾斯麦、拿破仑,又有花木兰、秦良玉、哥伦布、南丁格兰(今译南丁格尔)。从人物的选择来看,体现了多元化的取向,并不一定代表编者的好恶。     7.特别突出完整的公民教育,除了贯穿在课文中的公民精神外,高小《修身》最后一册后半部分,也就毕业班最后学的课文是“共和国公民须知”专题,共五章十五节,大约占半个学期的课时。     1)“总论”给出定义:“公民者,享有公权利之国民也”,并详述公民之资格;     2)“公民之权利”——自由、平等、选举、从政;     3)“公民之义务”——纳税与公债、服兵、守法、教育;     4)“地方自治”——户籍与警察、公益机关、公安机关;     5)“国家之组织”——国体与整体、立法、司法与行政。     当然,小学的科目不仅是国文和修身,应该还有算术、常识(或称“自然”、“博物”,即理化生物等自然科学知识)等。不过我一向认为,国文是奠定青少年文化底蕴和思维能力的决定性科目。这一套国文课本不负所望,深与广都达到一定程度。到五四运动之后,教科书大多改成白话文,但基本宗旨取向,特别是公民教育还是一脉相承。在价值观上所谓传统与西化,自然地融合,似乎不成问题。从《修身》课本的章节看,私德与公义并重,中国的传统美德和现代社会的公民道德都囊括其中,既讲谦谨、仁爱,又讲坚毅、勇武;既讲孝悌忠信,又讲尊重人权、人格独立,而且调动了古今中外美德表率的各种实例。     可以想见,读完这套书,一个高小毕业生已获得基本文化知识、文字修养、做人的道理,并且具备现代公民的品格和一定的世界眼光。在此基础上,若继续深造,研习一种专业,无需回头再补基础文化课;若无力升学,进入社会,也具备了基本谋生手段,和自学能力。我见到过不少前辈,或是老革命,参加革命前只读过小学;或是后来成为文化界名人的,如大出版家范用、沈昌文等,正规教育也不过小学或初中。但是学识渊博,视野开阔,即使历经思想禁锢、扭曲的年代,在环境许可时,还是比较容易接受新事物。这固然与他们各自的天分和后来勤奋自学有关,但也是拜那时的小学教育所赐。     这套书是蔡元培任教育部长时主持编纂的。民国建立伊始,立足未稳,即以教育为重。1912年一月教育部即颁布了《普通教育暂行办法》,规定清朝颁行之教科书一律禁用,小学读经科一律废除,同年三月,南京临时政府颁布《临时约法》又规定人民有信教之自由。接着,蔡元培发表《对于教育方针之意见》,指出“忠君与共和政体不合,尊孔与信仰自由相违”,必须从教育宗旨中删去,所以小学废尊孔读经。孙中山也力主此议。由此可见,蔡元培固然主张兼容并包,连辜鸿铭也被延聘到北大教课,但是他主张自由、民主、共和政体的倾向是很鲜明的,唯其是真正的主张自由,也能包容异见。     与此同时,在康有为推动,其弟子陈焕章主持下,掀起了强大的“孔教”运动,声势浩大,形成一次重要的思想较量。后来到1917年新文化运动时期又有一次较量。在那以后,新学开始占上风,“民主与科学”成为知识界的共识。平心而论,就纯学术思想而言,这种复旧的主张也不是全无道理。因为在政权新旧交替中,整个局面是很混乱的。旧的秩序“礼崩乐坏”,而新的道德伦理不可能立即树立和普及。还有不少政客以共和为名,行争权之实,真伪莫辩。所以客观上呈现出来的就是道德滑坡,世道混沌,人伦失范。一部分士人怀念旧秩序,企图从复古中找出路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体现在当时的政局上,这种尊孔运动必然符合顽固反对共和的政治势力的诉求。所以,伴随着这一文化上的较量先有袁世凯称帝,后有张勋复辟,及其随后的覆败。百年后的今天又出现尊孔读经之论,又有人提倡定孔教为国教。不知这是与什么样的政治诉求相伴,是耐人寻味的。     诚然,同样的教科书,不一定培养出同样的人,社会环境千变万化,进入社会的人自然也良莠不齐。但是法乎其上,仅得其中。教育方针的指向至关重要。百年树人,如果十年为一轮,按照这套教科书的基本宗旨奠定一轮轮少年的“读书明理”的基础,今日为生,明日为师,再加以随着经济的发展,教育普及,扩大覆盖面,到百年后的今天,人心世道会是怎样景象?还能以中国人“素质不高,因而不适于行民主”为借口吗?公民社会还会那么遥远,甚至不可言说吗?     我们曾经经历过一个极端,强制全民皈依一个十九世纪德国人的学说,这一“全盘西化”未能实现,只生出了与秦始皇相结合的怪胎。方今忽然又强调“文化自主”,回归传统,抵制“西化”。现实中,一方面疯狂拆除历史遗迹,任意涂抹屏蔽历史;一方面又大肆宣扬复古,动辄两千年,甚至五千年。为什么不看看一百年前呢?是不是只有回到完全不知海外有何物的时代才算是中国文化?我常说“愧对先贤”,就是我们没有爬到巨人肩膀上继续向前,而是像俗话说的“狗熊掰棒子”,拿一个,掉一个,永远积累不起来。甚至?珠玑而拣瓦砾。而曰,向世界弘扬中国文化。其可得乎?     最后要感谢这套书的出版人张立宪先生,他的确做了一件好事。我是从《中国新闻周刊》上才知道其艰难的经过的。《周刊》把他定为年度致敬人物,可谓实至名归。 进入 资中筠 的专栏    进入专题: 百年中国    文章分享到 : 新浪微博 QQ空间 人人网 抽屉网 腾讯微博 豆瓣 百度搜藏 更多 本文责编: frank 发信站:爱思想网(http://www.aisixiang.com ) ,栏目: 天益笔会 > 散文随笔 > 读史札记 本文链接:http://www.aisixiang.com/data/5108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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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中国“人”

  作者:资中筠        说明:3月8日《南方周末》刊登我一篇文章,题为“修身老课本中的‘中国梦’”。此文被删改多处,连题目也不是原来的。更重要的是,我原来依据的文本名为《共和国教科书》,由新星出版社出版,而《南方周末》刊出的文章中改成了《修身老课本》(花城出版社出版)。另外,我文章中引用的大多出自国文课本,只有个别处提到修身课本,我已向编辑申明,并建议去掉“修身”,就称“老课本”。不知为何,报纸领导坚持要强调“修身”课本。我一向对媒体的苦衷比较体谅,愿意做出妥协,并且已经做了不少妥协。但是此文连同题目被修改的思路令我不解。对于客观事实,我是较真的,例如明明是《共和国教科书》,不是《修身老课本》。文章被如此删改,我感到很郁闷。现在干脆将未经“和谐”的文章全文连同原来的题目一并发表于此,愿读者以此为准。资中筠      百年中国“人”        2011年,在学术界的大事首先是辛亥革命百年纪念,这一纪念远远超出了应景活动,而是掀起了重新审视的热潮。有关文章、著作、记录影像、挖掘出的新史料、发表的对各种历史人物和事件的新评价、新见解,内容十分丰富,在有限的言论空间内居然呈现出一片小小的百家争鸣的繁荣局面,使我对史学界和出版、传媒刮目相看。我本人尽管对这段历史有浓厚的兴趣,但无专业研究,不敢随便发表意见,对一些有争议的问题只能私心有所倾向,这是一点自知之明,也是对历史的一分畏惧。        在诸多出版物中我有幸拿到一套引人注目的书:《共和国教科书》。《南方周末》做了“中国梦”的专题活动,包括对这套书的摘评,曾邀我参加,我因时间不巧未能出席,允诺写一篇读后感。如今写此文,确实有感而发,并非仅为践约。        这套书出版于1912年,距今正好一百年。我是民国过来人,当时尚未出生。而见报道,我的师长杨绛先生正好用过这部教科书,算起来,我的父母从私塾进入“新式”小学时,也应该是学的这套课本。如今披读后,不禁感慨万千。抚今思昔,较之百年前的先辈,我们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当然是指精神、人格层面。        这是辛亥革命后出版的第一种新编小学教科书,包括初小和高小的《新国文》和《新修身》。那是在白话文运动之前,所以还是文言文。而其内容,从今天的目光看,还远未过时,其观念甚至可以被认为“超前”,有些仍属犯忌的“敏感”话题。翻开首页的“编辑大意”,就令人精神为之一振。高小课本的“编辑大意”,第一条开宗明义:        一、注重自由、平等之精神,守法合群之德义,以养成共和国民之人格。(重点号为本文笔者所加,下同)        寥寥数语包含了现代公民教育的要义。请注意:最终目标为“共和国民之人格”,这是鲜明地区别于大清王朝的臣民。        接下来几条简明扼要,完整地表现了“共和国”教育的特点。不忍割爱,全引如下:        二、表彰中华固有之国粹特色以启发国民之爱国心。        三、矫正旧有之弊俗,以增进国民之爱国心。        四、详言国体政体及一切政法常识,以普及参政之能力。        五、提倡汉满蒙回藏五族平等主义,以巩固统一民国之基础。        六、注重博爱主义,推及待外人爱生物等事,以扩充国民之德量。        七、注意体育及军事上之知识,以发挥尚武之精神。        八、注意国民生活上之知识技能,以养成独立自营之能力。        九、关于历史地理科之材料以有兴趣者为主,与各科无重复之弊。        十、选录古今名人著作以养成文字之初基。        十一、各种文体略备,使学生知其梗概。惟诏令奏议二类,非共和国所用,故不采。        初小课本的宗旨大体相同,与高小不同者是更强调“合于儿童心理,不为好高骛远之论”,注意循序渐进,结合生活现实,还特别提出关于花草景物的课文应预算就学的日期,按照时序排列,使儿童易于随时实验。        课文内容由浅入深极为丰富,囊括了天文、地理、中外历史、科学知识、日常生活、器物常识、实用技能(如“簿记”、各种书信体等)、国家政体以及伦理道德、待人接物,等等。贯穿其中的是“共和国国民”的精神。课文之外,还有为教师准备的《教授法》,难以一一尽述。只能根据自己的主观感受,提出特别打动我的几点:        1. 第一册、第一课,赫然一个“人”字。配图七个人,显示一家三代男女老少,包括怀中婴儿。一个“人”字如何讲满一堂课?《教授法》中从各个方面加以说明,除书写、读音外,列举具体的人的不同特点,和抽象的人的共同概念,有个性、有共性。还有人与动物的异同。画龙点睛之笔是:人之区别于鸟兽者,为“读书明理”。试设想,一个小学生第一天背着书包上学校,进入脑海的最初知识,就是对“人”的认识,接受了读书的必要性和读书的目的:“明理”。而且初步接受了抽象思维的方法,由此奠定走向做文明人的出发点。        2. 初级课本中充满了日常生活常识,由家庭而社会,而且兼顾农村和城市的生活环境、劳作方式,接近自然,不唱高调,不矫情,不煽情,符合儿童心理。兼顾识字释义,由易入难,穿插其中多有花鸟鱼虫、美景、游戏,活泼而有情趣。不知不觉间培养一种健康、卫生、勤劳的生活方式,尊重劳动的观念,文明礼貌待人接物的作风,还有美育、趣味、情操的熏陶。        3. 从初小第七册(小学四年级)起,即有以“共和国”、“平等”、“自由”为题目的课文。“共和国”讲国家制度结构;“平等”课讲专制与共和之区别,在共和制度下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自由”分两课,上一课讲身体、财产、言论、居处、信仰自由,“即国家亦不得侵犯”;下一课讲自由的界限,必须在法律范围之内,不得侵犯他人自由。以后几册,此主题重复出现,不断加深。在高小的课文中详述各种国体——共和、专制、君主、宪政。切实贯彻“普及参政能力”的宗旨。        4. 历史地理知识极为丰富,深入浅出。对全球地理以及各大洲主要国家都有介绍。有一课题为“共和国模范”,主要介绍美利坚、法兰西和瑞士,这也代表了当时中国精英心目中的向往。        高小一年级的课本中有两课连续讲“华盛顿”,统共不到五百字,把华盛顿其人与美国独立起因和过程都说清楚了,简明扼要,十分到位。难得的是关于美国独立,课文指出是从抗税开始,而且称“英侨”,而不是模糊地称“美国人”,因为那时还没有美国。说明当时的编者对外国历史的把握已达到相当水平,能够准确地在几十个字中表达清楚:        (英国)“乃征美洲重税,关禁甚严。英人居美者,不便之。宣言:英国旧律,更定税则必由民举议员定之,因请立美洲议院,如英制。英廷不允,侨民大愤,不奉令,虽妇人孺子亦主持自立,起与英抗。”        本文特别引出这一小段文字,是因为上世纪下半叶相当长时期内,中国大陆普遍的观念是把美国独立纳入“资产阶级武装革命”的一部分,与法国大革命相提并论。“抗税”的观念对当时的国人是陌生的。直到2005年,中央电视台拍摄《大国崛起》的电视片,关于美国卷曾采访我,我着重讲述了当时抗英的口号:“无代表,不纳税”。这一内容却未通过不知哪一级的审查,在制片中被删掉了。百年前,共和第一年的小学生就从课本中学到的知识,到21世纪的“人民共和国”却成了主流媒体不可言说的“敏感”内容,确是莫大的讽刺。        5.爱国与爱人类都是本教课书的重要主题。不少课文都有激发爱国情怀,提倡团结自强的内容。关于中外关系,初小四年级的课本中有三课连续讲“清季外交之失败”,把从鸦片战争到八国联军列强对中国的侵犯以及割地赔款、不平等条约的经过做了扼要、客观的阐述。        中国人一向念念不忘自己是“大国”,一切自大与自卑的复杂情结由此而来。且看此教科书关于“大国民”的定义:        “所谓大国民者,非在领土之广大也,非在人数之众多也,非在服食居处之奢侈也。所谓大国民者,人人各守其职,对于一己,对于家族,对于社会,对于国家,对于世界万国,无不各尽其道,斯之谓大国民”。接下来,讲述为“大国民”之方,就是德育、智育、体育的全面培养。        另一方面,爱人类的课文也多次出现,反复论述平等对待一切国家民族之人,不分肤色、种族。《修身》课本中更有好几课讲“博爱”、“国际道德”、“对外人”之道:例如“应对不可以不谨,交易不可以不信”,“我以礼往,彼以礼来,既不容侮慢,亦何必畏怖乎?”        “对于外人,或加以侮辱,或施以傲慢,于外人丝毫无损,特以野蛮示人耳”。        在战争中对于“敌军之失战斗力者”,也应以常人待之,这就是优待俘虏的原则。课文中专有对国际红十字会的介绍。        我们不应忘记,那是列强环伺,国人深感积贫积弱之痛的时代,理所当然要强调爱国、自强,乃至专有“军国民”,培养尚武精神之课文。但与此同时,仍倡导人类博爱精神,以不亢不卑的态度对待外人,培养宽广的胸怀,而不是片面煽动狭隘的民族主义。第六册最后以一句格言作结:“一国之强弱,视人民之德行”。        对照今世,何其难能,又何其可贵!        6.信仰自由也是重点之一,对佛、道、耶(基督教)、回(伊斯兰)诸教都有介绍,强调宗教平等,不应互相歧视。对于孔子、孟子、老子、商鞅的学说都有简述,并强调儒学不是宗教,老子的学说与道教也不是一回事。这些都只是作为一家之言。此外还有不少课文介绍中外历史人物,领域甚广,既有秦皇、汉武、俾斯麦、拿破仑,又有花木兰、秦良玉、哥伦布、南丁格兰(今译南丁格尔)。从人物的选择来看,体现了多元化的取向,并不一定代表编者的好恶。        7.特别突出完整的公民教育,除了贯穿在课文中的公民精神外,高小《修身》最后一册后半部分,也就毕业班最后学的课文是“共和国公民须知”专题,共五章十五节,大约占半个学期的课时。        1)“总论”给出定义:“公民者,享有公权利之国民也”,并详述公民之资格;        2)“公民之权利”——自由、平等、选举、从政;        3)“公民之义务”——纳税与公债、服兵、守法、教育;        4)“地方自治”——户籍与警察、公益机关、公安机关;        5)“国家之组织”——国体与整体、立法、司法与行政。        当然,小学的科目不仅是国文和修身,应该还有算术、常识(或称“自然”、“博物”,即理化生物等自然科学知识)等。不过我一向认为,国文是奠定青少年文化底蕴和思维能力的决定性科目。这一套国文课本不负所望,深与广都达到一定程度。到五四运动之后,教科书大多改成白话文,但基本宗旨取向,特别是公民教育还是一脉相承。在价值观上所谓传统与西化,自然地融合,似乎不成问题。从《修身》课本的章节看,私德与公义并重,中国的传统美德和现代社会的公民道德都囊括其中,既讲谦谨、仁爱,又讲坚毅、勇武;既讲孝悌忠信,又讲尊重人权、人格独立,而且调动了古今中外美德表率的各种实例。        可以想见,读完这套书,一个高小毕业生已获得基本文化知识、文字修养、做人的道理,并且具备现代公民的品格和一定的世界眼光。在此基础上,若继续深造,研习一种专业,无需回头再补基础文化课;若无力升学,进入社会,也具备了基本谋生手段,和自学能力。我见到过不少前辈,或是老革命,参加革命前只读过小学;或是后来成为文化界名人的,如大出版家范用、沈昌文等,正规教育也不过小学或初中。但是学识渊博,视野开阔,即使历经思想禁锢、扭曲的年代,在环境许可时,还是比较容易接受新事物。这固然与他们各自的天分和后来勤奋自学有关,但也是拜那时的小学教育所赐。        这套书是蔡元培任教育部长时主持编纂的。民国建立伊始,立足未稳,即以教育为重。1912年一月教育部即颁布了《普通教育暂行办法》,规定清朝颁行之教科书一律禁用,小学读经科一律废除,同年三月,南京临时政府颁布《临时约法》又规定人民有信教之自由。接着,蔡元培发表《对于教育方针之意见》,指出“忠君与共和政体不合,尊孔与信仰自由相违”,必须从教育宗旨中删去,所以小学废尊孔读经。孙中山也力主此议。由此可见,蔡元培固然主张兼容并包,连辜鸿铭也被延聘到北大教课,但是他主张自由、民主、共和政体的倾向是很鲜明的,唯其是真正的主张自由,也能包容异见。        与此同时,在康有为推动,其弟子陈焕章主持下,掀起了强大的“孔教”运动,声势浩大,形成一次重要的思想较量。后来到1917年新文化运动时期又有一次较量。在那以后,新学开始占上风,“民主与科学”成为知识界的共识。平心而论,就纯学术思想而言,这种复旧的主张也不是全无道理。因为在政权新旧交替中,整个局面是很混乱的。旧的秩序“礼崩乐坏”,而新的道德伦理不可能立即树立和普及。还有不少政客以共和为名,行争权之实,真伪莫辩。所以客观上呈现出来的就是道德滑坡,世道混沌,人伦失范。一部分士人怀念旧秩序,企图从复古中找出路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体现在当时的政局上,这种尊孔运动必然符合顽固反对共和的政治势力的诉求。所以,伴随着这一文化上的较量先有袁世凯称帝,后有张勋复辟,及其随后的覆败。百年后的今天又出现尊孔读经之论,又有人提倡定孔教为国教。不知这是与什么样的政治诉求相伴,是耐人寻味的。        诚然,同样的教科书,不一定培养出同样的人,社会环境千变万化,进入社会的人自然也良莠不齐。但是法乎其上,仅得其中。教育方针的指向至关重要。百年树人,如果十年为一轮,按照这套教科书的基本宗旨奠定一轮轮少年的“读书明理”的基础,今日为生,明日为师,再加以随着经济的发展,教育普及,扩大覆盖面,到百年后的今天,人心世道会是怎样景象?还能以中国人“素质不高,因而不适于行民主”为借口吗?公民社会还会那么遥远,甚至不可言说吗?        我们曾经经历过一个极端,强制全民皈依一个十九世纪德国人的学说,这一“全盘西化”未能实现,只生出了与秦始皇相结合的怪胎。方今忽然又强调“文化自主”,回归传统,抵制“西化”。现实中,一方面疯狂拆除历史遗迹,任意涂抹屏蔽历史;一方面又大肆宣扬复古,动辄两千年,甚至五千年。为什么不看看一百年前呢?是不是只有回到完全不知海外有何物的时代才算是中国文化?我常说“愧对先贤”,就是我们没有爬到巨人肩膀上继续向前,而是像俗话说的“狗熊掰棒子”,拿一个,掉一个,永远积累不起来。甚至舎珠玑而拣瓦砾。而曰,向世界弘扬中国文化。其可得乎?        最后要感谢这套书的出版人张立宪先生,他的确做了一件好事。我是从《中国新闻周刊》上才知道其艰难的经过的。《周刊》把他定为年度致敬人物,可谓实至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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