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装聋作哑之20】新周刊:只有一种情况我会中止调查(2009)

艺术家艾未未:只有一种情况我会中止调查 2009年05月04日 新周刊 口述/艾未未 采访整理/陈非   信息常常被认为是政府机关的财产,或者是机密,对公众保密,这是非常不成熟的想法。   只有一种情况我会中止调查,就是地方政府公开透露信息,一旦他们开始做,我们就可以停止了。    艾未未 当代艺术家,“鸟巢”设计方案中标方的中方顾问。2008年12月15日启动“5•12”遇难学生 调查,以个人名义在博客上分批公布了遇难学生的名单和基本资料,受到媒体广泛关注。    启动“5•12”遇难学生调查是从去年的12月15号,这个调查我们简称为“公民调查”。   (地震发生后)我从图片上看到他们(遇难学生)像沙丁鱼罐头掀开一样——我们从来没看到过任何动物具有这样震 惊的图片,一下就被震惊了、震傻了。马上会想到:这些孩子是谁呢、到底多大了、有血有肉有亲情的人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 这生命就消失了呢?    对真相有兴趣,才可能有情感   信息常常被认为是政府机关的财产,或者是机密,对公众保密,这是非常不成熟的想法。我们给四川政府打了很多电 话,有些电话都是咨询性的,得到的回答都比较简单:有的说这是国家机密,有的说是无权提供;教育部门不可能直接把名单 提供给你,说是要通过民政部门;民政部门实际上无法认证这些,说要通过公安部门。这里面的确是一个结构性的迷宫,有点 卡夫卡的意思。我相信地方政府是在开始做这个名单的收集整理工作,但具体的公布日期还没有明确的说法。   但我们生长在一个特殊的年代,有很多的可能性,最主要的是获得信息和公布信息的可能性发生了本质性的变化—— 因为互联网的存在。我对这些事实也好、真相也好,比较有兴趣,因为它跟我一贯的工作有关,那就是怎样表达、如何表达、 怎样组织信息和怎样去使纯粹个人化的思考变为更加公众化的、具有影响力的一种方式,跟鸟巢、跟艺术是一回事。我想了就 做了。   我建立一个结构,但这个结构还需要许多其他的可能来自由地生长,这生长对我来说是非常具有诱惑力的。我从来没 做过志愿者。说老实话,也不喜欢“志愿者”这个名字。我觉得他们是一些试图去寻找、通过各种方式去辨别,对真相、对事 实有兴趣的人。首先你要是一个对事实有兴趣、对这个世界的秩序有信心的人,才可能有情感,才可能将情感和他人的遇难联 系起来,才能够设身处地地去想另外一些人是怎样渡过的。   我们的调查者中有豆瓣的工作人员,包括记者,有在校学生阶段性地去做这个调查,也有学法律的,说“昨天辞了职 ,明天我想去”,编辑、做摇滚乐的、搞艺术、搞设计的,什么类型都有,像个大家庭。我们给他们先发了一份29个问题的 调查问卷,去帮助这些表达情感和道义上支持的人完成一个理性化的过程。问卷最后一句是:你想清楚了没有。我去见过多数 人(调查者),我希望对他们有一定的了解,同时希望我们的行动非常中规中矩,不要情绪化、不要扩大化、不要有太多枝节 问题,保证有一个明确干净的形象。还有更多是长期留守在四川的志愿者,一年以来都在四川做志愿工作,有做心理辅导的、 技术支持的,也有盖房子的,我从来没见过他们。    我不希望他是一个热情而是一个冷静的人,虽然是很困难,但任何调查都是向黑暗中走去,或者向还没亮起来的地方 走去,不然不存在调查的问题。(这些志愿者)有三种工作:实地调查、资料编辑和电话工作。如果是实地调查,我要提醒他 们:要做,睡眠就很难保证,压力大,得不断换地方,在灾区的睡眠条件相比在家里要差多了——很多都是80后——包括他 们的胃、能不能说四川话、能不能单独相处,这种种问题。根据这些来综合了解这个人是怎样的人,他对调查的涵义是怎样理 解的,他愿意付出多少,他的经济情况。    一旦他们开始做,我们就可以停止了    本身作为遇难者名单,出于很多经济上的问题,统计一定是有的。但很多结构性的问题都会导致这个问题(信息不公 开)。调查者们要写回他们的调查日记,严谨地凭记忆。东西都会被没收,甚至被搜身,像犯罪人一样被对待:双手抱头、面 对墙、被搜身。798一个做文字的在调查时被学校校长指使人打,但是这样还是比较少的。调查者的心理素质都不错,知道 自己在做什么。我要是他们的话,会比他们惨很多。我维权的意识很强、身体也不如他们,没有他们那么单纯。人一单纯,信 念会很清晰,更加明确自己要做什么和不要做什么。    这也是挺特殊的一个工作方式——我之后发现的:我们都成了情报人员。凭记忆迅速跑到离他们最近的网吧,在发( 名单)的时候网吧会打电话给公安,公安把他们带走,他们会再迅速跑到成都,再找网吧……或者用手机,当然手机都被监控 了。但后来我发现监控了更好,尽管经常会使志愿者会被抓住,但我希望我们的工作是透明的,希望对方知道我们是怎样工作 的。    在国务院的报告和温家宝总理上星期的文章中,非常明确地指出政府要加大力度尽快、全面、及时报告公众公共事件 的信息,同时要认识到只有这样才能完成对政府的监督作用。4月13日公布的《中国人权行动计划》,国务院指出,要尽快 公布信息,所以我相信这件事情政府已经将它明确化,当然做这样的事情有着很多困难,但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政府:政府就 是为我们排解困难的。   有媒体说我做的工作比较像社会挑唆。但我觉得,阶段性上,调查提高了很多人对公民如何参与社会的一些对社会基 本信息、包括政府的操作力的认识都有促进,同时也更加理解到个人可以为这个社会做得更多、更有效。如果一个社会处在一 个相对不完善的状态下,实际上公民本身的素质和行为能力是需要被质问的,同样需要承担基本的责任,是不可推托的。   到昨天(4月14日)为止,收集到的名单已达到5385人,80%以上是具有姓名、年龄、性别、出生日期、遇 难学校、班级和他们的家庭住址、联系电话等基本信息的。当你夜里两三点或早晨五六点办公室里还没有人的时候,坐在那儿 ,把一个个名字进行调改、把一个个名字对齐,有时候你会觉得生活在幻觉当中,不知道走了多远,有时候你会怀疑是不是下 一步会出现大的问题。   这并不是一个针对地方政府的活动,这是针对我们每个人内心的活动:我们怎样对待死者?怎样看待生和死的纠缠的 关系?怎样通过对死者基本信息的尊重和认同?对我们今天生活、生存的基本信息和尊严的一个重新认证。   我比较“轴”,我开始怀疑:你生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每个人的思考方式、角度,决定了今天生活的总的状态。我 觉得在我们的时代里,大政治的时代可能要消失了,有无数个人构成的小政治将会出现,我在做我应该做的这部分政治。毛主 席说,政治是灵魂,我是在搞灵魂。   只有一种情况我会中止调查,就是地方政府公开透露信息,一旦他们开始做,我们就可以停止了。 来源:http://news.sina.com.cn/c/2009-05-04/100217740116.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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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青年报:艾未未:我宁愿以不艺术的方式表达(2007)

艾未未 我宁愿以不艺术的方式表达 2007/06/14 北青网 北京青年报 王岩   本报记者自德国卡塞尔报道 艾未未站在“童话”的露天食堂里,征询着大伙对第一餐的反馈,看上去他更像一位厨师长而不是艺术家。“我的确对大家吃没吃好非常关心。按照我们中国人的标准,餐餐有肉顿顿不同很重要,怎么让大家吃了不厌是我们到这里许多天来一直在研究的事情。至于它是不是艺术并不是我首先考虑的事情。”   德国时间12日下午两点半,来自北京的“童话”活动一行第一批130人抵达法兰克福机场,开始了为期一周的童话之旅。此次艺术活动将分为五批进行,总共将有1001位来自中国各地,各种身份的人们来到这个位于德国中部的小城,参观即将于16日开幕的“卡塞尔文献展”,而这千余人在卡塞尔的整体活动,甚至包括用过的一些衣物都将成为艺术家艾未未作品的一部分。 在第一批“童话”参与者抵达之前,德国有关方面就十分关注活动的进展,德国主流媒体在文化版以及政治经济版面纷纷做了大篇幅报道,称其“已经超越了艺术的范畴,充满了诗意。”   如果把“童话”称为艺术作品,它在卡塞尔拉开序幕已经呈现出有趣的形式。记者注意到许多“童话”的细节都做了精心的设计———在卡塞尔,两百人居住在旧厂房改造的工厂里,男女分成两层,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立的床,床上用品最显眼的就是彩条床单,记者了解到这是专门从山东潍坊的农户家中定制的,每件都是纯手工制作。大家还随身携带了统一的竹枕头,毛巾被。艾未未说,“这是为最大限度地减少大家的陌生感”。在这上百人同居一室的超大宿舍中,“童话”的设计十分尊重个人的隐私,每人床头都用白色帆布帘子隔成小小的更衣室,令人惊讶的是每个迷你“帘子间”内竟然放置了一把来自中国的古董太师椅!   艾未未告诉记者,“童话”一行四十多人从上个月底就陆续抵达卡塞尔,处理各种琐碎事务。最令人伤脑筋的是,组委会从中国带来的锅灶被认为不符合德国标准,结果又在这里造了几口新锅。鉴于“吃”在中国文化中的重要性,艾未未显然很尊重国人的饮食习惯,特意从中国带来了三位厨师。“其中有两位就来自我在北京居住的草场地村。他们是在那里卖包子的夫妻,我发现他们的包子总是皮薄馅大特别好吃,问他们想不想来德国给大伙做饭,这二人说他们都是从河南乡下到北京的,哪里想过出国?但是,最终我带着他们来了。”在艾未未的谈话中,他反复强调了这一艺术活动留给参与者最大的可能性是丰富了艺术作品的内涵,这位特立独行的艺术家说:“如何让每个由于各种各样理由想来到德国的人们,最终实现自己的愿望是最重要的事情。对于艺术家,如何在作品中表达自己的情感和想法是最重要的。艺术从来没有固定的模式,如果可以用其它方式表达这一观念,我宁可它不是艺术的。” 来源:http://bjyouth.ynet.com/article.jsp?oid=21274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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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未未:我还是不合作

一、 关于父亲,关于流放的童年 赵子龙(以下简称赵)︰艾青对你而言至少有两个层面的含义︰父亲和中国知识分子。你对作为知识分子的艾青在大历史中有没有自己的评价?也就是说,他对历史及自身在历史中的所作所为是否保持了必要的反思与忏悔? 艾未未(以下简称艾)︰这个问题特别大,基本上涉及到对一代人的评价。要说到那代人就要看他们的历史,他们经历过什么。我父亲艾青最早被流放,然后参加抗战,又到了延安。当时那个时期所谓的对社会不满的进步知识分子,基本上都走向了这条道路——最终投靠到一个新政权的阵营里面。但是到延安以后,我父亲很快就意识到这个阵营有着很大的问题。建国后第八年,他就成为了右派,然后就是二十年被流放到东北和新疆的经历。 我觉得他们最初是充满了理想主义的,仅就这一点来说,那一代人在精神层面上远远超越今天很多所谓的知识分子——我们可以问问自己,今天我们还有理想么?今天我们的理想是什么?当然他们也存在着问题,他们希望通过建立一个新的国家来实现他们的理想,但是很快就发现他们所追求的社会变革,最终落入到了一种集权制度里。 赵︰你父亲那时候已经认识到了? 艾︰没有认识到的话不可能被打成右派。 赵︰我知道有很多被打成右派的人,他们对体制还是充满了希望,他们相信他们苦难的来源仅仅来自于体制内部的某些人。 艾︰是的,他们的认识不像今天这样透彻,因为时代不一样,条件也不一样了。你想我们今天所形成的认识,是基于多少生命的代价?他们本身就是代价,所以没有办法,也很无奈。但是他们显然是对当时的体制在很大程度上不满,如果他们没有,也不会出现这么大的动作,把几十万人变成了右派。 赵︰五十万? 艾︰我对中国这个数字是持怀疑的,最开始说二十万,后来说三十万,后来又听到了五十万。这个并不是多少的问题,而是可以看到一个政权把这么多人变成了它的反对面的时候是有原因的,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至少可以想到,如果不是出于意识形态上的巨大冲突,一个政权不会有这样大的运动。 赵︰你父亲晚年对于历史的感想以及晚年的情况,在网络上基本找不到。 艾︰说老实话我都不清楚。我和他的接触中能看到,他是极度不满的。但在那个时代,即使他没有说什么话的时候,他受到的惩罚已经可以置他于死地了。那时候,气候是很严酷的。延安时期已经有“肃反”了,杀了很多人。你想这些人是从很远的地方投靠到了延安的,是怀着梦想去的,结果很多人被认为是特务被秘密处决,所以真的是很严酷的现实。 赵︰我提这个问题,主要是基于这样一个事实︰上一代知识分子经受了那么大的苦难,但是今天很多活着的人,都只是在控诉别人,缺少对自身的反思。当然这种提问有可能脱离了当时的历史语境,有点苛刻。 艾︰现代人怎么想都是合理的,但那个时候的人怎么做,显然也是合理的。但是,我觉得现代人更重要的是问问他们自己今天做了什么。今天周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有几个人真正提出过问题,有几个人?在中国可以数一数,绝对超不出一百个人。 “我们自己做了么?”,这是每天都要问的。每天都有事情发生,每天都有拆迁,把人打死、打伤的,每天都有**的,但是你们做了什么呢?只能是装着出本艺术杂志,搞搞艺术,回避问题。真正应该面对的是什么你们真的不知道么? 赵︰在当代艺术领域甚至是整个文化领域,所谓的“曲线救国”已经变成一个通用的说辞了,艺术家和知识分子见面的时候就是经常靠这个说辞相互印证彼此的合法性。 艾︰曲线救什么国啊?连自己都救不了,还救国?为什么我对艺术杂志采访一点兴趣都没有,因为整个艺术界全是一帮装孙子的人,根本没有一点做人的正常情感,还以为自己搞艺术就挺清高的。 赵︰就我自己来讲,在你说的这个问题上,我承认自己的懦弱,亏欠,而且必须对自己有反思和忏悔。当然我说的“忏悔”是一个前提,绝对不是说拿着“忏悔”作为永久的合法性,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拿“忏悔”来说事。 艾︰不用亏欠、反思、忏悔,稍微行动一点是最重要的。你可以亏欠一辈子,你也可以忏悔一辈子。你想,每天都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事情,总有一件事是你可以做的。 二、电影学院、星星美展和退学赴美 赵︰1978年你考入电影学院,在那个时候考大学是很重要的事情,你退学的原因是什么? 艾︰其实我没有不想学。考电影学院的时候正是全国开始重新招生。你想今天如果大学关闭了十年,所有的学生都必须得上山下乡,再重新招生的时候得有多少人往这里面挤?我当时已经在北京学了两年画。我学画并不是为了去上学,只是消磨时间而已。因为我们家的户口都在新疆,父亲在北京看病,我没有理由在这儿待着。父亲认为应该去工作,他看不惯我没事老待在北京,我就每天出去画画。高考最后一天我就去报名了,结果考上了。上了学以后我很不习惯,因为是在新疆那种状态中长大的,电影学院不是那么舒服。然后二年级的时候有机会能够去美国,我就退学了。 赵︰ “星星美展”,好像你是当时的策展人之一? 艾︰现在很多杂志报道都这样写,我也很奇怪。我不是策展人,我只是一个参加者,没有什么策展人,当时也没有“策展人”这个概念,所以不存在策展的问题。顶多就是张罗的人,帮大家挂画,联系人。黄锐是当时的策划人,他和马德升是比较活跃的。 赵︰在今天所谓“当代艺术史”中,“星星美展”被提到一个非常高的历史地位,写作者都认为它代表着当时的先锋。三十年以后你再回过头去看“星星美展”,有没有新的理解?比如,有没有夸大的嫌疑? 艾︰我觉得没有夸大。尽管我从来不说我是从星星画展走过来的,也不在乎我是不是星星画会的一员,但是我觉得它没有被夸大。就像今天很多维权律师做的事情,在几十年以后,如果我们说起他们,同样会被人质疑夸大了他们——因为在未来,言论自由已经是很简单的事情。人类社会中任何一个展览,在组织者面临着被判刑的危险时候,对它的肯定是没有夸大的——不但没有被夸大,而且比中国“五四”以来任何一个艺术运动都要走得远,今天走得远。到今天为止,没有一个画展因为被关掉以后大家集体上街游行,或者向北京市政府打出“要艺术,要自由”的牌子,所以“星星画展”的历史意义是毫无疑问的,尽管我没有参加那个游行,我也不是组织者。今天的年轻人不要把话说得太轻巧,今天哪一个画展被关了以后,艺术家们不是大眼瞪小眼,发发牢骚就回家了; 今天哪一个画展被几百名警察包围过,它不但没有被夸大,而是被低估了——它代表了中国民主意识在艺术领域里的第一次觉醒。艺术家们站出来捍卫了自己表达的权力,那个语境中你表达的是什么并不重要,捍卫权力都跟人类所有的最高的制度、行为是一致的。 赵︰你刚才这段话从社会角度回答了对星星画展的重新定义。 艾︰所有的文化都是社会学角度,所有的文化都是政治的,没有纯粹意义上的文化,至少我没有见过这样的文化,可能你们见过。我觉得时代不同了,看一个事件,定义那个时代的文化,都要真正地去了解这个时代的真实环境。而对那个时代来讲,文化就是政治。 赵︰今天艺术界有这样一种说法︰当代艺术的状况与星星画展时艺术家所遭受的境遇相比有很大的改观,说明由于这些人的努力和斗争,体制已经对当代艺术作出让步,已经有所宽容。所以,体制对当代艺术的态度是正在慢慢好转的,我们应该给体制以足够的耐心和时间。实例就是今天的当代艺术院院士们,以及为他们辩护的学者们。 艾︰话不能这样说。今天和昨天,当代艺术触及的问题不同了。在那个极为贫困的时期,专政是非常残酷的,它容不得任何声音,而那时的人偏偏却又充满了一些理想主义的东西,向体制要民主,要艺术,体制对待他们当然苛刻。今天的体制对今天的当代艺术已经没兴趣,它最大的力量是放在怎么从经济中获得最大的利益,怎么不断巩固自身的合法性上面——你今天如果在这些问题上与它发生冲突,那么它会毫不犹豫的对你苛刻。为什么很多艺术家会认为我们今天有很宽松的自由,因为你今天根本不在社会转型的主流当中,你根本没有涉及到他们的根本利益所在。那些院士和学者们提到的“今天的宽松”,是因为他们躲在了一个宽松的地方,而不是说这个时代的体制有所宽松。这个时代比任何一个时代都严酷。如果你真心认为体制宽松了,我认为你是愚蠢,如果你别有用心的来说这个话,我只能说你无耻,就像一个想做鸡的婊子说︰“今天不是能让我们开店了嘛!” 康学儒(以下简称康)︰你的艺术是对当下状况的一种质疑? 艾︰如果一个人不对当下有所质疑的话,他肯定不是一个艺术家,也不是一个知识分子。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一样的。所谓的知识分子就是能凭借着人类以往获取和积累的知识,对今天的现实作出新的定义和回答的人。所有回避或者试图为他们的回避找出理由的人,我们怎么看都是伪善的。中国人从来都是所谓的“曲线救国”。这就是为什么中国人是没有脊椎骨的动物,因为你曲得太多了,就变成蛇形的一种人了。 赵︰1989年的时候,有民主墙,有89年中国现代艺术展,有天安门广场事件,你是什么状态? 艾︰我从1981年到1993年全在纽约,总共十二年,所以我当时对中国的情况不能说一概不知吧,但也是没有多大兴趣的。 赵︰这个“没兴趣”,按照你的性格来讲,不应该吧? 艾︰很应该的,因为我离开中国的时候已经下决心,永远不回中国了。我这个“没有兴趣”,是指我的兴趣早已丧失了,并不是我从来没有发生过兴趣。 赵︰因为什么丧失了? 艾︰因为我早年的经历。 1979年之后的很多事情,比如民主墙的消失,我认识到这个新的体制依然是一个陈旧的感觉,是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的。在我的那个年代,我觉得离开它是最明智的选择,因为我知道我要在这儿必然是要出事的。我已经看到了,我的朋友事了,就等于我出事了,一样的。我也不能站出来说话,也不能公开我的观点。那么我在那儿待着,我干什么呢?最后我就溜了,我觉得这是非人的地方,不想再回来了。 赵︰整个八十年代被人们认为是一个理想主义的时代,当时很多人还沉湎在一种理想和希望之中,你在那个时候就比较早地认识到了你所谓的“体制的本质”? 艾︰其实不少人已经认识到了,但是每个人认识事情的反应是不一样的。我是去知道了就要行动的那种人,我要求的是行为跟我的意识能够保持一定的协调。 康︰目前你对这个国家是抱有一种什么样的态度? 艾︰你问我对这条船是什么态度,还是对这个船长是什么态度?还是说对整个的、包括船长和船的态度?我觉得我们始终处在一个非常危险的时代,我们并没有像通常宣传的那样,国家具有最基本的作为一个国家所应该有的理念,所以我觉得它已经不国了,我认为这是一个没有人的国家。当一个国家没有一个共同理念的时候,就有很多问题在里面。中国现在是说不出什么价值,就说社会主义特色。那么社会主义特色是什么?作为一个人我们是有合法性的,因为我们被出生了,我们的生命本身和任何一个人的价值都一样,但是作为一个国家,你的合法性,如果你是一个合法的国家,你应该来自于民众的推选。当你这个国家还没有选民的时候,你的合法性本身是有问题的。 康︰“五四”时候,知识分子对于“国民性”、“人性”提出了一些问题,那么经过将近一百年以后,面对所谓的“人民”,你是什么看法? 艾︰我觉得中国今天的现状,如果就知识分子的层面来看,比“五四”时期差得很远,比国民党时期差得很远,这是毫无疑问的。你看那个时候报纸上的文章,包括共产党在那个时期的文章,我觉得很多党员今天都羞于再看。我觉得这是一个时代的大倒退。无论你说什么知识分子、学者、 专家、院士,说什么狗屁话,让他自己看看那个时期的文章就够了,我们今天说的都是多余的话,真正多余的,而且是一百年之后的废话。至于“人民”,“人民” 是一个带有欺骗意味的字眼,要么是乌合之众,要么就是有觉悟的个人。如果你不是公民,就是乌合之众,没有人民。 赵︰你在一段访谈里面说“美国是我第一次有机会生活在所谓’民主’国度。这是西方所标榜的,但至少在我24岁到36岁这段时间里为我能够修复自己的心理问题,提供了一个条件。那里使我能够自由放任,不说胡作非为吧,至少是没有人会使我的尊严有所伤害。这对我来说很重要。”这里所谓的修复,针对的是哪些方面? 艾︰我需要修复的东西太多了,缺太多了,我几乎什么都没有。在新疆我没有受过什么教育,在北京待了那么几年,然后就去了美国,到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一块土地,不同的语言,他们的生活、价值观,还有关于艺术,对于方方面面,完全陌生。当年一个在笼子里关了几十年的这么一个动物放出去之后,我当时最直接的感觉就是有极大的自由。我没有其它的事情可做,无法致富,不能拿一个学位或者是拿一个身份之类来光宗耀祖,但是我有极大的自由——没人管我,我每天是按照我自己的状态来生活的。从有记忆开始,看到的就是父亲没有自由的生活,等到自己长大了,同样还是没有自由的生活,这是很恐怖的一件事情,你的灵魂生来就带有对自由的渴望和寻找,但是一直到你变成青年了,你的灵魂还没有找到自由,这样你对自由的渴望就麻木了,没有判断力了,几乎成了一种人格缺陷。在美国所谓的修复,可能就是修复这种缺失。你看没有出国的很多人,已经对自由丧失了判断力,没有弄清楚自由的含义,而是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放纵。 赵︰你以一个中国人的身份做着大多数中国人不敢做的事情。你是否真的没有领绿卡? 艾︰绿卡我是拿到过,因为“八九”以后,所有中国人都想拿绿卡。当然后来1993年随着我回国,自然就放弃了,所以现在还是中国国籍。博客上很多人就说,敢这样说话肯定是美国人,我只好把我的中国护照给贴上去了,我说如果我有罪,我一样会受到法律的制裁,而且我会为我说的话负责任的。在一次与网友的对话中,我说︰“如果我放弃了我所在的国家,我会丧失选择任何国家的理由。如果我拒绝这条道路,在我的面前将不会存在任何道路。” 三、回国后,“黑皮书”、“不合作方式”以及“鸟巢” 赵︰ 1993年为什么回来了?有特别的理由么? 艾︰没有。实际上到1993年为止,我在美国已经待了十二年了。再加上我父亲病重,我想我十二年没有回过家,应该回来看一下,就回来了。 赵︰回来的时候,你当初离开时的那种失望有没有改变? 艾︰我对中国的判断是在很小的时候形成的,不同时期补充或者是印证了某些问题。但是到1980年代末以后,我觉得我比较早地意识到世界格局变了,不再是意识形态之间的冲突,而是个人和权力之间的问题,这个问题会持久地出现。记得那时候我把自己的笔记整理出来一看,就意识到将来的矛盾是个体和权力之间的矛盾。这种权力包括政治权力、经济权力,知识权力。这个时候,就更加地意识到强化和强调个人的权力,个体的觉悟是更需要不能回避的。 赵︰个体的自由依然是很大的问题。 艾︰这实际上也是马克思最强调的个人的自由。如果说你否认这个东西,那你说那么多漂亮话干什么呀?咱们还是先来谈谈最基 本的事吧!所以我们一定要不断地坚持反复地看,我们需要一个最基本的生存条件,但我们不能要求体制来施舍,不可能的。对体制不能抱有任何幻想,它一旦成为权力的时候,就必然彰显与个体的自由之间的对立。那些什么专家也比较高调,不要说今天什么变化,没有什么变化给你,我们关注的就是最简单的问题︰比如今天的天气怎么样,温度是多少,风多大,空气的可见度以及我吃饱了没。 赵︰对于中国的民主自由问题,当代艺术界基本上有三种倾向︰愤青、犬儒和民族主义者。我想谈的是民族主义者。民族主义者中有国画大师不奇怪,但我关注的是一群经过受难的知识分子也成为民族主义者——在“民主”问题上,他们对西方的宪政经验和思想资源持拒斥态度,而试图从传统文化的重建中寻找契机︰他们也对牺牲者表示尊重,但是从长远来看中华民族的崛起,牺牲是必要的。 艾︰这是另外的一种无耻,这是懦弱和推诿的来源。奥巴马说︰这次不谈人权,我在二月份的时候再谈人权(二月份有一个人权峰会)。我当时就想,从今天到二月份,有这么多天,由于你来而失去自由的那些人,他们每一秒钟都要忍受着被丧失自由的痛苦。你可以这样选择,但是我们不能这样选择。很多人说︰“等让我们先发了财再说,我们就有更大的能力帮助别人”。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发财本身就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上的,你自己就是个从犯,你首先把自己划归到罪犯的阵营中去了,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民主不是一门高深的哲学,而只是社会存在和效率的一种交合的可能性。文化会有差别,习惯会有差​​别,民主法律体制不会有太大差别。人类都是在寻求科学的有效地手段,既然是科学的和有效的,就不存在地方性的问题。所有以中国特色为借口而排斥民主自由的普世价值的人,都是心怀鬼胎。一次访谈我也说过,“我们总说中国文化这那的,其实中国文化关我们屁事。忘记中国文化,应该是建立公民社会的快捷方式。”中国文化里面东西多了去了, 完成传统文化向现代民主的转化,说得轻巧,你有那个能力么?你有空间么?你有时间么?你有勇气么?你有实际行动么? 赵︰回国以后,你做了“黑皮书”、“不合作方式展”等等,当时你对艺术的基本立场和判断标准是什么? 艾︰艺术首先是一个自由的个人行为,我不会加以判断的。通常大家都认为你是策展人,放这种东西,好像就是你提倡的。我说︰我放这种东西是因为这种东西存在。我们常说“价值判断”,价值判断的前提是要先让一个事物存在之后。所以我觉得中国当时没有艺术生存的条件,那么还能做什么呢?最能做的就是把想法写下来,进行传播。于是我做了那几本书,可以说第一次改变了艺术的呈现方式︰艺术不必一定是架上的,不必一定是一个物体,而可以是一个概念,一个方案,一个想法或者是什么,把它清楚地写出来就行了,这是很有意义的尝试,这也是“自由”的一种体现。 康︰你进入当代艺术的时候,其实自身已经有很完备的立场和价值。比如和前面提到的政治,很多东西是呼应的? 艾︰对,我觉得思考是最重要的,因为我觉得最大的自由就是思考自由。思考的内容,本身是不是艺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仍然有思考的权力和路径、方式,以及与他人交流的方式。最近我看到一个女士写的,她说︰“我们很喜欢述说,但当我们不能说的时候只好写下来。”我觉得这就是一些人最原始的东西,而且也是一个最原始的可能性。 赵︰从公司的名字“发课”(Fake Design)到“卧槽泥马”,我觉得你的作品和言行都有一种“痞子习气”,但这种“痞子习气”比玩世现实主义要更加有分量。你认为你和当代艺术里面盛行的玩世现实主义最本质的区别是什么? 艾︰我还真不知道他们所谓的“玩世现实主义”是什么,我也没有太大的兴趣。我不太参与什么文化讨论,也不太参与什么学术这种类型的活动,我什至从来不去参与开幕式。至于他们说的“玩世现实主义”理论有多少,是什么,我不知道。我觉得它是某一个时期的一种调侃,它化解了某种政治严肃性,但是我觉得这个事情早已经过去了,而且仅仅是调侃是不够的,这个是非常不够的。你可以诙谐一次,但是诙谐第二次就是尴尬了,第三次、第四次……就纯属于无赖了。至于你拿着这种无赖身份很当回事,很郑重,那我……。 赵︰你在《纽约时报》的访谈中说你不会参加开幕式,你对庆典本身没有兴趣,因为你认为这个庆典与自由的灵魂、全民的自由精神相距太远。你反对奥运会吗? 艾︰我不反对奥运会。我觉得中国举办奥运会,就和加入世贸组织一样,是一件大事。入世使得中国和西方挂钩、挂靠是一件大事;奥运会是第二件大事,这么一次大规模的世界性的展示活动,或者是说交流的平台,我觉得这些对中国的进步是有好处的。因为中国过去一直是把自己作为一个封闭的国家,关起门来打老婆、打孩子,这是我的家事,谁也别管。整条街上都知道他们家里面虐待,在地下室里关着好几个,但是谁也不能管,“这是我们家的事”。现在它总算要开放了,就得清理清理,打扫打扫,所以这是一个很好的事情。但是我也是在过程发现,这个社会,这个巨大的机器,尽管它可能有好的愿望, 但是它无力去改变自己的行为举止。就像你把一辆破车推到了高速线上,它无力在高速线上跑,但是它在高速运转当中,也下不去。如果要运转下去,它必须在高速运转中修复自己的问题,这不太可能。但是你又不可能让它停下,他又不愿意换车。所以,就出来了后来奥运会丑陋的表演,极端的恐惧和自卑的表演,想把文化抖出来,有什么文化可以抖的吗? 赵︰我不知道我这样认为是不是很苛刻。参与鸟巢设计可能是你这么多年来当中的一次“合作方式”? 艾︰不是合作。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合作必须要有合作方选择你,你选择合作方,这才是合作。我觉得政府从来没有选择过我,我的出现是他们后来才知道的。他们并不了解我在整个过程中的作用。事实是这样的︰在全球竞标中我是被瑞士设计师选中的,然后我们的团队赢了标——这是我们赢的,是我们在国家竞标活动中代表瑞士方赢的。很多人都说我是中国什么顾问,中方怎么可能用我来做顾问,他们选遍了人也选不着我,这是第一。第二,我对中方​​顾问也不会有兴趣的,但如果今天政府愿意来跟我谈这个层面的合作,我是愿意合作的。 赵︰在美学层面上我不否认鸟巢是一件好作品,但如果进入到社会学层面,它和国家大剧院、翻修天安门广场、修建民族柱以及国庆大阅兵仪式是一样的。你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你不认为这是一件劳民伤财的事情吗? 艾︰这个东西不能只片断地问一句话。从大的角度来说,它是一个中国希望向西方表示我们共同价值观的描述,这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我是支持鸟巢,支持央视,支持这些建筑的。因为要是没有这些建筑,所有的建筑都是由中国的设计院来做的,那所有的建筑都是“西客站”。至少这个建筑,使世界把眼光注意到了中国。虽然是中国新时代的一个牌坊,还是会让新的年轻人、儿童看到了另外一种东西,这个是最重要的。 很多人说太贵了,或者需不需要这么怪的建筑什么的,其实这不是问题。如果这样谈的话,就没有涉及到问题的本质。这个问题的本质是︰谁作出决定,这个决定是基于一个什么样的方式来实现的。不能说这个杯子太贵了,我们用一个纸杯子好不好?或者说纸杯子也太贵了,我们捧着水喝好不好?我觉得不是这么问的。你要是争论,那我们来想,故宫博物馆花钱多不多?需要博物馆那需要不需要歌剧院? 赵︰我明白你的意思。 “劳民伤财”现在看起来在你这边是相对比较简单粗暴的指责,你关注的是建造“鸟巢”是奔着什么目的去的,这个操作过程是不是公平合理。 艾︰因为很多人不太了解这个事情,我认为这个钱肯定是要花的。你可以说我们家没有冰箱,冬天的时候全都冻在窗外,这当然是可以的。但是你一旦决定要有冰箱,你说我们自己做一个冰箱,还是买一个西门子的?当然我要买一个西门子的,干嘛要攒一个冰箱。道理上来讲,所有的公共设施都是给公众用的,“没有给公众使用”和“没有建造公共设施”是两个问题。有了这样的歌剧院,公众才会有可能、哪怕是将来才会有可能使用这个公共设施。 赵︰歌剧院本身不是一个问题,问题是它要放宋祖英的演唱会还是放艾未未的展览,是这个意思吗? 艾︰(笑)说到底这两个都不是好的选择。 四、公众知识分子,《老妈蹄花》,《她在这个世界上幸福的生活了7年》。 赵︰审视你的精神系谱,我觉得奥运会之前你还是一个一般意义上的艺术家,设计师,但是2008年之后你一下子进入了公共领域,成为公共知识分子的概念——被广州的《南风窗》杂志评选为本年度公共利益的代表人物,同时入选2009年度百位华人公共知识分子,也是2008年度此榜的入选人物。对你来讲“公共知识分子”的概念,你是怎么理解的? 艾︰上次的一个采访,我说公共知识分子就是为大众去洗澡、按摩、搓泥、抠耳朵、揉脚。实际上,所谓“公共知识分子”,就是把所具有的知识话语权用于公共事务。我觉得这个提法,只能说明大多数知识是没用在公共事务上,这是一个悲哀。现在很多知识分子犬儒化了,他们始终不愿意进入公共领域,或者没有能力进入,或者是不敢进入。我觉得他们的形成方式和最终的结构是不适合在公共领域使用的,实际上他们应该是被淘汰的,但是由于旧的体制在,他们仍然在。 赵︰促成这种转变的因素是哪些? 艾︰最重要的就是互联网。我开了一个博客,开始试图把我的经验转化成有效性,我的经验已经准备很长时间了,中国的,美国的,家庭的,历史的,个人的经验,就是一大堆材料,但是搭出什么根本不知道。只有当你找到一个有效的途径,知道它有可能出现什么的时候,“建造”就开始了。不能说那个准备是没用的,你缺了这些材料,最后是建造不了的。当然光有这个材料,仍然没有建造,这也是一堆货场——大多数知识分子的大脑就是个货场。 互联网使我有一个搭建的可能,看到了一个可能的结构。从一个本身就以表达作为自我身份的人去想,到一个表达的路径和可能性,我就很好地利用了这个价值。说到“转变”,我没有转变,我意志性是很强的,只是表现的不一样,可能性就不一样。 康︰你做的这些事情已经引起了很大一部分人的关注,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但是你最后为什么还是要选择展览的方式呈现? 艾︰因为我的观众分两个,中国的观众和外国的观众。我不可能拿着所谓的人权、民主到国外去谈,这个太简单了,这是人家几百年前谈的事情。但当人家看到九千多个孩子的书包组成一面墙的时候,没有人不为之感动。 康︰现在很多人去当地拍一些比较苦难的,落后的片子,或者是拆迁等等,然后来做一个展览,就是像一个观光旅游回来,但他们也说自己这是一种社会性的批判。我对这种东西始终是持怀疑的,你是怎么看的? 艾︰如果说是一个策略选择,首先不否认他的动机是很可恶的,因为他是在贩卖别人的痛苦。但是又像我们谈的“鸟巢”问题一样,从大的角度来说,仍然要看到它的效果,他总比拍古装戏,拍言情戏要好。很多时候事与愿违,不好的动机和作品很可能还会产生好的影响。所以这个事情还是 要具体地看。很多投机性的人会这样做,要看他有没有为之付出代价,如果他付出的代价足够大,比如说头上被打了两个洞,我觉得我们可以原谅他。 赵︰你有很多精彩的言论,比如︰“任何一个人,如果是不为正义而战,不为所谓的公平而战,他就是非正义和不公正的一部分。”“在不久前失去生的权利的那些孩子,他们的群体死亡,帮助我理解了个体生命和社会的含义。拒绝犬儒,拒绝合作,拒绝恐吓,拒绝喝茶,在这些问题上是没有可以商量的。还是那句话,不要再来找我,我不会合作,如果非要来,就带上你们的刑具吧。”在这里面,十年以后再次提起“不合作”。我看到了一种久违的先锋性,也就是短兵相接、黑白分明、没有回旋余地的立场和姿态。我认为, 先锋性的本质就是明确面对集权,没有集权先锋就不具备存在的前提,而不明确的面对集权则是“伪先锋”,而文化和艺术不过是先锋精神借以发挥的阵地而已。你觉得中国当代艺术,应该担负起一种什么样的东西? 艾︰我觉得任何类型的不合作,本身已经是一种身份的确立和态度的明确,因为至少知道你拒绝与什么合作,这已经定义了你的生存价值的标准,这个是很清晰的,是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它不仅是一个艺术的命题,也是一个哲学和伦理的命题。 关于先锋的问题,我觉得所有的先锋性或者是当代性,它都是能够对当下的文化和政治进行重新定义的,如果没有重新定义,没有和当代重要的议题发生关系,那就谈不上先锋性,也谈不上当代不当代。这就是说,艺术家、知识分子在社会上生效的前提,就是首先要对当下中国进行判断︰什么才是今天我们所面临的首要问题?这个问题不能含糊,如果这个问题你判断不清楚,你也别做艺术家、知识分子,该干嘛干嘛去。今天中国的议题就是中国正在走向民主化和自由,这是一个不可回避的命题,如果在这些问题上,态度不清楚的话,是不具备当代性的,不是一个当代的文化或者是艺术的工作者,即使他是活在当代的一个人,我是这样看待这个问题的。 赵︰中国当代艺术中的“先锋性”已经岌岌可危了。 艾︰基本上没有了。画画的人一堆一堆的,每天学画的人多得很,具有当代性的艺术基本上没有。 赵︰你提到了普世价值,我想知道你所谓的“普世价值”就你个人来讲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艾︰普世价值在我们今天共同生存的基础之上,它不是一个真正的哲学,只是我们在什么样的基础上的一个共同的利益,是相对于所有生命的一个共性,就是我们必须具有什么样一些最基本的条件才可能产生更广的意义和共同的可能性。普世价值包括公平、正义、民主、言论自由、生命的尊严等等这些东西,它是所谓的文明的基石。普世价值根本不需要什么学者、专家反复书写和讨论,它应该是一切讨论的前提。它是直接针对每一个个体的。为什么中国这么怕谈普世价值,因为有了这个基础,很多权力就要受到怀疑,受到挑战。 杜曦云(以下简称杜)︰我想进一步追问,你的核心价值观是什么? 艾︰我说过不少,但觉得说得不太好。我觉得可能是一种对生命价值的尊重。这些价值是被给予的,但我们对这些价值是不理解的,在整个生命过程中实际上没有被尊重,最基本的一些价值都被忽视或牺牲。无论自己或他人、或体制,好像在这些问题上都特别的茫然。 我觉得可能还是应该尊重。只有以这个为前提和基础,才可能去感受或表现,或去和他人共处。 杜︰设想一下,如果这个目的达到的话,下一步呢? 艾︰在达到这个目的的过程中会有一些乐趣,来做所谓的创作和发现,也可能纯粹来自于某种体验。这些乐趣是每个人都有的。当然,也会有竞争、欲望等,这些也都会有。 杜︰现代性的价值观,把人类未来的命运基本上寄托于人的主体性。人的某些基本权利应该尊重,但是人自身也有很多问题。如果我们进行一个终极追问,在你的这种价值观下,这些问题是不是能够得到一个根本性的解决? 艾︰不可能。生命的价值在这个世界上,肯定是无法真正完整和完美的。我们的价值观是另外一个动机的一部分,而且我们都无法真正自治。这个过程会在瞬间中消失,这个过程中又在不断分裂和变化。所以这是不可能的,没有这种可能性。由于这个原因,由于我们对时间和片断不了解,所以我认为尊重是最重要的,就是尊重每个时期的特征,尊重它的不完整性。 以前我谈过自由,其实自由是不存在的,是不可能的,局限永远是存在的。 杜︰能做到的就是走一步说一步,不断地解决眼前最关键的问题?艺术在你的各种表达方式中的重要性在哪些方面? 艾︰它是一个证实自己的过程。尽管每个人都存在着或存在过,但我们说的“自我”实际上是不存在的。所以,就需要第二次证明的一个过程,就是我们说的意识。这个意识可以用不同的方式证明,比如有人通过银行存款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我觉得艺术是一个使任何人都能够证明存在的方式。 杜︰你认为艺术与非艺术的界限是什么? 艾︰艺术是一种特有的个人发展、感受和表达的方式,所以它是不存在形体和特征的。艺术是一个“无”。对于一个“无”的东西,没法给它下“什么是”和“什么不是”的定义。 杜︰如果这样的话,是不是可以说我们看到的人类所有的行为和他创作的所有物品都可以称为艺术? 艾︰广义上说是这样的,因为人的行为就是一个滑稽的事情,不管是生理上的,还是其它什么。但具体说又不是这样的,前提是你的动机和意图是不是艺术上的事。 杜︰我个人感觉你的很多作品所用的材料往往是现成品,但你又以一种比较巧妙的方式将它们进行了改变。将一个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物品,进行了精致的转换,让它具有了视觉上的审美品质。 艾︰实际上我不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我是一个试图去理解什么是艺术的人。我想知道怎么样才是艺术,怎么样不是艺术;为什么它是艺术,为什么它不是艺术;是艺术的是不是可以不是艺术,不是艺术的是不是可能成为是艺术……我是一个对这些的兴趣比真正去制作一个艺术品的兴趣要大很多的人。说到底,我做的事情是非常简单的、任何人都能做的事情,但是把它解释成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还有,我是不是能够做出来艺术作品,其实我不太在意。我大多数时间是没有做出来的,而且我完全有可能没做出来。所以我现在说我在不在意,也变成一个好像很​​装的事。以为我做出来了,实际上我没有​​做出来。所以,还是需跟个人的经验、性格、还有你所谓能理解的那一部分有关系,但是不仅仅是这些。如果仅仅是这些的话,我们都不用做了,现实就是发生,发生就是我们对现实的一切反应,就是我们的生命。 杜︰一个民族的文化的形成,有很多综合的因素,正是这多重因素,导致它往往很难在短期内迅速发生转变。这时,有步骤地对它进行调整,而不是直接就对它下猛药是不是会更有效? 艾︰我觉得加快它的死亡速度是最有效的。在所有的发生和变化当中,死亡是最重要的,因为它可能再生。 杜︰让它快速死亡的可能性有多大? 艾︰也是没用。这是一个动机,其实它也不会快速死亡,只有我们自己会快速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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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生后世 铁证如山——两个回忆前世事例采访二 (有图)

原文地址:【转载】前生后世 铁证如山—两个回忆前世事例采访二 作者:马夫 原文地址:前生后世 铁证如山——两个回忆前世事例采访一 作者:慈诚罗珠 故事的主人公——非罗 采访非罗前世的好朋友拉玛(现为非罗亲属) 采访非罗最小的叔叔洛桑朗吉(就职于果洛州草籽厂) 二  非罗的故事 一道朦胧的晨曦从窗口透了进来,将李宗春从甜蜜的梦境中唤醒。一天的劳作又要开始了,他不得不离开那舒适温暖的被窝。他吃力地从床上爬起来,感到浑身一阵酸疼。“哎!人老啦!”他不由得叹息道。 他走出小屋,同伴们也都开始陆陆续续地走出了房间。这是一条不起眼的公路上的一个不起眼的道班,里面有十二、三个工人。他们分别来自于四面八方,每年10月20日左右,道班就开始放假。等到第二年的春天,他们又从各自的家乡返回到一起,带来家乡的土特产以及各种逸闻趣事、小道消息。 李宗春的老家属于西宁,家里有五个女儿。他在这个道班已经呆了很多年头了。每天的工作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对付各种土块、石头,即使偶尔抬头极目眺望四周,也不过就是那些早已厌倦的土坡山峦。寒来暑往,在这条道上,他洒下了无以计数的辛勤汗水,度过了风华正茂的青春年华。可以引以自豪的是,最近,他靠自己的收入为家里添置了一台手扶拖拉机,这让周围的邻居羡慕不已,也使他这些年的辛劳没有白费。 对这种枯燥、单调生活最现实的调剂,即是和周围牧区牧民们的交往。这些年,他早已和他们混得滚瓜烂熟,只要有空,他就会到牧民家串门,特别是一位叫拉玛的牧民,更是和他成了莫逆之交。有无数个夜晚,他们在一起谈天论地,说古道今,共同迎来一次次黎明。日子一长,他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最好的去处。 毕竟在这一方土地已经生活了许多年,总有一种割舍不断的情结、挥斩不去的眷恋,这里的山水已经在他骨子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但让他头疼的是,他最近老是感到疲倦,一天工作下来,累得腰酸背疼,使他意识到道班的工作也不能再持续下去了。“看来我应该办退休的事情了,今天去给拉玛谈谈。”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往拉玛家踱去。 拉玛家住在离道班一华里左右位于山沟的牧区,沟里有七、八户人家。几句寒暄过后,他进入了正题:“我最近老是感到身体不适,修路的工作是要靠体力来完成的,现在我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了,准备打退休报告。”听了他的话,拉玛也生出几分不舍,道班里的工人中,就数李宗春与他之间最为投缘,可以说是无话不谈,但叶落终究是要归根的,道班工作也不能干一辈子啊!所以,拉玛也十分赞同他的打算。李宗春临走的时候说道:“看来此事宜早不宜迟,我要加紧去办退休报告的事。” 放假的时候快到了,大家都忙着收拾行装上路回家。李宗春也将自己能记忆的债权债务一一结清了。 这天,李宗春将平时工作用的旧衣服鞋袜洗干净,晾在了道班院子里。这时,道班的司机小韩(现在在打武工作)正准备开车到县城去拿煤炭和柴油,李宗春心里正琢磨着退休报告的事,他想:何不趁机到县上把这件事了结了?连忙说道:“我也坐你的车一起去。”说完,就穿上崭新的中山装,坐着小韩开的红色柴油车赶往县城。 很快大家都办完了事,李宗春也准备回到道班去取行李,然后回西宁老家。在回来的路上,车经过黑土山的时候翻了车。当时驾驶室里有一个驾驶员、两个汉族女人以及一个汉族男人,一共4个人。车厢里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李宗春,另一个是来自河南的工人,名叫石建平。驾驶室的四个人都平安无事,但坐在车厢里的两个人都同时惨遭不幸。在翻车的时候,一个柴油桶掉下来砸在李宗春头上,他当场就死了。石建平被大家送到了医院,因抢救无效,三、四天后也死了。 这件事一时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最大的话题,很多人都去了翻车现场,满地的血迹以及车辆的残骸让他们惊恐异常。过了很长时间,恐惧的人们才逐渐恢复平静。最后,他们已经绝少想到那件曾使他们心悸的大事了。 大约一年过后,拉玛的叔叔有宁(现在已经去世)家又添了一个小男孩。这个婴儿刚生下来的时候,左边头颅跟一般人不一样,像肿了一样。过了一段时间,才逐渐消失,恢复正常。因为他是猴年(1992年)出生的,所以给他起名叫非罗(意即猴年)。 小孩子渐渐长大了,却有着与其他小孩不一样的饮食习惯。他喜欢吃菜,却不怎么喜欢吃藏地的其他食物。一天,家里煮了羊蹄和羊头给他吃,仅仅只有3岁,刚刚学会说话的非罗却出人意料地说:“我是汉族,汉族是不吃羊蹄的。羊蹄是拿来丢掉的。”说完就把羊蹄扔了。父母感到异常诧异,问道:“你怎么会是汉族呢?如果你是汉族的话?又为什么来到这里的呢?”“你们家曾答应过要给我一坨酥油,我是来拿酥油的。还要到索朗那里去取卖运动衣的钱。”“你究竟是谁?”“我是道班的工人李宗春。” 有宁夫妇恍然大悟,他们一下子想起了发生在黑土山的那次车祸。有宁的确曾告诉过李宗春:“我给你一坨酥油,你放假的时候过来拿。”至于卖运动衣,也是确有其事,村上没有一家不知道,道班上曾经发过一套兰色的运动服,李宗春穿起来太大了,就以四十几块的价钱卖给了老家在达日县,后来过门到本地当女婿的索朗(现在已经去世)。大家都亲眼看见索朗穿过那套运动服,也知道他没有付钱。看来,儿子极有可能是李宗春的转世。 很快,整个村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又因为非罗家靠近公路,有宁又是医生,家里经常人来人往,大家都七嘴八舌地问他各种各样的细节,他也乐此不疲地回答。刚学会说话的非罗虽然能够将意思表达清楚,但他的逻辑思维还不是很完整,只是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他时常头头是道地说道:“我家里有五个女儿,还有一辆崭新的手扶拖拉机。”“我的鞋和袜子洗完以后,晒在道班那里,我要去拿回来。”这些毫无隔世之感的话语,使大家都忍俊不禁。此时,周围人就会推波助澜地应和,他就讲得越发起劲。他还经常讲到汉地的生活细节以及一些很好笑的话,即使大家不想再听他的重复,但他还是不断地唠唠叨叨。大家于是开始叫他“汉猴”。 “汉猴”经常趁父母不备,偷偷溜到拉玛家,一呆就是一整天。直到晚上父母赶到,严加痛骂,甚至施以棍棒,才恋恋不舍,一步一回头地返回家中。大家都心知肚明,这都是他前世与拉玛熟识的习气造成的。在拉玛家,他也说了很多众所周知的情节,他还告诉拉玛:“发生车祸时,一只柴油桶砸在我的头上,我当时就睡着了。”原来,事到如今,在他的脑海里,并没有死亡的记忆。 一次,拉玛好奇地问起叔叔关于酥油的事,有宁回答说:“是有这回事。好可怜啊!他只是因为贪着一坨酥油,就来到我们家。”拉玛给叔叔开玩笑说:“那你把酥油给他,让他走吧。” 非罗家住在公路边,经常有各种车辆来来往往,他经常与其他小朋友一起爬到车上去。但是在看到道班的红色柴油车时,就显得非常害怕,就像看到杀害自己的凶手一样。每当他调皮的时候,大人就会威胁他说:“你必须好好坐着,不然就把你放到道班的车里!”这句话具有神奇的作用,无论任何时候,只要听到这句话,他就只有老老实实地坐着,绝对不敢起来。 有一次,非罗家的亲戚中有一个老喇嘛(现在已经去世)来他家作客,看着他迈着蹒跚的脚步回去的时候,非罗忍不住说道:“你今天走路很辛苦,如果我有一辆车,我就开车送你。”大家问他:“你会开车吗?”“那当然!”他骄傲地说。这类的话他说得太多,大家早已不以为意。 非罗最小的叔叔洛桑朗吉在果洛州草籽厂工作。一次,他生了一场病,因为非罗的父亲是医生,所以洛桑朗吉就到非罗家住了一段时间。他刚到哥哥家,大嫂基洛就告诉他:“这孩子是一个汉人的转世。”并将非罗的说法复述了一些,洛桑朗吉听了之后,有意问非罗道:“你是哪里的汉人?”“我是道班的工人,在去果洛州(与县城位于同一地方)回来的路上,在黑土山上翻了车,一个油桶掉下来砸在我头上,我就变得昏昏沉沉起来。”“那你为什么到这儿来了呢?”“他们家曾经答应要给我一坨酥油,我就为这个事来的。”“你已经吃了很多酥油,早已超过答应给你的酥油数量,你现在就该回汉地了。”非罗听后,显得极其不满,就不理他了。 又过了几天,他忘了前一次的不愉快,又开始讲述他最挂念的几件事。“我家里还有一辆新手扶拖拉机。”“那个女婿还欠我一套运动衣的钱。” 洛桑朗吉又问他:“你老家在哪里呢?”“在西宁。”“西宁什么地方呢?”每次问到这个问题,他都无法回答。大家常和他开玩笑说:“你好好想一下你家的地址,我们就可以去西宁把你的拖拉机开回来。你可能也有妻子,我们可以让她看看她丈夫的转世。你还有好几个女儿,也都该长大工作了,我们应该去看看她们。”但是,非罗始终说不出老家的详细地址。从会说话到上学之间,他一直都这样跟大家一唱一和。人们还常逗非罗说:“你呆在藏地条件不好,要不回汉地去吧。”“你去汉地吃菜吧,我们这里是吃牛肉的。”每当别人说出这些话时,他就会流露出厌倦的情绪。 非罗一天天长大了,等到七八岁的时候,他就不再承认自己是汉族,每当遇到这些问题,他就会回答说:“我出生在藏地,怎么不是藏人呢?我为什么要回汉地?”然后就会显得非常生气。并绝口不提以前的事。 在我这次采访的时候,他破天荒地回答了我一些有关的问题,他说自己现在什么也记不得了,即使回到原来的那个道班以及黑土山李宗春翻车的地方,看到公路上或道班上这些汽车也没有任何感觉。我想:他之所以这样回答,也许是因为家人时常逗他,他害怕被人赶回汉地的缘故,也许是真的已经完全遗忘了。但有一点他承认:他就是李宗春的转世。 在一般情况下,能够回忆前世的小孩到了七八岁的时候,今生的习气开始变得浓厚,前世的记忆也就逐渐淡化了。看来,唐科与非罗也不例外。 两个回忆前世的事例,我已经尽我所能地为大家作了介绍。有必要说明的是,故事中的情节,并不是我想当然地杜撰出来的,这一点,大家可以从后面所附的采访录中得到证实。即使是在采访录中没有的细节,我也有确凿的录音资料作为证明。我所做的,只是将那些片段汇集在一起而已。 在前后这两个例子中,没有发现任何欺骗和编造的痕迹和目的。这两个例子都不是我去采访时才发现的,而是在很早以前就有很多人知道。被采访的当事人,都是本分老实的牧民,不会有很多复杂的想法,也不会懂得如何将这些谎言编造得天衣无缝,即使编造出来也没有任何价值和利益。他们现在居住的地方,相距也比较遥远,如果那么多的人精心商量、策划,串通一气,统一说法搞欺骗,必然会有一定的目的。但这些事件的发生至今已近十年,迄今为止,我们还没有发现他们以此为手段,进行过任何带有个人目的的欺骗。如果这次我不去采访,这些事情也就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自然湮灭。 而且,其中第一个小孩唐科的前世既不是什么“上师”、“活佛”、“空行母”、“明妃”,也不是社会上有名望、有地位的人,只是一位普通的妇女,没有任何特殊的身份。他的父母故意没有向他前世丈夫的家人讲述关于他是“冬摩措”转世的任何情况,也说明他的父母,根本不想借此从他们那里得到任何好处。所以,我们找不出任何欺骗的目的。 第二个孩子非罗的例子也是这样,所有当事人的说法,甚至在很小的细节上也都是一致的,他们都众口一词地承认,这孩子是一个汉族道班工人的转世。我们都知道,在牧民的心目中,道班工人是社会最底层的人。因此他们不必编造谎言,说自己的儿子是这样一个道班工人的转世。因此,我们也没有发现丝毫欺骗的动机。 还有,唐科前世的妹妹拉日和姐姐卓措,她们两个都已经是五六十岁的老人,在我拍摄之前和她们交谈的时候,只要一提及“冬摩措”的转世,两位年迈的姐妹就不由得老泪纵横,她们都是一边哭着一边给我讲这些往事的。有好几次甚至哭到泣不成声,使我也感到有些于心不忍,不便再去打听更多的生活细节。我不相信这样的老人为了欺骗,能有如此精纯的演技,即使是训练有素的专业演员,也不能演得如此真切。因此,我认为,她们所讲的事情都是具有说服力的。 还有一件事就是,在我用录音采访拉玛时,拉玛说的一句话使我至今记忆犹新:“有宁已经去世了,我不可能无中生有地捏造一个死人的语言!”作为藏族,我深深懂得这句话的分量。在藏族的习俗中,也许可以编造一个活人的话语,但不会杜撰一个已故亡灵的语言。 唐科作为女人的转世,也表现出非常丰富细腻的情感,以及深厚的女人习气,他对前世的亲人有着浓烈的眷恋,这也可以作为他是一个女人转世的佐证。 依靠这些证据,我最后的结论是:这两个小孩无疑是死去那两个人的转世。 通过这两个例子,我们可以了解到,每个普通人都无所逃于天地之间,肯定是要转世的,既然要转世,就应当为来世做充分的考虑和准备。人生如石火电光,稍纵即逝,不为来世着想是愚昧的,如果至死不悟,又有谁能保证自己的来世平安顺畅呢? 有人对来世这个字眼讳莫如深,以为不谈来世,来世就不会来寻找自己,这样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虚度人生,这纯粹是掩耳盗铃的愚痴之举。知道了前生后世的存在,不知道大家会不会有芒刺在背的感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自己的来世获得幸福快乐,就不能再自欺欺人,就不能等到日薄西山、气息奄奄的时候,再去仓促应战。就应当未雨绸缪,居安思危,趁着年轻力壮的时候,为后世做积极而又有意义的准备。如果做了准备的话,我们每个人的精神和肉体,都会越来越清静,越来越自由,来世的幸福也就指日可待了。 这个方法是当下就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就看我们是否付诸于实践了。从善如登,从恶如崩。是一如既往地奔忙于今生的幸福,还是为来世作充分的打算,犹如泰山鸿毛,孰轻孰重,想必大家都是能够权衡掂量的。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要再否认前后世的存在,从现在开始,做一点让我们百年之后感到幸运和欣慰的事吧! 慈诚罗珠书 2003年9月3日 布日歌德的BLOG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ed39a4f0100l9bk.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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