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亚生

爱思想 | 于光远:病中杂感(九则)

  选择字号: 大 中 小 本文共阅读 1579 次 更新时间: 2011-06-28 17:11:41 于光远:病中杂感(九则) ● 于光远 之一:“吾思故吾在”别解 从1987年起,每个新年开始我都写一封贺信给外地的亲友,报告过去这一年自己是怎么过的,新一年如何打算。头一封信中我写道:“有人问我:你一不锻炼身体,二不注意饮食,为什么身体那么好?我的回答:一是靠偶然性:细菌或疑难病没有来找我;二是靠马克思主义,使我在任何时候对社会的进步充满胜利的信念,情绪好。” 可是从去年——严格说来,弄不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癌细胞找上了我,因为动手术时,它已经数量不少,大概已有几十亿个(从书上得到的知识)。而今年8月前的某一个时候,肝病毒光临敝体。因此,素来非常健康的我,从去年11月起,一年的时间里,我住了将近半年的医院。第一次住在北京医院。病虽重,但吴蔚然前院长对我非常宽容,允许我住院期间可以工作。因此,我写得不算太少。最近出版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主体论》就是那次住院时开始写的。 第二次住院患的是肝炎。302医院最擅长的是对肝病的治疗。医院对病人的休息抓得特别紧。因为肝病的痊愈,三分靠治,七分靠养,所以必须卧床,要求把活动量减低到最少的程度,而且脑子也要休息。但是我多年来养成了一个习惯:“无时不思,无日不写”,脑子怎么也停不下来,我作不了自己的主。这个医院对肝炎的治疗,主要靠在静脉中输入它的一个拳头产品“69·12”——1969年12月研制成的一种药物。进院四十天中倒有三十多天都要输液四小时左右。虽然不能坐起来,但我的脑子还在动,还可以打腹稿。 在这种生活中我悟出一个道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存在方式。前些日子认识了一个比我年纪还大的学者,他说自己曾经患过一场病(很巧,也是肝病),肝区痛得很厉害。后来他悟出一个道理:自己不是还有强烈的生存欲望吗?而正是痛向他证明,他还活着。因此,痛使它得到一种安慰。而我则是用自己还在思考来证明我存在。这样“吾思故吾在”成了适合于我的一句话了。 当然这是“别解”,笛卡儿这句话的本来含义并非如此。它的本意,一切哲学教科书、工具书都讲得很清楚。再说一遍,我无意为它辩护,也不想去曲解它,我只是借用这句名言,讲我自己的感受。 之二:何必藏拙 因为自己缺少文学修养,就羡慕文笔好的人。这也许要怪自己小时候没有在这方面下功夫。建国初期有一个朋友发表感想说:一个人中学时代如果没有把文笔练出来,他一生就很难写出有文采的文章。我一直相信这个说法。因为我从中学时候起,兴趣转到数学上面,因而写文章如演算,逻辑性尚可,而文采就说不上了。但是后来一想,中学以后,自己没有好好地增进自己的文学和与文学有关的各种历史知识,也是造成我现在这种状况的原因之一。 因为自知有这方面的弱点,在写我认为需要文笔好一点的文章时,我就会迟疑:写还是不写。写了,又会犹豫是拿出去还是不拿出去。后来一想,不把自己想写的东西写出来,自己的思想和观点如何与别人交流?自己的感情如何表达?自己的主张如何陈叙?更多的事实又如何传播?再一想,人贵真实,自己的水平如此,自己的表达能力如此,实无藏拙之必要。而且自己的岁数已经有了一大把,把文笔练好已经来不及了,但多写,总可以有点进步。如果一直把拙藏下去,这拙不会因此减少,可能还会越来越多。 我想请人为我刻一方闲章,内容就是这四个字。当自己有藏拙心理,而不敢把可以拿出去的东西拿出去时,在稿子上打上这方印章,帮我下决心。 之三:爱吾斋 我的书斋就是我在其中工作的车间。 中国的学者,把图书馆作为自己工作车间的,我想不会多。市内交通不便和图书馆借书手续不方便是主要的原因。我曾多次下决心跑北京图书馆,还专门去了一趟办借书证,但至今没有去利用它(不过我并没有死心)。我写的那些东西,十之七八是在我的书斋里生产的。 “文革”前,我的书斋颇有规模。那时它在沙滩中宣部和《红旗》杂志共有的大院内的一个小的“独门独院”里。“文革”中姚文元进驻《红旗》,为了纯洁他的环境便把中宣部处以上干部和家人撵出大院。我被撵到了我现在住的地方。当时我家的居住面积比现在要小得多。空间一压缩,大量的图书资料不得不被当作废品处理掉,藏书损坏十之七八。“文革”后空间就地扩充了些,书籍资料又逐渐增加起来。在那里有我需要的许多生产工具,又储藏有我需要的原材料与尚待加工的半成品,在那里我可以有效地工作。 知识分子爱自己的工作,也就爱自己的工作环境。不过平时在那里生活和工作,习以为常,没有多想我的书斋之可爱。近一年来有六个月住在医院,就越来越感到它之可爱。尽管这个书斋现在仍在一个杂院内,我还是感到它的可爱。我急切地想恢复健康,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想尽快回到自己的书斋。 中国文人喜欢给自己读书、写作、生活的地方起一些雅名。我学风雅,也想给我的书斋起个“爱吾斋”的名称。虽然我也主张人应自爱,但这爱吾斋三字,并不意味是“爱吾”之斋,而是爱“吾之书斋”也。我希望有人为我刻一方印章,当起这个“爱吾斋主”。 之四:多愁善感 病中本来可愁之甚多,因此我也决不会希望“多愁”,而写了一篇《病中纪趣》,《扬子晚报》把它登出来了。文章中我讲自己信奉的是“喜哲学”,不想去纪“愁”、纪“善”、纪“病”、纪“烦”,只想纪些“趣”事,自己开开心,也让别人开开心。 但是我还是写这篇杂感,提倡“多愁善感”。这当然不是欣赏林黛玉的那种病态心理。她那样是当时的时代背景和个人遭遇造成的。读《红楼梦》时我是很同情她的。但是当代人、当代青年不要像林黛玉那样。要豁达潇洒。我说的这四个字,不必说是另外的意思。 我说的多愁,是出自对社会的关心。社会进步是在两种势力的斗争中实现的。但阻碍社会进步的力量在某一个时期可以在某些领域中占到上风,如果不发愁,岂不是麻木不仁,缺乏必要的社会责任心? 我说的善感,指的是要对改革开放中出现的新事物,有强烈的感情,乐于感受,而不是感情淡漠,感觉迟钝。 总之我说的多愁善感总是一种好的素质。 多愁善感也有一个能力的问题。尤其是社会科学家文学家,如果不为社会进步发愁,缺乏感受新事物的能力,是不可能有所作为的。我认为这种能力是可以提高的。 我只是对社会上一部分人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是我相信,“这一部分”是会不断扩大的。 之五:关于病中杂感 我是就病中杂感本身讲一些杂感。 所谓杂感就是没有一个主题,有什么感想就写什么感想。 杂感也就是随感,随时随地有感想。困难只是在医院中,身不由己活动范围受到限制,不能出病房,只能在病房里去产生感想。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感想还不少,有可能是在它时它地产生的感想,现在正进行反刍。 病中感情的产生固然受到了限制,但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有时间去想。病房是个写杂感的好地方。写杂感不必去查资料,在病房中可以做。因为没有其他工作,也有心思和时间做。困难只是医生不让我写,不过,简单写几句有时也可以得到允许(写长篇大论,在北京医院里还允许,在302医院是不允许的),但充其量也只能写些杂感之类的东西。 我这个人,惯性特别大。小时候,我初学牛顿惯性定律,那时候这个定律的表达方式是“静者静、动者动”。我干事,不干则已,一干就停不下来,要干出一个规模才能停下来。病中杂感一写,也许就是几十篇。不过,如果很快出院,就写不多了。 之六:随感录和回忆录 在病房中可以作一点零零碎碎的回忆,但是不适宜写回忆录。 这几年,亲友们建议我别的工作放一放,先把我的回忆录写出来。我认为这个建议应该考虑。写回忆录是我这样的老年人应尽的一种社会责任。我一生中虽然没有担任过什么要职,但毕竟有一些自己接触到的事情是应该写一写的,不写,这些也许只有我和少数人知道的事情,以后就不会有人知道了。作为历史的见证人就应该对历史负一点责任。 但是我这个人老是“向前看”,总是在不断地去想新的事情,想起做新的工作,因此写回忆录这样的事情一直没有真正开始。我的这种思想状况应该说没有什么不好。老年人不断向前看,我认为应特别得到肯定。青年时代的老战友李昌,他比我还大一岁,对社会、对国家的事业特别热心,到处奔波。他说他正在创业。有人觉得七十八岁的人说这样的话有些奇怪,可是我却很欣赏他的这种精神。 不过写回忆录这样的事情还是要做的。问题是什么时候开始做。写回忆录不能只靠回忆。为了把历史事实讲得确实,讲得具体,不出差错,除了回忆之外还要查必要的资料。写回忆录是凭着作者作为历史见证人这种特别的身份和资格来写的。它是靠作者忠于历史事实的信誉来取得读者信任的一种可靠的文献,所以要求特别严格,它应该是一种科学研究的成果。因此它不是在病房中可以进行的工作。适合于在病房写的还只是随感录。当然回忆的片断是适合于在病房里写的。 之七:不要怕表现自己 恩格斯论个人生活有三个方面的需要:生存、享受及发展和表现。全集中有两处这样的论述。过去一直未被注意。十多年前我特别把这个论述引证出来。在我国人们长期不敢讲享受,为了纠正这种错误思想,我不得不把老祖宗请出来。其实马克思在《资本论》中也讲过,在繁荣年份,工人阶级还能多少购买一些奢侈品——消费奢侈品同享受是一个意思,而到危机年份,不但奢侈品买不起,就是生活必需品也买不起了。我们发展经济的目的,从社会整体说,也是一要解决所有居民的生存资料问题,二要使居民普遍增加享受资料的消费。在每个社会成员中也应该提倡在发展经济的基础上能够更好地享受,不要怕讲享受。我认为“共苦”不是我们的目的,“同甘”才是。 恩格斯讲的还有第三条:发展和表现自己。这也是人生活中的基本要求。发展什么?表现什么?无非是才能和个性。人的生活不能只是物质生活,也包括精神生活。对精神生活,恩格斯的三条并没有说尽,但是发展自己的才能(才能中当然包括知识)和个性是非常重要的。个性和才能是不能分开的,只有使优秀的个性得到自由的发展,才能得到充分的发展。同时人是喜欢表现自己的。工作的业绩要得到社会的确认,研究的成果要得到同行的评价。登台演出或在荧屏上演出,都是表现个人的才能和个性。我是喜欢表现的,我反对把喜欢表现自己作为贬词。喜欢不喜欢表现也可以作为个性来看待,不应该强求。我只是想讲一句同不要怕讲享受类似的话:不要怕表现自己。至于表现得好不好,应该让社会来评论。 之八:文格与人格 文如其人,这句话中的“文”我想应该是指文章的风格而不是文章中表现出来的思想。如果是后者它“就是”作者本人的思想,用“如”这个字就不贴切了。 对于文章的“风格”,中学里听语文课老师讲过一大篇道理,听时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有懂。只知道它与文章的思想内容有关又不是思想内容本身。比如左的理论家的文章一看就不会很让人喜欢,文如其人,也就会知道写文章的人也是不会让人喜欢的。 还有一个“文格”问题。龚自珍句:“文格渐卑庸福近”,意思是说,卑下的文格是与追逐庸福的人格相应的东西。在文格与人格的关系上,“文如其人”这句话倒也是贴切的。 我有一个“三格”——性格、风格、人格的说法。我观察到,社会上一部分人总是对另一部分人的本来是好的或者很好的性格、风格、人格不能容忍,用各种办法来损害它们。因此我认为凡是好的这三格,本人就应该注意保护它们,不使它们受到损害。后来我想,这么要求未免太低调了一些,还可以更积极一些,那就是可以多做一些表现自己的三格,尤其是表现自己人格的事,让更多的人知道保护这样的人格是必要的。抱这样的目的写出来的文章文格会是高的,即用高的文格来表现他的人格。 之九:我与流行文化 在病房中正看一本《我是王朔》,想用这个题目写一篇杂感。 在快进病房前不久,我才知道有个叫王朔的人,虽然他是一个畅销书的作者。其实何只是他。青年人中谁都知道的许许多多“明星”,我对他们的无知,使得他们非常奇怪。流行文化传到我这里时,许多恐怕已经不流行了。有些也许压根儿流行不到我这里。使我成了“流行圈外”的人。 不过在思想上,我并不轻视流行文化。当某些流行文化受到攻击时,我曾经为它们说过好话、写过文章。有一篇文章登在刚创刊时的《中国文化报》上,可以作证。后来,《新观察》上还有人对那篇文章有所评论。 还有一件事。去年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请我参加一位博士生的论文答辩。他的论文题目是《关于工作意义的跨文化研究》。其中讨论到文化与中国人对工作的意义的认识之间关系时,只讲了传统文化和社会舆论这两个方面。我在发言中强调,必须高度重视流行文化的作用。这是我对流行文化又一次发表比较系统的言论。 我也想克服对流行文化知识缺乏的弱点,去年找来了汪国真的诗;在广州去过一次卡拉OK厅;这次又把两本王朔的小说和这本《我是王朔》带进了病房。这样的接触,对于我了解当前中国社会的确有些好处。但是要我对这些东西写出比较有分量的评论,则非我之力量所能及也。   本文责编: lizhenyu 发信站:爱思想网(http://www.aisixiang.com ) ,栏目: 天益笔会 > 散文随笔 > 心灵小语 本文链接:http://www.aisixiang.com/data/41742.html       爱思想(www.aisixiang.com)网站为公益纯学术网站,旨在推动学术繁荣、塑造社会精神。 非经特别声明,本网不拥有文章版权。 凡本网首发及经作者授权但非首发的所有作品,版权归作者本人所有。网络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并保持完整,纸媒转载请经本网或作者本人书面授权。 凡本网注明“来源:XXX(非爱思想网)”的作品,均转载自其它媒体,转载目的在于分享信息、助推思想传播,并不代表本网赞同其观点和对其真实性负责。若作者或版权人不愿被使用,请来函指出,本网即予改正。 相同作者阅读 于光远:病中杂感(九则) 于光远:初识陈伯达 于光远:1978年为何要点名批评汪东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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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亚生:不可想象的中国

  在北京友谊宾馆一层的咖啡厅里,麻省理工学院斯隆商学院的黄亚生教授在谈到中国很多地方发生的拆迁纠纷时,似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他的感觉,思考片刻后,他选择用“amazing”,而在接下来我们大约一个小时的谈话里,他又不止一次地提到这个英文单词。   Amazing,在英文中更多地用来形容令人惊叹的事情,在我看来,它很适合我们谈话时身处的这家酒店,至少在它建成时的上世纪50年代。这家号称亚洲最大的花园式酒店由中国现代最优秀的建筑家梁思成设计,并以其恢宏的规模和独特的中国味道被载入英国剑桥大学出版的《世界建筑史册》。“友谊”两字透露出它在当时所要招待的对象——在京的苏联专家们,今天,这家国有的酒店已对所有人开放。   然而,黄亚生在使用“amazing”这个词来形容中国时,并不仅仅是赞叹。因为当他用它来形容自己对制度的缺陷、有些国民的愚钝以及某些精英的荒谬等话题的看法时,语气所表现出的更多的是不解和遗憾,虽然他谨慎地将“amazing”翻译成语义色彩比较中性的“不可思议”或“不可想象”。   除了像黄亚生这样的外籍人士,如今友谊宾馆的客人主要是那些来京旅游或办公的国人,三十多年来的经济权力释放,让这个国家的一部分人迅速积聚起了可观的财富,也有机会享用以往外宾才能专享的服务。落座不久,刚刚还人影稀落的咖啡厅渐渐拥挤起来。人们衣着考究,但交谈的方式让人感觉这里似乎不是一座四星级酒店的咖啡厅,而是一家普通的中式餐馆;每当隔座那位拿着手机打电话的男士的爽朗笑声响起,我都不得不把录音机放得离我的采访对象更近一些。   上一次见到黄亚生是两年前,2009年的8月,次贷危机发生整一年。当时,中国经济在政府采取的强力刺激政策下,率先出现复苏的趋势;而美国政府仍然被瘫痪的金融体系和高失业率拖得焦头烂额。2010年整整一年,关于“中国模式”的讨论成为国际上最热门的话题,一种声音认为,历史的终结也许不是自由民主的资本主义,而是以国有企业、强势政府以及儒家文化为特征的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的全面胜利。面对依然强劲的GDP数字,那些对扩张性货币政策和政府投资驱动经济的做法抱以忧虑的学者不得不尴尬面对乐观者的嘲笑。   黄亚生即是如此。明确对中国经济表达悲观态度的他也常常因此被他的西方同僚们称为“黑马”。其实在危机之前,黄亚生就对中国经济表示担忧,他认为虽然当时的GDP增速已达到11%,却是极为脆弱的,因为它受外需制约的程度相当严重。而在危机发生后,黄亚生从中国政府的应对措施中看到了更大的风险,“如果中国还是像过去那样子,只增加供给,而不去实行制度上和政策上的调整以促进消费内需,转变成消费型的经济,以后不可避免会产生生产过剩、泡沫破灭。任何政府都不能强迫老百姓消费。所以我对中国以后一年、两年的经济走势非常担忧。”   而随着通货膨胀率的急速攀升,这样的忧虑正变得越来越普遍。   同样的,关于“中国模式”,他的观点和两年前相比仍未改变,那就是“中国经济的发展模式并不独特。无论是中国的成功经验还是发展困境,都不是中国特有的,都可以从世界其他国家的身上找到影子”。实际上,早在他于2007年起笔、2008年写就的那本《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里,这一切都已经被讨论过,他的结论也早就得出:中国未来发展的大方向和原则与西方体制并没有根本上的区别,我们有的只是“中国特色的道路”:选择适合自己的方式去实现那些普世原则。   然而,在黄亚生看来,在中国一些东西过于有“特色”了,甚至会让任何一个身处现代社会的人觉得“不可想象”。他强调自己是一位温和的学者,不支持全盘西化,也不支持“休克疗法”。他希望中国能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不走回头路,即使慢一点。但他认为中国迫切需要一场政治体制改革,因为来之不易的经济成果正在受畸形制度和特权阶层的侵蚀。   他半开玩笑地说,“可能是因为中国老百姓的心理太强大了,对制度的要求很低,总觉得自己能适应,所以几千年就在同一制度的圈子里转。”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黄亚生最近都在忙一个新的调查项目,“我现在开始研究人,以前研究制度、政策,但是我觉得应该更多去注意一下人力资本的心态,甚至心理,看看一种特定的体制到底会对人的心理产生什么影响,进而如何影响他的行为。”   “中国模式”有误导性   经济观察报:最近大家都在谈“中国模式”,但对于“模式”是什么每个人说的都不同,比如你侧重于历史的方向和普世价值,另一些人则侧重于经济或政治的运行和治理方式,大家争论的焦点好像不一样。    黄亚生 :我觉得还是有真正的争论的,说白了,就是竞争性的资本主义制度优越,还是受国家管控的、有很强的社会主义烙印的制度更加优越,这是一种理念上的争论;从时政角度,中国成功的真正原因是什么,这样的辩论很有意义,因为金融危机以后,有一种普遍的观点认为,中国近年来的成功以及躲过金融危机是因为政府和政党制度起了强大的作用。但我很早就提出中国政府应对金融危机的政策是不可持续的,在这三年中造成了很多的问题,比如说通货膨胀、效率的损失以及大的投资项目造成的巨额负债。不仅是四万亿,加上地方政府融资平台的举债,数字很惊人,如果把这些算为公债,那么中国的政府负债很可能高于美国。美国的政府负债虽然在金融危机后增加了,但私人负债减少了,所以国家整体负债并不是很高,所以我对美元非常有信心。   国外投资者对中国的态度总是很极端,因为他不了解情况,不是过于乐观,就是过于悲观。过去他们觉得美国就要崩溃了,中国马上会变成世界第一的超级大国,但现在你看,“中国概念”也就维持了不到一年,现在基本上是全军覆没。成功的方面,中国符合一般的经济规律,失败的方面在其他国家也都能看到影子,所以严格来讲没有什么“中国模式”。   我最近刚去巴西,跟那里的学者讨论“巴西模式”。这个国家有段时间GDP增长达10%,也有一个强大的政府。1970年代,遇到西方的石油危机,和2008年情况很像,巴西采取了“国进民退”,从此以后一直到2003年左右,巴西经济一蹶不振。中国跟巴西相比有一些优势,教育水平、中国人的创业精神,还有一个是中国有大量的外资,所以中国可能不至于达到巴西的地步。   但是中国并不需要达到GDP 2%才证明失败,只要回落到5%-6%,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从数据来看,即使是“文革”期间,中国的GDP增长也是3%-4%,现在有这么多的外资、外贸,这么多的基础设施建设和30年高度增长的基础,增长却只比“文革”时快50%,并不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中国现在本应该达到人均收入15000美元,东亚国家除了朝鲜和中国,都是1万到2万美元,我们现在却只有4000美元。所以,我们的经济到现在为止还是一个贫穷经济,虽有增长但是经济水平还是很落后的。   经济观察报:你是说“经济繁荣”这个词不太适合用来形容中国这三十多年?    黄亚生 :当然不能说完全没有成就,我觉得更应该追问的是,为什么经过长达六十多年的时间,中国现在还有一亿农民没地、没收入、没有低保?在中国,微博上动不动就爆出有自焚的,甚至一家人集体自焚,我每看到这种消息,就像看到原子弹爆炸的新闻一样,但是好像在中国,自焚、拆迁什么的就只是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聊话题而已。   可能是因为中国老百姓的心理太强大了,对制度的要求很低,总觉得自己能适应,所以几千年就在同一制度的圈子里转。我们古代有那么多的发明、创造,现在经济却搞成这样,哪里要拆迁,推土机就过去,甚至调动警察,这真是很amazing的事情。不用说在美国、欧洲这样法治完备的地方,在任何一个文明的现代国家,这都是不可想象的。   经济观察报:那么,中国未来的模式是?    黄亚生 :我不是特别在乎什么西方、东方,一个中国农民有地种,财产受保护,劳动果实他能享用到,然后天天早晨起来说这是西方模式,你说会吗?根本不会,反而是精英们天天在说,这是他们西方的,那是我们东方的。但他用来在网络上写下这些观点的电脑是谁创造的,软件是谁创造的?你用的所有现代科技的东西都是西方的。西方的又怎么着了,我为什么要在乎这种东西呢?第二,如果让中国人民自己去尝试,我相信他最终选择的结果跟西方模式也不会差得很远,他肯定要搞一些契约、一套互相监督的东西出来。这是东方还是西方的?第三,如果按照所谓的“中国模式”,中国地图上的很多省份和区域都要划掉,台湾、香港不应该是中国模式的,温州不应该是中国的,广东大部分都不应该是中国的,因为它们的私营经济的发展完全都是依托西方或类似西方的模式。很多人一提西方,就像吃了苍蝇一样,这非常奇怪。有时候和人辩论,对方会说你这观点是西方观点,我听了就想,西方观点又怎么了?他在讲这话的时候,头脑中就有一个判断,因为你是西方观点,这本身就证明你是错误的,但西方观点和对错有什么关系呢,一种观点至少要通过辩论才能知道是对是错吧。   经济观察报:说你是“华盛顿共识”的拥护者是误解吗?    黄亚生 :不是,方向上我是支持“华盛顿共识”的,但不是一定一步到位,要考虑中国特色,考虑中国人能接受的程度。有人常常挂在嘴上的是,西方的民主和市场发展经过了几百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承认这是漫长的过程。因为我承认这是漫长的过程所以我认为你要赶紧动手,快点做。漫长的过程不是你推迟的理由,反而是尽快开始的原因。所以我一直认为,中国的经济、政治改革,并不是一下子就要全部市场化,全部民主,只要往那个方向走就行,但是我的判断是,现在在走回头路,这个是很严重的问题。   经济观察报:这个时候提“中国模式”,是不是也很严重,因为它带有很大误导性?    黄亚生 :肯定是,因为它强调中国的特殊性,而不是普遍性。从静态上来讲是“中国模式”,一党执政、国有资产,但从动态上看都是“华盛顿模式”,大家不看变量只看常量,是非常错误的思维方式。   “转型”已经变成一种口号   经济观察报:经济发展对制度演进没有作用吗?    黄亚生 :我觉得没有本质上的作用。比如有一种观点认为经济发展会改善政治体制的质量。但如果我们用腐败作为衡量体制质量的一个指标,那我相信大部分人会认为中国现在比以前更腐败了。没有政治改革,经济发展本身不会自动提高体制的质量。比如上访、冤案,二十年以前没有这么多,八十年代冤案都是文革遗留。在中国政治精英和知识精英当中,有一种特别普遍的看法,那就是经济发展和老百姓的生计是有矛盾的,贫富差距必然要加大,才会有经济发展。作为精英这样振振有词,也是我所不能想象的。没有任何统计证据来说明这个观点,我所知道的正相反,贫富差距不大的国家发展是最快的,而贫富差距非常大的国家在经济上一塌糊涂,拉美就是这样。这就像说一个家庭要挣钱所以必须要有一个代价,就是孩子得饿肚子,多奇怪的逻辑。在我看来如果一个家庭有人饿肚子那就说明它的经济模式失败了,不管它能挣多少钱。   经济观察报:中国政府近些年来经常谈“转型”。    黄亚生 :对,现在某种程度已经变成一种口号,做什么都叫转型,都叫改革,但实际上很多是反改革的,是逆转。“改革”在中国好像已经变成一个很高尚的政治目标,包括“可持续发展”也变成一句空洞的口号。我们过去投资在钢、煤、铝、水泥上,现在还是政府来做,只不过投在新能源上面。大举兴建节能城市本身就是浪费,中国现在是城市过剩,大城市人口密度是全世界大城市人口密度一半都不到,完全可以利用现有的城市,增加人口的密度来节能,为什么还要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建一个新城?政府提改革、节能,都是要保持、加强自己的权力,这个不改,中国不会有真正的经济起飞,不会有普惠式的经济发展。中国现在有很多富翁,是因为人口基数比较大,绝对数字上看比较多。如果经济增长每年8%、9%、10%,回报都给了人口的1%,当然有巨大的财富效应,但这本身是错误的。对于一个亿万富翁来讲,多给他一万块钱没有任何意义,但对于挣一万块钱的人,再给他一万块钱不得了。经济增长应该是普惠的,应该有穷人的收入增加,中产阶级的崛起,有没有富翁是次要的。西方投资银行经常将中国消费奢侈品作为中国经济发展的指标。中国总体家庭消费只占GDP 35%,而奢侈消费却成为世界第一、第二,我认为这是中国经济崩盘的预兆。   经济观察报:也有人说,改变目前以投资为主的增长方式,中国经济很可能面临停滞的风险,会像日本在九十年代那样,失去整整十年。    黄亚生 :我不认为。咱们先研究一下日本为什么会这样?很多人认为是因为日元升值,这没有数据支持。日元升值以后做得最好的公司都是出口的公司,而受到打击的恰恰是那些针对内需、没有竞争的企业,包括服务业、银行业。我们担心人民币升值后出口企业受影响,有一定道理,但不用过于担心,出口企业都是私有企业,自己会努力想办法消化。另外,中国和日本一个巨大的差别,就是中国人的创业精神。日本的社会组织和结构就像一潭死水,这在它落后的时候是一种优势,它要奋起直追,目标非常明确,国民团结一致共同去追赶这个目标。但在它已经赶上的时候,就得有一个新的目标,而新的目标、新的思维方式、创新的东西,如果人和人想的都是一样的话,是产生不出来的;肯定是那些人种不一样,思维方式又非常不一样的国家能产生创新,美国就是这种国家。中国虽然教育体制和政治体制都非常固化,但中国人的思维还是比较灵活的,你看微博上各种各样的言论都有;另外中国人性格很强韧,他要创业,去解决他自己的问题,这个日本是没有的。所以我不觉得中国会像日本那样停滞十年,但停滞一年、两年会不会?我觉得是很有可能的,因为现在这种严重依赖于投资的方式,GDP早晚要低下来,硬着陆,中国的经济起伏比印度大很多,从10%降到6%,绝对有可能,而且在我看来是肯定要发生的。关键是经济滑坡的时候,还能不能维持社会、政治的稳定?这是一个问号。   扶持国资是最差的选择   经济观察报:你认为在过去的三年里,国资、外资、民资三种力量在中国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黄亚生 :国资肯定是在壮大,而且国资的定义,还包括那些不是百分之百国有但和政府关系很好、生意只靠政府的企业,虽然它们本身是私有,但实际上是国家资本的附属物。而且从最近的支付宝事件来看,政府还是在限制民营和外资的。我比较高兴的是过去这五年,国家对外资政策有所调整,比如说内外收入税率的统一。但像现在这样限制外资,强迫外资转移技术,是没有效率的做法。金融危机以后又加大了扶持国资的力度,某种意义上来讲还不如上世纪九十年代,那个时候的国家对外资的政策虽然挤压了民营企业,但起码扶持了外资。扶持国资是最差的选择。没有竞争,挣多少钱都是垄断利润,没有任何意义,这些国有企业如果放开的话,我想它一天也做不下去。它对国家的税收贡献也是来自于国民为获得垄断产品所付的高额代价。更严重的是,垄断企业拿走大量的资金,你想创业就没办法了,所以中国的互联网企业,实际上都是外资通过协议在控制。你要知道中国互联网的成功多亏了有外资,中国国有的金融机构有几家支持过创业型的企业?   经济观察报:中国的民营企业家最近几年有成长吗?    黄亚生 :我们的“中国实验室”每年做16个项目,为中小企业家提供咨询,帮助它们做商业计划。通过接触,我发现一个很好的现象就是做到一定规模后,中国的企业家都越来越重视管理,越来越重视公司制度的建设。   对于民营企业,主要还是要改变它的整个生存环境。如果是一个非常健康、法制的社会,它的行为就会改变,会加强在管理和科技创新方面的优势,来赢得竞争。那些所谓“野蛮”的生长方式,如果我处在同样的位置,在同样的环境下,可能也会做。   经济观察报:你对马云转移支付宝股权这件事怎么看?    黄亚生 :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件事就像那个“皇帝的新衣”的故事。协议控制是一种在法律上没有明确界定的非常模糊的架构,但是中国很多互联网企业家,都得靠这个东西,他们当然希望保持,但马云把这个东西捅了出来。你可以批评马云缺乏契约精神,但我觉得更应反思经济制度本身。首先如果不限制外资,我干嘛需要你协议控制;其次国家政策对外资好像想吸引又不想吸引,模棱两可,对协议控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协议控制的风险通过支付宝事件暴露出来,将影响所有想去美国上市的互联网企业,基本上把它们的路给断了,因为美国的监管机构要保护本国投资者的利益。所以无论是民企还是外资,利益都是受损的。   牌照就是一种控制,不管是第三方支付所属的金融业还是互联网媒体,这和金融安全、国家安全没有任何关系。而政府之所以默许而不是公开地认可协议控制的存在,或许是要寻求更深层次的对企业的控制,可能是运营,也可能是言论。   经济观察报:最终还是回到这个问题上——不想放弃做大政府。    黄亚生 :根本不想放弃,这个大前提不能改。但微观的调整怎么也调不出大的怪圈。政府的治理观念还是诉诸于道德约束、孔夫子的那套,在我看来那是一种已经破产的思维方式。两千年都没有成功,为什么你认为现在能成功?而明明有其他成功的模式,为什么不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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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之音何清涟 | 中印比较是本厚重的书_

自从黄亚生等人前几年开拓了“中印比较”这一研究领域后,人们突然发现,两国昔日都曾有文明古国的辉煌,如今却同属发展中国家,人口之多难分轩轾,目前又都被列为“金砖四国”成员。于是这一领域的研究曾大大地红火了一阵,急急出炉的专著与文章不少。不过至今为止,在这一领域的深层掘进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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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思想 | 党国英:新世纪中国农村改革:反思与展望

  选择字号: 大 中 小 本文共阅读 46 次 更新时间: 2011-06-23 01:01:35 党国英:新世纪中国农村改革:反思与展望 标签: 农村改革 ● 党国英 ( 进入专栏 ) 20余年农村改革和发展的成就与问题,一并结转到了新的世纪;而1999年的农村经济大帐总体上显得平淡无奇,这也算是给全国经济的“平稳过渡”作出了贡献。尽管许多农村经济与社会的深层矛盾逐步走向表面化,但总体上还应该是属于“通过经济发展可以解决的前进中的问题”。不过,比这些问题本身更为重要的一个问题是我们的认识偏差——总是把需要政府解决的问题和需要市场解决的问题混为一谈。我们想区别这两类问题,并着重分析新的历史条件下需要政府解决的问题。 引论:中央政府需要率先转换角色 回顾20余年的农村改革及其所取得的巨大成就,政策调整、政策放宽是大前提,在这个大前提下,市场力量的作用功不可没。但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如果继续守着这样一个认识,恐怕要无所作为了。 只要有市场在,市场就会在广大的领域挥配置资源的作用,这是无可怀疑的。中国乡镇企业发展以及目前的产权变革,农业机械化、“产业化”和农业科技推广,发达地区小城镇的崛起,等等,都离不开市场的推动作用。但是,目前农村市场发育本身遇到严重障碍,资本市场、劳动市场和土地市场这三大要素市场停止发育,农产品市场甚至有所倒退,农民进入市场的途径是一路红灯,何以谈市场的推动作用 这是农村发展趋于缓慢的病因所在。市场发育陷于停顿甚至倒退的原因,是市场发育需遇到深层次的制度问题,而依靠普通农民的自发力量根本不能突破这种制度限制。 中央政府应成为今后农村制度创新的主导力量,而不能寄希望于农村自发的制度创新。农村经济经过一段时间快速发展,社会生活已经复杂化,农民对公共物品(社会保险、文化教育、村容村貌,基础设施以及社会制度、秩序和安全等)的需求已日益显现。显然,在乡村权势阶层从普通农民中分化出去并变得保守以后,分散的、没有组织化的普通农民对此是毫无办法的;公共物品的系统供应是现代社会的一个特征,这已经超出了中国农民的经验范围。 农村经济现代化的逻辑递进关系反过来说是:农村现代化 农村分工深化 农村市场自由统一 农民的市场进入成本下降 降低农民进入市场的制度壁垒和自然壁垒。中央政府必须在这个过程中发挥催化作用,其办法就是降低农民进入市场的制度壁垒和自然壁垒。降低制度壁垒需要市场化改革,而降低自然壁垒则需要发展基础设施。 去年以来,政府部门十分注意农村经济结构调整问题,而对重要的改革事项却三缄其口。如果只谈发展,中央政府应该把注意力放在更宏观的结构调整上面,至于农村领域的结构调整,还是应该交给市场。政府更重要的任务建立健全市场。 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将对农村的长远发展发挥积极的影响。世界贸易组织对中国农业的影响主要是结构,而结构调整只会提高而不会降低中国农村的现代化水平。 农民收入问题是表象 近几年,许多部门的研究机构受命研究了农村市场如何扩大问题,基本结论大同小异:农民收入增长率下将导致农民购买力降低。农民购买力已经关系到国民经济的整体协调发展,所以才引起高层对农民收入问题的高度关注。 我国农民收入曾经有过极高的增长速度,1978-1984年,增长速度达到15·6 %。但是,奇迹总是短时间的,长期保持的奇迹就不是奇迹了。创造奇迹的条件发生了变化:改革开发之初,农村经济总值的基数小,而政策调整的幅度大,农民积极性空前高涨,特别是农民利用农业科技的能力大大增强,导致农民收入猛增,此其一。其二,农产品价格因素是推动农民收入增长的重要因素。改革开放之初,国家就开始逐步提高粮食价格,粮食市场价格对农业影响也日益增大,农民受益匪浅。1996年,由于国家提高粮食收购价格,农民收入较上年增长幅度较大,增幅达9 %。在目前的各种约束之下,继续依靠这两方面的因素来推动农民收入增长,已显得十分困难。 据官方称,1999年1 -3 季度,农民名义收入只增长2 ·5 %,考虑到物价下跌因素,实际增长了4 ·8 %。全年估计增长4 %。增收的2 %靠乡企和打工。1998年这个指标是4 ·3 %,1997年是4 ·6 %。农民收入增长率连续三年下跌。其实,如果能真正保持一个4 %左右的增长率,应该十分令人高兴了。有某部农村问题研究中心的报告称,1998年农民人均纯收入增长率是负值,如果这个分析可靠,1999年的农民纯收入增长率也很难是正值。 农民收入增长率下降反映出农村经济发展和政治发展的深层次问题。农民可支配性收入的大小受制于三个方面的因素(不计馈赠收入),一是农产品收益,二是非农产业收益,三是对农民的税费征收水平。这三个方面都存在问题。第一方面和第二方面直接受制于经济体制,第三方面则涉及农村政治发展问题。 农产品收益下降,具体与农业生产效率与流通效率有关,但最终一个经济体制问题。 与美国、加拿大这样的国家比,我国人均占有耕地少是不争的事实。但我们的人地关系的紧张有人为的因素。在目前的体制之下,可以有很高的亩产量,但不可能有高的劳动生产率,也不可能有很高的资本报酬率。我国近二十年国民经济发展已经创造了农业劳动力净减少的奇迹,但距离现代农业所能提供的农民人均耕种土地的可能性还很遥远。在这种情况下,农民收入的提高必然要仰赖在非农产业兼业,由此形成我国农业生产的“小规模兼业农业” 特征。如果没有政府特殊保护,小规模兼业农业不可能创造很高的收入。首先,这种农业以精耕细作为特点,廉价劳动力是其存在的基础,因此不可能创造出较高的农业工资。其次,农户兼业以季节性打工为主,农民工难以成为具有专业素养的熟练劳动力,收入水平提高受到限制。据杜鹰先生的研究报告(经济日报,19990113),1985年- 1997年间,农业的国民收入份额从28·7 %下降到18·7 %,下降了约35%;而同期农业的就业份额从62·4 %下降到49·9 %,只下降了约20%,这意味着农业的相对劳动生产率下降了。再者,面对大量农业劳动力,国家很难通过财政补贴使他们获得全社会平均工资水平,而通常他们会成为向社会提供净收入的纳税人。以日本为例,日本农户1997年平均收入883 万日元(超过了非农户收入),其中农业收入114 万中有相当比重的政府补贴,政府又另外提供年金211 万日元,日本政府可以这样做,因为日本农户才有334 万户,占日本的总户数只有7 ·2 %。像我们这样一个农民大国,要给农民补贴,让农民的收入达到城市居民的平均生活水平,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政府能承担得起。相反,我们还不得不从那里取得一定的财政收入,相当一部分农村公共建设也还要农民掏腰包。这样一个现实不改变,提高农民收入水平的前景就相当黯淡。 承包政策对农业生产所释放的效应早已是强弩之末。以承包制为代表的农村改革,并不是一次完整的产权变革。我们好像建立了一种新的家庭经营制度,并大力称颂这个制度的优越性,但家庭经营制度所赖以存在的土地,却不由农民支配。这种权利的不配套,已经严重束缚农村经济发展和政治发展。这个问题我们在后面要进一步论述。 农产品价格调整的空间已经很小,很难再依靠提高农产品价格来增加农民收入。我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以后,受国际市场的影响,提高农产品价格的可能性更小。 据有关方面的研究者估计,近几年乡镇企业吸收劳动力是负增长。1999年后半年政府实行积极的财政政策,基本建设规模扩大了,农民外出务工收入有所增加,估计1999年农民纯收入增长的一半是这个方面造成的。今后农村剩余劳动力向城镇转移将越来越是一个艰难的过程。第一,以往乡镇企业形成高速增长优势,与城市经济体制改革滞后有关。随着城市经济体制改革逐步到位,乡镇企业要由粗放型发展向集约型发展转变才能保持自己的竞争力,但这个转变受到资金、技术和劳动力素质制约,多数乡镇企业还没有为这个转变做好充分准备。第二,今后吸收农村剩余劳动力的主要途径恐怕要更多利用第三产业的发展,而这种结构调整也是一个缓慢的过程。这两方面的原因决定了小规模兼业农业将长期存在,因而也决定了提高农民收入的艰巨性。 农民的税费负担是影响农民收入分配主要因素。这是一个涉及因素甚广的问题,我们将在后面作出具体分析。 农民增收要不断提高的农业劳动生产率为基础,而提高农业劳动生产率的根本途径是实现农村经济的高度专业化;专业化的形成又需要自由、开放和统一的市场,这个市场必须有足够低的进入门坎(即市场进入成本)。从历史上看,大规模工业化生产总是在市场的制度环境较好、交通运输成本较低的地方出现的。我们因此把经济发展的全部问题归结为市场进入的成本问题。中国农村经济落后的根本问题,便是农民进入市场太难,阻碍太多,费用太高。在一些地方,农民没有搞林牧业,但却要缴农林特产税;猪还没有养大,屠宰税已经开始征收;还有的地方干脆今年收明年的税,并美其名曰“以税收促进发展”。农民刚抬腿向市场迈一步,各种关卡便横亘在眼前。劳动力转移方面的障碍也很多,不合理的户籍制度使农民受到身份歧视,城里的老板、工头肆意盘剥农民工,常常发生农民干了活拿不到钱甚至倒贴钱的情形。此外,还有交通通讯不畅所产生的市场进入成本,也影响农民发展生产的能力,影响农民收入。 政策摇摆发生在粮食问题上 如果我们前面的分析是正确的,即认为中国农村经济落后的根本问题,是农民进入市场太难,阻碍太多,费用太高,那么政府的职责应该是降低市场壁垒,帮助农民以尽可能低的成本进入市场。然而,纵观中国农村二十年的政策实施,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市场导向。从农村产权安排,到农产品流通体制,与市场经济的要求相去甚远。一个特点是,我们的农村政策似乎受制于粮食生产状况。“多了少了多了多”曾经被用来形容中国粮食生产的波动,相应地,我们的政策似乎是“紧了紧了松了松”,也有摇摆。 按照目前主流的说法,我国农产品正在发生阶段性、结构性过剩,导致农产品价格持续低迷,农业生产赔多挣少。但这恐怕不仅仅是有的同志所说的是一个市场需求约束问题。一个国家有多一半的劳动力种地,又有一揽子 “绿色革命”技术的支持,那么在一定条件下,农产品供应是可以很充足的。这个条件就是价格。我国农产品过剩通常是一种高价位引起的过剩,代价是政府的财政负担。再从相对价格看(城市居民的恩格尔系数),农产品的供应价格并不低。城市居民的食品支出占消费总支出的比重近些年一直在50%左右,这说明农产品的生产、加工和流通效率不高。从这个意义上说,农产品的供给制约才是真正的制约(决定供给的边际成本还不够低,导致市场均衡价格高,制约了购买力)。中国农产品市场的变化,与“蛛网模型”所揭示的“价格-供求”的波动关系倒颇为一致,只是政府干预使这一规律的表现在某些时候发生了畸变。 1997年开始,延长土地承包期、减轻农民负担、改革粮食流通体制,是中央政府农村工作的三大政策。前两项政策是一种长期政策,因为一直难以真正落实,所以一直受到强调。后一项政策的内容则极易随着粮食供求和价格形势的变化而变化。事实上,1998年以政府控制为核心的粮食流通体制改革步履为艰,到1999年已经难以为继了。 1999年的农村工作政策便有了明显的调整。政策的基本面围绕增加农民收入这一条铺开。但中央政府要增加农民收入,而基层政府却真正想的是增加自己财政的收入。由此有了干群关系紧张,加剧了农村社会不稳定。于是, 1999年中央政府的农村工作方针又更突出地强调了维护农村社会稳定这一条。 1999年中央政府农村工作政策受到强调的有:农村经济结构调整,乡镇企业转变经营机制,发展小城镇,加快水利为中心的基础设施建设步伐,清理基金会、清理乡村债务、改革信用社,改革粮食棉花流通制度,保护农业生态环境等等。 农村工作的其他政策,如市长菜篮子,商品粮基地建设,村民委员会建设,扶贫攻坚,计划生育等,或者因为相关重要性下降,或者已经是例行工作,在1999年的政策拼盘中不很抢眼。值得注意的是,“省长米袋子”这一政策在今年农业部长的农村工作会议讲话中发生了重大变化,这个讲话明确否定了粮食“自求平衡”的思路,主张农业生产合理布局。按照这个新的的思路,一些省份的省长就没有必要当“米袋子省长”了。这个变化无疑是积极的正确的。 现在看来,当初出台“米袋子省长负责制”和政府控制型的粮食流通体制“改革”是欠考虑的。这不是什么事后诸葛亮,因为政策出台当时就有不少人持有异议。当时的背景是,1994年美国世界观察研究所布朗先生发表了一篇不很严谨的文章,言称中国农业将不能养活中国人自己。尽管中国方方面面严厉批评了布朗的论点,但布朗的言论还是引起了高层的严重关注。正值此时,中国农业滑坡,粮价腾起。中央政府有两个明显反应:一是很快出台 “米袋子省长负责制”,要求各省区的粮食“自求平衡”;二是逐步调整了粮食流通政策,把本来已经放开的粮食市场重新控制起来了。“米袋子省长负责制”明显与农业资源的合理布局政策相冲突。而粮食流通体制改革是对1983 年以后逐步放开的粮食流通市场体制的一个否定。这个新的粮食流通体制改革方案很难严格监督实行,很难缓和财政补贴压力,也未能解决农民“卖粮难”的问题。中央政府注意到了有关问题,1999年对粮食流通政策又作了重大调整,方向是重新放开搞活。这个调整受到有关方面的欢迎。估计今后还会进一步放开粮食流通。 1999年,某些国有粮食流通部门的一个动向是,把好粮食当作“陈化粮”来卖,以逃避中央政府的“顺价销售” 政策。于是,仅此一项国有粮食部门又发生数十亿的亏损挂帐。看来,由政府监督国有企业的行为实在太难,各行业都是如此。 1999年,夏粮比去年增加100 亿斤。北方干旱,秋粮受影响。陕北发生大旱,但那里的食品价格稳定,城乡居民的生活基本没有受到影响。还是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马蒂亚·森说得对,真正饿死人的,不是来自天灾,而是人祸。只要(1 )农业生产力水平不倒退,(2 )坚持并完善土地的家庭经营制,(3 )粮食流通主渠道放开,尤其防止地方政府的垄断,中国的粮食就不会出问题。这主要不是一个资金投入问题,而是一个制度建设问题。 无论“米袋子”还是“菜篮子”,主要应交给市场去安排;市场越是健全,“米袋子”和“菜篮子”就越是牢靠。中央政府通过一定的粮食储备规模,在需要的时候发挥“平抑粮价”的作用就够了。 农民负担不只是一个经济问题 农民负担状况,会影响到农民的实际可支配收入的多少。这个问题喊了多年,但问题仍然存在。有的地方农民负担仍然很重,而且还搞强迫;有的地方还没有纠正屠宰税和农业特产税的平均分摊问题;农民的隐性负担也有所增加;还有的地方强行向农民收取服务费,实际上并没有给农民提供任何服务;农民贷款缴费的现象仍然存在。存在这些问题已经不能简单地归结为思想观念不对头。近几年,一方面乡镇财政收入增长连续超过全国平均增速,而另一方面城乡居民收入的差距在继续拉大,这个反差就够说明问题了。1999年4 月监察部统计,我国已经累计取消了不合理农民负担8000个,进一步减轻农民负担68亿。这听起来像天方夜谭。 这两年,各地根据中央精神做了许多工作,多数地方的减负工作抓出了成效,特别是恶性事件有所减少,农民对此很欢迎。一方面因为中央政府的决心大,另一方面是因为征收“三提五统”的难度日益增大,乡村干部不得不改弦易辙了。在一些地方,公检法系统已经不愿意配合政府做所谓“中心工作”了。从总体上说,这是一个可喜的变化。如果普遍实行了乡村政府机构的消肿减肥,这个问题有望进一步缓和。 农民负担重,谁承担责任 高层政府当然批评乡村干部,而乡村干部颇不服气,他们说农民负担的根子在上头。我们认为,农民负担问题久拖不决,是因为在目前认识条件下有三个难以克服的制度性因素。第一,分散的农民与组织起来的政府机构之间权利不对称,乡村干部的权力膨胀,这种权力试图不断扩大对农民应该拥有的资源的占有。第二,全局性的从上到下的干部人事任免体制和考核体制,使乡村干部只对上负责,不对下负责,而所谓上级监督下级的成本又极为高昂,乡村干部很难得到上级的真正约束。第三,农村市场化水平低,乡村干部掌握了大量的非市场资源,这些资源滋养着权力,扩大着权力。 更值得注意的是,这三个因素造成的制度环境严重扭曲了乡村社会关系。往深处说,这种扭曲要比农民负担严重得多。第一,不同程度的人身依附关系。据我们了解,现在不少农民进城务工做买卖要缴两份税费,一份缴给城市部门,一份缴给乡村干部。后一份税费是完全不合理的,但是,他们不缴是不行的;不缴就回不了家,不缴其他家族成员就受连累,不缴甚至宅基地要被没收。农民必须有一个退路,而这个退路由乡村干部掌握!中国在搞现代化,但九亿农民几乎没有多少不给自己留退路的,这就好像中国的现代化也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第二,基层乡镇政府负债运转。这个问题已经在中西部地区已经相当普遍(1998年,仅湖南省芷江县29个乡财政负债总额就达2341 万元,平均84万元)。一位在地方工作的同志忧心忡忡地说,昔日农村工作的指挥部在村一级,逐步退到了乡镇一级,现在已经退到了县一级,因为工资发不了,乡镇一级的许多工作已经无法开展。看来这个问题很具有颠覆性。问题性质的严重性在于,现在的机制使得乡村机构和乡村干部权力的膨胀已经不直接受养活他们的农民的收益的约束,农民养活不了他们,他们也在加速膨胀,把问题留给子孙后代。或者有的地方变相地把权力“典当、抵押”给了当地富翁,富翁通过金钱向权力渗透。从根本上说,富人染指权力并不奇怪,而且也不一定是什么坏事,但在目前的制度背景下,这种权与钱的结合却是顶坏顶坏的事情。因为这种结合使得中国农村社会更趋于“山头化”和非市场化,离开市场经济所需要制度环境越来越远了。 或许有人说农民负担与刚性的农村公共开支的增长有关,既然中央政府不能调整自己的财政政策而“反哺”农村,那么乡村干部为了发展经济、改善社区生活质量,就不免提高税费的征收标准从而造成农民负担。这个话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道理很不充分。国家对农业和农村发展支持得不够,是铁定的事实,而这个局面并非不可以改变;能不能改变取决于中央财政自己的改革方略如何。但是,不要以为中央对农村投资增加了,农民负担就可以减轻了。因为乡村干部向农民的征收水平既不是乡村公共开支的函数,也不是中央投资的函数,而是乡村干部与农民之间力量对比的函数。只有不懂历史的、天真的观察家才想不到这一点。 最终解决农民负担问题,一要农民人数减少,二要农民经济力量增强,三要农民组织程度提高。农民的力量从来不取决于农民的人数,而是取决于农民的组织程度。这三点是互相联系的。这三点要变为现实,依赖于整个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水平,而不单单是一个农村经济问题。 家庭经营制度——半截子产权改革 1976以后,中国的经济改革始于农村,并取得了伟大的成就,这是事实。但由此有了一种说法,叫做和平时期改革的“农村包围城市”,以为中国的经济改革和政治改革都将由农村起步并创造经验,然后向城市推开。这就把农村改革的成绩变成了一个神话。 农村创造的家庭经营制度替代了大一统的“集体经济”,在相当长的时期里带来了农村经济效率的增长。但是,家庭经营制度的建立是一种半截子产权变革,作为这个制度的核心——“承包制”,应用到城市后是失败的。说它是“半截子产权改革”,理由有二: 第一,计划经济的老一套管理方法始终没有离开农民。“计划权”当然是对一种产权的分割和限制,使产权的相对完整性进一步打折扣。县乡一级政府指挥农民种地的现象仍然比较普遍,有的乡村干部甚至拿着望远镜监督农民种地(丁力调查)。中央政府对农村经济的管理也没有摆脱计划经济的一些程式。例如1997年酝酿出台的“粮食流通体制改革”,很大程度上是计划经济的思路。再如2000年农村工作会议突出农村经济结构调整问题,忽视农村改革的深化,还是有一种替代市场的政府行为在里头。 第二,家庭经营制度没有基本的土地产权支撑。我们曾以为农业集体经济实质上解体了,替之以家庭经营制度;现在才发现,这个家庭经营制度是那么名不副实,因为农民对土地没有支配权。原来以为土地所有权和使用权分离后,农民凭借使用权的拥有而保障自己的生产自主权,现在终于发现,没有所有权,使用权是那么不牢靠。中央政府为稳定使用权,喊破了嗓子,但收效甚微。 没有所有权支撑的家庭经营制度已经显示了自己虚弱:农民不愿意打算长期投资;农民对农村社区的人身依附;劳动力流动受到制约;土地经营规模的潜力不能利用;土地资源的严重浪费;乡村干部权力的日益膨胀;乡村社会关系日趋紧张,等等。 农村改革停留在“半截子产权”上,反映了我们的农村改革思路存在严重问题。中共中央十五大会议已经作出决议,要使国有经济有进有退,有所为有所不为,特别是在竞争性行业,国有企业应该退出来。稍微懂一点经济学的人都知道,农业是最具有竞争性的行业,因此集体经济应该从中退出来。农民当然要搞合作,但合作必须建立在产权清晰的基础上。这种合作与现行的所谓“双层经营体制”中的集体经济,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所以,从根本上说,集体经济从农业这个最具有竞争性的行业退出来,完全符合党的十五大所确立的改革精神。 涉及到农村产权改革,许多学者会指出这样一个矛盾,即降低农业生产成本需要扩大土地经营规模与农村社会保障需要土地平均分配的矛盾。这似乎是制约中国农村发展的基本矛盾,因为这个矛盾,人们似乎不愿意进一步谈论农村的产权改革。但是,人们并没有真正去认真思索解决这个矛盾的可能性。 对这个矛盾,不能只算总帐,说什么9 亿农民18亿亩土地,人均只有2 亩地。最根本的事实是:人地关系紧张的地区,正是劳动力转移容易的地区,这里农业劳动力转移反倒短缺;而劳动力转移不容易的地方,人地关系又不很紧张。北京市郊区的人均土地少,但种地的农民大部分来自外地;宁波鄞县,当初乡镇企业大发展时,土地包给了一批外来户,全县约2 ·4 万户。 只要产权改革到位,中国完全可以走上“有约束的扩大土地经营规模”之路。这个约束是两个方面: 第一,效率目标。为此,要通过建立一个“产权组合”逐步解决所谓所有权与使用权的分离问题。一是农民宅基地的所有权完全划归农民,并允许自由买卖。二是划出10-20%的土地为“公地”,解决公共需要和一定期限内因人口变动后产生的土地使用权分配严重不均的问题。三是其余土地的承包期规定为100 年,通过立法使承包权变为不可侵犯的农民的财产权,并使这种权利得以通过市场进行流转。 第二,公平目标以及与此相关的农村社会稳定目标。这个目标通过设立上述第二类土地产权类型来实现。此外,实现这个目标还要(1 )设定土地的最大承包面积,以防止土地占有的过分集中和“大地产”的出现;(2 )要设定以农业为主业的家庭的最小土地承包面积,以保障这些家庭的基本生活。当由于种种原因这类家庭的土地低于生活需要的面积时,通过上述第二种产权类型的土地来解决。除非这类家庭转变为非农业家庭,否则他们的最低额定面积的土地使用权不准被大户买走。 充分估计中国乡村民主政治发展的艰巨性 乡村社会是民主政治发展最为困难的地方,中国也不会例外。这当然不是一个所谓“农民素质”问题;稍微懂点现代社会科学的人,不会侈谈什么“农民素质”。我们只是基于乡村权威结构的性质来提出我们的判断。关于乡村民主政治的发展,要充分估计到下述情况: 1 ·选举很难改变一些地区乡村权势阶层滥用权力的现状。长期关注中国乡村选举的法国学者Isabelle Thireau 说,从中国南海的情况看,选举与不选举没什么大的区别。顺德的私营企业家说,谁当选都是一样的,都要听我们的话。我们相信,这个看法符合多数情形。 2 ·乡村党支部书记一般是行政村的掌权人,因此,直接选举村委会主任不见得能影响到农村的权威关系。党政发生矛盾后,上级一般支持党组织,因为党组织受自己控制。有的地方搞了“两票制”,以增加老百姓在支部书记产生时的影响力,但其一般意义还很难判断。 3 ·有的学者注意到,投票选举的范围越大,选举被操纵的可能性越大,老百姓参与投票的积极性越小。有的观察者据此反对扩大进一步扩大直接选举的范围。这是一件非常值得评论的事情。为什么选举的范围越大,越容易被操纵 原因之一是人们对选举没有稳定的预期,这不仅影响到选民的兴趣,也影响到意欲“投资”于政治的人的投资报酬预期,因此职业政治家产生不了。老百姓也不愿意花力气去反对操纵。不能认为小范围不易被操纵,就反对向大范围扩展选举。 4 ·尽管“村民委员会自治法”已经颁布很久了,但不少地方根本没有落实这项法律。乐观的估计,不落实的行政村有三分之一。但的确也有一些地方搞得不错,但这种搞得好的地方花了多大的成本,还缺乏认真的研究。 从短期看,目前推行的乡村民主选举,还可能伴随下述变化: 1 ·乡村富人政治将会强化。新崛起的富人阶层有一种必然的冲动,去购买“党票”,进行贿选,组织帮派,积极寻求实际掌握政治权力。由于地方财政等实际利益的驱使,许多地方政府也乐意富人阶层进入基层政府。这种富人政治及其伴随的某些不良现象,是实行民主政治之初的正常现象,并不奇怪。如果政策调整得当,乡村富人阶层可以成为推进乡村民主政治的重要力量。 2 ·乡村宗族政治将会强化。乡村民主政治的发展在一定时期将扩大农村社会内部的家族冲突或宗派冲突。为了竞选村委会主任职务,竞选者将会以最低的成本取得投票人的认同,而在乡村社会,血缘关系是获得认同的最重要的、也是成本最低的资源,竞选者一定会大力利用这种资源。在乡村社会其他认同条件发育不足的情况下,血缘关系的资源将更显得重要。只有在农村社会经济分工得到深化,农村人口显著减少的情况下,血缘关系在政治活动中的意义才会降低。 3 ·因为“村民自治”在中国推行时间不长,乡村的各种力量对这一事件还没有稳定的预期,有的地方在上一级政府推动之下,农民的直接选举的确影响到了乡村权势阶层的利益。目前乡村的强势集团面对乡村民主选举,或者还来不及作出反应,或者没有把这个东西当一回事,但随着乡村民主选举进一步制度化或形式化,强势集团将逐步作出反应,并将努力收复他们的失地。 4 ·农村经济发展所引起的人口变动对我国农村民主政治发展将会产生越来越大的影响。普遍规律是,随着经济发展农民将迁居万人以上的小城镇和大中城市,传统村落将逐步收缩为小的农场主居民点。这个过程在总体上将相当漫长,但局部变化已经在发生;只要出现这种变化,传统村落的民主自治制度就将失去意义,民主选举就必须扩大到小城镇。 我们认为,关于乡村社会的政治改革一定要把乡村社会稳定目标放在第一位;在稳定的前提下,采取积极措施促进乡村政治的良性发展。政府需要注意的问题是: 1 ·要创造条件使得乡村权势阶层的一部分权力资源转化为市场资源,弱化普通农民与乡村干部的权力约束关系,强化其市场关系,使普通农民与乡村权势阶层通过市场关系建立起平等的联系。市场关系也有缺点,但权力关系笼罩一切的弊端更大。土地承包权的长期化,缩编乡村干部队伍,减少政府对农产品的垄断控制等等,都有利于普通农民与权势阶层之间发展市场关系。 2 ·要创造条件提高农民的组织程度,以增强普通农民在乡村社会与其他阶层之间的对话能力。从长远来说,要通过发展农村经济,减少农民人数,提高农民的富裕程度,来降低农民的组织成本,增强农民的组织能力。这是社会组织发育的一般途径。农民组织程度的提高有利于社会稳定。当前农村出现的各种经济协作组织也有利于提高乡村社会的合作水平,从而有利于农村社会的稳定。 3 ·要正确把握乡村社会的政治发展的节奏。关于这个问题,学者们的看法有很大不同。我们以为,对这个问题的判断少一点逻辑演绎,多一点历史经验的借鉴比较好。历史事实是,竞争先于民主,上层民主先于下层民主,富人民主先于穷人民主。我们的一些学者过分地赋予民主这一概念以人道主义精神,殊不知,以工具理性来把握这个概念,才能真正理解它的意义。有了这样一些基本理念,才有可能去认识中国乡村的政治发展态势。我们不赞成目前一些简单化的看法。不能过分强调农村民主自治制度的意义,更不能天真地以为农村民主选举可以由村到乡,到县,到省,最后全面推开,走出一条中国式的民主政治的发展道路。 4 ·处理好与非官方权威的关系。政府对宗法权威的态度,主要应该是利用。随着经济的发展,宗法权威一定要退出历史舞台。对乡村社会的流氓恶势力,要坚决给予打击,以树立政府的合法权威。关于乡村的宗教权威,恐怕要审时度势,采取灵活务实的态度。佛教传统有“出世”精神,对政府的合法权威基本没有损害。与“耶苏”有关的各种宗教,要严加约束,坚决禁止其干预世俗事务。对于邪教和各种迷信惑众的妖术,要毫不留情地给予打击。此外,对于近些年在乡村出现的各种行业协会的权威,要给予鼓励和支持。 结论:坚持市场经济导向的农村改革道路 我们常说,要处理好改革、发展和稳定三者之间的关系,多年的实践经验证明,坚持这一条是对的。抓改革是关键,改革不到位,发展就是一句空话;改革到了位,发展就主要变成农民自己的冲动,政府也省力气。抓改革,必须坚持农村经济体制的市场化改革方向。 首先,是土地产权制度改革。一定要创造条件逐步解决“半截子产权改革”的问题。本文提出的“产权组合” 改革方案,建议有关部门予以考虑。 其次,要解决农村资本市场或金融市场的发育问题。农村合作基金会因为制度上的弊端,在1999年受到清理,此举保护了不少贫穷农民的利益,也堵塞了乡村权势阶层搜刮农民的一个渠道。但农村金融市场的发育问题并没有解决。少许被中央政府特批的机构在农村搞“小额信贷”,利率高达20%也有农民伸手,这说明农民对金融产品有强烈需求,而金融产品的供应却严重不足。解决问题的出路是发展民营商业银行。只要设立合理的准入门槛,强化政府监管,民营商业银行一定不会重蹈农村合作基金会的覆辙。 第三,要改善农村劳动力转移渠道。农村廉价劳动力将在很长时期内是中国经济发展的决定性资源,并将决定中国在国际经济格局中的地位。农村劳动力转移渠道不畅,降低了它的资源价值,甚至还影响到农村土地经营规模的适当集中。取消现行城乡户籍制度的条件已经成熟,所缺少的只是行动魄力。 第四,农产品市场要进一步开放。粮食流通体制改革应按1997年以前的思路进行。 第五,农村政治体制改革应立足于克服乡村干部权力的膨胀,特别要立即停止乡村财政赤字的进一步扩大,清理乡村集体债务。 在目前这个认识水平上,中国农村经济的市场化前景并不明朗,这很令人担忧。金融、土地和劳动力市场不健全,产品市场同样不健全。政府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是一件,打通市场渠道,帮助农民以尽可能低的成本进入市场。西方世界16-17世纪兴起的秘密,是那里创造了足够低的市场进入成本,在制度和交通两个方面。道理既简单又沉重。 进入 党国英 的专栏 本文责编: frank 发信站:爱思想网(http://www.aisixiang.com ) ,栏目: 天益学术 > 经济学 > 农业与资源经济学 本文链接:http://www.aisixiang.com/data/41558.html       爱思想(www.aisixiang.com)网站为公益纯学术网站,旨在推动学术繁荣、塑造社会精神。 非经特别声明,本网不拥有文章版权。 凡本网首发及经作者授权但非首发的所有作品,版权归作者本人所有。网络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并保持完整,纸媒转载请经本网或作者本人书面授权。 凡本网注明“来源:XXX(非爱思想网)”的作品,均转载自其它媒体,转载目的在于分享信息、助推思想传播,并不代表本网赞同其观点和对其真实性负责。若作者或版权人不愿被使用,请来函指出,本网即予改正。 相同作者阅读 党国英:新世纪中国农村改革:反思与展望 党国英:顶层的人要适应顶层设计的要求 党国英:土地换稳定,确立城乡居民土地财产权 党国英:让传统乡村社会成为一个传说 党国英:有最后否决权,农民才会被尊重 党国英:北大校园里的一组雕塑 党国英:农村土地制度需完善产权改革和用途管制 党国英:督察土地违法需要体制支持 党国英:农民到底能不能住楼房? 党国英:成都城乡一体化改革的方向性意义 党国英:思绪纷飞悼定剑 党国英:对中国城市化应多维度观察 党国英:实现城乡平等须向农民敞开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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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已经失去成为发达国家的机会

作者:叶楚华,博客中国 话说世界上有这么一个国家:该国政府储蓄率在六年之内增加了1倍;工资增长落后于GDP增长;该国基尼系数是0.45;该国100家最大企业75%的资产是国资;该国在政治上没有竞争;它对外资非常开放;工业化速度非常快,十年内农业就业减少了三分之一(参见黄亚生《中国模式有多独特》)。 各位一定猜出来了,这说的是中国。 我可以说你是对的,也可是说你是错的。要说上面这些特征,的确很符合今天的中国,但实际上它描述的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巴西。 是的,巴西就是一个曾经创造了经济奇迹,把持了多年快速增长,然而充满杯具的是他在就要成为发达国家的当口,一下子就瘫痪了,从此一蹶不振,直到今天仍然没有跨入发达国家的门槛。 巴西的例子告诉我们,想要成为发达国家搞不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世界上还有一个这样的国家:这个国家保持了二十多年的快速增长(年均超过10%);该国政府非常强势,牢牢控制着社会;该国实行非常自由的市场经济,同时对外开放;在外向型经济的带动下,该国的渔村一下子变成工业化城市;该国沿海的该国的腐败问题常被诟病,而权力与资本的结合日益成为问题;该国分配不公的现象不断恶化;该国学者有一种流行的说法认为腐败不是大问题,甚至说腐败乃是经济发展动力;该国银行系统烂帐很多,金融体系不健康…… 这难道又是说的中国吗?当然不是的,是印尼。一个国家保持长期的高速度的经济增长虽然是好事,但并不能一美遮百丑。不但是在中国,甚至在国际上,许多研究第三世界发展的学者,有一种相当广泛的认识或观念,即只要一个国家长期保持高速度的经济增长,就认为一切都好了,这种认识或观念是被印尼危机所否决的。印尼在苏哈托政变成功之后,一直用强制的方法推进工业化现代化,而且也在二十多年内保持了高速增长,全球许多国家都到印尼投资。在这个过程中,印尼老百姓中的很多人从农业文明前期的渔村,一下子迈进了工业社会的前期。因此在这二十多年的统治时期,苏哈托觉得自己对这个国家贡献太大了,全国都应该感谢他。但就是在这个高速发展、同时也是在以稳定为目标的二十多年里,政府没有清醒地看到印尼社会积累的那些问题——特权集团的勾结、严重的贫富不均和腐败、金融机构的溃烂,等等。结果在全球化大潮中,一九九七年金融危机爆发,使得印尼在二十多年里取得的成果在几个月内几乎丧失殆尽,紧接着就出现冲突、暴乱,差不多几天之间绝大部分外资都跑走了。 印尼,也是一个在跨入发达国家的门槛之际而轰然颓败的国家。 事实上,这样的例子又岂止巴西和印尼呢?这两百年来的经济史就摆在那里,尤其是近半个世纪以来,真正成为发达国的有几个?屈指可数! 放眼全球二战以后至今的六十年,世界上有哪些国家成为了发达国家(地区)呢?就是各位熟知的亚洲四小龙和日本,以及不那么为人所知的北欧的芬兰、爱尔兰和冰岛三国。众所周知二战后芬兰是靠一个产业一个品牌就成为了发达国家,那就是电信业和诺基亚;爱尔兰则是靠软件产业发家的,它真正起步比较晚,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才开始真正腾飞、高速发展。至于冰岛,则纯粹属于弹丸之地,这样一个只有中国一个小镇大的国家成为什么样的国家都不值一提,毫无借鉴意义。 而像巴西、印尼这样在走向发达国家的道路上功败垂成的国家则是数不胜数了,这其中包含了所有的拉美国家,大部分的东南亚国家,所有的非洲国家(南非除外),全都在走向发达国家的努力中失败了。 我告诉各位,成为发达国家实在是太难了,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而通往发达国家之路明显难于蜀道。你查看人类数千年的历史很容易发现,世界上从来就是只有极少数的国家是先进发达的,穷国和“发展中国家”永远是绝大多数。如果大家都是发达国家,这就不叫发达国家了。通往发达国家之路,必定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之路,必然是极度凶险、一不小心就会前功尽弃,粉身碎骨之路——巴西、印尼的故事已经告诉我们这一点。 千万不要天真地以为中国靠着每年8%以上的经济增长,自然而然、按部就班地就会逐步成为一个发达国家。你从“巴西们”的失败故事中,从他们的历史经历中,随处可以看到今天中国的影子,许许多多的方面都是那样的似曾相识。中国真有那么特殊吗?强势政府推动市场化改革、对外开放很特殊?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巴西就做了;高效率推进基建工程、高效率拆迁很牛?巴西也做了;数十年的高速增长空前绝后?巴西、印尼等多得不得了的国家都做到了。成为发达国家他们都不行,我们为什么就一定行? 近十年来,本应是中国开创国际品牌,取得各种技术创新的十年,但是房地产毁掉了这一切。既然把钱投到房子里就能简单地、安全地获得暴利,哪个企业家还有心思去搞技术创新,搞世界品牌。没有技术创新、没有世界品牌,你就成为不了发达国家。日本和亚洲四小龙也都是从廉价劳动产业起家的,但他们成为发达国家的惊人一跃却是靠技术创新和打造世界性品牌而完成的。30年了,中国还是一片空白。 中国,已经失去了成为发达国家的最佳机会,从现在算起再过十年,如果中国仍然无法取得突破,那么中国人世世代代都将作为欧美人的劳奴而存在,尤其是作为美国人的劳奴而存在,永无翻身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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