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禁區

沙溪騷亂 叩問民工市民地位

  廣州增城、潮安古巷騷亂之後未及一年,廣東又一次爆發外來務工者與本地居民的激烈衝突。中山沙溪事件由兩名少年打架而引發,最終卻導致數千外來勞工上街抗議,警民嚴重衝突。事件背後反映出二代民工呼喚更為平等的市民地位,針對民工的公益政策、福利政策亟待改善。 文/曠達 6月25日之後的三天,廣東省中山市沙溪鎮爆發騷亂。數千外地民工與警察對峙并發生了嚴重的警民衝突,除政府被圍堵外,衝突還造成大量民用車輛和公共設施被毀。傷者超過300名,住滿了附近的三家醫院。 那幾個夜晚,當地人被政府警告不要輕易出門,而在路上經過的行人如果是操著普通話口音,甚至會被特警一棍打翻。 位於中山城郊的沙溪鎮,因為制衣工廠特別多,而被視為「休閒服品牌之都」,一年的服裝產值超百億元。大大小小的服裝廠吸納了超過8萬多的外來打工者,相反本地人口不到6萬。 距鎮政府大約10分鐘路程的龍山村出租屋中,就聚居著6000多外來務工者,其中大部分是來自瀘州、重慶的四川袍哥。重慶人譚先明和他15歲的兒子譚雷(化名)也住在裏面。 治保隊引發民怨 村子裏已經找不到譚先明:「在政府那裏嘛!」他的老鄉們七嘴八舌地回憶起事件起因。 事情是由一顆芒果引起的。 「25號下午,譚雷和村裏治保隊隊長的崽(方言,意指兒子)在小學門口爭芒果,兩個小孩就打了起來咯。」譚的老鄉提到。當地芒果樹特別多,常有小孩等在樹邊撿。 兩個小孩沒打多久,聞訊趕來了幾個沙溪本地的成年男子:「他們用麻袋套住譚雷的頭,反綁了他的手,就在地上踢啊!」目擊此事的雜貨鋪老闆不忍心地提到。 在底層政府中,因為公共資源不足,村委會便會找本地人組織起治安保衛隊,不僅要巡邏警衛、調解糾紛,平時收費、查證的工作他們也多有涉及。因此他們與暫居於此的外地人糾紛不斷,在外地務工者眼中:「他們就是要錢!」此次與譚雷打架的小孩是龍山村治保隊長的兒子,本地治保隊對打架事件的激烈反應,也引起了外地人的強烈不滿。 恰逢下班時間,路過的幾個民工覺得這樣毆打一個小孩太過分了,便叫來警察,大家簇擁著把打人者和警察送到了村委會調解。「我們就是希望治保會道個歉賠點錢。」幾個民工圍在居委會外面,熱烈地討論著,吸引了越來越多下班後等著吃飯的同鄉。開始有人不斷衝擊村委會。 一直等到晚上9點左右,突然來了一輛救護車把譚雷接走,其母親陪同在旁。圍觀者不明原因,一時「譚雷被打死」、「譚雷父子被打死」的謠言四起,而村裏也沒有出來做任何解釋,相反叫來了更多特警排成人牆,驅散圍觀者。 夜色之中,這種強壓舉動更引起民工的猜疑與憤怒。雙方開始有肢體衝突。一直到26日淩晨3點多,人群才逐漸散去,巷子口已遍佈碎裂的磚頭和礦泉水瓶。 不是說粵語?打! 事件已經一發不可收拾。26日上午,數百人湧向沙溪鎮政府門前抗議,附近一個五金鋪老闆描述道:「早上開門的時候,街上就看到好多人。但是沒看到拿什麼東西。」 這些示威者中,並沒有多少人真正目擊了前日的事件,謠言傳到最後變成了「警察打死小孩了」。矛頭從治保會轉向了警察,轉向了沙溪政府。大家互相鼓勵著:「我們去就是要討個公道。」沙溪政府反應很快,他們讓譚雷父子出現在沙溪電視台的新聞中闢謠。但是在示威者口裏:「這是假的!」「這是政府逼他們出來說的!」 26日晚上,警察開始清場。「警察堵住兩頭,見到人就打。有圍觀的人被打了跟警察喊冤,警察便讓他們自己出去,找到救護車告訴他們是被警察打的,就可以受到治療。」 事件不斷升級。27日當晚,整個中山都知道沙溪出事了,出租車電台裏不停地傳出沙溪的哥短促的警告:「千萬不要過來!出事了!」 這已經是第三個晚上,有數千人聚集在沙溪政府門前,街邊的花壇、公共汽車站牌全被敲碎;甚至經過的普通民用車輛也被砸爛、掀翻;在沙溪體育館、電視台,不斷傳出玻璃爆裂的聲音;至少有一輛巴士被點燃。 中山警方的官方微博「平安中山」發佈消息:「從27日晚9時30分起,在沙溪鎮主要路段,出動著裝民警和便衣民警進行交叉巡邏。……對滋事、打砸涉嫌違法犯罪人員,公安機關見一個抓一個。」 問題在於中山特警辨別違法犯罪人員的方法似乎就是說話的口音。香港媒體記者當晚親眼見到如果示威者說的是普通話,便會招來警棍毆打;而他本人因為情急之下,用粵語喊了句「阿Sir,我趕住去網吧咋!」卻被特警揮手放行。當晚親歷事件的幾個摩托車司機憤懣不平:「好多人只是經過、圍觀,也被打。那我們當然火氣大啊。」 在沙溪的隆都醫院,記者接觸到的幾位傷者全都自稱只是圍觀就被打。接受媒體訪問時,他們還總結了「注意事項」:無論心裏多害怕,「只能慢慢走,千萬不能跑。一跑,他們(警察)就以為你是鬧事的。」 沒有市民權的民工 兩個少年的打架,竟然最終導致警民衝突、族群對立,這暴露出的本地人和外來務工者之間的尖銳矛盾引起了中山官方的注意。 7月1日晚,龍山村委會召開了基層黨組織書記座談會。中山市委書記薛曉峰表示:「中山人只有新老之分,沒有『本地』、『外地』之別,今後要從情感上、利益上、制度上全方位推進新老中山人融合。」 數據顯示,廣東省有一億多人口,其中三千餘萬是來自全國各地的外來務工人口。中山大學城市社會研究中心2008年的一份報告顯示,在珠三角各城鎮中,深圳外來人口比例最高,達到30%,東莞的外來人口佔總人數25%。 許多外來人口都已經在廣東打工、居住了十幾年,甚至他們的下一代也跟著父母一起在外鄉求生,比如重慶少年譚雷。他們和「本地人」的唯一區別是戶籍。戶籍人口與非戶籍人口比例倒掛,在廣東個別城鎮甚至高達1:10及以上。而更為突出的矛盾便是這些外來務工者缺乏對這個城市的歸屬感,NGO「打工族服務部」的工作人員何先生認為:「外來務工者的勞動付出得不到認同,無論認同是來自本地人的,還是整個社會的。長期積壓下來的文化衝突和缺乏歸屬感,比起無法落戶、沒錢買房,更讓外來工感到被歧視。」 在時事評論員蔣兆勇看來,農民工最突出的問題便是沒有享受到一丁點的「市民權」:「醫療保障沒有、社會保障也沒有。 這些農民工沒有一個市民權,在這個城市裏頭,我沒有任何一點好處。怎麼可能讓我有歸屬感。」 外來工和本地人資源享用不公,社會保障制度不全,以及本地文化與外來文化之間長期衝突、互不融合,使擁有龐大外來務工者的廣東猶如定時炸彈,一點火星,比如底層公權力執法不公,便可觸發大規模群體事件。 這類事件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去年六月的潮州古巷鎮、增城大敦村事件(見下頁圖),便直接指向底層治保隊等機構執法不公,而且嚴重依賴暴力執法。 對群體性事件研究頗深的學者于建嵘曾把中國的群體性事件分為維權事件、洩憤事件和社會騷亂事件三類,而后兩者的區分關鍵便是是否有針對其他無關人員的暴力行為。而外來務工者針對本地人的暴力在廣東近一年來接連發生,矛盾最終都上升到了族群的衝突。 對此,蔣兆勇認為這些是長期以來中國改革矛盾積累的反應:第一代農民工因為出身農村,較能忍受打工中的受剝削的狀況;但是成長在城市的農民工第二代,卻完全回不了農村,另一方面他們在城市中的生存也是一種邊緣的生存。「所以他們有一個身份認同的危機。在廣東這個地方,可能十個外地勞工,才有一個本地人,而且這個人還是老闆。那麼這樣一來貧富差距就非常大了,它暗含著一個邏輯,窮人和富人之間的矛盾,這是一個強勢的和弱勢的。而在動盪的時候,窮人就變成了強勢的,他就是用暴力。」 06年,獨立學者莫之許將這種正在顯露的矛盾稱為「城市內戰」。六年過去,預言正在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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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誦的「痛心疾首」

1989年,當北京還在戒嚴的時候,李子誦在他的《文匯報》上寫下了「痛心疾首」四個大字。他一生堅持「有喜報喜、有憂報憂、有善必揚、有惡不隱」所謂新聞人的風骨。 文/陳嘯軒 「第六、七屆全國政協常委,民革第六、七屆中央常委,香港《文匯報》前董事長、社長李子誦先生,5月11日下午14點34分在香港東華三院馮堯敬醫院辭世,享年101歲。」這段僅有64個字的新聞,是新華社在5月12日為香港傳統愛國人士、資深報人李子誦發的訃聞。 李 子誦曾任職長達38年的《文匯報》,翌日也在內頁不顯眼的角落刊登了這則新華社通稿,除此之外不著一字,篇幅甚至較同為「左報」的《大公報》和《香港商 報》更加短小。當然,三大「左報」同樣絕不敢提起的,是當年的《文匯報》社長李子誦與總編金堯如,決定在1989年5月21日的該報社論「開天窗」,刊出 「痛心疾首」四字,抗議中共當局宣布北京戒嚴,部署鎮壓民主運動。 「六 四」屠城後一個月,新華社香港分社著手整頓《文匯報》,李子誦被解除社長職務,金堯如和副總編輯程翔也被迫離開。當年與程翔在北京,見證民運悲壯一頁的駐 京辦事處主任劉銳紹,「六四」也被迫返港,留在《文匯報》被投閒置散,兩年後終於離開。李、金、程、劉四人,當年曾被稱為《文匯報》「四大寇」。 《文 匯報》今天如此冷待這位老前輩,程翔接受《陽光時務》訪問時形容這做法「有點涼薄,但也是政治現實」,「《文匯報》現在的人更加要與他撇清關係,不去讓外 界有錯覺以為很支持他。」他認為,李子誦一生最大的貢獻,就是留下「痛心疾首」的社論,在1989年民運「以身作則」,令新聞工作者知道怎樣堅持報人的道 德和風骨,單單這件事已足以載入未來中國新聞史的史冊。 李 子誦從1951年起任《文匯報》總編輯,1978年中國正式踏入改革開放年代後與香港新聞界甚有淵源的廖承志復出,李子誦出任社長,開始掌握報社的實權。 程翔說,就是從那個年代起,李開始強調「有喜報喜、有憂報憂、有善必揚、有惡不隱」的十六字辦報方針。「這在現在看來好平常,但是當年他的確是力圖改變報 紙『一言堂』,一種聲音的局面。」 程 翔在1974年加盟《文匯報》,1982年起出任駐京記者,但因為他並非中共黨員,最初新華社香港分社並不批准,最後成事要多得李子誦的堅持。「社長比較 開明,認為反正《文匯報》內的黨員也不願意去,為什麼不讓我去試呢?他一直都在提這個問題,最終廖承志同意了。」他說,在李子誦治下的《文匯報》,不會緊 跟中央路線,也會支持員工偶爾「闖禁區」,造就該報在八十年代,成為比較敢言的左派報紙。 在 1972年加盟《文匯報》的劉銳紹,就認為李子誦對香港報業的一項貢獻,在於如何在中共領導的左派機構裏面,突破體制內的重重制肘和落後思維,在新聞報道 上能有所突破。在七十年代曾經跑香港突發新聞的他說,當年文革尚未結束,雖然《文匯報》的內地新聞必須要緊跟中央路線,但是香港新聞卻有很多突破。當年李 子誦鼓勵記者追蹤「新聞尾」,發掘一些具社會深層次意義、有血有肉的故事,在報章上以「新聞故事」、「新聞小說」的形式發表。一些「新聞小說」甚至被改編 成電影、電影劇,演變成香港早年的「跨媒體合作」。香港金像影后鮑起靜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初主演的粵語片《小當家》和《三個十七歲》,當年都是改編自《文匯 報》的「新聞故事」。 到 了1986年,劉銳紹到北京接替程翔,出任駐京辦主任。「社長當年很鼓勵我們用『曲筆』(巧妙的語言技巧)報道中國新聞。1987年初,方勵之被開除黨 籍,第二天我便訪問他,當年這是一大禁忌,但《文匯報》卻刊出來。我寫的文章提到方勵之有很多怨氣,但同時又讓讀者覺得,他能夠把自己的怨氣表達出來。」 後來,劉賓雁、王若望、吳祖光、蘇紹智等知識分子,相繼因為「反資產階級自由化」被開除黨籍,劉銳紹都有訪問他們,專訪文章也能夠在《文匯報》刊出。「我 當時用盡方法,把文章包裝得北京不能批評我,但這與社長的推動也不無關係。」 「又 例如,許鞍華導演當年的電影《投奔怒海》(1982年在港上映),講當年剛統一的越南怎樣貧窮落後,當年中越交惡,北京最初也支持電影拍攝。後來電影拍出 來後,內地官員看到片中表達了越南人的恐共情緒,認為這是影射大陸,於是就下令在港中資報章不得報道該片。然而,當年社長說『港報港辦』,《文匯報》仍然 繼續刊登《投奔怒海》的消息。」 有 人說,八十年代是中共建政以來,在政治上最開放的年代。同樣,在劉銳紹眼中,當年的香港《文匯報》也是該報的黃金年代。「從言論的寛度來說,從異於中央口 徑的角度來說,現在的《文匯報》根本比不上當年,尤其是政治新聞方面。香港新聞界應該好好珍惜目前仍然享有的自由空間,不要把言論空間雙手奉送,自我跪 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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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上禁區1:自由客死他鄉

4月6日,方勵之教授在出門上課之前,突然覺得一陣疲憊,遂癱坐在凳子上。這位流亡異國21載的著名天體物理學者,就此溘然長逝。 2001年王若望去世之時,是方勵之讀的悼詞,劉賓雁主持的葬禮。如今,這三位當年「資產階級自由化的頭面人物」,都已客死異鄉,成爲了永遠的流亡者。 前作協副主席劉賓雁的流亡開始於1988年,他一直盼著回家,去世前跟人說:「我的要求並不高,哪怕回去打個轉,親吻一次家鄉的土地,也就滿足了……」可惜在他2005年過世之後,這個願望亦不能輕易實現,最後以「魂歸」的方式葬於北京。 王若望,被鄧小平斥為「資產階級自由化的老祖宗」,則永遠地留在了異國他鄉。病重時,中共要他認錯才能回國,他說:「寧願客死他鄉!」 王 若望、劉賓雁、方勵之是鄧小平欽點的資產階級自由化的領袖人物。在鄧小平1986年12月的一篇題為《旗幟鮮明地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的講話中,鄧小平說 道:「對於那些明顯反對社會主義、反對共產黨的,這次就要處理。可能會引起波浪,那也不可怕。對方勵之、劉賓雁、王若望處理要堅決,他們狂妄到極點,要改 變共產黨,他們有什麼資格當共產黨員?」 這三位先生共同的特點是講真話,講人性,做真事,做自己。追求自由有錯嗎?追求自由有罪嗎?在共產黨的國度內,自由是不允許存在的。胡適先生在得知兒子在大陸被批鬥而死時說:「我們早知道,在共產主義國家裏,沒有言論的自由,現在我們更知道,連沉默的自由,那裏也沒有。」 這三位先生,就是為中國人爭取自由的先驅。他們為了別人的自由,放棄了自己的自由。為了這個國家的自由,被迫離開了這個國家。六四之後,這三位學者是海外推動中國民主化的中堅力量,受到世人的景仰與擁戴。他們的身體獲得了自由,但他們的心始終還留在中國,並未真正自由。 客死他鄉,是他們的共同命運,連同他們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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