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发展

方可成 | 访法国汉学家潘鸣啸

 有一些人希望用毛泽东当时的威望和主张来做自己的资本,可是社会已经变了。不要用一些已经过时的口号来解决中国的现实问题。 (全文见 “政见”网站 ) 【“政见”系列访谈之一】 潘鸣啸:别用过时的口号解决中国的现实问题   □“政见”观察员 方可成 王磬 1968年12月22日,《人民日报》引述毛泽东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随即,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达到了轰轰烈烈的高潮。这场人类历史上罕见的人口大迁移不仅改变了一代人的命运,也深刻影响了中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 整整43年后的2011年12月22日,以研究知青问题闻名、并出版了著作《失落的一代》的法国汉学家、清华大学中法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中心主任潘鸣啸(Michel Bonnin)在北京接受了 “政见” 团队的采访。潘教授不仅谈及了知青问题,更针对“文革”评价、左右派之争、农民工问题、“占领华尔街”运动等热点问题发表了真知灼见。   一、谈知青、谈“文革”:中国需要深刻而公开的“文革”史研究 【政见CNPolitics 】您曾经说过,之所以对中国感兴趣,到中国来做研究,其实跟您年轻时的历史背景有很大关系,也就是1968 年法国的“五月风暴”,以及一种世界性的左翼思潮。可不可以说,正是因为受这种思潮的影响,您才来到了社会主义中国? 【潘鸣啸】我觉得是这样的。那个时候很多年轻的知识分子、大学生,都是比较亲左派的。但大家对苏联的社会主义比较失望,觉得太官僚主义,没有什么革命的意义;而当时中国却有一个领导人,自己说“造反有理”,鼓励年轻人参加革命,这是很特别的。 不过,当时我没有参加那些毛派的组织。对于“文革”中对毛泽东的个人崇拜,我觉得不像是马克思主义。 【政见CNPolitics】您当时在法国就已经感受到了这一点? 【潘鸣啸】对,我们当时只能看到中国政府方面的宣传,这种宣传里面有很明显的个人崇拜,这也不符合我们自己的想象。不过,当时我仍然觉得中国很特殊,也比苏联有作为。当时我正在念哲学硕士,对中国哲学格外感兴趣,特别是道教,比如老子、庄子,就是因为这些才想学中文。 【政见CNPolitics】您来中国之前的那段时间,西方对“文革”是一种怎样的描述? 【潘鸣啸】大家普遍认为,“文革”是一场真正的革命,因为它反对官僚主义,这很有意思。 当时我觉得在法国学中文很难,便利用工作几个月赚的一笔钱,来到了香港,那是离中国大陆最近的地方,因为当时没办法到北京。到香港后,中国就发生了913林彪出逃事件,社会上开始产生怀疑情绪。我觉得,这段经历也是让我和中国的知青一代产生共鸣的原因之一:当时的红卫兵听到,毛泽东“最亲密的战友”竟然是一个叛徒,于是开始对毛泽东也产生怀疑,其实我自己也是这样,我也开始觉得,这个政权不是我想象的那么革命了,而是自己搞了一些权力斗争,这令我有点失望。 后来开始有人写关于“文革”的事情,很多信息传到了香港。我就看到:“文革”中有这么多人被伤害,被打死。由于一些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一些从大陆偷渡过来的知识青年。我发现我们很有共同语言,因为他们对1968年法国的五月风暴也很感兴趣。从他们的口里,我开始知道中国的一些真实情况,特别是中国农村的情况。他们的经历很特殊,要从一个年轻的学生,变成一个“社会主义新农民”,之前从来没听说过这样一种庞大的试验,把城市人改造成农民。我采访了他们中的很多人,并与中国朋友一起合编了一本法文书叫做《20岁在中国农村》。 实际上,我在法国的时候准备做一项关于儒教的研究,可是后来我放弃了,因为觉得当下的中国更有意思,于是把研究方向转到了中国的上山下乡运动。 【政见CNPolitics】所以您之前对孔子也很感兴趣? 【潘鸣啸】其实我真正感兴趣的,是当代中国怎么评价孔子。那时候也有批林批孔的运动,我觉得这也是件很荒谬的事情, 林彪和孔夫子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我想知道孔子对当代中国有什么影响。 【政见CNPolitics】现在的中国社会中,人们对“文革”的看法也值得关注。有一些人开始怀念毛泽东,怀念“文革”,不知道您怎么评价这个现象? 【潘鸣啸】 中国需要深刻而公开的“文革”史研究。很多年轻人并不太了解“文革”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前些年,我在北大偶然参加了一次学生组织的关于“文革”的小讨论,发现了不少新的观点。当然,有这样一场讨论,也是一种进步。可是我看到,有些大学生拿着毛泽东的讲话,宣传毛泽东的思想,用来解释现在中国的问题,说什么如果我们继续坚持毛泽东思想,腐败的问题不会像现在这样严重。 当时我就对他们说:当我跟你们一样年纪的时候,在国外看了一些毛泽东的书,也有同样的感受。可是你们应该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毛泽东说了什么是一回事,做了什么又是另外一回事。你们应该理解,不能凭这样的一些讲话就来评论现实。 不大了解历史真相的年轻人,出于对现实的不满,就寻找一些这样的理论,可是事实上,这些理论从来没有实现过。 另外一些年纪大的人, 怀念“文革”更多的是在怀念自己的青春 。如果让他们再回到那个年代去,他们不一定会真的愿意。他们是在选择性地记忆,只记住一部分,而不是全部。特别是知青那一代中的很多人,回了城,没有找到好工作,这些年或者下岗、或者退休,逐渐地被边缘化,他们希望找回自己的价值,所以强调这些经历。 我跟一些知青说:尽管整个知青运动是很失败的,但是你们的经历是有价值的、很特别的,也让你们变得成熟。可是另一方面,你们不应该单纯地美化这些东西,这些经历是个人宝贵的财产,但并不是因为你自己有了这个经历,而要去美化这整场运动。我觉得这是要分开的,你的价值是你个人的价值,而不是整个政策的价值。很多人思维很混乱,从来没有全面地分析。 【政见CNPolitics】您刚才也提到,很多知青对于上山下乡的经历抱有非常美好的回忆,比如说像张承志这样的作家,对知青的书写更多是出于文学化的美好想象。您在处理这些史料的时候,采用的是怎样的方法? 【潘鸣啸】张承志曾经说,我们是幸福的一代,幸运的一代,遇到了这样的历史契机。当然,作为一名作家,你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可是我要跟别的资料比较,我采访了那么多的知青,我听到他们说:知青生活进行到一年、两年以后,他们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回城。这是不是证明:张承志是一个特别的例子?而且, 张承志本人也没有留在农村,他很快就回了城,并且变成了“特权(阶级)”的一分子,很快就得到一份很好的工作。 我研究了知青运动结束时的情况,那些知青罢工、绝食,要求回城,这是事实。那么,张承志你觉得这个运动很好,这是你自己的想法,可能就是因为你在那里没有经历什么苦痛,你当然可以怀念。也许还有一些知青也是这样认为,但这是非常非常少的现象。他们回城以后,当然可以怀念他的青春,怀念在农村的美好,怀念风景啊、淳朴的农民啊,都可以,我们不要丑化这场运动。可是,不能因为有了个人的美好记忆,就要绝对地说:我们是幸福的、幸运的。 事实上, 我说这一代人是“失落的一代”,也是损失很大的一代——除非你觉得读书无用,一辈子当一个农民非常好 。那张承志为什么没有当一个农民?太多的中国人说的和做的是不同的。作为一个旁观者,我只能说:不要忘记历史事实是什么样的。当一个艺术家、文学家,可以有自己的感受,但是不要把自己的感受和历史的事实混在一起。   二、谈改革、谈左右之争:不要用过时的口号解决现实问题 【政见CNPolitics】对“文革”的态度分化背后,实际上是整个中国的左右分化越来越明显,在左右之争中,甚至出现了一些过激行为。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潘鸣啸】有一些人根本不懂历史,还说大话,这非常令人吃惊。有一些人希望用毛泽东当时的威望和主张来做自己的资本,可是社会已经变了。真的有人想要回到那个社会吗?这样的政治口号是非常可笑的,也证明他们已经走投无路了,没有办法创造出新的思想,只能利用一些已经完全过时的东西,拿来作为他们的理论依据,这是完全不符合事实的,我觉得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方法。 不要用一些已经过时的口号来解决中国的现实问题 。 【政见CNPolitics】关于左右之争,还有一个问题:在读您的作品时,我发现您非常重视历史的资料,每一页下面都会有许多注脚,帮助解释清楚历史事件的经过,试图去完整地呈现一个客观的历史。这是不是意味着您重视事实胜过重视立场?您觉得研究中国政治,事先区分左右是必要的吗? 【潘鸣啸】我不是政治家,是学者。学者的原则是越客观越好,在社会科学方面绝对的客观也许不存在,但它应该是一个目标。那么你怎么能接近客观呢?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各种各样的资料整合起来比较,从这些资料中寻找各个历史时期的事实,评价历史必须要有根据,要跟当时整体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状况联系在一起。我的书就尽量在做这件事。 【政见CNPolitics】我们知道,上山下乡运动跟后来的改革开放实际上也有间接的联系。您怎么评价邓小平和改革开放呢? 【潘鸣啸】毛泽东曾经非常极端地不想放弃革命,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他去世以后,中国发生了很大的转变。按照毛泽东的看法,这种转变是一种非常“修正主义”的政策,比其他共产主义国家的改革要彻底得多。为什么这么彻底?为什么变化这么大?就是因为毛泽东太极端,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正如中国一个成语所说的:矫枉过正。 毛泽东没有解决革命后中国的建设问题,他还是留在革命时期的想法,他所做的一切,特别是在1957年的反右运动以后的做法,完全不符合当时中国的需要。本来要让中国变成一个现代化的国家,他没有按照这个方向走,他要搞一个乌托邦的国家。斯大林死后,毛很希望可以在世界性的革命上有创造性的成果,有这个希望很好,但是影响了整个国家的十几亿人。他去世以后的领导人不得不完全否认他的精神遗产,一些人开始非常激烈地批评毛泽东在1949年以后的国家政策。事实上,邓小平也参与了这场批评。 但是另一方面, 邓小平也有顾虑,因为毛泽东是中国共产党的重要合法性基础 。不像那个时候苏联的赫鲁晓夫,可以说列宁是对的,斯大林是错的,可是 毛泽东既是中国的列宁,又是中国的斯大林 ,他绝对需要为毛泽东保留一个比较好的形象,所以就中断了对毛泽东的客观评价研究。 【政见CNPolitics】所以就定了一个“三七开”的结论。 【潘鸣啸】对,“三七开”就完了,你们都不要再评论了。这也许是一个临时性的措施,可是如果坚持下去,坚持到现在,有不利影响。从1949年到1976年毛泽东去世、四人帮垮台,那一段历史改变了中国,你应该要面对这个遗产。到了今天,中国还是不准许谈这些,我觉得对于现在的政治研究非常不好。特别是那时候我听到几个北大学生那样讲,他们根本不理解历史,用那样的口号来评价中国的当下,我觉得这 正是由于真相没有得到足够的研究和讨论 。 至于改革开放,我觉得是个进步,可以说是一个不够彻底的进步,但是肯定是个进步。在书里我也说,1978年以后就不可能有一场上山下乡运动了,因为如果你把国家的经济发展和老百姓的生活放在前面,你就不可能再去搞一个伤财、伤人的政策。 我认为上山下乡基本上是一场政治运动,是毛泽东为了改变中国,特别是培养革命接班人,改造知识分子、青年人的思想而做出的决策。 【政见CNPolitics】现在的改革中也出现很多问题,比如说贫富差距越来越大,还有三农问题、农民工问题,都是非常严重的。您怎么看待这些改革中出现的问题呢? 【潘鸣啸】我觉得应该保护弱势群体的权益。共产党领导中国,认为自己代表全体中国人的利益,如果是这样,应该比较全面地听各个阶层的看法和问题。那时候把城市青年强迫性地送到农村,完全不符合历史规律。全世界都有农民城市化的历史时期,这很正常,但中国的做法恰好相反。 现在让农民进城,对国家的经济非常有好处,你看这些新的楼房和道路,都是农民工建的。不能忘记这个。可是另一方面,如果你还是用户籍制度,不给他们合法的在城市生存的身份,那还是有问题的。他们完全是二等公民,他们的下一代也会面临很大的问题。 其实在法国我也发现,移民的第二代,到了新的地方,他在原来的家乡就已经没有“根”了,不再属于那个社会。移民法国的第二代,已经不属于北非国家,而变成了法国人。我觉得中国农民工的下一代也是城市人,他们的一生也是在城市,偶尔回去,住在祖父母家,但那只能是暂时的,他们还是希望融入城市社会。如果不让他们融入,会有很大的问题。 比如说农民工孩子的教育问题,如果不让这些孩子进正常的学校,又不允许农民工自己办学校,不给它们合法的身份,那么这个庞大的群体接受不到好的教育,他们将来怎么办?在城市可以做什么?当然我也知道有一些学校办得很好,我有一个杭州学生,曾专门以一所农民工子弟学校做个案研究进行调研,也有一些外国非政府组织的支持。但这是个别的情况,如果政府不解决这个问题,将来麻烦很大。这是一个政治问题,至少是行政问题,有一些人应该要做决定。 贫富差距很大也是一个问题,我不知道中国政府可以怎样解决这个问题,但是 按照西方的做法,至少应该让各个阶层都有发言权,让他们说说自己面临什么样的问题,希望怎么解决。 如果政府听到这些声音,可以找一些办法来解决。可是如果连发言权都没有,那就没办法了。 当然,光说出来不够,还得让有决策权力的人知道情况是怎样,然后再想办法。而且不应该只听一些人的想法,不听另一些人的想法。我觉得一个国家也是这样 ,何况它自己说要代表全体人民的利益,它的责任就是解决各个阶层的问题 。 【政见CNPolitics】您觉得中国有爆发革命的社会条件吗? 【潘鸣啸】我是搞历史的,不是预言家,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有一些清华大学的社会学家,说现在是“刚性稳定”,稳定是用一些强迫的措施来维持,这不是长久的办法。刚才我说,政府要听各个阶层的诉求,而不是只顾及某几个阶层的利益。如果贫富差距太大,以及有特权跟无特权的阶层差距太大,说不定会爆发一些什么事情。当然,中国政府是非常注意这些事情的,比如说不允许社会上有一些组织去代表一些阶层的利益。可是另一方面,有些阶层根本没有代表的话,他们又终归需要解决自己阶层的问题,于是总有一天会爆发。爆发的结果,大概不会很好。为什么呢?因为那是完全冲突性、暴力的,如果没有一个合法的通道,就只能通过暴力。暴力当然不好,没有人喜欢暴力。所以现在很多人说,我们不要乱。我也同意不要乱,这是社会的责任,更多的也是政府的责任。政府应该解决好这个问题,比较公平地对待各个阶层的利益,就不会乱。如果它不这样做,就有乱的可能。 现在有很多知识分子谈论这个问题,说我们不要暴力,要告别革命,比如说朱学勤曾经批评法国革命。我说英国革命当然比较好,但那是因为英国贵族聪明,他们肯让步,自己改变自己,搞了改良,而法国贵族太顽固、不让步,终于人民把路易十六的头砍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你要求非暴力是对的,但一定要两方面妥协,如果有一方面不妥协,就是不可能的。不是由几个知识分子就可以决定我们不要暴力的。知识分子比较理性,不希望有暴力,但责任还是在政府手里。 【政见CNPolitics】事实上中国政府2011年有一个比较大的动向就是提出“社会管理创新”,不知道您有没有研究过这个概念? 【潘鸣啸】我不能说我研究过这个问题,但是我有比较多的社会学家朋友,他们现在有不少钱可以去做这方面的研究,这表明政府还是比较希望了解社会现状。 我觉得要管理社会,不只是要注意一些具体的经济问题,也要注意人的一些基本要求。比方说参与,一个人从一开始够吃饭了、小康了,之后会有别的要求,会想要参与跟他有关的事情,比如说政治参与、社会参与。这些东西,要在制度上有所允许。不能只是从上面管理这个社会,政策不能只靠上面的干部来决定,应该让公民参与进来,有渠道可以说话,让社会比较健康地发展。 这个社会有很多不健康的事情,就是因为完全没有社会参与的概念。没有参与,就不可能有责任;给一点自由,才可以有责任。 跟父母养孩子一样,如果你不给他一点自由决定权,他会一直很幼稚,或者突然变得很反叛,因为你不给他自由,就是不给他责任,他就可以乱来。有一些骚乱的发生,就是因为那些人觉得:这些东西都不是我的,我怎么乱都没关系。 社会管理创新不只是需要找到一些好的政策,也应该要让政府跟社会的关系有所改善。   三、谈“占领华尔街”,谈新左派:不要忽视问题的另一面 【政见CNPolitics】2011年有一个很重要的事件,就是“占领华尔街”的运动,后来发展到占领全世界,法国也有这个运动的分支吧? 【潘鸣啸】也有。实际上这场运动是从西班牙开始的,在马德里开始占领,他们用的名词是indignados,从一个法国人的书里拿来的,意思是“愤慨的”。那本书的作者是94岁的法国人Stephane Hessel,书名叫《你们要愤慨!(Indignez-vous!)》。他是个犹太人,在二战中参加了抵抗德国侵略法国的游击队,也参加了一些政治谈判和讨论,参与写了一个大纲,商讨胜利以后怎么办,这个大纲影响了之后的法国历史。比如说,法国要采取较高的社会福利,就是那个时候决定的。后来这个人又去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也参加了《世界人权宣言》的编写。 他现在老了,还非常有精神,写了这样的一本书,非常短小,但一下子卖了一百万册,我自己也买了。他在里面说,现在很多人太容易接受一些不能够接受的事情。现在的社会,金融领导一切,几个在华尔街搞股票的人就决定整个世界的命运,这样不行,我们要愤慨,要改变这个制度。 这种精神影响了很多年轻人。现在欧洲有金融危机,这些年轻人很难找到工作,他们就不高兴了,觉得应该愤慨。后来这个运动扩展到了美国,世界上的大部分媒体都关注美国,再加上华尔街代表了全世界金融的力量,因此“占领华尔街”运动举世皆知了。 虽然这些人没有一个相对完整的解决危机的理论,但重要的是,这场运动的意义在于“当我们面临一个无法接受的状况,就要找办法解决问题,而不是忍受”,所以我很赞同这场运动。 到现在我都认为自己是左派,但是我们的左派跟共产党的左派不一样。我认为,不要完全让一部分有权或者有钱的人,比如跨国公司,就完全掌握世界人民的命运。每一个国家的政府都有责任去保护自己的人民,不能让那些跨国公司来领导一切、决定一切。 如果政治有它的神圣意义,就是为了保护人民,让社会和谐。如果你让一部分特权阶级决定一切,这不是文明的,也不是民主的。现在好像民主国家也不民主了,因为人们没有决定权,而是由一些有钱的金融公司来决定。这是不应该接受的,我们应该找办法来解决。贫富差距大是全世界的倾向,要反思为什么,可以有什么办法。 有一些很具体的办法,比如法国政府主张对全部的国际金融贸易扣税,这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劳动者没有得到什么保护,而资产阶级什么保护都有。以前要把钱从一个地方汇到另一个地方,很麻烦,现在只要用电脑,几秒钟就可以把很大数额的钱汇出国。 我们应该想一些办法,让这个世界比较公平。那么多有钱的跨国公司,他们应该有所贡献,去承担一些经济责任。另外,现在也有一种矛盾:虚拟经济和实业经济太不平衡,金融引导一切。事实上我们还是需要实际的东西,电脑里有一个虚拟的空间,可是电脑本身还是一个实际的东西,还是需要制造的。那么这些制造的东西也需要有人做,需要工程师和工人。 问题是, 现在的经济已经是全球化了,但是并没有一个全球的政府来管理。 现在也有一些国际组织,比如说G20、IMF、联合国,它们有责任解决这些问题。 【政见CNPolitics 】您刚才提到自己也是左派,现在中国有一批人号称“新左派”,不知道您是不是有关注?比如说您所在的清华大学,就有一位很著名的新左派学者汪晖。 【潘鸣啸】我在巴黎的时候做过一项工作:介绍中国最近几年的思想辩论,因此我对他们很熟悉。 我不同意这些新左派的观点。为什么呢?因为我觉得, 他们将导致不公平的责任全部都放在跨国公司身上,对国际资本主义进行指责。我觉得这只看到了一面,而另一面是中国的制度,但对这另一面,他们完全不讲,我觉得这是错误的。 比如说,跨国公司如果对珠三角的农民工不好,侵犯他们的权利,这当然是不对的。但是跨国公司为什么可以这么做?是不是当地政府同意甚至参与了呢?这是最基本的一个事实,他们却好像看不到这个问题。 所以我觉得, 他们的很多想法是非常片面的,他们不肯面对中国本身的问题,他们讲得中国好像不存在共产党一样 ——不一定要反对,也可以赞扬,但他们好像把这一点给完全忽视了。因此他们的理论根本没有说服力,他们看东西是有一个盲点的。   四、谈中国政治研究:最大的问题是看不到档案 【政见CNPolitics】在研究中国政治相关问题的过程中,您觉得主要的困难是什么? 【潘鸣啸】 最大的问题是看不到档案, 特别是我们搞历史研究的,看不到档案是非常麻烦的。研究中国的政治,除了档案,还有很多问题你不知道,你只能从外面看一些现象,比如说某个领导没有参加什么会,然后分析觉得有问题。中国政府的透明度低,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只能猜想。 【政见CNPolitics】您跟体制内的学者打过交道吗?他们可能能有一些渠道拿到内部资料。 【潘鸣啸】当然他们的渠道会多一点,但也还是很有限的。而且还有一个问题, 他们越是体制内,就越是不肯跟我见面 。比如说我的书能在内地出版,有一些体制内的学者是帮了忙的。他们也是知识分子,有正义感和责任感,于是我想联系他们见面,找到他们的联系方式,但是没有回应。我觉得很可惜,我很想和那些人谈话,不只是想得到一些信息资料,也是很想了解他们的情况。他们还是在尽量做好事的,当然可能因为他们知道的多,觉得跟外国人打交道太敏感了。 【政见CNPolitics】您刚才提到说,您是做历史研究的,不能预言未来。但是,历史研究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单纯是为了搞清楚之前发生的事情,还是为了影响现在的事情呢? 【潘鸣啸】当然还是要影响现在的事情。有人说过,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但是也得分情况。你要先弄清楚历史事实,怎么评价,有什么教训,这就是当代的问题,是所有当代人的问题。 【政见CNPolitics】历史有规律存在吗?从以前的东西里能总结出来规律吗? 【潘鸣啸】问题是,人类的历史上不能有试验。比如说上山下乡运动,就是一个社会大试验,并且是一个失败的试验。我觉得可以得到一些教训,因为不能有同样的试验再次发生。即使再来一次同样的运动,但是那么多的因素已经变了,所以就不可能了。历史学是不可能像自然科学那样试验、再试验,就可以接近事实了。可是,在全世界的范围内,还是可以发现一些历史规律的,有一些基本的规律。当然,不能预言未来,因为太多的因素在变。 在这个方面,我跟一些中国学者有不同意见。他们会觉得:你们西方的历史,根本不能给我们太多经验。我曾经跟一个中国学者辩论,他也很反对中国社会现在的腐败现象。我就说,你们为什么不学学西方呢?当然学习西方不能完全地解决,但是可以基本解决。怎么解决呢?就是要有监督。一个人有权力没有监督,他会很容易就往坏的方面去了。怎么监督呢?新闻媒体、独立的非政府组织,为什么不用这个方法? 他说,这在中国是不可能的。我说,为什么不可能呢?中国人也是人类的一个部分。 【政见CNPolitics】那您觉得,中国这些年的历史,可以为朝鲜提供借鉴吗? 【潘鸣啸】朝鲜真的是一个很独特的存在。一方面,它是一个历史的博物馆,我的一些朋友,去到了朝鲜旅游。他们觉得这是一趟“穿越”到过去的旅游,是一次时间上的旅游。那里像过去的中国,但是比毛泽东时代更厉害,因为它已经变成了一个世袭的共产主义朝廷,现在已经是第三代了。 如果马克思能看到这件事,他会疯掉的:怎么能用我的理论来做这样一件封建的事情? 我觉得它跟中国还是有不同的,比如领导阶层真的是一小部分,一个家族,和一部分的特权阶层,其他的人很穷,没有什么权力。有人饿死,有人在喝洋酒,过很好的生活。这是非常特殊的情况,会维持多久我不知道,但总是需要解决问题,他们还是可以向中国学习。中国政府还是有一些责任,要去解决人民的问题,朝鲜有没有我不知道。我也认识一个住在平壤的法国人,他说那边的情况是领导层都只想着自己的利益。 当然他们也在改变,比如在边境搞一些特区,搞一些赌钱的地方,可以赚一些外汇。可是他们有没有能力创造一个新的模式,我很难说。而且他们新的领导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都不知道。世袭的继承方法,真的令人很担心。 【政见CNPolitics】现在国外对中国政治的研究越来越多,您觉得现有的这些研究足够吗? 【潘鸣啸】还是有一些盲点,因为有一些禁区,所以你的研究总是很片面的。另一个问题就是意义的问题,虽然你可以掌握很多资料,你知道大概的情况怎么样,有什么样的问题,可以有什么对策。可是你看到了问题、想到了解决办法,那么有没有政治的意志来执行呢?当然这不是我们学者的问题,但是我们不应该忘记这个问题。 【政见CNPolitics】您能不能用一句话来概括现在中国政治的特点呢? 【潘鸣啸】非常不平衡。一方面,中国发达了,赶上西方了;但另一方面,还是变化太慢。这些不平衡,不知道是不是会引起大的问题,现在没法说。一般来说,中国人是很实事求是的,虽然有过一段时期比较狂热。我希望中国政府的领导可以面对这些问题,出台一些比较理性的政策。 【政见CNPolitics】所以您对中国的未来是比较乐观的? 【潘鸣啸】长期地讲,我是乐观的。因为我想中国有那么大的经济变化,应该有能力去促进政治的变化。另一方面,我并不是太盲目的乐观。因为在西方有一种说法,只要中国经济发展了,按市场经济办事,其他的问题都会解决,包括政治问题。我不是太同意, 经济发展是基础,但是还不够。历史上也是这样,没有什么自动的东西,总有一些人要努力、甚至牺牲。 因为经济的发展会有一些经济利益的变动,这些利益都有自己的逻辑,如果你要反对这些逻辑,肯定是会有冲突的。要怎么解决,当然是需要好好思考的。 【政见CNPolitics】在研究中国的学者中,有没有您非常欣赏的人? 【潘鸣啸】我觉得现在西方缺少一些掌握中国整体情况的学者。美国的学术界非常专业化,有一些人是某一个很小的领域的专家,可是他不懂另一个领域的问题,所以很少有掌握了全面情况的西方学者。至于中国的学者,我觉得也只在某一方面,有某一些人,我比较赞同。比如说,对于历史的态度,我比较认同 徐友渔 的;政治经济问题方面,我跟 秦晖 比较接近,他掌握得比较全面,也比较关心中国的公平问题。总的来说他还是比较客观的,虽然有的时候我也不完全同意他的看法。在学术上,我觉得我和不少中国学者有相似的观点。而事实上,我和他们中一些人也是很好的朋友。(完) 【本文刊发前经潘鸣啸教授本人审订。个人转载请著名出处及文章链接(http://cnpolitics.org/2012/02/michel-bonnin/),媒体及商业网站转载、摘编请联系授权: 】 关于作者 方可成 , 南方周末, 记者,专栏作者 理解和谈论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 专栏 博客 豆瓣 新浪微博 Twitter 网易微博 向文章付费 请作者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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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澧 | 本是怨妇心,何来大国相

作者: 吴澧  |  评论(21)  | 标签: 叙利亚 , 阿萨德 , 安理会 , 阿拉伯之春                                 (1) “联合国安理会〔2月〕4日就叙利亚问题决议草案进行表决。中国坚持通过和平、对话和政治方式解决问题的原则立场,同俄罗斯一道投了否决票。……眼下还有一种说法,似乎迫使叙利亚更换政府的做法是尊重叙利亚人民的民主追求。选择什么样的政府,是叙利亚人民的民主权利。有一点不容回避,仇恨和分裂永远是执政者的羁绊。不论哪些人组成政府,都有义务维护国家的稳定、保护人民的安全。做到这一点,离不开民族和解。既然最终还是要回到民族和解这个原点上来,为什么不趁早做起呢?难道杀红了眼再谈和解更容易吗?” 上段摘自《人民日报》2月6日署名“钟声”(写作者为该报国际部的编辑和记者)的文章。可怜老农只有中学程度,文化、智商双低人士,怎么都看不懂“仇恨和分裂永远是执政者的羁绊”是什么意思。“羁绊”是束缚之义吧?仇恨和分裂妨碍统治?统治者必然不喜欢仇恨和分裂?不是还有分而治之的说法吗?更换政府和民族和解必然矛盾吗?红书上不是说,红产党打倒了国民党,才实现了中国各族人民的大团结? 保障公民平等政治权利的民主体制,需要以民族和解为前提。其他体制,则有其他办法。例如,毛择东同志有名言:“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只要紧抓枪杆子,“稳定”和“安全”也是可能的。至少,这是伟大领袖的教导。 特别搞笑的是那句“选择什么样的政府,是叙利亚人民的民主权利”。不是民主体制,哪来民主权利?如果认为叙利亚已经是民主制,那连俄国人都不同意。俄国外长谢尔盖·拉夫罗夫在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说:叙利亚需要进行民主改革。如果“钟声”认为,人天生就有民主权利,那他们不是在写时评,而是在创造政治学理论,而且造得十分大胆。这么想,不要说写了《独立宣言》的美国建国之父不敢;就是精猛后生奥巴马也不敢啊。2009年6月(日子不能写,一写,这篇文章就贴不出来了),任总统刚数月的奥巴马在开罗演讲,开创与穆司令世界新关系。他也只是说:①有什么样的政府是一个国家的内部事务(这可看作当代民族国家的立国公理;②但政府要尊重人民的愿望(这可按《独立宣言》,从人皆有之的自然权利推出);③而人民应该享有一些基本的政治权利,比如,表达对所受之治理的看法;④当人民要求他们的基本权利时,美国站在他们一边。奥巴马略去了②与③之间的推导步骤,可作系统化逻辑的补充如右:当代政府必然参加联合国,以获取国际合法性,而具有法律效力的《联合国宪章》,规定成员国公民享有一些基本人权。 叙利亚人自去年3月18日开始试威。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3月27日在CBS电视网的 Face the Nation 节目中, 被问到美国为什么关注利比亚、却对叙利亚局势不说话。她答道:参众两院很多到过叙利亚的议员,都认为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是改革派。这个回答,遭到美国舆论猛烈抨击,但符合《独立宣言》:“过去的一切经验也都说明,任何苦难,只要是尚能忍受,人类都宁愿容忍,而无意为了本身的权益便废除他们久已习惯了的政府。”美国希望巴沙尔能在国内压力下自我改革。直到去年8月18日,叙利亚局势恶化,联合国人权机构发表了叙利亚军队滥用武力的报告,前此与叙利亚关系热络的土耳其也宣布调停失败,奥巴马才发表声明,要求巴沙尔下台。英法德三国首脑也同步发表同样要求的联合声明。 美国的说法和做法,至少有理论和内在逻辑的一致性。这其实就是软实力——逻辑强才能更好地说服人。 注意,老农一点都不反对在红朝宣传“人民天生具有选择政府的民主权利”之观点。只是这观点在学理上也太前卫了。难道你能据此要求非民主政府都倒台? 李泽厚先生曾建议搞理论的人学学平面几何——老农我最赞成的就是大家来谈中学常识——不要讲话不知所云。“钟声”这帮人显然不具备中学数学程度,满脑袋浆糊,一点逻辑都没有,不知道在写什么。                                 (2) “钟声”那类文章的唯一有趣之处,是红朝这次安理会否决居然在微博引起轩然大波,以至主旋律不得不出面解释。当然,这类解释都是表面堂皇却内里不通的废话。好在如今有微博和博客,还有《环球时报》搞商业爱国主义,讲话相对直露,倒也能透露一些主旋律的真实想法。老农将以《环球时报》总编胡锡进同志的微博和文章、还有清华大学当代国际关系学院院长阎学通同志的博客文章为样本,写点辛苦阅读后的联想和体会。 胡编同志一大特点是喜欢纠缠洋女人,虽然分不清谁是谁。他在2月5日发微博说:“美国常驻联合国代表赖斯女士称中俄两国的投票‘让人恶心’,这位曾做过国务卿的高级外交官说话如此出位,连起码的外交礼仪也不要了。或许她的这种表现才是‘让人恶心’的。”缠过苏珊和康多莉扎两个赖斯后,他又缠上希拉里:“希拉里又称安理会‘被阉割了’,美欧在考虑绕开联合国对叙利亚采取行动。请便。但他们得清楚,他们不是这个星球的主宰,他们消灭不了这个星球上的多元化。请他们另创一个别的名义行霸权之事好了,中俄没兴趣为他们站台。” “中俄没兴趣为他们站台”,这个老农也赞成。联合国不是美国的后花园,愿放鸡进来就鸡进来,愿放鸭进来就鸭进来,老农我还想打猪草呢。但是,要说不站台就是像《环球时报》2月6日社评(《中国怎么想,就该怎么投票》)讲得那样,红朝不做“弃权大国”了,要做怎么想就怎么投票的真大国;或像阎学通同志在《中国否决叙利亚决议案的利弊》一文中说的,“体现中国的世界大国作用”,听着却像是井底之蛙乱扑通。 不信,咱们讲段古。2003年,美国要打伊拉克。在安理会反对最力的,不是俄国,不是红朝,而是法国。当时的法国总统希拉克,可算世界上资格最老的国家领道人,根本看不起美国总统小布什,不相信这位小傻哥能成功领导一场入侵。法国私下对美国说:安理会之前的决议,已经暗示了可以动用武力,如果萨达姆违反1991年的海湾战争停战协定。法国说在这解释下你们尽管去打,我们不阻拦;但要在安理会通过新决议,让法国为你们入侵伊拉克背书,对不起,不为美国站台。 好,近十年过去了,有谁因为法国当时的硬朗,而将她认作了不起的世界大国吗?扯吧。为什么?因为真正的大国,必须能为其他国家提供安全保证。所以,不管别人对美国有什么看法,山姆大叔都是地球村理所当然的村长,只有她能在全球为小国甚至中等国家提供安全保证。美国入侵伊拉克,捷克、波兰等国的民众跟着西欧人反对,但政府却派兵支持。国心换国心,他们今天支持了美国,美国明天就愿意派个导弹营驻在捷克和波兰意思意思——这是两国抗拒俄国压力的最大威慑。俄国可以在安理会投否决票,但她能为阿萨德提供安全保证吗?扯吧。 不过,要赞的是,法国当时的牌玩得非常精明。首先,法国私下说服了萨达姆,让他重新接纳联合国武器检查组。只要检查组结论没出来,法国人就可说萨达姆是否有大规模毁灭性武器(WMD)还不肯定,他们不能支持入侵。可怜检查组负责人、瑞典老头汉斯·布利克斯,那里当得起这和战重负?说伊拉克不配合,美国马上要打;说查不出WMD,萨达姆并非有信用之人,他要是真的骗过了检查组,岂非对世界人民犯罪?老头只能拖字诀:有进展,无定论。美国大兵压境,一个月花销十几亿,布什哪有耐心等待?他要霸王硬上弓,就让法国在道理上占了上风。 第二,美国当时的策略是双管齐下,一面说服法国;一面在安理会十五国中力争拉到九票——这是通过提案的最低必须票数。有了九票,估计德国就不愿对抗;而法国将自己的一票视作欧盟票,如果德国转态,法国有很大可能不再坚持。但法国抓住叙利亚和前属国喀麦隆与几内亚,再加德国和中俄,让美国至多拿到八票,这样法国就不必真的否决。不过希拉克还是走了一步险棋。当一些小国被美国扭胳膊扭到嗷嗷叫,快顶不住时,他在接受CBS电视网 60 Minutes 节目采访时,以总统之尊宣布:法国将否决对伊拉克采取军事行动的任何提案。这为小国提供了掩护,他们可以说:反正法国要否决,我支持或不支持你老美,结果都一样。但是,如果美国真能拿到九票或十票,希拉克脸上会很不好看。结果他赌对了。布什没耐心,什么提案都不要了,直接动手。 俄国这次的手腕,比起2003年的法国,差了不是一点点。推迟投票的理由,一开始居然是要叙利亚政府和反对派去莫斯科和谈。建议去巴黎谈,俄国参加,或许还可以。这中东八方逐鹿之地,岂容你俄国大嘴通吃?苏联全盛时期都做不到,何况如今?俄国外交部那帮人,拍普京马屁拍昏了脑袋,太想为普京在总统大选之前搞个外交胜利了。结果被美国一肩膀撞到墙角:十三票赞成,你否决吧。一旦否决,俄国的调停就完了。反对派肯定不接受。调停需要双方信任,反对派对你失去任何信任,俄国还能有什么作为?死保巴沙尔?俄国现在哪有实力全面对抗西方和穆司令国家集团。 现在调停改为俄国外长拉夫罗夫去大马士革。俄国人说他们不保巴沙尔,又说巴沙尔要承担他的责任,还提出仍以阿盟的计划为基础,并建议阿盟观察员重回叙利亚。这和被他们否决的安理会提案,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拉夫罗夫甚至说:西方国家对反对派的影响比俄国大,希望他们做做反对派的工作。在和希拉里会商之前这么讲,其实就是求和信号了,承认自己包揽不了。如果美国愿意让步,重回安理会,将被否决的提案改写几句,朝三暮四写成朝四暮三,重新端出来,都是可能的。 俄国人至少还在搞外交,红朝主旋律在搞什么? 胡编在社评中说:“中国的‘弃权大国’做不下去了……只能顺其自然,心里怎么想,在国际舞台上就怎么说,在安理会就怎么投票,这样做未必就会比窝窝囊囊,有话憋着,制造的麻烦更多。”清华那位阎院长说得更直率:“中国宪法规定红产党是唯一执政党,无论支持还是否决该决议,西方主导的国际社会都认为中国是个不民主、没人权的国家,因此否决叙利亚决议对中国的国际形象没有实质影响。……支持这个决议阿拉伯国家也不会在国际事务上支持中国。在巴以冲突上,中国长期支持阿拉伯国家,美国支持以色列。然而,在中美有冲突时,阿拉伯国家从来不会自动站在中国一边。……中国没否决西方在利比亚建立禁飞行区,也没得到西方好感,仍被批评为是不负责任的大国。此次否决西方建议,只不过是让西方对中国再失望一次。”按这逻辑,红朝可以从“弃权大国”改做“否决大国”,反正否决任何提案都“对中国的国际形象没有实质影响”。阎院长,这不就是怨妇吗?老娘不煮饭,你说老娘懒洋洋;老娘烧了一桌菜,又说床上死鱼样。老娘不干了!是非曲折无所谓,老娘就是怨啊怨啊咽怨长。                                 (3) 叙利亚总统巴沙尔和他的父亲老阿萨德,已经统治了四十年。他们的故事,其实也是太阳底下无新意,就是古往今来咱们农民起义进城后,领道人被花花世界腐蚀的老戏码。毛择东同志早在1949年就说过了:“因为胜利,党内的骄傲情绪,以功臣自居的情绪,停顿起来不求进步的情绪,贪图享乐不愿再过艰苦生活的情绪,可能生长。……可能有这样一些红产党人,他们是不曾被拿枪的敌人征服过的,他们在这些敌人面前不愧英雄的称号;但是经不起人们用糖衣裹着的炮弹的攻击,他们在糖弹面前要打败仗。” 阿萨德家族属于穆司令什叶派里分出来的阿拉维小教派,约占叙利亚10%的人口,大多住在相对贫穷的北部山区。老阿萨德本是穷兮兮的山里人,当兵吃粮,在与以色列的战争中,也算是个民族英雄。1970年发动兵变夺取政权后,一开始还是比较开明的,改变了前任一些专治做法。他和伊拉克的萨达姆一样,属于五十年代泛阿拉伯主义那代人。他们成在泛阿拉伯主义:引进欧洲社会主义的世俗意识形态,在国家的现代化建设上有所成就;他们也败在泛阿拉伯主义:试图建立一个统一的大阿拉伯,无视现存边界,从而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建立的国际秩序发生冲突。萨达姆认为科威特在历史上是伊拉克的一部分,企图并吞,然后从这里一路走到绞刑架。老阿萨德则认为黎巴嫩在历史上是叙利亚的一部分(奥斯曼帝国的叙利亚地区,包括今日的叙利亚、黎巴嫩、约旦、以色列和伊拉克西部及土耳其南部),他与以色列在那里划分了势力范围。以色列撤走后,黎巴嫩成了叙利亚的独家天下,从此老阿萨德与西方及其他阿拉伯国家麻烦不断。 本来,埃及和以色列在七十年代中期开始和谈后,叙利亚成了唯一的仍然摆着军事姿势的“前线国家”,海湾国家的石油美元大把投资过来。经济开始起飞,老阿萨德和手下那些山里来的穷军官们,一个个配车配房,终于过上了好生活。但他要占领黎巴嫩,就要把已在黎巴嫩占地为王的巴勒斯坦解放组织赶出去。以色列明着赶,叙利亚则暗着赶。跟巴解不对付,沙特就要抽援助。叙利亚一时陷入经济困难。再加上经济发展时期的贫富差距扩大和官员腐败,执政党的世俗意识形态和下层宗教信仰的矛盾就尖锐起来。 公正地讲,即使在阿拉维知名人士不断遭到暗杀的情况下,老阿萨德开始时并没有铁血镇压。但一次事件改变了他的态度。1979年6月,炮兵学院一位高级军官将阿拉维学员集中到饭厅,然后放枪手进来扫射,近百名阿拉维学员伤亡。在一个中世纪心态的社会里,不但暴政嗜血,暴民也嗜血。 这一次把老阿萨德真正打痛了。那些遭害的学员是老阿萨德的接班梯队,是他的“孩子”。他的报复也是中世纪式的:一支阿拉维精锐部队开到监狱,将关在那里的政治犯统统肉体消灭(卡扎菲干过类似的事,不过起因不同)。然后双方杀红了眼。血腥高潮就是整整三十年前的“哈玛事件”——反对派这几天正在纪念——穆司令兄弟会豹动,老阿萨德出动坦克大炮,轰平全城。外界估计有两万余市民死亡。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之后,叙利亚有了近三十年的“稳定”和“安全”,直到去年,终于被“阿拉伯知春”席卷而去。 如今在叙利亚对峙的,是三十年前那场疯狂血战参与者的儿子们。不管外人怎么站队,叙利亚若有前途,还要看这一代人能不能吸取历史教训,与时俱进,避免重蹈复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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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BC | 温家宝承诺最后任期要善始善终

温家宝承诺任期最后一年要善始善终 中国国务院总理温家宝表示,2012年是他任期的最后一年,各项工作一定要善始敬终。 温家宝是在咨询社会各界人士关于最新《政府工作报告》的意见时做出以上承诺的。 他说,各级官员需要静下心来,脚踏实地做好工作,“能做的事情绝不拖延,能解决的问题绝不推脱”。 温家宝承认,这对国务院以及各部门都是一个考验。 温家宝上星期在北京中南海接连五天与各界人士举行座谈会,与他们讨论中国目前的经济局势以及各项政策。 他提到要继续推动经济体制改革,其中首要任务是推进垄断行业的改革,同时要促进民间资本进入金融、能源、交通和社会事业等领域。 中国去年推出了旨在放宽民间资本投资限制的“新36条”,但温家宝承认这些措施尚未得到良好的实施。 温家宝承诺要在上半年以内制定“新36条”实施细则。 他说,开放民间资本投资能缓解经济发展的困难,而且能够推进整个事业的发展。 他强调支持实体经济,特别是小型企业和微型企业以及放活民间资本将是中国成功应对当前金融危机的最佳方式。 温家宝同时强调改革的重要性,他说:“无论是经济结构性问题,还是分配不公问题、反腐败问题,都得靠改革、靠制度性建设才能从根本上加以解决。” 他同时强调,政府工作的中心是民生,因此将继续房地产调控。 温家宝透露,他的目标是“不一定人人都拥有自己的房,但人人都要有住处。可以买房,也可以租房,但租房的价格也要合理。保障性住房和商品房建设两者不可偏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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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昌海:给人带来希望的缅甸“渐进式改革”

据网络报道,人民网日前发表的一篇文章表示,随着美国在亚太地区巩固其与印度和日本等国的关系,北京越来越警惕其盟友 – 朝鲜、巴基斯坦和缅甸,这些国家也在西方的影响下动摇。该文章称:目前,中国与日本、印度和东盟国家的关系略显紧张。同时,北京以前的亲密盟友,如朝鲜、缅甸和巴基斯坦,正在向西方开放。 值得注意的是,北京在称呼这三个国家时,使用的是“前亲密盟友”。 文章称,一旦中国的经济发展放缓,中国的吸引力就将消失,除非中国能够成功地通过软实力,去赢得他们的心。看来,官媒开始注意到,以前的老朋友之所以成为“前亲密盟友”,不是银子不吸引人,而是“软实力”不得人心;一旦没有了银子,都会成为“前亲密盟友”。 但缅甸的转变的确让人大吃一惊。在那里,中国投入了数十亿美元,为前缅甸军政府统治下修建输油管道基础设施。一位以前北京坚定的盟友缅甸,去年也转变了其对美国的态度,缅甸在美国国务卿希拉里的访问后,迅速向美国开放。缅甸和美国彼此接近是一个自然举措。在此之前,缅甸反对党领袖昂山素姬去年 11 月获释……后来,缅甸政府停掉了中国在缅甸投资的密松水电站项目。“如果这种趋势继续下去,缅甸将最终落入西方怀抱,并成为美国部署在中国边境的一个重要棋子,如果缅甸向美国靠拢,这将是北京能源战略的一个挫败。在缅甸的能源开发,仍是北京避免与美国在马六甲发生冲突最好的解决方案。 不过,令人担心的不仅是缅甸,还有不是中国盟友的伊朗。据英国《每日邮报》消息,伊朗政府切断国内互联网和国际主要新闻网站、社交网站的联系及阻止邮箱的使用。报道指此举为伊朗政府阻止公众于今日“伊斯兰革命 33 周年”时的示威活动。 2 月 10 日,英国《每日邮报》、《国际观察》等报道了伊朗已切断接入部分国际互联网,包括 Gmail 、 Hotmail 等邮箱无法使用,伊朗网民也不能登陆 Facebook 、 Twitter 微博和国外一些主要的新闻网站。但伊朗政府尚未作出任何有关服务中断的公告。但伊朗人仍然能够通过 VPN 使用代理服务器,规避政府对国际互联网的限制。报道称, 2 月 11 日,是伊朗“伊斯兰革命” 33 周年纪念日,有传言伊朗人计划通过网络号召民众开展反政府游行和示威活动。伊朗政府切断国际互联网之举应该是为阻止这些活动。 上个月,伊朗信息部部长曾宣布,伊朗计划建立国家互联网。这个巨大的“内联网”将切断伊朗互联网与世界其他网络的联系。据德国之声介绍,“这对伊朗来说是很重要的一步,因为本来就要推出伊朗本身的局域网,这明显是走向朝鲜的方向了。” 德国之声在国际报道后面的评论中观察到,有指伊朗正在使用和中国、朝鲜一样的互联网审查手段,这也是国家专制统治的手段之一,既对信息的控制。中国和伊朗在互联网管制上有相近的本质,但中国与伊朗相比,有更多的技术上的手段翻越“长城”,中国网民面对中国不断升级的互联网审查和管制,反弹也愈加强烈。“从审查的程度、普通民众被慢慢引导只看本国内容,在心理上产生自我审查,伊朗和中国都差不多了,难兄难弟。” 对中国互联网的未来并不表示悲观:“中国了解翻墙的人也一直是大幅增加的,可翻墙在伊朗可能就比较奢侈,他们从来没有在互联网上的自由,中国处在一个对互联网使用的增长状态中,所以中国互联网的走向没有那么悲观,或者说中国公众对加强的互联网审查有更多的反弹。尤其在知识分享、全球交流等领域,互联网审查已经不得人心了。” 但这次 缅甸政府的一系列改革措施中,也涉及了媒体的领域。一个新的媒体法正在筹备当中,虽然审查制度没有废除,不过已经有很多话题“解禁”,报纸的独立性增强也标志了缅甸民主化的进程。 缅甸周报《七天新闻》主编阿曼刚刚从审查机关返回办公室,对德国之声说,缅甸转向民主化,媒体审查制度虽然没有完全取消,不过对新闻自由有所放松,“他们要求报导不要过于尖锐,要有所缓和。在我的文章里,我提及了许多人关注的话题:昂山素季的竞选旅行。”这位年轻的主编表示,基本上关于昂山素季的报导已经不再是禁忌话题。现在缅甸的独立报纸几乎都刊登过这位受到崇拜的反对派政治人物的照片。阿曼说:“从去年 8 月昂山素季与总统吴登盛会晤后,登出她的照片已不是问题。这是以前在头版绝对禁止的事情,以前就连在报纸内页,也只是有的时候才允许刊登她的照片。”据德国之声报道,《七天新闻》这个星期会使用一张昂山素季的照片,照片上的她从一辆敞篷车向外面挥手致意,照片摄于海滨城市土瓦,这是昂山素季选战之旅的第一站。另外一家周报《声音》也使用了昂山素季的一张特写照片,他们每周销售量是 85000 份,而《七天新闻》目前在 14 万份报纸左右。阿曼表示,近日的销售量直线上升:“因为新闻突然得到了重视,从去年 4 月起报纸的销售量就有所上升。因为人们相信我们发表的信息属实。再加上去年年末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希拉里访问缅甸,这一切对我们来说都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另外,媒体的时效性也增加了,《声音》的副主编涂泽雅表示:“以前人们买报纸阅读的时候,上面的新闻已经是‘旧闻 ‘ 了,因为审查需要最少需要一个星期的时间。” 不过,缅甸政府与众多少数民族的谈判目前仍是禁忌的报导话题之一。因为这场和平谈判目前进展拖沓缓慢,媒体不允许媒体发表少数民族、尤其是顽抗的克钦族的声明。尽管如此,涂泽雅表示,他不再时刻担心审查管制的问题,现在的情况真是向前迈进了一大步,架在脖子上的斧子被拿掉了:“以前很多领域是不允许涉及的:比如关于政治犯、人权,而现在这些话题都已经解除禁令。所以我们现在想写什么都可以写什么,然后审查部门会决定他们在这些话题上会删减哪些内容。” 缅甸是个多民族国家,除了占人口多数的缅族,被缅甸官方承认的民族多达 130 多个。克伦族、克钦族、掸族、孟族等民族是缅甸国内最重要的少数民族。这几个少数民族都拥有自己的军队,几十年来他们和政府军之间不断发生交火。最近几个月来的谈判似乎带来一丝和平曙光。缅甸南部的克伦族同中央政府签署了停战协定。缅甸政府的一位公职人员说:“内比都政府和克伦族之间此前没有签署过停战协定。这是 63 年来签订的第一份停战协定,这对整个国家来说是一个巨大的突破。”不久前前,克伦族庆祝了他们谋求独立的 63 周年纪念日,同时撤回了最前线的战士。内尔达是克伦族军队的指挥官。他说:“如果现在举行和谈,我们感到很高兴。我们想坐在谈判桌旁继续协商。但如果我们的愿望被驳回的话,那我们就需要继续为我们的权利而战了。” 几十年来克伦族一直在争取民主自治和文化自决。克伦族的首领卡普索博心中的疑虑仍然很大。“我们现在和政府之间签署了停战协定,但是我们必须保持谨慎,对政府我们不能百分之百地信任。”但是不久前克伦族民族联盟的秘书长却宣布,停战协定并未签订,双方仍在谈判之中。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矛盾的现象?独立周刊《声音》的编辑则亚楚说,因为克伦族人对政府缺少信任。“达成停火协定是容易的,但是在停火之后还会持续一段充满不信任和紧张气氛的时期。为此现在必须加强的是信任建设。停战只是一个开端,双方现在需要的是对对方的信任,而且特别需要的是时间。” 克钦族是缅甸北部人口最多的少数民族。这个族还没有和政府间达成停火协定,而且停战谈判还只是停留在初级阶段。政府方面的一名负责起草谈判草案的代表说,为了推动整个和平进程,政府和克钦族之间都要做出努力。 反对派也认同这种看法。昂山素季所在的全国民主阵线强调说,从长远看应该再出台一部新的联邦宪法,依照新宪法,所有族群都应该享有平等的权利和自治的权利。 缅甸的新政府还表示想要学习印尼的经验,印尼同样是多民族国家,但在 1998 年独裁将军苏哈托倒台后采取了自由式民主体制。缅甸在 2011 年 9 月份派出了一些总统顾问前往雅加达与印尼的议员们对话,以学习印尼的民主经验。但前方的路途仍然漫漫,缅甸首席总统顾问称,缅甸的新政府仍然在民主政治上进行实验; “ 我们必须改变我们的战略和战术,我们必须改变我们的经验和技术。我们必须改变整个社会的想法和态度。改变人们的想法是非常艰难的。 ” 2011 年 12 月初缅甸总统吴登盛还签署法令,首次允许公众举行和平示威。缅甸官方媒体报道说,新法律要求抗议者至少提前五天提出申请,如果被拒,可以提出上诉。缅甸此前禁止公众举行示威,新措施是缅甸政府最近推出一系列改革措施的一步。 2011 年 10 月,缅甸同意组织工会和举行罢工,这也是该国 1962 年以来首次允许罢工。 11 月 2 日,缅甸政府还与主要的武装反对派南掸邦军达成停火协议,为西方国家解除对缅甸的制裁铺平道路。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对缅甸进行访问,并与缅甸民主运动领袖昂山素季和总统吴登盛会晤。昂山素季表示,缅甸可以踏上通往民主之路,不过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缅甸军政府去年将权力移交给民选政府,但军方仍对政府和司法保持强大的控制权。 2012 年 1 月 14 日,美国总统奥巴马称,缅甸释放数百名政治犯的决定是 “ 是走向民主改革的重大一步 ” 。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称缅甸政府释囚举动是迄今为止最重要的举措,因为获释囚犯中包括一些重要的知名政治人物,他们可以为民族和解作出贡献。作为回应,希拉里宣布,美国将启动与缅甸互派大使的程序;释放囚犯满足了美国与缅甸修复外交关系的条件。但奥巴马和希拉里分别在声明中指出,缅甸需要做更多工作。奥巴马政府敦促缅甸政府为今年举行自由公平的选举铺平道路,并无条件释放其余的政治犯。 缅甸当局准备采行新媒体法规,可望结束历时半世纪的严格新闻审查制度。同时,愈来愈不耐的新闻业,也正小心翼翼试探新近获得自由的尺度。缅甸新政府正迈向开放新闻自由之路,针对民主运动领袖昂山素季的报导已不再是禁忌,这或许是该国大规模变革当中最引人注目的改革措施。随着缅甸逐渐放宽管制,系狱的新闻记者也获得释放,且该国在无国界记者组织公布的去年新闻自由度评比中排名也有进步,上升至榜单上 179 个国家中的 169 名。由于缅甸当局承诺废除宣传部的“新闻审查暨登记局”,如今新闻编辑们热切期待脱离出版审查的枷锁。缅甸宣传部官员告诉法新社:“在国会……每个人都同意应该关闭审查局”。他并表示,除非媒体法规草案有所修改,否则审查当局将关闭。 在一月末,缅甸信息部给缅甸记者的一份声明中表示:缅甸议会目前正在筹备出台新的媒体法,此法案中,将进一步放宽审查制度,不过这仅限于纸媒,声明中写道:“我们确定,新媒体法出台以后,您会感到高兴”。一位信息产业部发言人表示,缅甸的新媒体法案会借鉴柬埔寨、越南和印度尼西亚的媒体法律的一些条规。不过,越南并不是媒体自由和言论自由的典范。阿曼认为,离新媒体的具体实施最少还要半年的时间。并不是缅甸所有的记者都持乐观态度。独立报社《缅甸邮报》的记者棋娜表示:“我和一位著名的演员做采访时,他和我讲述了电影业审查的情况,这一段当然被审查机关给和谐了。” 这是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经过这件事之后棋娜对自由言论是否真的可以突破严格的审查制度之墙持怀疑的态度。同一报社的编辑乌昂名特也有同感:“当然在过去的 14 个月里有很多改变,但是这些改变的力度还不够。审查制度虽然有所放宽,但是它并没有被完全取消。我们手稿在出版前都要等待批准,甚至广告也要经过审查。这不算新闻自由。” 这位从业 15 年的记者在多个编辑部里工作过,现在他只想在《缅甸邮报》不受限制的安心写稿,但是受审查限制的例子还是比比皆是,他说:“我刚刚与全国民主联盟的领导人丁吴的整篇采访都被枪毙了,采访内容与缅甸的未来和军队的意义有关。” 目前缅甸的新闻自由是指,媒体可以发表一些对政府有些不同声音的报导。尽管持着批评和怀疑的态度,涂泽雅是对未来还是持乐观的态度:“可以从每个报刊的头条新闻感觉到有所改变。”他和同事的愿望是把报社从周报变为日报。到目前为止,只有政府报纸才享有这项专利。 2012 年 1 月 20 日,缅甸总统吴登盛在接受《华盛顿邮报》独家专访时表示,缅甸所进行的民主改革不会回头,而昂山素季如果在即将来临的国会补选中获胜,缅甸政府也准备接受她以国会议员身分参与政府运作,甚至也不排除昂山素季有朝一日进入内阁的可能。不过就算是缅甸政府欢迎反对派人士进入国会,军方仍然会在政府的运作中扮演很强有力的角色。“我要传达的讯息,就是我们现在是在通往民主的正确轨道上,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只能往前进,也无意再走回头路”。吴登盛表示,几十年来的制裁,限制了缅甸的经济发展,也伤害到五千四百万的缅甸人民。吴登盛指出,缅甸已经努力配合、达成了包括释放政治犯、举行国会补选等西方国家的要求,甚至也不排除昂山素季有朝一日将以国会成员身分进入内阁的可能。他说,“现在,该是西方国家作出反应的时候了”。 昂山素季则在接受华邮访问时表示,她并不认为西方国家现在就应解除制裁。不过她认为吴登盛确实真心希望改革,只不过“政府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人,我也不知道他在军方有多少的支持,他本人过去是军人,我只能假定他有一定程度的支持”。 和中国一样,缅甸也是个多民族国家,除了占人口多数的缅族,被缅甸官方承认的民族多达 130 多个。缅甸军政府以中央集权的方式在领导这个国家,在这一点上总统吴登盛虽然态度也很坚决,但是最近隐约出现了一些渐变的光亮。看来,缅甸在“硬实力”拼不过美国的时候,也就不得不转过来打造软实力,向美国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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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思想 | 许纪霖:儒家宪政的现实与历史

许纪霖:儒家宪政的现实与历史 进入专题 : 儒家宪政    ● 许纪霖 ( 进入专栏 )         【内容提要】在中国古代思想与制度之中,有丰富的政治智慧:道统与政统的双重权威、士大夫与君主共治天下、民间的清议传统、文官考试与御史制度等等,这些政治智慧与制度实践在相当大的程度上限制了皇权独霸天下,使得中国政治在若干朝代和历史时期之中保持了清明、理性与有序。如果说这些政治智慧表现为某种有别于欧洲的儒家宪政的话,那么也必须注意到,这种儒家宪政是残缺的礼治型宪政,具有自身不可克服的内在限制。儒家宪政是否可以落为现实,最终还是取决于三纲为核心的礼治秩序,依赖于圣君贤相的个人德性,无法从根本上落实宪政所应该解决的统治合法性、权力的有效限制和权力的有序更替问题。从这个意义上说,儒家宪政在现代社会之中不再具有独立的光复价值,但其中的政治智慧有可能通过与自由主义的审慎的嫁接,在现代民主宪政的基本架构之中实现创造性之转化。     【关键词】儒家宪政 礼治 双重权威          儒家文化作为古老的轴心文明之一,到了21世纪,它的心灵智慧已经为各家各派所公认。那么,儒家是否还有其政治智慧?更确切地说,在以民主为归向的当下政治实践当中,儒家的政治智慧是否还有其现代的意义?以往思想界的一般看法,认为儒家在当代世界的价值,主要是其心性修养,其政治价值,已经失去了意义。即使是20世纪新儒家代表人物牟宗三,也认为儒家有治道而无政道,新儒家的使命之一乃在于解决老内圣(心性之学)如何与新外王(民主政治)接轨的问题。①     然而,近十年以来,在新一代儒学知识分子推动下的儒学复兴大潮之中,思想风向发生了显著的变化。最早是蒋庆,在心性儒学之外,发掘出以公羊学传统为主脉的政治儒学,并积极为之鼓吹激荡。近一两年政治儒学被正式命名为儒家(儒教)宪政,并且被不少学者和儒者所接受,广为论证和传播。一时间,儒家宪政的思潮成为显学,有发展为儒家宪政主义的趋势。     作为二千年中华帝国的意识形态,儒家有其政治智慧是毋庸置疑的。现在的问题是:这种政治智慧是否可以用儒家宪政命名之?即使可以接受这一命名,那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宪政?其给古代的中国政治带来什么样的制度性后果?儒家宪政在现代政治生活当中是否可欲?          一、儒家宪政思潮的浮现与内部分野          儒家文化在古代之所以成为中华帝国的主流意识形态,乃是其实现了全方位的制度化。陈寅恪先生有言:“夫政治社会一切公私行动莫不与法典相关,而法典为儒家学说具体之实现。故二千年来华夏民族所受儒家学说之影响最深最巨者,实在制度法律公私生活之方面。”②从国家的政治法律、科举取士,到民间的风俗、仪式乃至宗法家族内部的伦理教化,儒家无不成为制度化的核心价值。     儒家文化到清末民初走向衰落乃至解体,实与“去制度化”有关。这一“去制度化”的过程,有三个重要的关节点,第一是1905年科举制度的废除。儒家本来不似西方的基督教有自己独立的宗教组织,其凭借的是对教育的垄断,以国家的科举取士制度获得传播,形成以师统为核心的网络系统。一旦科举废除,各地学堂和新兴学校不再将四书五经作为必修课程,儒家便失去了其所赖以存在的师统建制。第二是1911年持续二千年的中华帝制的终结,民国政制趋向西化,儒家学说不再是国家的核心价值,与法律政治制度脱钩。第三是民初以还社会流动加速,传统的宗法家族制度逐渐式微,儒家的社会基础荡然无存。在三重巨变之中,儒家文化逐渐与教育、政治、社会的基本建制分离,成为失去了躯体的孤魂,无所依附、四处飘荡的幽灵。     余英时先生指出,传统儒学的生命力在于通过制度化得以全面安排人间秩序,当制度化的儒学死亡之后,其已成为一个游魂。这个游魂即使发展出一套可以与西学抗衡的道德哲学,也无法再借尸还魂,③“儒家通过建制化而全面支配中国人的生活秩序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返。有志为儒家‘招魂’的人不必再在这一方面枉抛心力”。在余先生看来,儒家的现代出路在于日常人生化,避开建制而致力于精神价值的重建,放弃治国平天下的目标,在修身齐家层次发挥重要作用。④     余先生的断言是否有理姑且不论,事实上,纵观整个20世纪,几代新儒家的努力,基本是在修身齐家层面,而对于治国平天下,贡献甚微。儒家的修齐治平,既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同时由于各代儒家分别突出其中的不同面向,呈现出政治儒学(西汉的董仲舒)、心性儒学(宋代的朱熹)和社会儒学(明代的王阳明)等多种取向。进入20世纪之后,儒学开始衰落。政治儒学在经历了戊戌变法最后一次回光返照之后,最终失去了与制度的血脉相连,沉寂良久。社会儒学在梁漱溟领导的乡村建设运动推动下,几度挣扎,又几度复兴,试图为中国的社会重建奠定儒学的伦理基础。反而是心性儒学,经过熊十力、牟宗三、唐君毅两代新儒家的努力,终于蔚呈大观,修得成果,成为20世纪儒学的主流。     新儒家的心性之学,所面临的是现代性过程中的意义缺失、认同迷惘和道德危机的问题。为重建中国人的心灵秩序,新儒家们沉潜往复,穷究义理,建立了宏大的形而上宇宙结构和道德世界,在哲学上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至今成为学院派儒学再三嚼咀、反复玩味的思想传统。然而,心性儒学依然是义理层面的学说,在当今的学院高墙之内,义理蜕变为学理,越来越缺乏现实的生命力,更与制度的重建相隔。自然,新儒家并非仅仅注重于内圣,从牟宗三到徐复观,念念在兹的是老内圣如何开出新外王,如何从儒学的道德主体自我坎陷,发展出制度性的知性主体,建立起现代的民主政道。牟宗三先生说:在传统中国的政治之中,只有君臣如何治理天下的治道,而无客观化的制度政道,因此“为君难,为相亦难,相夹逼于上下两端中,直不能维持其政治上之独立性与客观性。因上之君、下之民但不能客观化故也。吾每感此而兴无涯之悲痛,遂发愿深思而求其故”。⑤新儒家固然注重的是“意义世界的缺失”,但这种“制度性焦虑”常常纠结于心头,百思而难以求解。牟宗三能够做的,只是为这一客观化的知性主体奠造形而上的道德源头,但对于重建制度本身的思考甚少。徐复观对政治与学术怀有同样的兴趣,然而也没有在理论上贡献一二。个中缘由除了他们本身是哲学家、思想史家之外,更重要的恐怕与他们身居一隅,处于时代的边缘有关。诚如余英时所说,整个20世纪的儒学一直处于走下坡路,没有摆脱困境,⑥新儒家不得不退而结网,补修义理,制度重建的工作只能期待后贤了。     20世纪以降儒学走下坡路的趋势,到了近二十年的世纪之交,情势发生了微妙的扭转。90年代之后,席卷了将近一个世纪的反传统、反儒学的文化激进主义开始在大陆降温,各种文化保守主义强劲崛起,在朝的马克思主义与在野的自由主义为了寻求本土的文化资源,开始向儒家表示敬意,争相寻求与儒学结成战略同盟。于丹因为在央视百家讲坛讲解《论语》而一炮走红,儒家经典以及相关的解读成为书店的畅销书。许多大学成立了研究儒学为中心的国学研究院,儒家经典阅读成为许多学校的必修课程,企业老板和高管对传统文化趋之若鹜,民间的国学学堂和兴趣小组如雨后春笋一般到处涌现……这一切表明,儒学长达一个世纪的历史背运走到了尽头,在21世纪曙光升起之时,迎来了儒学的早春天气。     然而,21世纪的儒学复兴却仍然与制度无涉,不是停留在学院的义理层面,就是沉淀于社会的日常生活,学究气的儒学与日常生活的儒学,与往日儒学的辉煌气象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另一方面,经过二十多年的经济高速发展,中国在世界上已经成为第二号经济大国,中国模式、中国道路的声音不绝如缕,在一些知识分子看来,中国不仅在经济发展模式而且在政治发展模式上,可以摆脱西方,走一条中国特色的道路,以此彰显中国文明的复兴和昔日帝国的二度崛起。近两三年来,围绕着政治制度的顶层计,从自由主义、社会民主主义,到国家主义和新左派,都打破了往日的缄默,纷纷拿出了自己的方案。在这一“制度重建”的热潮之中,新一代的儒者不甘于寂寞,于是儒家(儒教)宪政便应运而生。     最早站出来的是新一代儒家旗帜性代表人物蒋庆。这位西南政法学院的毕业生,与老一代新儒家不同,他的真正兴趣不在宋儒的心性义理,而是汉儒公羊学的立法改制。公羊学是以微言大义行托古改制的儒学流派,在太平盛世的和平年代,通常隐而不现,并非显学,一旦到了礼崩乐坏的乱世,社会面临制度和文化的转型时刻,志在改制立法的春秋公羊学便会大行其道。西汉的董仲舒、清末的康有为皆是一代公羊学大家,也是变法创制的推动者。儒家知识分子具有深刻的忧患意识,然而在不同的时代和流派那里,内心的焦虑是不同的。蒋庆说“公羊学的焦虑是制度性的焦虑,而不像心性儒学(内圣儒学)的焦虑是实存性的焦虑,故公羊学最关注制度的建立,把改制立法看作是自己的首要任务”。⑦蒋庆这代儒者的“制度性焦虑”与上述牟宗三的“制度性焦虑”虽然都在儒家治国平天下的大的脉络之中,却有明显的差异,牟宗三的“制度性焦虑”是义理性的,其哲学家的关怀和当年的时代条件,使得他没有也不可能去从事具体的制度设计和政治实践。然而,蒋庆毕竟是公羊学传统的传承者,他对儒家义理其实缺乏真正的兴趣,而是有强烈的用世之心,志在通过制度的顶层设计,参与到当下中国立法改制的建国大业之中。这种强烈的“制度性焦虑”与用世之心,成为蒋庆所代表的儒家(儒教)宪政提倡者们共同的代际特征,所不同的只是程度差异而已。⑧     蒋庆在二十年前出版《公羊学引论》,为改制立法作理论准备;在十年前发表《政治儒学》,正式与老一代心性儒学划清界限,自立门户;到近十年先是提出恢复儒教,将读经纳入国家教育体系,成立全国性的儒教协会,然后打出儒教宪政的大旗,设计了一整套国家建构的制度性方案,一步一步从学理走向制度,从民间逼近庙堂,旨在重新连结儒学与制度的脱榫,再现儒学作为“王官之学”的昔日辉煌。蒋庆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在儒学(儒教)宪政的大旗之下,已经聚集了一批同声相求的知识分子,他们之中有纯然的儒家,有国家主义者,也有自由主义者和宪政主义者。儒家(儒教)宪政作为一种思潮,其并非一个纲领明确、阵营鲜明、诉求同一的封闭式同人主张,而只是具有不同知识背景、政治立场和文化色彩的知识分子在当下中国所体现出的某种公认价值、公共取向,他们最大的公约数建立在两个基本共识之上,一是“制度性焦虑”,认为当今中国当务所急乃是建国,完成国家的根本大法和制度之转型,二是相信儒学应该“二度制度化”,儒学古老的义理与制度传统应该镶嵌到现代民主的政治架构之中。     大致而言,在当今中国的儒家宪政思潮内部,有柔性的儒家宪政和刚性的儒教宪政两种不同的价值取向。这两种取向的分水岭,乃是对现代性的态度。柔性的儒家宪政,其提倡者中有儒家,也有自由主义和宪政主义者,他们认同现代政治的基本理念,思考的是如何将儒家的若干价值和制度传统与民主宪政制度结合起来,形成具有儒家色彩的中国现代宪政。最早提出儒家宪政主义的杜钢建将儒家宪政表述为“仁义礼智信的宪政主义原则”,按照这一原则,“要求兴人权,立公正,通和顺,符合理,树忠诚,中国在21世纪的宪政建设需要坚持儒家宪理的上述五大基本观点,充分发挥宪法对政府行为和执政党行为的制约作用。”⑨唐文明认为:“儒教、宪政与中国的问题,也就是直面实际的历史情境,如何在中国的宪政建设中将儒教的精神与理念贯彻进去的问题。”他主张在三个方面以儒家思想修订中国的宪法,一是将大同说作为中国宪政建设所依据的终极理想,二是除了西方宪政的基本人权之外,还要补充儒家的伦理法权,三是要在中国宪政建设中落实儒家的“寓郡县之意于封建之中”,变中央集权制为地方自治的联邦制国家。⑩康晓光发表长篇的《儒家宪政论纲》,提出“承续儒家道统,建立儒家宪政,把中国政府的正当性建立在对中华五千年道统的继承和对现代民主政治的吸纳之上。儒家可以吸收多党制、竞争性的普选制度、权力分立、有限政府等理念和制度,进而实现传统与现代的融合”。11香港的陈祖为则认为,儒学不仅具有批评时政的功能,而且可以作为立法以及制定政策的理论基础,因此可以称为“儒家宪政”。他不赞成蒋庆式的儒教在政治与社会生活中的全面推广,主张一种温和的圆善主义(moderate perfectionism),即在国家立法的时候可以诉诸儒家关于美好人生的具体而零碎的价值判断。12秋风(姚中秋)发表了一系列文章,从中国历史的角度论述儒家宪政的历史形态,认为儒家本身代表着一种宪政主义的理想,在历史上存在着三种不同的宪政主义形态,一种是西周的贵族封建制,第二是汉代的君主与士大夫共治体制,第三是近代从康有为到张君劢的儒家式现代宪政政体。“这个历史证明了,宪政主义就是儒家外王之基本取向、核心精神。”13          与柔性、开放的儒家宪政主义不同的是,刚性的儒教宪政主义更多表现出原教旨主义的意味。独树一帜、剑走偏锋的蒋庆便是这样一个儒教宪政的原教旨主义者。他对公羊学为核心的政治儒学近乎狂热与偏执的卫道,试图在政治与社会生活中全面推行儒教,使得他将三种对象都作为自己的批评目标。其一是儒家内部的竞争者心性儒学。在他看来,从宋明到新儒家的心性儒学,将内圣与外王视为体用、本末关系,试图从内圣开出外王,实际上取消了外王的独立性,使外王成为一种附属于内圣的微不足道的陪衬,使儒家的人格重心落在生命心性之上,而不能跳出生命落在客观外在的事功制度,这种偏于内圣一曲的心性儒学,最终结果只能是无法开出外王。蒋庆认为内圣与外王之间,只有结构的平行联系,而无体用的从属关系。14心性儒学只是内圣之学,外王之学当属公羊学,“二学离则两美,合则两伤”。在他看来,“政治儒学是唯一适应于解决政治问题的儒学”,“是儒学传统中的外王之学”。通过内圣和外王的领地划分,他试图将儒学内部立法改制的领导权,牢牢控制在自己所继承的公羊学传统手中。     原教旨儒教宪政的第二个批评目标是当下主流意识形态。这种批评是隐形和间接的,并非诉诸批评性的话语,而是王道政治的建国方案。当有些保守的儒教宪政主义者热衷于“通三统”,要将儒家的王道与人民共和的党国体制接通的时候,15蒋庆却很少谈“通三统”,仍然坚持其儒教治国和王道政治的全盘改制方案。在他看来,中国的问题在于“合法性缺位”,“鉴于百年来中国固有文化崩溃,完全与外来文化——或自由主义文化或社会主义文化——作为中国的主导性文化,即僭越了儒家文化在政治与社会中的正统主导地位,偏离了中国文化的发展方向”。他明确表示当下中国的主流意识形态无法解决政治合法性长期缺位的问题,不能作为政治合法性的基础。16蒋庆的儒教宪政并非保守的,由于其原教旨主义的性质,相反地显得异常地激进,对现实秩序具有很强的疏离感和叛逆性。     不过,原教旨的儒教宪政最大的批评对象或真正的敌人不是心性儒学,也不是当下主流意识形态,而是西方的自由主义民主政治。这是他们与上一代新儒家的最大不同。熊十力、张君劢、牟宗三、徐复观等人毕竟受过“五四”启蒙思想的洗礼,虽然他们反对启蒙主流中的科学主义和唯理主义,然而在政治观上与他们的论敌没有根本的分歧,而是共享自由、民主、宪政的基本价值,因为新儒家政治上的敌人与自由主义者一样,都是新老的专制主义——早年是传统的皇权专制,晚年则是现代的极权主义。他们承认,西方的民主宪政是解决专制主义的不二途径,“中国今虽尚未能完成其民主建国之事业,然我们却不能说中国政治发展之内在要求,不倾向于民主制度之建立”。17新儒家与他们的论敌自由主义者之分歧仅仅在于,传统中国文化是否障碍了民主宪政的发展。在他们看来,中国文化特别是儒家文化包含着现代民主的种子,问题是如何从老内圣中开出民主的新外王。然而,以蒋庆为代表的原教旨儒教宪政的真正敌人不再是新老专制主义,而是西方自由主义所代表的所谓“庸民政治”。在他们看来,在西式选举为中心的民主政治之下,受过教育的精英与普通民众一样,一人一票,只重数量,缺乏质量。民意独大,民意决定一切,现代政治缺乏古典政治那种超越性和历史文化性。因此,蒋庆要恢复建立儒家式的以精英为核心的王道政治,在民意(人)之外,再建超验价值(天)、民族历史传统(地)的三重政治合法性。18牟宗三当年批评中国的儒家政治只有治道(统治者如何治理的善治),没有政道(客观的制度性架构),因而要引进西方的民主宪政制度,19但在蒋庆看来,缺乏政道是心性儒学的问题,注重外王的公羊学有自己的政道,中国有自己的宪政,即以王道政治为中心的制度性架构。“所谓儒教宪政,就是中国式宪政,说具体点,就是具有中国历史文化特色的中国宪政,也就是人类离开自由民主政治之外的另一条政治发展之路。”20蒋庆在这里说得非常清楚,刚性的儒教宪政既与老一代新儒家不同,也与柔性的儒教宪政有别,后二者虽然对西式民主有批评、有反思,但还是在现代性的普世价值和制度框架之内寻求儒家的位置,形成中国的特色,而蒋庆则要在现代性之外开辟一个另类的王道政治、另类的中国宪政,因而说他是原教旨的儒教宪政,并非言过其实。     那么,儒家宪政究竟意味着什么?它是否可以成为当代中国可欲的政治方案?既然儒家宪政来自于中国的历史,不妨让我们回到历史,从其本源探究,然后再来作出现实的抉择。          二、历史上的士大夫与君主共治格局及内在限制          儒家宪政,乃是近两年来新一代儒家的创新之词。历史上的政治儒家是否有宪政形态,假如有的话,又是什么类型的宪政?要梳理这一点,首先让我们来了解何谓宪政。     所谓宪政,乃是与政治权力有关的制度设置,它通过客观的制度和法律的安排,对政治权力进行创建、安排和限制。在这其中,宪政具有三重功能:第一是用法律或者制度赋予权力以合法性,从而建构和安排统治者的权力;第二是用法律或者制度规范和限制权力,以实现政治共同体特定的目标;第三是用法律或者制度规范权力的更替,以保持政治共同体的持续稳定。     宪政是各种政治秩序中的一种特定形式,它的特点在于:其宪政的意志必定高于统治者(无论是君主、贵族还是人民)的意志,宪政本身具有统摄权力的权威性,这是宪政区别于其他政治秩序的根本含义。因此,宪法(成文法或者不成文法)虽然是宪政的表面特征,但有宪法的政体并不意味着必定是宪政体制,假如统治者的意志高于或者等同于宪政的意志,比如传统中国的法家、斯大林时期的苏联,则是有宪政之名,而无宪政之实,这是一种反宪政的“宪政”。宪政必定是有权威的,这个权威乃是凌驾于政治统治的权力之上,能够对权力进行驾驭、控制、限制和更替。宪政之所以必要,乃是多少相信权力具有某种邪恶性,需要通过制度和法律的形式加以规范。     自然,宪政本身无法自己创建其权威性,它总是来自于更高的立宪意志,也就是说,任何宪政,都有其特定的道德价值和立宪目标。欧洲中世纪的基督教宪政,通过规范与限制世俗的权力,乃是为了实现上帝的意志。现代的自由主义宪政,乃是为了保障每一个公民的自由、平等以及道德尊严。而儒家宪政,则是为了实现天下为公、仁义礼智的大同理想。     现代宪政的经典形式被认为是自由主义宪政,这主要因为自由主义宪政所欲达致的自由与平等的价值,在现代社会被普遍接受,而其在历史实践过程之中也被证明较好地实现了这一价值。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历史上的宪政只有这一种形式,欧洲中世纪的基督教宪政、中国古代的儒家宪政,以及可能有过的其他文明体的宪政形式,都是可以比较的历史实践。衡量一个宪政好不好,用其欲达致的价值目标来衡量是困难的,因为不同的价值之间难以通约,然而,假如从宪政相对于权力而言的权威性出发,显然我们可以对各种宪政的好坏,设定几个评估的标准:第一,是否可以有效地赋予权力以与特定价值目标相联系的政治正当性?第二,宪政的意志是否真的在权力之上,可以用法律和制度的手段,及时、充分地限制权力?第三,当权力腐败堕落的时候,是否有制度性或程序性的方式,和平稳定地更替统治者?下面我们将看到,儒家宪政在第一项权力的正当性赋予方面是强项,在第二项权力的限制方面是弱项,而在第三项权力的和平更替方面则为不及格。     西方的现代宪政有两个历史源头:自上而下的超越性意志和自下而上的契约性贵族社会。弗里德里希在《超越正义:宪政的宗教之维》中指出:宪政论“植根于西方基督教的信仰体系及其表述世俗秩序意义的政治思想中”。21在世俗的权力之上,始终存在着比权力更高、更具权威的超越性意志,在中世纪,是上帝的意志,到了近代,上帝的意志世俗化为自然神、自然法或者道德形而上学。     除了自上而下的超越性意志之外,西方宪政的另一个历史源头乃是自下而上的契约性贵族社会。英国成为第一个现代宪政国家不是偶然的,它既不同于王权占绝对优势的法兰西,也区别于诸侯割据、王权式微的德意志,英国的贵族与王权处于某种均势状态,于是便有可能相互妥协,签订《自由大宪章》、《牛津条例》、《权利法案》等这些后来成为英国宪政基础的最重要历史文件。宪政与贵族制密切相关,它是对权力的双重防范;既对抗一个人说了算的君主制,也防范多数人暴政的民主制,宪政试图在君主、贵族和人民之间保持某种和谐的平衡,按照亚里斯多德的理想,各种力量平衡的政体便是共和政体,共和与宪政后来在美国立宪过程当中结合在一起,以宪政保障共和,以共和维系宪政,宪政通过各种利益和力量之间的相互制约和均衡,以实现共和的最高目的:政治共同体的公共利益。     那么,中国的儒家宪政如果有的话,是一种自上而下还是自下而上的宪政?在这里,我们首先要了解中国政治的双重权威问题。22在古代中国,有两种不同的权威,一种是士大夫所代表的道统,另一种是王权所代表的政统,其权威的源头,都来自于超越性的天命。换而言之,宇宙的超越性意志,当降临到人世之后,一分为二,体现为道统与政统这双重权威,这是中国文明的特殊现象,是其它几个古老的轴心文明——无论是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还是印度教、古希腊罗马文明——都不曾有过的。中国的皇帝与读书人、政统与道统种种说不清、理还乱的纠葛冲突,都与双重权威有关,而儒家宪政的历史秘密,也渊源于此。     从远古开始,天命就将人间的统治权授予君主,君主贵为天子,秉承天命统治天下。然而,君主的统治是否符合天之意志,其解释权并不在其手中,而另有他人。起先是通晓天意的巫师,但巫师与王权尚不可分离,到了春秋战国时代,中国文明发生了大突破,民间出现了儒、道、墨等诸子百家,开始形成独立的道统,拥有了解释天命、议论政治的话语权,这就是与王权平行的另一种权威:与政统抗衡的道统。儒家的道统,其背后还有掌控教育网络的师统。按照儒家的看法,道统高于政统,师统更在王权之上。于是,按照儒家理想所设想的儒家宪政,同样具有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双重源头。     所谓自上而下,乃是以君主为代表的政治权力,在其之上有更高的、超越性的天命所限,君主的意志必须秉承天命,因为天是有德性的,因此现实的君主也要以德治国,实现王道政治。许倬云先生说,董仲舒将孔子放上王者的宝座,执行褒贬的权力,“如此,儒生操持了批评论断现世界的权力,而儒家的经典成为评断事务是非长短的依据,儒家为汉室的政治肯定了合法性,可是也相对的把知识分子提升到与政权抗衡的地位。”23儒家的道统,对皇权的政统来说,是一种目的论的制约,从汉儒阴阳五行宇宙论,到宋儒的天理说,皆是试图通过建构一个超越于世俗秩序的宇宙秩序,一方面赋予王权以统治的正当性,另一方面以天道压王权,控制和限制君主的滥权。然而,道统对政统的制约,不同的义理形态所产生的政治效果,其强弱是有差别的。张灏先生指出,儒家的这套天人之际思想,有两种表现形态,一种是脱胎于殷周的古老神话传统的天人感应说,后来发展为汉儒的阴阳五行宇宙论,另一种是轴心文明突破时期的天人合一说,天命内化于人的心灵,后来发展为天理心性合一的宋明理学,但二者与政治的分离度和批判性是不同的,“天人感应的思想,只能以人世秩序的基本制度的神圣不可变性为前提而发挥有限度的批判意识,天人合一的思想则以内化超越为前提,蕴含了权威二元化的激烈批判意识”。24也就是说,作为儒家宪政的不同形式,董仲舒的宇宙论模式更多地赋予王权以统治的正当性,虽然其也有限制王权的另一面,但相对来说比较弱,而朱熹、王阳明的宋明理学因为其拥有独立于王权的心灵秩序,而这一心灵秩序又与宇宙秩序内在相通,因此更具有批判性。     儒家宪政的自上而下源头,除了超越性的天命、天道和天理之外,还有一个介乎于超越与世俗之间的概念,叫做“天下”。天下是世俗的,它首先代表君主统治的疆域,是一个地理性的概念,但天下又不仅于此,它高于国(王朝),是一个文化性、伦理性的概念,代表着儒家的礼教秩序,国为私,乃一家一姓之王朝也,天下为公,因而与天理相通。天下秩序既是形而上的宇宙秩序,也是世俗性的礼教秩序。天下在现实的王朝秩序之上,而且是王权统治的正当性所在,王朝是一个人的,但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公天下”的观念乃是针对“家天下”而言,三代以上天下为公,三代以下就是“家天下”,天下属于皇帝私有。黄宗羲说:“三代以上有法,三代以下无法”,因为三代以上之法乃是为天下之法,而三代以下只是一己之法、一家之法,非天下之法也。25儒家以蕴含着天理的天下来限制王权为核心的国家,但这种限制只是一种目的论的宪政,而非制度性、程序性的宪政。目的论的宪政,与礼治相关,天下说到底就是一套以德性为中心的礼治秩序,所诉诸的是目的合理性(天下为公)、对权力之治道的规约和统治者的个人德性,它所缺乏的是宪政所必需的政道,即制度性、程序性的规定。宪政所追求的乃是政治正义,但儒家宪政因为是一种目的论的、伦理为中心的宪政,因此它在意的是实质的(目的论)的正义,所谓天下为公,而忽视了程序正义的制度性设计。关于这一点,下面我们将进一步展开分析。     中国特有的双重权威,使得儒家士大夫拥有超越人间权力之上的天命解释权,皇权统治是否正当,是否符合天道和民意,皆在读书人一端,君主本身无法自圆其说。自孔孟到董仲舒、朱熹,儒家又发展出完整的道德政治的义理,形成了以四书五经为核心的经典,并经过五经博士、科举取士等制度化形态,让士大夫们牢牢控制了中华帝国的意识形态话语权。从玄虚的天命到经典形态的儒家义理,是一层自上而下,而从义理再往下落实一层,则为士大夫的清议,清议作为古代中国的社会舆论,发自士林,又直达朝廷,使历代君主们哪怕是暴君在施政时不得不有所顾忌,不敢过于得罪舆论,因为清议所代表的,乃是帝国的核心价值观,是让君主都有所畏惧的天命。清议是否强势,取决于其所凭借的建制,东汉有上万士人云集的京城太学,晚明有遍布南北的书院社团,士大夫的舆论便浩浩荡荡,广为散布,对统治者构成了巨大的压力。然而,无论是体制内部的东汉太学,还是体制之外的民间书院,皆缺乏制度的稳定保障,士大夫的舆论激荡,引起君主的警惕和宦官势力的激烈反弹,东汉的党锢事件和明末的魏忠贤迫害东林党,便证明了士大夫的舆论对权力的限制,是多么的脆弱,其是否可以发挥作用,最终取决于君主个人是开明呢抑或昏庸。     除了从天理到清议的自上而下的制约,儒家宪政还有另一个自下而上的源头,这乃是秋风所说的“士大夫与皇权共治体制”。26从汉唐到两宋,中华帝国虽然名为君主国,但因为存在着双重权威,参与统治的除了皇帝及其家族之外,还有士大夫官僚集团。一个有着共同的儒家家族信念的文人集团,在帝国政治里面扮演重要的角色,在古代世界政治里面,亦是罕见的现象。钱穆先生详细分析过,在西周,是血缘为中心的皇室分封制,经过秦制的过渡,到西汉的汉武帝,所建立的政府不再是西周的贵族政府,也非汉初的军人政府,而是由平民当中有知识有教养的贤人所组成的政府,此乃“文治政府之创建”。27文治政府与之前的重大不同,乃是政府与王室、国家之公务与王室之私事,有了明确的区分,秦朝与汉初的宰相只是皇帝之私臣,不但要管国家的政务,还要过问皇室的家务。28自汉武帝之后,有了外朝(政府)与中朝(王室)之分。文治政府与皇帝为首的中朝之间有了相对的分离,遂使士大夫与皇帝的共治,具有了理论和实践的可能性。     从西汉到两宋的皇帝与士大夫的共治,因为不像中世纪英国的贵族与君主之间,有宪法性的契约规定,明确了各自的权利与义务,因此往往取决于人的因素,在共治的背后,充满了冲突和斗争。在不同的朝代里面,要看士大夫与君主之间的力量对比和意志较量。君主比较弱,权力会向士大夫一方倾斜,如果人君非常强势,就近乎君主专制。士大夫与王权之间,缺乏有效的制度制衡,在二者之上,没有一个宪法性的典章超乎其上,一切取决于人治的微妙平衡。但是,也并非完全无章可循,因为在道德治国、王道政治的儒家理念之下,确实存在着人与人之间的制衡。29不是依靠明确的法治,而是更灵活、弹性的人治,来维系政治各种势力的平衡。     士大夫与君主共治天下,首先表现在相权与君权的划分。汉唐到两宋的宰相权力很大,君主的命令必须经由宰相的副署方能生效,历史上常有宰相以“封还诏书”和“不肯平署”的方式抗拒皇帝的旨令。30然而,王权与相权之间,毕竟是君臣关系,它不是西方的法权关系,而是三纲之下的礼教关系。礼教所强调的并非权利,而是在伦理共同体中各自的职责。钱穆先生说,中国的政治没有西方式的主权或主体性概念,所看重的只是职责,政治的责任由谁来承担。31这就意味着,在传统中国政治里面,政者(政治的主体)是缺位的,只有治者,所有的人只有治人者与治于人者的区别。当士大夫与皇帝共治天下时,是以治者的身份,而非类似古希腊的公民那种政者的身份出现。共治格局并非契约性的法权格局,在其之上没有成文或不成文的宪法,而只是儒家伦理和王朝的敬天法祖所形成的礼教格局,君臣之间,各守本分,各尽其职。本分是否守得住,职责是否能担当,取决于君臣个人的德性,显然,这是一种伦理的软约束,而非制度的硬约束。对共治体制称赞有加的钱穆先生,对此也有清醒的认识,他说:“中国一向似乎看重的不成文法,往往遇到最大关节,反而没有严格的明白的规定。这也可以说是长处,因为可以随意应变,有伸缩余地,但也有坏处,碰着一个能干又雄心的皇帝,矜才使气,好大喜功,常常要侵夺宰相的职权,并不像现代的西方国家,皇帝私人,无论怎样好,宪法上规定他不能过问首相的事,汉武帝雄才大略,宰相便退处无权。”32     在共治体制之中,由于君权在相权之上,属于主动、强势的一方,因此是否能够实现共治,往往取决于君主的个人意志。邢义田先生指出:“宰相的职权并没有制度上的保障,它几乎完全基于一些成文或不成文的传统,尤其重要的是皇帝的信任与尊重”。“整个官僚系统是否能够客观和合理地运行,端视皇帝是否信任与尊重。客观合理的制度可以因皇帝的私心而完全溃败”。33士大夫与君主的共治格局是公天下,但一家一姓的君主是家天下,也是私天下,仅仅凭传统或不成文的传统,相权平衡不了君权,公敌不了私。手握大权者通常不愿有人与他分享权力,即便开明者如北宋时期皇帝,余英时先生也指出:“积极倡导‘同治’或‘共治’的是宋代的士大夫,而不是皇权”。34因此,与其说是共治体制,不如说是共治格局更恰当一些。体制是超越于个人意志的硬约束,而格局则是因人而宜的可变之局。因为“皇帝所拥有的是最后的权源,任何带有根本性质的变法或改制都必须从这个权力的源头处发动,所以皇帝个人的意志是一个决定性的力量”。35在权力系统之中,皇权是硬权威,士大夫是软权威。士大夫是否可以发挥士人政府的效用,完全取决于皇帝个人的德性和能力。阎步克先生分析说,汉代初年的丞相一度威望隆重,权势颇大,对皇帝直言不讳,甚至言所不当言,因为当时丞相多由打下江山之功臣担任,君相关系尚未定型。真正的文治政府自汉武帝始,封布衣出身的公孙弘为相,但相权较之以前却大为削弱,皇帝对丞相动辄斥责乃至处死,公孙弘之后的6位丞相,获罪自杀者2人,下狱处死者3人,以至公孙贺在拜相时不受印绶而顿首涕泣,视丞相为畏途。36从汉唐到两宋的所谓中外朝,中朝(内朝)以君主为中心,由皇族成员、外戚宦官组成,外朝乃是以宰相为首的文人政治。中朝是决策者,外朝乃执行者。聪明的皇帝会在二者之间保持平衡,以士大夫抑制内朝的骄奢淫逸,用内朝防范权力外倾于文人集团。但无能昏君者对士大夫猜忌心重,往往倚重内朝的皇亲国戚和宦官势力,西汉汉武帝之后外戚专权,东汉和中唐宦官横行。两朝之间,经常残酷搏杀,血雨腥风,东汉的党锢之祸,便是明证。     从汉唐到两宋,相比其皇权,士大夫的相权走的是一条下行路线,其地位日趋衰落,从宰相上朝觐见皇帝的待遇可见一斑。汉代丞相求见,皇帝要起身相迎;唐代三省长官在殿上与皇帝讨论国事,尚可饮茶闲谈,坐而论道。然而,到了宋代宰相去见君主,只能立奏。林丽月指出:“传统宰相权力的衰落,宋代是一大关键。宋代的宰相不仅失去军事与财政大权,而且也丧失了用人与司法的权力。”37到了明清,宰相索性被永久废除,代之以内阁或军机,不复有外朝存在,士大夫官僚皆成为君主个人的奴仆,内阁重臣见皇上,常须跪奏,毫无尊严了。     宰相在历史上的地位之所以日薄西山,乃是与宰相背后的社会势力衰落有关。钱穆先生说,中国士大夫的影响一在清议,二在门第。38汉初宰相说话有分量,乃是其多为军功人士;隋唐相权之重,令君主不得不尊重,乃是其背后有世家大族的支撑;到了北宋,门阀政治衰落,宰相多自科举寒门出身,如邢义田先生所云:“就社会而论,随着科举制度的兴起和唐宋世家大族的消亡殆尽,社会上已没有足以和皇权分庭抗礼的力量。宋代以后科举出身的士大夫原是一群等待天子赐予‘黄金屋’和‘千钟粟’的士人举子,他们不再有南北朝和隋唐世族那样的社会地位和财富。在这种情形下,帝王自然容易牢笼士人,肆意摆布”。39宋之后的读书人因为失去了世家大族的社会基础,唯有以义理对抗扩张的王权。世家士大夫拥有的不仅是文化力量,还有可资独立的社会资源,但被铲平了社会根基的科举士大夫,剩下的只是道德的勇气和汹涌的清议。门第已去,清议日盛,然而士大夫的清议是一种纯粹的精神批判,其背后是被掏空了的社会。宋以后的乡绅虽然在乡村社会贵为一方精英,但乡村社会与世家大族不同,它不是政治性的,也非跨区域的,乡里村庄支离破碎,各据一方,庞大的帝国政府通过郡县制将其联成整体,而乡绅本身无法构成一个有机的社会网络。科举制度下的士大夫已经不是君主的对手,政治是凭实力说话的,以制度为重心的宪政也是在王权与贵族的力量均衡中产生,你吃不了我,我也吃不了你,你活我也活,方需要规则和制度。然而,宋以后的士大夫徒有清议而已,无法支撑起体制内部的生存空间,皇帝的权力越来越大,宰相的空间日益逼仄,最后出来一代枭雄明太祖,将宰相一废了之,从此在权力中枢,再无与王权平衡的位置,通过两宋的转折与过渡,中经元代的异族统治,士大夫与君主共治格局彻底寿终正寝,到明清时代最终奠定了君主的绝对专制。          三、为何儒家宪政是一种残缺的礼治型宪政          士大夫与君主共治的儒家宪政,有一以贯之的良美义理,也有汉唐的制度设计,为什么会步步走向末途,抵挡不了王权的无限扩张,最终读书人匍匐在君王的脚下口称奴才?研究思想史的往往会产生知性的错觉,误将圣人的义理视为制度本身,又将政治设计视为历史现实。事实上,思想史不是政治史,儒家义理也代替不了历史真实。即便是儒家义理,孔子之后,也有孟荀两家。孟子重仁,德性的内在自觉;荀子重礼,外在的制度规范。孟子是道高于势的儒家理想主义者,而荀子则是兼容混杂的儒家现实主义者。外儒内法的中国皇帝,其实都不那么喜欢喋喋不休说王道的孟子,而倾向于霸王杂之、有政治现实感的荀子,故晚清的谭嗣同感慨:“二千年来之学,荀学也!”40历史上的儒家,在义理层面,孟学是主流,但在政治层面,荀学却占支配地位。不了解荀学,便无法理解儒学与制度的现实关系。     荀子的礼治,并非欧洲以罗马法为中心的法律制度,而是道德性的日常生活秩序,由家而国,家国一体,董仲舒的三纲,即是礼治的典范,君臣之间的国之伦理,亦与父子、夫妇之间的家之伦理同理同构。法是权利与义务的关系,但儒家宪政,并非法治,乃是礼教,所守住的并非抽象的、普遍的法,而是具体的、两相对应的礼。法治下的权利与义务,超越人格,成为普遍性的法理规范,而礼教之中的君臣关系,是道德人格的互动,君有为君的伦常,臣有为臣的职责。钱穆先生说,中国人讲政治,一向看重在职责,不问主权归属。主权的背后,是自由的意志,而职责所在,乃是尽力践行的道义。41儒家宪政的根基,乃是传统的礼法社会。这里的法,并非超越政治权力之上的罗马式法典,乃是君主意志可以驾驭的刑名之律。内含道德价值的礼,高于工具性的律法,赋予律法以伦理性的价值。在礼教为先的家国共同体之中,君主乃帝国之家长,百姓之父母。帝国有自己的家法(礼法),君主要受到礼法的限制,他也要聘任管家(士大夫官僚)管理帝国的日常事务,而且对礼法的解释权也在士大夫手中,然而,最终的礼法裁决权和政治决策权毋庸置疑地在一国之君手中,家法对君主的约束并非客观的、法理性的硬制约,而只是有弹性的、伦理的软制约,全依赖于君主个人的德性与能力。以礼治为核心的儒家宪政,最终落实到实处的,乃是圣君贤相的贤人政治。     以荀学为核心的儒家宪政与西方的宪政最重要的区别,不在于对人性的估计,而是如何防范人性之恶,是依靠制度的制约呢,还是贤人政治?制度设计的背后,乃是对人性的深刻理解。西方宪政的诞生,在中世纪与基督教有关,到了近代深受霍布斯主义的影响。二者一为超越性宗教,一为世俗的功利主义,然而都对人性的幽暗面有充分的体认。霍夫施塔特在谈到美国宪政创立的时候如此说,美国宪法的基础“是霍布斯哲学和加尔文教,他们认定人类的天然状态是战争,俗人的心智与上帝相抵触……他们对人类已是无信任可言,但相信良好的政治制度必有力量控制人类”。这个制度便是宪政的智慧:以欲望制服欲望,以权力制约权力。42荀子对人性之恶也有类似的认识,在他看来,人生而有好利、妒恶之心,耳目声色之欲,若听其发展,不加限制,则争则乱,乱则穷,社会无安宁之日。荀子的解决办法也是依靠制度,但他所说的制度不是以野心抗衡野心的法治,而是伦理性的礼治。人虽然本性非善,但人有知的能力,可以学习礼仪,变化人性,将外在的礼仪内化为人的良心。只要人人依礼而行,便是天下之大治。那么,礼仪又是从何而来?在荀子看来,人心本身并无创造价值的能力,但人心有理解和辨知价值的能力。礼仪制度的核心乃在于“分”,让每个人各安其位,各守本分,礼仪需要有超越于凡夫俗子之上的圣人来创造,然后传授给普通百姓。人性就像一块弯曲的木材,等待智慧超群的圣贤人物来塑造和调理。生命的全部意义便是循礼而行,按照圣人所架构和指引的礼乐规范去生活,这样,便能建立起和谐而合理的天下秩序。43     对荀子的这一“由礼而圣”的内在逻辑演绎,庞朴先生有一段精彩的分析,他说:“荀子主张人性本恶,积学化性可以为善成圣,在成圣的过程中,‘礼’是行为的准则;但一旦成了圣人‘参与天地’之后,一切外在的界限全部失效。‘圣人者,以己度者也’(《非相》),圣人本身便是尺度,便是界限,它以己为度,而这个度又符合一切客观情况,人就是天,天就是人,因而他从欲而治,也就是代天为治”。44宪政固然是一制度,但要问的是法治型的宪政,还是礼治型的宪政?同样是制度,法治不信任人,哪怕是圣人贤者,所以要用凌驾于一切人之上的宪政来规范权力;礼治不信任凡人,但相信圣贤,圣人贤君创建礼乐,以己为度,代天而治。劳思光先生指出,荀子的礼义“被视为‘应付环境需要’者,又为生自一‘在上之权威’者。就其为‘应付环境需要’而论,礼义只能有‘工具价值’;换言之,荀子如此解释价值时,所谓价值只成为一种‘功用’。另就礼义生自一‘在上之权威’而论,则礼仪皆成为外在;所谓价值亦只能是权威规范下之价值矣”。45这就是说,荀子的礼治具有功利主义的特征,因为与仁割裂,其缺乏内在的价值之源,于是所谓的价值只是外来,源自于一个外在的圣人权威。这一“外在的权威秩序”代替了“内在的道德秩序”。因此,以荀学为中心的儒家宪政天然具有权威主义的性格,荀子的学生中会出现韩非这样的法家,绝非偶然,其乃是荀学的内在逻辑使然。牟宗三先生在谈到荀子时如此评论:荀学没有法天敬天的义理,君位之上,缺乏超越的天命限制之。君主在上,“统御之道即愈接近于理律,而远于法制。而彼又是政权之所在,亦实无一客观之法律以制之。故终赖其以理自律,须赖其自己之最高道德感。道德感不足,即不能自律,而又无外力控制之,则即横决而漫无限制。”46     荀子学说外无“法天敬天”之神圣感,内乏“仁义德性”之修身,诚如蔡英文先生所说:“荀子以及先秦各思想学派的思考的出发点不是如何透过客观制度去防止君王的权力腐化或政策失误,即使像荀子相当注重客观制度之意义的思想家,也跟着先秦诸子一样,把关于君王之权位的问题的思考出发点摆在什么人有资格来当人群的最高统治者?”47作为权威之集大成者,君主自以为秉承天命,可以为所欲为,自创法度,难怪历代统治者皆外儒内法,其外儒(荀学)与内法(韩非)实有一脉相承之处,由礼而法,礼法合一。礼法之上,都有一个超乎其上的圣人贤君。     礼法制度,是儒家宪政的核心所在,但这一制度,无法根本解决对权力的限制问题。因为无论是孟子还是荀子,儒家的真正问题意识并非限制权力,而是什么样的人应该拥有权力,权力者应该如何运用权力。对权力的运用,那是治道,所谓的宪政,乃是政道。治道关心的是如何统治、如何治理,善治、王道是其最高境界。而政道所关心的是如何赋予权力以正当性,如何以制度的安排配置和限制权力。牟宗三先生有关古代中国政治只有治道而没有政道的分析,乃是石破天惊的卓见。在他看来,政道相对于政权而言,治道相对于治权而言。政道是“理性之体”,是维持政权和产生治权的宪法架构,而治道是理性的运用,是“智慧之明”。中国只有“理性之运用表现”(治道),而没有“理性之架构表现”(政道)。在治道层面已经达到很高境界,即所谓的圣君贤相,但在政道即制度的设置上始终没有办法。历史上只有吏治,而无政治,法律只是维持五伦之工具、赏罚之媒介,其本身没有独立意义,国家政治法律皆未以架构形态而出现。48另一方面,宪政要解决的权力的来源与更替问题,在中国传统政治里面也陷入缺乏制度规范的乱局。牟宗三先生注意到,虽然古代中国有“天下为公”、“选贤与能”的传统,但只是治权之民主,而非政权的民主。49治权的民主仅仅与如何治理有关,而政权的民主则意味着权力的来源与更替正当有序,有制度性规约。由于在古代国与君不分,政权与治权不分,天下与王朝不分,历代统治者的权力都是通过武力打下来的,因此得治权者得政权,得王朝者得天下,政治皆为一家一姓之世袭,缺乏一个常恒的、客观的法律限制之。因此,儒家无法在政道客观化君主权力的情形下,只能在治道方面以个人德性约束之,但这种约束是道德形态,而非法律形态,圣君贤相皆是道德上的名词,而非权位上的物质力量。50     在历史上,中国虽然有君主与士大夫的双重权威,体现为道统与政统的二元性,但二者之间并无制度性的安排,以保证道统对政统的优先性和限制力。君主的权力来自于天命,士大夫拥有解释天命和评判君主统治是否正当的清议之权,明末清初的黄宗羲还提出了“学校”这一将士大夫的清议建制化的设想。然而,即令“学校”可以定天下之是非,充其量也相当于现代社会的公共领域,而非拥有实际政治权力的议会,它无法授予和更替国家的最高权力。仅仅拥有舆论的话语权是不够的,政权的民主还必须拥有选举权。但在儒家宪政之中,所缺乏的正是这最要紧的制度性一环。牟宗三先生指出,中国有“综合的尽理之精神”(圣贤人格),也有“综合的尽气之精神”(英雄豪杰人格),却没有制度化、法律化的“分解的尽理之精神”(科学的立法政治)51于是在最高权力的更替上,自尧舜之后,总是发生周期性的动荡。之所以动荡,乃是权力更替的三个主要途径:世袭、禅让和革命,个个充满着种种非制度化的不确定性,弥漫着阴谋、暴力和血腥。凡此种种,一切皆围绕着天命的争夺。但天命无常,制度无序,在太平盛世期望圣君贤相的道德人格,乱世之时又纵容天下豪杰竞争天命,以革命的名义打天下、争天下,于是三千年的中国历史陷入一治一乱、治乱交替的无尽循环之中。     萧公权先生在谈到古代中国对君权限制时说:“宗教、法律和制度虽然束缚君主,使他们不能完全任意行为,而就二千年中大势看来,它们的效力事实上并不久远重大,不足以动摇专制政体的根本”。52儒家宪政是一种软约束的宪政,虽然权力之上有义理,权力内部有平衡,但是缺乏刚性的制度约束,缺乏超越于统治者意志之上的法律。儒家宪政乃是有义理而无建制,有法律而无宪法,有制度而无宪政——缺乏一个超越于君主权力之上的恒定不变的根本架构。面对日益扩张的君权,儒家宪政不是以法治制度约束统治者,而是试图以制度内部君臣之间、人伦之间的礼治秩序来防范权力的独断。于是,制度的约束最后不得不落到期待圣君贤相的出现,希望于统治者个人德性的人治。中国历代有盛世与衰世,有治乱循环,个中很大原因不是因为制度,乃是是否有明君贤相主政。文景之治也好,开元盛世也好,汉武帝、唐太宗也好,正如钱穆先生所言,只是人事好,并没有立下好的制度。53人存政举,人亡政息,历代如此,无一例外。有鉴于此,牟宗三、徐复观、唐君毅和张君劢这些现代新儒家们痛定思痛,反思中国古代政治的短板,指出儒家重视民意,以民意代表天命,用清议评判天下,在政府内部也发展出宰相、御史等制度性设置。这些清议与制度虽然使君主的权力受到一些道德性限制,但是否为君主所接受和尊重,仍只系于君主个人之道德,并无为君主和人民所共同认可之根本大法宪法限制之。54     在“家国天下”的古代中国,有天下大法(以天道天理为终极价值、以民意为依归的儒家义理),有王朝制定的一家一姓之家规公律,也有以宗法家族为社会背景的儒家士大夫,所缺的乃是现代意义上的国家,而现代国家的标志之一乃是拥有超越了家国天下的制度性大法。儒家宪政即便存在,也是一种残缺型的存在,其宪政架构一在义理性的天下大法,二在治道层面的制度性设置,然而前者过于形而上,后者又限于伦理化,所缺少的正是中间层的政道——超越一家一姓之王朝、超越君主个人之意志的根本大法。从这个意义上说,古代中国的儒家宪政是一种残缺的宪政,是以人治和道德为依归的礼治型宪政,它的所有良好美意和设置,最终所依傍的,不是刚性的制度,而是君主与宰相、内朝与外朝之间的伦理互动。人事变了,一切都会改变,由盛而衰,由治而乱,纲纪废弛,天下无道。儒家宪政的短板即在于此,其伦理性的内在限制使得它能够达到的高度终究无法超脱传统政治,以至于到了近代不得不接受现代民主宪政的冲击与洗礼。          四、结 语          在中国古代思想与制度之中,有许多丰富的政治智慧:道统与政统的双重权威、士大夫与君主共治天下、民间的清议传统、文官考试与御史制度等等,这些政治智慧与制度实践以民意为依归,以天理为最高价值,以儒家士大夫为社会中坚力量,在相当大的程度上限制了皇权独霸天下,使得中国政治在若干朝代和历史时期之中保持了清明、理性与有序,使得古老的中华帝国在一个地域辽阔、人口众多和文化多元的土地上,持续了二千多年的文明历史。如果说这些政治智慧是一种有别于欧洲的儒家宪政的话,也未尝不可。然而毕竟要看到,这种儒家宪政是残缺的礼治型宪政,具有自身不可克服的内在限制。其有形而上的义理,有治道层面的技艺,然而缺乏的是政道层面的根本大法,因此儒家宪政是否可以落为现实,最终还是取决于三纲为核心的礼治秩序,依赖于圣君贤相的个人德性,无法从根本上落实宪政所应该解决的统治合法性、权力的有效限制和权力的有序更替问题。从这个意义上说,儒家宪政在现代社会之中不再具有独立的光复价值,但其中的政治智慧有可能通过与自由主义的审慎的嫁接,在现代民主宪政的基本架构之中实现创造性之转化,在21世纪的中国政治之中再放异彩。当代中国温和的儒家宪政倡导者们继续老一辈新儒家所致力的方向,我们有理由有所期待,乐观其成。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现代中国思想中的个人与国家认同”(批准号:07BZSO44)、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中国现代认同中的核心观念:以个人、国家、道德、宗教为中心”(批准号:11JJD770021)的中期成果。本文初稿完成后,承蒙杨国强、秋风、叶斌等诸位先生批评指教,谨致感谢。          Abstract: There is plenty of political wisdom in Chinese ancient thoughts and institutions: the double authority of the Confucian orthodoxy and the dynastic rulership, the joint governance of the state by the intellectuals and the king, the free political discussion among intellectuals, the imperial civil examination, the imperial supervisory system, etc. The political wisdom embodied in these institutional practices went to great lengths to constrain the autocracy of the royal power and gave China intervals of serenity, rationality, and order in her history. If such political wisdom can be construed as a semblance of Confucian constitutionalism distinguishable from that of Europe, it should be noted that it is an imperfect, rule-of-rite type of constitutionalism, with its inherent and insurmountable limitations. Whether the Confucian constitutionalism can be turned into reality depends on the orderly rule of hierarchical rite and on the personal virtues of the kings and the premi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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