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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泳 | 混序的世界

混序的世界   胡泳   迪伊·霍克( Dee Ward Hock )在《混序》一书中,提到一种新型组织的概念,能够自我组织、自我管理、自我发展。他借用了混沌( chaos )和有序( order )两词,把这样的组织叫做“混序”( chaordic )组织。也就是说,他认为组织的最佳状态是具有混沌与有序双重特征。   霍克本人是一个商业传奇。他是维萨信用卡组织的创始人和前 CEO 。 1968 年,他说服美国银行( Bank of America )放弃对其信用卡许可系统的所有权与控制权,成立了一家由成员银行共同拥有的非股份制公司,这即是今天的维萨组织的前身。   1984 年,霍克辞去维萨的管理职务,退回到他在加州太平洋岸边的庄园中,过着一种半隐居的生活。在解释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时候,霍克显示了一种对于商业的极为清醒的态度,尽管他曾获得过巨大的成功:“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非常害怕四头怪兽,如果不能够把它们关起来,你早晚会被其吞噬掉:这四头怪兽就是自我、忌妒、贪婪和野心。 1984 年,我切断所有的商业联系,选择一种隐居和隐姓埋名的生活,认定自己通过以时间替换金钱、以自由替换权位、以愉悦替换自我而占了大便宜,把四头怪兽有效地关在了笼子里。”   十年之后,霍克复出,怀着一种理想,要发展崭新的商业组织和社会组织。这种新型组织正是上边所说的“混序”组织,既非严密控制,也非无政府主义,而是一种两者的杂交形式。霍克成立了一家非营利组织 The Chaordic Commons ,目的是培育、传播和实施新的组织理念,以促成权力和财富的更加平等的分享,让组织与人类精神及人类赖以生存的生态圈能够更加和谐地共存。   当霍克四处传递他的理念时,人们无不认真谛听,原因只有一个:可信度。不像大多数有远见的思想领袖——或者管理咨询顾问——一生只动嘴不动手,霍克可是将自己的理念认真实践过。他曾用他今天热情倡导的组织原则——权力分散化、多样化、创新性——管理维萨组织 25 年,而这个组织的成功有目共睹。自从 1970 年以来,维萨的成长率是百分之一万,是世界上最大的零售电子支付网络。 Visa 卡可以在全世界 200 多个国家和地区的数千万家商户受理,可在超过 170 万台的 ATM 机上取现,受理率全球首屈一指,服务的客户数以亿计,全球基于 Visa 产品的年交易总额以万亿计。   霍克演讲的时候喜欢玩一个游戏。他会拿出自己的维萨卡,问在座的听众:“有多少人认识这张卡?”屋子里的每个人都举起手。“现在”,霍克接着问,“有多少人可以说出来,维萨的总部在哪儿,它是如何管理的,到哪里去买它的股票?”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大部分人可能压根儿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霍克说,从来不想这个问题就对了。“公司组织得越好,越是不可见的。在维萨,我们试图打造一个不可见的组织,并保持如此。结果,而不是结构或者管理,才应该是凸显的。”今天,霍克所创造的维萨组织不仅绩效优异,而且蒙上了神话色彩,成为混沌理论的动力原则应用于企业的最好例证之一。   维萨的故事开始于上个世纪 60 年代末期,当时的信用卡产业处于崩溃的边缘。第一张信用卡叫做 BankAmericard ,来自以旧金山为基地的美国银行,起步很好,直到 1966 年,加州的五家其他银行联合发行 MasterCharge ,成为 BankAmericard 的竞争对手。美国银行对此的回应是,在全美范围内发展特许经营(当时的银行法不允许跨州开分行),导致一场信用卡大战,各路银行纷纷以自己的专有信用卡和特许经营系统跟进。各种客户名录都被发掘出来,无数预先批准的信用卡被寄到客户手上,甚至孩子、宠物、重罪犯都收到卡。欺诈猖獗,银行收益一落千丈。   两年以后,信用卡产业几乎被自我毁灭殆尽,美国银行在俄亥俄州召开特许经营商会议,大家互相指责,争论不休。霍克就在这个时候出场,当时他 38 岁,是西雅图一家特许经营银行的副总裁。在会议开不下去的时候,他站出来建议成立一个专门委员会来系统地研究信用卡面临的问题。与会者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协议,任命霍克为这个委员会的主席。   霍克等待大显身手已经等了很久。在他此前的商业生涯中,他曾数次断然离开几家等级森严、严守规则、控制一切的公司,哪怕他在那些公司内正处于快速上升的通道。他最无法容忍的就是窒息下边的人的创造力与主动性的公司,因为这样的公司往往固步自封,无法应对任何新起的挑战和机会。虽然霍克只是个社区学院的毕业生,但他几乎无所不读,从历史、经济学、政治学、科学、哲学到诗歌,也从不在意学科界限。从他的广泛阅读中,霍克意识到支持工业革命的命令与控制式组织已然不敷使用了。这类组织不仅是过时的,而且越来越无关紧要。商业界正面临大规模的机构失败。   霍克坚信,如果他有机会创造一个组织,将把它建立在生物学的概念和隐喻之上。现在,作为专业委员会的主席,他拥有了一个天赐良机。 1970 年 6 月,经过两年的头脑风暴、计划、争论和共识寻求, BankAmericard 系统被纳入一个新的、独立的实体之中,这个实体后来改名为 Visa International ,霍克亲任 CEO 。   新组织在各个方面都与众不同:它是一家非股份制的以成员为基础的营利企业,所有权以一种不可转让的参与权的形式出现。霍克对该组织的设计体现了他的哲学:这个组织必须是高度分散的,但同时又是高度协作的。权威、动议、决策、财富——所有这些因素都尽最大可能推到组织的边缘,即成员当中。最核心的,其实是要解决一个组织如何做到既竞争又合作的问题:让参与维萨组织的每家银行都竞争,服务好自己的客户并角逐其他银行的客户,但同时要维持最基本的合作,保证不管你在哪里刷哪家银行的维萨卡,必须到处都能使用。后者意味着银行拥有某些共同标准,参与共同的清算。这个成功的组织设计令维萨最终成为世界上最大的信用卡体系。   霍克总结说:“任何一个健康的组织都需要清晰阐释和理解的、共同享有的目的和原则,它们构成了该组织的遗传密码。这些目的和原则分享得越好,你就越得以在组织中免除命令与控制。人们将会懂得如何与它们保持一致,然后,他们会以难以数计的不可思议的、充满创造性的方式来实践。由此,组织将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信仰共同体。”   最有意思的是霍克提出的组织设计原则,这或许构成了 21 世纪组织的先驱法则。第一条,组织必须是平等的,被所有参与者共同拥有。这个组织最后所有的竞争力,都来自成员独立的创新;第二条,权力和功能必须最大限度做到分布型,也就是分权化或分散化;第三条,整个组织的治理也必须是分散的,没有哪一家或几家联合起来可以控制这个组织;第四条,组织的可塑性必须非常强,即永远不断地在变化。   霍克提出这些原则是在上个世纪 70 年代,但在今天来看,很适合用来讨论互联网时代的组织形态。他还说过一段非常有意思的话:“看上去维萨像是一个控股公司,但它不是真正的控股公司,因为控股者就是维萨的成员。这些成员既是所有者也是客户;既是主体也是客体;既是上级也是下级。”一个理想的互联网组织,应该是符合这些原则和要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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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泳 | 「網路民意」是民意嗎?

【有聲的中國】專欄一   「 網路民意 」 是民意 嗎 ? 網路民意是普通人在漫長的中國 歷 史上第一次獲得發聲的機會 , 菁英以 「 喧嘩 」 的形式奪取話語權 , 然而對於知識分子或菁英來講 , 卻很難把握獨立性 。 歷 史告訴我們 , 利用民意的人會有很大影響力 , 但也會帶來非常危險的結局 。 撰文 : 胡泳 互聯網給中國造成的最大變化 , 就是使其從一個鴉雀無聲的所在 , 變成 眾 聲喧嘩的場所 。 儘管 眾 聲喧嘩會給人帶來非常多的不適應 , 但是要遠遠好於鴉雀無聲 。 這些年在中國 , 似乎網路民意就代表了民意 。 其實 , 網路民意非常複雜 。 通過研究可以證實 , 網民的人口統計學構成跟整個中國的人口統計學構成是不同的 。 我有一個比 喻 : 如果把網路民意直接等同於當今中國社會的民意 , 有點像把一個城市裡的富人區視為整個城市的代表 。 而且 , 常上網的人都知道 , 這裡存在著 沉 默的大多數 , 只有少部分人是積極的參與者 。 然而就是這些少數人決定了網路議題的走向 , 給人造成一種感覺 : 似乎這些人就代表了網路民意 , 進而似乎代表了整個中國社會的民意 。 這是一個顯然的錯覺 。 但也不能忽視這種網路民意 , 因為它是普通人在漫長的中國 歷 史上第一次獲得發聲的機會 。 在網路社區中會看到一些社會現象 , 比如 說 「 回聲室效應 」, 即某個資訊或想法在封閉的小圈子裡強化了 ; 還有 「 群體極化 」: 社會學實驗證明 , 當一群觀點大致相近的人聚在一起 , 這些人的觀點會趨向極端 。 由於這樣一些現象的存在 , 很多人對互聯網 產 生了新的不安 , 比如菁英人士對 「 網路暴民 」 的焦慮愈來愈深 。 歸根結底 , 我反對互聯網上 「 菁英 」 和 「 草根 」 的 「 二分法 」。 我認為所有能適應 眾 聲喧嘩 狀 態的都是網路菁英 。 凡是不適應這種 狀 態的人 , 只能 說 他們 「 網商 」 ( 網路智商 ) 不高 。 網路菁英熟悉互聯網生態 , 懂 得這樣的生態當中會遇到去中心化的問題 , 不會因為個人原來的心態和偏見而呈現不適應 。 我們看到 , 菁英在介入網路奪取話語權和獲取注意力的時候 , 也被迫以 「 喧嘩 」 的形式敘述 。 這會不會最終改變菁英的表達方式 呢 ? 可能性很大 。 然而對於知識分子或者菁英來講 , 很難把握的是獨立性 。 歷 史告訴我們 , 利用民意的人會有很大影響力 , 但也會帶來非常危險的結局 。 獨立性意味著既要獨立於強權 , 也要獨立於民意 ── 儘管這可能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 在 眾 聲喧嘩的時代必須放下身段 , 改變自身 ; 但是完全迎合民意 , 迎合烏合之 眾 , 也不能稱之為獨立 。 讓知識分子改變自己是很困難 , 但整體而言符合 歷 史的演變 。 知識分子的去中心化過程本來就在發生 , 只不過網路時代更加被放大 , 也更加被壓縮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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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泳 | 朱雨晨:格瓦拉制造与制造格瓦拉

http://nh-gjls.blog.sohu.com/63908270.html 朱雨晨:格瓦拉制造与制造格瓦拉 2007-09-14 14:03 在东西方的50年的联手塑造中,切的脸逐渐清晰起来,又模糊开来。实际上这幅肖像的主角还不是格瓦拉。肉身的格瓦拉都只是一具法器,一个祭坛,上面供奉着一切20世纪最完美的精神元素:爱、反抗压迫、平等、解放、自由…… 四十年来,关于切·格瓦拉的争论从来没有停止。但问题几乎停留在原点: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无休止的争论中,那张脸反而模糊起来了。 让我们回到问题的起点去,去看那张脸,从不同角度。   在卡斯特罗的左边   起初,切·格瓦拉是一支政治火箭,和卡斯特罗一起升空。和当时他们的对手,古巴独裁者巴斯蒂亚相比,他们实在明亮得耀眼。 1957年初,仅仅从墨西哥偷渡回古巴后一个月,还没在马埃特腊山区站稳脚跟,卡斯特罗已经开始积极联系美国媒体的采访。2月,《纽约时报》记者马修斯深入山区后发表报道,证明卡斯特罗还活着,古巴的反抗运动仍在继续。一系列文章把巴蒂斯塔在道义上打入死角,因为他一直宣称卡斯特罗早已被打死。 此后两年,去采访卡斯特罗,而且是到巴蒂斯塔的军队都无法控制的深山里去,成了南北美洲(尤其是美国)媒体间的一项极限运动比赛。其效果和当年斯诺发表《西行漫记》极为相似。1958年,格瓦拉的名字也出现在了《纽约时报》上。不过在60年代之前,格瓦拉只是卡斯特罗麾下的第一小提琴手。而卡斯特罗才是指挥,一举一动都伴有镁光灯的闪烁。 格瓦拉的独奏开始于1960年,这一年次上了《时代》周刊(Time)的封面,一张亦正亦邪似笑非笑的肖像,背后是缩小数倍的赫鲁晓夫和毛泽东,融入在一片血红底色中。虽然这一期《时代》标题为《卡斯特罗的大脑》,格瓦拉的个人形象已经丰满起来,后来闻名全球的三样东西都有了:贝雷帽、绿军装和络腮胡子。 此时革命已经胜利,“猪湾入侵”还没有发生。前一年卡斯特罗以古巴总理身份访美时,还强调不会没收私人财产,甚至重申了反共的立场。这会他也还没有宣布自己“早就是共产主义者”,只坚持说进行的是“左翼民族主义革命”。不过很明显,卡斯特罗正在向左。而在他的左边,是格瓦拉,这会已经是古巴银行行长,正在主持古巴的土地改革,将企业收归国有(主要是美国企业)。 《时代》这样形容古巴三巨头:33岁的卡斯特罗是“灵魂和心脏”;其弟,29岁的劳尔·卡斯特罗是“拳头”,握住“革命的短剑”(指劳尔已经取代格瓦拉成为最高军事长官);而32岁的格瓦拉是“大脑”,其职责是——“促进古巴走向极左,远离他仇恨的美国,并和苏联结盟”。 后来发展果然不出所料。直到格瓦拉出走,古巴的每一次“左满舵”,基本都是顺着他的号子进行:国有化、转向社会主义、与苏联结成军事同盟、输出革命……一直到格瓦拉死后,他早年提出的“新人”概念也被卡斯特罗当作社会建设的首要目标。 什么是新人?格瓦拉的定义为:“这样的人是革命机器上的‘有觉悟的、幸福的齿轮’”——是不是想到了“永不生锈的螺丝钉”? 20世纪中叶前后的社会主义革命浪潮,革命成功后就开始了革命者对人性的改造。和中国一样,古巴也发动了历次运动,目标直指人性改造。这种“巧合”,应该不是偶然的。尤其是 1969年的“革命攻势”,和“大跃进”颇为相似。这一次卡斯特罗甚至用破釜沉舟的语气说:“如果我们是因为相信人能变得更好而失败的话,那就让我们失败好了,但我们永不放弃对人的这种信念。” 说回来,塑造“新人”理想的始作俑者,是格瓦拉。甚至有研究者认为古巴在格瓦拉走后,实行的是“没有格瓦拉的格瓦拉主义”。 “因此,格瓦拉是最迷人的,也是最危险的一个。”1960年,《时代》这样总结道。最迷人自不待言,但这个“最危险”,含有另一层涵义,就是比卡斯特罗更仇恨美国。按照格瓦拉的话来说,那叫“扬基帝国主义”(Yankee Imperialism)。为弄懂这个“最危险的”为什么如此仇恨美国,《时代周刊》花了不小的成本跨国采访,到布宜诺斯艾利斯找到格瓦拉的父母和小时候的玩伴。答案渐渐清晰。 格瓦拉的仇美,受家庭影响不小。其父藏书3000多册,多为左倾的社会学和历史,是格瓦拉世界观之源。其后父母分居,格瓦拉随母亲,政治光谱从“客厅论政的粉红”转到“莫斯科红”。 还有一切反美愤怒青年共通的经历:格瓦拉曾在酒吧遭遇美国水手调戏阿根廷女孩,年轻而瘦弱的他愤然动手。虽然身体条件相差悬殊,格瓦拉却苦战到底——最终酒吧里众人都被发动起来,一起将美国佬赶走。 1953年,格瓦拉为躲避庇隆的兵役流亡国外,直到危地马拉。这里是整个拉美左翼流亡者的乐园。格瓦拉在这里遇到了后来的第一任妻子,秘鲁人希尔达。她借给格瓦拉看包括毛泽东在内的革命书籍。不久,美国中央情报局策动流亡者发动政变,推翻了中立但进行了土地改革和没收美资公司的危地马拉政府——手法和几年后的“猪湾入侵”如出一辙。 至此,一个极端反美的共产主义革命家出炉。截至1960年,卡斯特罗到过美国两次,第一次是度蜜月,居然动了念头想留在纽约读大学;第二次是作为革命后新政府总理。而格瓦拉只去过美国一次,是1952年游历南美后偷渡到迈阿密,最后被美国移民局遣返。 离开危地马拉,格瓦拉和希尔达流亡到了墨西哥城。按照《时代》的记载中,是希尔达把卡斯特罗兄弟介绍给了格瓦拉,劳尔还是俩人婚礼上的伴郎。1960年时格瓦拉正大红大紫,希尔达谈起当年事却已颇为凄凉:“这两个家伙除了革命什么都不谈。为了古巴革命,我把丈夫给输了。” 后来就是格瓦拉参加古巴革命直至胜利了。 值得注意的是,《时代周刊》从一开始就对革命和暴力的关系进行了诘问。1959年1月革命胜利之初,卡斯特罗第一次成为封面人物时,《时代》的报道主体,就是革命的报复性杀戮,并称之为:“那些为了旧式理想——民主、公正和诚实的政府——而刚刚赢得这场社会革命的人们,已经捡起了他们推翻了的,独裁者的傲慢工具。” 说回格瓦拉,1960年的《时代》封面,是他在西方媒体聚焦中的第一幅肖像,应该说以描写为多,基本没有判断。虽然在材料的选用中,记者的判断和好恶难以避免,不过这幅肖像已经准确地描述了格瓦拉怎么一路走来成为“切”,和革命刚成功时的切。直至今日,用这篇报道对比各类格瓦拉传记,其事实部分的准确性仍然不容置疑——很多出处含糊的传记中,有关切早年的描述明显就是摘自它。 倒是1960年就记录在案的一些问题,被后来不少传记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比如,切的理想是建立一个废除金钱的社会,那身为国家银行行长,他是不是个合适的银行家呢?其父对《时代》说,当知道切成了古巴国家银行行长时,他是全天下最惊愕的人,“因为格瓦拉家族从来没人能做生意挣钱。” 那些年古巴忙着和美国佬掰腕子,经济表现并不好。虽然后文中《时代》说切已经能很像样的操着各种术语谈银行问题,但他的银行家生涯(还有一年以后兼任工业部长)是否成功,还是一个悬念,至今还没有解开。笔者手头有一本没有注解的《格瓦拉传》,封面上赫然印着:“世界上最年轻的政治家、军事家、外交家、金融家、经济学家。”内中煌煌八百多页,没有一个字谈及金融家和经济学。   丛林烈士 至1967年格瓦拉战死于玻利维亚的丛林,《时代》七年前为他刻画的肖像上,只多了三种色彩:反苏、神秘和壮丽。 格瓦拉是古巴革命胜利后,最早推动与苏联军事结盟的人。几年后发表演讲几乎公开批评苏联的也是他。这一路走来,内政外交背景错综复杂,但可以找到清晰的一条脉络,还是格瓦拉的“左”。 60年代共产主义阵营中,古巴在苏联的左侧,而格瓦拉还处在古巴的最左侧,其与苏联的距离也就可想而知了。再加上1962年古巴导弹危机的最后关头,赫鲁晓夫偷偷和肯尼迪达成协议,而古巴人是在广播里才知道了苏联撤走导弹的决定,“梁子”就结大了。 格瓦拉是其中最愤慨的一个。后来每提起此事格瓦拉都愤恨不已,说按钮如果在古巴人手里的话,导弹早就打过去了。据说几个月后和苏联领导人米高扬的会谈时,格瓦拉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枪递给翻译说我要是你的话,现在就…… 而掌控古巴全局的卡斯特罗,相比格瓦拉则持重得多。一年前美国中情局策划了拙劣的“猪湾入侵”,把卡斯特罗逼进国际共产主义大家庭,宣布古巴“现在是社会主义革命”。此时他也没有太多选择余地。至1963年卡斯特罗访苏归来,进而宣告:“苏联的一切都是世界上最好的。” 那边厢切的脸色肯定不好看。此时的中苏论战正酣,而格瓦拉是毛泽东的小学生。格瓦拉和卡斯特罗从此渐行渐远,直至1965年格瓦拉出走。 格瓦拉出走古巴之前,和卡斯特罗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节点不仅当时就是世界之谜,40年后仍然神秘重重。这种神秘感大概也只有在古巴才能制造出来,海那边的美国政客,就是连发烧打个喷嚏都要顾忌着政敌捕风捉影,争相向新闻界披露,哪里敢像格瓦拉一样长达几个月不见踪迹? 在冷战对峙中,格瓦拉可谓独树一帜:反美又批苏,坚定不移革命到底的气概,过硬的游击战履历,还是个神秘性感的美男子,而且私生活方面毫无道德瑕疵。距离一个完美的结局,格瓦拉就差一死了。 格瓦拉也死得漂亮。堂堂一个国家领导人,为了理想放下一切,重回烟瘴之地打游击,最后马革裹尸。无怪乎1967年的《时代》再次报道格瓦拉之死时,标题煽情无比——《一个传奇的终结》。 这篇报道扎实得足以列入新闻教科书。它发表于10月20日,距离格瓦拉之死仅两周,而玻利维亚军方坚持称格瓦拉在战斗中身亡。《时代》报道详细记录了格瓦拉在最后一战中左侧大腿中枪,另一颗子弹将其手中的半自动卡宾枪磕飞。然而格瓦拉的尸体上,却有枪伤7处,其中致命的一枪击中心脏。尸检结果是,格瓦拉死于战斗之后24小时。也就是说,格瓦拉是被俘之后处死的——事实上玻利维亚还是个废除死刑的国家。 用今天确定的史实来对比,《一个传奇的终结》仅有一处失误,以为格瓦拉的尸体被火化了。而事实上是被埋葬了30年,直至1997年又得见天日。 虽然格瓦拉被册封为“传奇”,《时代》对于他运用何种手段达到目的,也没有停止追问。而这一点对于革命清教徒来说,是从来不成问题的。报道中写道,游击队在玻利维亚发动不了农民,也因此无法得到当地人的协助。格瓦拉不得不以招工的名义从街上招募新兵,然后胁迫他们为自己作战。 《时代》的一句评价是:“和卡斯特罗不一样,格瓦拉显得冷酷也更注重实际。同一个切,可以平静地下令将违纪同志斩首,然后去参加篝火晚会,带领大家讨论马列经典,并大段背诵马克思主义诗篇。” 《时代》在60年代为格瓦拉作了两幅肖像,其间相差不大,构成了流传至今的,格瓦拉的基本面貌,也是当时西方主流媒体的报道典型。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玻利维亚一战,不仅是一个传奇的终结,竟是另一个传奇的开始。 下一个传奇的主角,也叫“切·格瓦拉”。   “我们时代的完人” 切战死玻利维亚以前,他的另一幅肖像已开始流传。画师不是别人,乃是大名鼎鼎的存在主义大师萨特,肖像名为“我们时代的完人”(the most complete human being of our time)。此语出自1960年,萨特做客革命后的新古巴,写下长篇格瓦拉访问记。以严谨而著称的哲学家都这么说,不由得你不信。 问题是,萨特一生在论及现实政治,恰恰和“严谨”二字最不沾边,倒不如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他曾有名言:“反共产主义者是条狗!”为此不惜说出一大堆让后世知识分子都替他脸红的话,诸如:“苏联人民不是不可以自由出国旅行,而是他们不愿意离开自己美丽的国家。”  “古巴梦”正酣时,萨特被卡斯特罗完全征服,竟然宣称卡斯特罗式的“直接民主”(萨特是最早使用这个概念的少数人之一),是一场真正的革命。虽然他指出这场年轻人的革命在很多方面是孩子气的、不成熟的,但他又强调这是不可避免的,理所当然的。 什么是“直接民主”呢?是指卡斯特罗独创的方式,在数十万人的群众集会上通过扩音器和群众问答,用群众的欢呼声显示其政策受到支持,并直接通过予以实行。这种方式,大概也只有创下演讲48小时记录的卡斯特罗才能运用自如了。 和上文提起的,卡斯特罗对改造人性的悲壮宣言颇为相似,萨特对古巴革命也怀有类似的悲壮激情:“卡斯特罗就是整个古巴岛,因为他没有为自己占有一寸土地。古巴人必须赢得胜利,不然我们就将失去一切,甚至希望。” 到底是古巴革命更需要萨特,还是萨特更需要古巴革命? 同样的问题是,到底是格瓦拉更需要萨特的评价,还是萨特更需要那个——“我们时代的完人”? 几年后,卡斯特罗对外宣布支持苏联入侵捷克斯洛伐克,扑灭“布拉格之春”。萨特等与其彻底决裂。已经完美死去的格瓦拉,就成了最后一座灯塔。福柯赞美道:“当我们要表达,希望我们的孩子成为怎样的人们时,我们可以革命家的精神,热烈地说出,就是要他们成为像切一样的人。” 据说一位法国女记者见到格瓦拉突然高叫起来:“天啊!切·格瓦拉!你多么像一首诗啊!不仅整个拉丁美洲的少女会为你倾倒,整个法国的少女也会为你倾倒的。你真是上帝造出来的最美妙的诗行!” 至于这声尖叫是出自雌激素还是大脑,就请读者自行判断了。 总而言之,这幅肖像的特点,是灿烂得无法形容的“完美”——基本可以说,在这幅画像中,格瓦拉不再是人,而是耶稣转世。 问题在于,神是不会有缺点的;但格瓦拉作为人,经不起每一寸肌肤,每一秒钟经历都放在放大镜下灼烧。此中矛盾,被知识分子以抽象化的方式解决:我们纪念的不是格瓦拉这个人,而是他的精神,他那无私的爱。也就是说,这幅肖像的主角还不是格瓦拉。肉身的格瓦拉都只是一具法器,一个祭坛,上面供奉着一切20世纪最完美的精神元素:爱、反抗压迫、平等、解放、自由…… 其结果,就不是一幅格瓦拉的肖像了,而是沿袭至今的,一大串被概念化了的格瓦拉,关键看你想从里面抽象出什么来。如果你反抗美帝,格瓦拉大概是头号反美标兵;如果你崇尚自由,没问题,格瓦拉追求的就是个性解放;如果你要求毒品交易合法——和格瓦拉似乎有点远,但也搭得上茬,他那一头长发有那么点意思……总而言之,格瓦拉可以用来代表对一切现存秩序不满的情绪。至于他所追求的目标,他要塑造的“新人”,都已经被“抽象”掉了。 这种抽象派加印象派的画法,集大成者是1968年。格瓦拉死得恰到好处,堪堪赶上了1968年。那是20世纪一次激情和理想主义的井喷。 现在去看1968年,法国的大学生们举着格瓦拉的头像要的是什么?——说起来都让人不好意思——“要做爱,不要作战” !要自由进入异性宿舍的权利!——这些难道是格瓦拉追求的? 那年和格瓦拉沾得上点边的,大概只有全世界学生反抗越南战争了。但正好相反,学生要求的是和平,是美国佬滚出越南;格瓦拉战死玻利维亚,要的是在全世界开辟多个越南,把扬基帝国主义拖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1968年5月3日,巴黎拉丁区的学生在格瓦拉的旗帜下,开始和警察巷战;而就在当天,这座城市被选定为越南战争和平谈判的地点——你们到底要什么啊? 当年《纽约时报》记者马修斯进山采访卡斯特罗,并把他们塑造成民主斗士。几年后古巴倒向苏联,马修斯因此被美国右翼媒体围攻。马氏最后的辩解即以格瓦拉为例,说:“他本性就是一个反叛者,反对任何社会、国家、教会和现成制度的每一方面。因此从来也没有必要用共产主义去解释其思想和行动。” 1968年,一个格瓦拉倒下了,千万个格瓦拉站起来了。   20世纪最著名的肖像   激情的六十年代终会退潮,格瓦拉大潮却刚刚开始。左翼文艺继续敲骨吸髓地挖掘“我们时代的完人”。切死后不到一年,他的著作,或他的传记就出版了6本。1968年就有电影《El che Guevara》杀青,第二年又是一部《Che!》,都是他的电影传记。此后几十年,与他有关的书籍、歌曲甚至是舞台剧,层出不穷。 大致说来,过去四十年中共有三次“格瓦拉文艺浪潮”。第一次是1968年的余火,第二次是1997年格瓦拉之死三十周年,而且其遗骸被发现后归葬古巴,第三次由2004年的电影《摩托车日记》(the Motorcycle Diaries)开始,至今余波未平。 这些是文化层面上的“格瓦拉热”。在亚文化层面,如T恤、打火机、钥匙链和纹身上,四十年来格瓦拉更是长盛不衰,火爆无比。 要命的问题是,这一轮大潮的主角,到底是格瓦拉,还是那张照片? 据说这是20世纪最著名的一张肖像,摄于1960年3月5日。摄影师科达(Alberto Korda)本来没把它当回事,在墙上挂了整整七年没有发表,一直到格瓦拉死后,才作为其遗著的宣传画公之于众。不想这张照片居然风行全球,成了格瓦拉的符号。 说它“风行全球”,其实是有些夸张。除了古巴,这个符号化了的格瓦拉,只能存在于他生前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的市场经济之中。在中国,格瓦拉的风行也是改革开放之后。而现在南街村和华西村,还是看不到格瓦拉的。其实这也难怪,社会主义国家一般都有自己的“红太阳”或“主体思想”,当然是精神空虚腐朽堕落的资本主义寄生虫们需要格瓦拉去拯救了。 如此著名的一张肖像,全世界都在免费使用,只引起过一场版权官司。那是2000年,摄影师科达起诉一家伏特加酒厂,告他们非法使用格瓦拉的头像做广告宣传。科达说自己从来不要求版权,并欢迎大家使用,因为格瓦拉的头像传播到哪里,就说明他的思想传播到哪里。“但我不能同意他的头像被用于酒精之类的商品中,任何这类行为都是对切声誉的玷污。”老摄影师说。后来这个案子以庭外调解告终,科达得到了5万美元的赔偿,并全部捐献给了古巴的医疗系统。事毕,科达认为:“如果切还活着,他也一定会做同样的事。” 其实未必。1967年卡斯特罗就宣布不再承认国际版权规则,古巴放弃版权要求;另一方面,如果被酒精做广告是玷污格瓦拉,那英国名模伊丽莎白·荷莉(Elizabeth Hurley)拿着一个绣有格瓦拉头像的,价值4500美元的LV手袋招摇过市,不算玷污?另一位名模穿着有切头像的比基尼走猫步,是传播格瓦拉思想? 倒真是不妨看看格瓦拉思想的传播情况。 1997年年,又一部传记《切·格瓦拉,一个革命者的一生》发表,作者安得生回忆签名售书的盛况说:“简直是卖疯了,而且就因为橱窗里贴着的那张照片。很多年轻人连格瓦拉的名字都读错,不少人还拼不出来。他们就知道那个人‘cool’。” 2004年,相同的情况再次出现,小说《爱着切》(Loving Che)又一次引爆销售狂潮,作者安娜梅内德斯的评价也颇有不悦:“人们只是对那张照片着迷,而不是那个人。” 总之,照片上的切·格瓦拉成了一个商标,成了年轻人的硬通货。使用这个商标,只是一种情绪的表达——甚至连情绪都算不上,只是一种表达的模仿——至于照片背后的人是谁,有怎样的理想,要建立一个怎样的社会,已经离题千里。 最痛苦的莫过于媒体。从理论上讲,媒体理应该保持被动和中立的态度,去应对世间新事物。当年镜头中的烈士,早已盖棺定论。但那个照片上的格瓦拉却是另一回事,而且成为新的焦点,逼着媒体跟进报道。前后不同的格瓦拉纠缠在一起,哪里还有真实可言?况且你要谁的真实?是格瓦拉的真实,还是那个商标的真实? 于是乎,1967年格瓦拉战死丛林后,有关格瓦拉的报道反而越来越多,距离革命者格瓦拉却越来越远。走笔至此,笔者查询了《纽约时报》中1981年以来有关格瓦拉的报道,共735篇。其中分类排名第一的,居然是“艺术”,达到305篇。 1999年,《时代》将格瓦拉评为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人之一。洋洋数千字,作者似乎也没搞清入选的到底是哪个格瓦拉。慷慨就义的革命者,只占了三分之一的篇幅。作者不得不感慨:那个袭击敌人的游击队员格瓦拉已远去,那个充满对生命的爱的格瓦拉已远去,甚至那个略显阴暗的,可以不加审判就签名处决犯人的格瓦拉也已远去。 留下的是一个格瓦拉悖论。笔者曾经见过那张肖像,和马、恩、列、斯、毛的头像并排挂在墙上,表达一种信仰;笔者也见过格瓦拉和麦当娜、泰森、马拉多纳、科尔尼科娃并肩站在墙上,同样很协调。但是你把格瓦拉拿走,把那两组人放在一起试试? 《时代》也不得不自问:“作为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百人之一,格瓦拉已经变形为一个造反的符号,而且不再危险。也许,这是他入选的原因?”   二十一世纪的格瓦拉   二十一世纪,格瓦拉的面目再一次被抽象,这是2004年的著名电影《摩托车日记》(The Motorcycle Diaries),引发了新一轮“格瓦拉热”,至今余温未歇。 “这部电影和‘切’无关,描写的是那个成为‘切’以前的格瓦拉。”导演萨拉斯如是说。它讲述了1952年,大学生格瓦拉和好友格兰纳多开摩托车游历南美的传奇。 吉他声中。格瓦拉登场,竟是一个青涩腼腆的小白脸,轻轻道: 计划:4个月走8000英里。 目标:去发掘一个我们只在书本中知道的大陆。 方法:随机而定。 装备:一辆1939年产的摩托车。 吉他声继续。格兰纳多指着咖啡馆里打瞌睡的耄耋老人问格瓦拉,这是你想要的将来? 吉他声继续。送别时,慈母担忧的脸,父亲偷偷说:“我一直想做你将要做的事。” 吉他声继续,格瓦拉给母亲写信说:“布宜诺斯艾利斯在我们身后,同时在我们身后的是可怜的生活,乏味的讲课、作业和考试。 我们面前的是整个拉美大陆。” 笔者观感是,一部《在路上》加《三毛流浪记》。前者指其生活方式,后者指的是格瓦拉一路看到的人间不平,如矿工、穷人、无权受教育的印第安人和被征地的共产党员,是他们引领格瓦拉走上了革命道路,成了“切”。 可在现实世界,剩下的只有前者——《摩托车日记》的社会效应,是促进了旅游业。各大报刊都有广告:“‘格瓦拉路线’有以下数种玩法……” 这哪里还有一点革命者的影子呢? 原载《先锋·国家历史》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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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泳 | 旧文重刊:格瓦拉神话背后的黑色真相

格瓦拉神话背后的黑色真相 格瓦拉也许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但他也是一个在追求理想的过程中不怕弄脏了自己的手的人  10月9日,是切·格瓦拉在玻利维亚就义的日子。每逢这个日子,有很多的纪念、致敬,也不缺少商业上的促销,或许,真正欠缺的是一点严肃的反思。46年来,切·格瓦拉成了一个性偶像,英雄的受难者,革命时尚的终极招贴男人。然而,在他神话的背后,隐藏着黑色的真相。 1959年卡斯特罗和切·格瓦拉以“建立古巴人的古巴”为口号,领导革命推翻了巴蒂斯塔独裁政府。从此,卡斯特罗带领这个位居西半球的社会主义国家已经48年。 在哈瓦那到处都是切·格瓦拉的头像,却看不到卡斯特罗。卡斯特罗说:“你不会在任何地方看到我的雕像,不会有一个学校,一条街道或者一个小镇以我的名字命名,不会有任何形式的个人崇拜。我们并不是要教会我们的人民去相信什么,而是要教会他们去思考,去推断。” 如果古巴人民乃至后来全世界的左派真的学会了思考,他们不应该有一丝一毫崇拜切·格瓦拉之处。他在古巴国家银行行长和工业部长的岗位上,表现得缺乏现实态度。然而他却认为那些有目共睹的挫折和失败不是经济社会主义化的结果,而是缺乏革命警惕性的结果。当他离开哈瓦那的时候,曾给卡斯特罗留过一封信。信中的话充分表明他是个走极端的人:“革命不是胜利就是死亡。” 这个四处飘泊的人,自以为是殖民主义奴役的破坏者,新殖民主义渗透的敌人,却没能成为一名领袖。尽管他在哈瓦那有权有势,但他不是领袖。他没有能力和耐心使革命加以巩固,使之更加完美,把它引向稳定的政权组织。他是个假预言家,对自己的身份和使命都没有做出承诺。支持他的不是人民,而是一种好斗的、拒绝接受现实的思想。他宁愿把游击战当成他唯一的可以救世的理想,永远四处飘泊。 他的战友们经常说:“他认为自己肩负着一种伟大的使命,一种传道士的使命。”但他们有意隐瞒这一事实:他骨子里是个头脑发热的人,幸而缺乏实际观念。假如他独自掌权的话,要造成许多灾难,会给许多人带来不幸。他因为与卡斯特罗意见分歧而不得不退出舞台。 卡斯特罗与切·格瓦拉有着让世人费解的关系。曾经和切以及卡斯特罗有过密切交往的法国教授瑞吉斯·德伯里说:“历史对卡斯特罗很苛刻。它在力捧切的同时贬低了卡斯特罗。” 无论切有多么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切·格瓦拉是一个铁定不会按牌理出牌的人。卡斯特罗很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对革命,切怀着一种杰克·伦敦式的态度,将其视作一场伟大的、永无止境的冒险,然而他却不具备任何政治上的成熟性去处理让国家得以运转的实际事务。他没有手段就想达到目的。 在1962年的古巴导弹危机中,切·格瓦拉孤注一掷的赌徒性格暴露无遗。他比卡斯特罗甚至赫鲁晓夫都更加张狂,似乎根本不顾忌全世界在那一刻屏住呼吸的紧张。他对伦敦《工人日报》说:“如果核导弹还在我们手里,我们可以摧毁美国的核心,包括纽约城。我们会走向胜利之路,就算那会使成千上万的人成为核牺牲品……我们必须让仇恨活在心里,并促使它爆发出来。” 无论切·格瓦拉的性格中有多少自相矛盾之处,这样的想法是走得太远了。你无法同时成为一个解放世界的伟大革命家和一个迫切想要按下核按钮的人。它显示了切的冷血,这是他的偶像身份后不为人所注意的一面。如果你读过切·格瓦拉的政治著述,可以在其中发现一种清教徒式的狂热和纯粹的、不加掩饰的仇恨,有些时候达到病态的程度。他反复写道:“一个革命者必须成为被纯粹的仇恨所驱动的杀戮机器。”“仇恨是斗争的一个要素,对敌人刻骨的仇恨能够让一个人超越他的生理极限,成为一个有效率的,有选择性的,暴力的,冷血的杀戮机器。”在这样的思想逻辑之下,难怪切·格瓦拉会在革命胜利之后对反对革命的人大开杀戒,会在古巴建立秘密警察和劳改营,以不合法律程序的专制铁腕镇压异议者和所谓“反社会的人”。他也许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但他也是一个在追求理想的过程中不怕弄脏了自己的手的人。   不是列宁,是列农 切·格瓦拉的冷血在青年时代就显现出来。在《摩托车日记》(The Motorcycle Diaries)中,在描述了他在拉丁美洲旅行到处看到的剥削与贫穷之后,切·格瓦拉写道:“我感到我的鼻孔张大了,嗅到了弹药和敌人倒地的鲜血的辛辣味道。” 然而,就是根据这一日记,2004年好莱坞拍摄了电影《革命前夕的摩托车日记》。切在其中被扮成了“在路上”的凯鲁亚克,他身上具有的波西米亚气质使他非常具备时尚潜力。影片的制片人保罗·韦伯斯特说:“切很自然地融入了50和60年代的到处浪游的生活方式,披头士引发的那种四处活动和冒险的感觉。”当被问到他会不会制作一部反映年轻的卡斯特罗的影片时,韦伯斯特说:“不,卡斯特罗身上没有神话。”切年轻而帅气,这一点和以后发生的故事,构成了神话。保罗·纽曼曾说,‘如果我生下来就是褐色的眼睛,我不会成为一名影星。’如果切不是生得这么好看,他不会成为一个神话般的革命者。” 所以,毫不偶然,切·格瓦拉那张广为流传的肖像照是一位时尚摄影师科尔达拍摄的。美国作家劳伦斯·奥斯本说:“切的形象可以说是应时而生。他是一位摇滚明星式的革命者。科尔达本能地意识到这一点,抓住了这一刻。”安德森在切·格瓦拉的传记中描述说:“在镜头中看到切,科尔达在聚焦之后,被切脸上的表情所震惊。它是那种绝对的难以抚平的情感。他按下了快门,照片随即传遍了全世界,成为最负盛名的招贴,装饰了无法计数的大学生宿舍。在照片上,切像是一个终极的革命偶像,他的眼睛大胆地直视未来,他的表情充满了男人气概,写尽了对社会不公的愤怒。” 这个肖像很快印到了T恤衫、明信片、棒球帽上,进入了安迪·沃霍尔的流行艺术,被麦当娜易装印在《美国生活》的大碟上。1967年,切死去的同一年,法国的激进主义活动家居伊·德波出版了《奇观社会》,惊人地预测了我们今日对名人和奇观的沉迷。“所有一度直接存在的,”他写道,“都变成了仅仅是再现。”还有什么比切的命运变迁更能说明这一点?在他去世40年之后,切·格瓦拉被用来出售从牛仔裤到罐装啤酒的各种商品。甚至有一种洗衣粉被冠以“切·格瓦拉牌”,它的口号是“切可以洗得更白”。切的确活在我们心中,但不是以他的革命同伴所想象的形象。切完成了一个由暴力革命的象征到时尚酷哥的转变,他现在是一个全球品牌。 另一部切的传记的作者乔治·卡斯坦达说,“吊诡的是,切的生活被倒空了他原本想拥有的意义。不论左派怎么想,他早就失去了意识形态和政治榜样的作用。”比起列宁来,切更像是列农。 在40年后,切帮助煽起的革命乌托邦理想看上去像是爱丽丝的奇境,今天残存的对切的迷恋不过是一种青少年的浪漫和老年人的怀旧的混合物。切的神话之所以还存在,并不是因为他曾经怎样活过,而是因为他如何死去。要想成为一位浪漫偶像,一个人不仅要在生命的华年死去,而且要在死时满怀绝望。切完美地符合这两条标准。作家克里斯托弗·希金斯这样总结切·格瓦拉的神话:“切的偶像地位因他的失败得到了保证。他的故事充满失败和孤独,这是它如此诱人的原因。如果他还活着,他的神话早就烟消云散了。”   爱人类,但厌恶人   希金斯属于60年代的青年人,他说,在某种程度上,1968年始于1967年切的被害。1968年法国学生造反的时候,切·格瓦拉是他们的偶像,那一代的青年人把他看作具有浪漫色彩的侠客罗宾汉,敢于冲破社会习俗,敢于与恶人歹徒进行战斗。一时间,似乎所有的旧秩序——资本主义,冷战,保守主义,军国主义——都可能被被一种更年轻、更自由的东西所取代,尽管这个东西是什么,从来没有人清晰地界定过。 古巴革命胜利后,切·格瓦拉本来有机会界定未来的理想秩序。然而,他把古巴的经济管理得一塌糊涂。蔗糖的生产几乎崩溃,工业化一无起色,因为物品短缺不得不实行配给制,而在革命前,古巴是拉丁美洲四个最成功的经济体之一。切·格瓦拉的招术是去除一切市场机制,实行高度的中央计划,把道德动机作为推动经济发展的动力,所有这一切,都置古巴的实情于不顾。他的世界观完全是斯大林主义的,宣称“必须彻底消除个人主义”。1960年3月,他说:“一个人必须经常为了群众而不是为了个人思考……想到个人是一种罪恶,因为个人的需要在人类群体的需要面前变得不值一文。”1964年8月,他提出个人要“为自己成为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而感到快乐,一颗有自己特性、在生产过程中需要而不是必需的螺丝钉,一颗自觉的能够自我驱动的螺丝钉”。 切对集体主义有着斯巴达式的观点,他心目中的理想社会是一个由无私奉献的革命者领导的平等社会,其中没有民主的位置,没有个性特征,也没有物质的丰富性,这可以解释为什么道德动机在切的社会和政治愿景中起着如此重大的作用。集体的无私、牺牲和奉献在他的眼里胜过理性个人的政治自觉与独立头脑,他从不相信尊重少数人权利的多数统治。 这就是切,他对自己的信念无比忠诚,但这种忠诚使他的信念成为僵化的教条。他身上存在着革命者的一个致命缺陷:宣称自己对一个叫做“人民”的模糊的东西有无限的热爱,但对个人、尤其是反对自己信念的个人毫不留情。这也就是德伯里所说的,“切爱人类,但厌恶人。”切的政治美学使他对普通人的物质需求和切身利益采取漠不关心甚至敌视的态度。 今天,历史的记录已经无比清晰:格瓦拉主义同建立一个真正平等和民主的社会的努力是不相容的;在这样一个社会里,普通人可以决定他们自己的命运,而毋需依赖“善良的救世主”。争论切的历史地位是毫无意义的,因为革命者不能以他们的意图和理想定高下,只能评价他们的最终成就。对于切,在工业部长任上,他只能生产出一旦挤出来就硬得像水泥的牙膏;作为土地改革者,他的政策引发了食物短缺、骚乱和饥饿,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不错,在切的身上有令人尊敬的地方。他甘于放弃政治权力带来的特权地位,而去打一场毫无胜利保证的游击战。身处荆棘遍地的困境,他的表现即使不是英雄主义的,也超乎了常人的勇敢。或许,他从来没有克服过由于出身上流社会而对劳苦工农所怀有的罪恶感。驱使他行动的高尚情操可能很多,但是,我们也许可以把切的整个人生,看作一场预先注定的离开他所属的阶级的挣扎。   现代的罗伯斯庇尔   切之所以成为切,也和他的身体有关。幼年由于母亲的疏忽而使他得了哮喘,这种慢性病长期折磨他直到死亡为止。与哮喘的斗争造就了他的性格。从小他就习惯于以顽强的意志抵抗和克服一种可怕的疾病,所以他坚定不移地认为,没有意志不能击败的东西,哪怕要打击的目标是美国或全球资本主义也罢。从某一点上来说,这既是他的力量所在,也是他失败的原因。 心理学家们则从心理上剖析切。在《病夫治国》一书中,皮埃尔·阿考斯和皮埃尔·朗契尼克写道:“切·格瓦拉逃避他作为部长的责任,抛弃了他的所谓领袖的假面和他新获得的古巴国籍,为了重新穿上破烂的军服而把家庭交给国家照管,实际上,他已经脱离了现实。他没有办法面对生存的困难,便宁愿绕过这些困难。这难道不是又一个类精神分裂症的表现?” “是英雄,还是反英雄,假英雄?他是革命家,无政府主义者,冒险主义者,理论家,罗伯斯庇尔类型的有宗教幻象的人,一个内向的人,一个强迫症患者,用卡斯特罗的话说,具有令人难以置信的攻击性,正是这一点使他采取自杀性行为。没有人否认世界上存在着不平。而他所进行的狂热斗争,只是为了用一种不乏另外一些不平的制度来取代这些不平!” 两位作者说,很久以来,纳赛尔就把格瓦拉视作一个厚颜无耻的人,认为他“思想残暴、嗜血成性”。例如,切曾对他说,“衡量社会变革的深刻性是要看它所触及的人数,使多少人失去了在新社会的位置”,纳赛尔回答说:“一个优秀的政治家消灭某一阶级的特权,但并不是消灭属于这个阶级的人。” 纳赛尔最后给他上了一堂意味深长的革命课。他说:仅仅成功地发动民众是不够的,随之而来的是应该和民众结合,像结婚一样,让他们挣钱,建造工厂和开垦土地。格瓦拉颇为不快地说道:“我已经离过两次婚了。”纳赛尔针锋相对地说:“一名外科大夫把他的病人放在手术台上,麻醉之后打开他的肚子,却拒绝把手术继续下去,您对此有何想法?您当过医生,您不能做这种事。”然而,切已经对任何人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洛桑医学院的格劳尔教授,注意到他的性格组成很特殊:“自我身份障碍——职业革命家无祖国,无居住地,无家庭——一种如此与众不同的身份,经常是和恋己癖联系在一起的。握有一种伟大的真理,把这种真理的实现视为唯一的准则,这种狂热,可以是某些人的一种出路,但这种出路,始终受着潜意识中的妄想性自大狂和抑郁症变幻不定的矛盾的威胁。类精神分裂症这个字或许对格瓦拉不合适,因为至少他在战斗过程中曾表现出一些人所具有的品德,认识他的人经常提到他的这些品德,诸如不容置疑的勇敢,生活艰苦,绝对无私(罗伯斯庇尔就喜欢被叫做‘不受腐蚀的人’)。” 如瑞吉斯·德伯里所说,切·格瓦拉成了一个“到处流浪的没有群众的悲剧英雄”。就精神而言,他属于那些流浪的冒险家一类,他们无法重建他们所摧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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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泳 | 舒泰峰:乔布斯释放地藏心

舒泰峰:乔布斯释放地藏心   一个由学者、媒体人、公益人、艺术家组成的混搭群体,用“流觞曲水”的方式,搞文章接龙,由前一位作者指定下一位作者,被点名者必须“接招”,这样的文人雅集在当下这个商业为王、娱乐至死的小时代里真如沧海明珠一般难得。       在这个游戏中,文章是觞,比特是流水——我们没有真正围坐一起,而是通过网络实现连接。当然雅集的真正灵魂是公益。国庆节前刚刚揭晓的“ 2013 安平中国·北京大学公益传播奖”使大家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共同体,分散于全国各地的评委、获奖者以“安平人”的身份重新汇聚于比特世界,热热闹闹,不肯散场。       流觞曲水的笔会形式很快就脱离了最初关于奖项本身的探讨,而衍伸到了传统媒体的衰败,新闻理想的破灭,传统媒体人的进退失据等深层维度。流觞至此,每个媒体人都必有话说。不及指定,我先抢前一步,“夺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不亦快哉!       从业十年,我经历过两份杂志的创办。 2003 年,我见证了《瞭望东方周刊》的横空出世,那正是传统媒体的峥嵘岁月,一批优秀媒体在此前后诞生。尤记当时的发刊词霸气外露,曰“缔造东方新主流”。那时候的编辑记者们也大有指点江山之势,连编辑部回荡的脚步声都那么铿锵有力。       安平人、艺术家岳路平用“地藏属性”代指那些身在地狱,却拥有“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坚定信念的传统公益人所具有的精神属性。这个概念用在传统媒体人身上也大致适用,他们的精神世界与传统文人相接,试图以笔为投枪,投向黑暗,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那时候的媒体是比较纯粹的媒体,记者是比较纯粹的记者,他们的第一要务是传播正义,启蒙思想。十年之后,一切都变了。传统媒体的第一要务变成了生存,据说一个优秀的主编不应当仅仅是主编,而且应当同时是个产品经理。一个优秀的记者不仅要会写稿,而且要会“整事”——整合资源,为经营服务。传统媒体人的出走几乎每日都在上演,剩下的人所谈论的也不再是报纸杂志是否会消亡,而是何时消亡。   “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北大教授胡泳所说的商业化和数字化加上舆论管控,使得传统媒体人充斥着末世情绪。自媒体是最大的敌人,它带来了传播史上前有未有之大变局。它使每个人都获得了安平奖发起人、北大教授师曾志所言的新技术赋权,没有任何采编经验的人也能够运营属于自己的媒体。岳路平用“乔布斯属性”形容自媒体的技术和传播手段创新。换句话说,自媒体时代,人人都乔布斯附体了。   如果把信息理解成一种商品,那么这种新技术赋权从根本上改变了信息市场的供需关系。过去,信息的提供由少数编辑部掌控,所以记者享有“无冕之王”的桂冠,现在,新技术赋权绕过了编辑部,渠道无处不在,信息的流动如何阻挡?   传统媒体衰败的真正原因或许埋藏在此——信息市场的供求关系变化了,供给无限放大,大众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精准地订购自己需要的信息。也因为技术赋权,原先被大众媒体所定义的大众开始分化,大众不再存在,有的只是小众,他们各有各的需求,各有各的表达。“我从来没有见过人民,我只看到一个个的人”,袁世凯倒似乎有先见之明,自媒体时代的特征正是如此。评论员宋志标在他的曲觞流水文中发问:“为什么大众不需要大众媒体了”?既然只有人,没有人民,只有小众,没有大众,要大众媒体何为?   传统媒体在技术赋权中被逐步消解掉,“无冕之王”的桂冠被扯落一地,但是说新闻理想的破灭,却不免过于悲情与矫情。因为所谓的新闻理想从来没有真正实现过。朱雨晨将传统媒体人比喻成“解放脚”,尴尬地介于“三寸金莲”和“天足”之间。传统的新闻理想又何尝不是这“解放脚”。       新技术赋权倒是有可能解放这解放脚。因为一切专制都有信息控制为帮凶,在信息不对称下,谎言才能够重复一千遍,并成为真理。自媒体技术赋权打破了这种控制,使信息流动,最终趋于对称,而这正是新闻理想的基石。只要信息之河能够自由流动,启蒙的功能将自我实现,而谎言哪怕重复一万遍,也仍然是谎言。从这个意义上说,传统媒体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只是,在这个全新的比特世界,传统媒体人何为?是安坐传统媒体这搜大船的甲板上,迎着寒风送它最后一程;还是去“劈柴,喂马,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还是……,我相信,有理想底色在身后的投照,必不至于跌落无尽的暗夜。       新技术没有傲慢与偏见,它同样赋予了传统媒体人新的武器,传播上的专业素养将能够使他们在比特世界照样脱颖而出。安平的同仁运营的滤镜菲林、 CAOTV 都是证明。理想也并未走远,相反,他们通过新技术赋权获得鹰一般的重生。还有比安平人在比特世界的流觞曲水更具理想情怀的事情么?   这么来看,乔布斯释放了地藏心。不过,嘘!也不要过于开心,以免惊动隔壁的撒旦。   2013/10/8  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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