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色 | 埃米利·T·叶(Emily T.Yeh):“恐怖主义”和标签政治
作者: Emily T.Yeh ( 埃米利·T·叶 ), 科罗拉多博尔德大学地理系 译者:傅春雨 @boattractor_cj 文章来源:《文化人类学》( Cultural Anthropology )学刊特刊 标题: On “Terrorism” and the Politics of Naming 时间:2012年3月24日 原文网址: http://culanth.org/?q=node/533 “尽管我理解他们的绝望,但这样的自我戕害是完全背离佛教基本教义的。”一位经常去西藏旅行的美国朋友如是评论道。他的说法代表了一种普遍的情绪。中国政府也作如是争辩。究竟该怎样看待藏人自焚?许多人不禁要追问(不同于自杀炸弹攻击曾被本能地,当然也是错误地,认为渊源于伊斯兰教)一个最首要、最根本的问题:那些自焚者是否背离了他们信仰的宗教?认为背离了的观点最近引起许多学者的争论,尽管在西藏并无先例,但自焚作为一种牺牲奉献,或更为广义的,为崇高事业而自我牺牲,在佛教上却是有悠久历史的。 在双流机场,我告诉出租车司机要去武侯祠(在成都的一个藏人聚居社区附近)(原注 1 )一个我常住的旅馆,“别去那儿,”他立即劝道:“那儿不安全,实话告诉你,满街都是藏人,到处都是警车,没好处。”他试图说服我去别处,我不肯,他则不再说话。当我们来到武侯祠附近,他指着路边一辆又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看见了吧?”对我说道:“跟你说了的。”“但是,怎么个不安全?出了什么事呢?”我问道。“这条街都是藏人,”他回答,仿佛这就是充足的理由,“谁知道呢?你明白,他们有枪和其它玩意儿。” 这些自焚者在什么程度上,希望人们把他们的行为理解为政治抗议或宗教献身?他们是受到“阿拉伯之春”的鼓舞而行事?还是在效法释广德( 译注 1 )的自焚?他们知道这些事件吗?或许,他们是在有意识地寻找、创造一种新的,不同于 2008 年发生在西藏的抗议形式?这些问题值得提出。但同时也应意识到,从一定程度上来讲,个人自焚行为(的动机)是很难彻底搞清楚的,这不仅因为目前广大藏区处于隔绝状态,而且也因为自杀本身的特性所限。 藏人对自焚的反应也不尽相同。“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好办法,”一位学者评论说。“人些都疯了,政府也疯了。我们再也不知道该怎么想,该怎么做了,”一位当地的知识分子,也是广受尊敬的僧人对我说。另一位藏传佛教的学者悲伤地评论说,他认为新的噶伦赤巴(译注 2 )称自焚者为藏人英雄是起了一定作用的。“谁也不知道最初几起自焚事件的具体情况是怎样的,但现在人人都在说他们是英雄。他们以为他们在做事情,但现实的结果却是原来仅剩的一点空间也被堵死了。”但另一位观察者却这样说道:“他们给了我们勇气。谁也不会认为自焚会马上会给我们带来独立。但这种方式能让世界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世界知道真相。”所有人都同意一点:不管怎么说,近期发生的事情和眼下当局在藏区实行的统治方式脱不了干系。 与其再进一步探究自焚者的确实动机,我更宁愿分析这些事件是怎样被不同方面定位、看待的。尤其是,我特别感兴趣为什么中国政府要给这些行为贴上“恐怖主义”的标签。我必须明确声明:我不认为自焚是恐怖主义行为。既然这种行为不会给其他无辜者带来任何伤害,为什么会被如此标注呢?一个显然的答案是,正如斯图尔特·埃尔登( Stuart Elden )所指出的,“恐怖”和“领域”之间的关联绝非偶然(译注 3 )。要维持一个边界之内的领域需要不断的运用威慑。几乎所有是被美国国务院列出的恐怖组织都是自有其宗旨的活动团体。在美国,这些团体为维持其信条所界定的领域而行使的权威,分割了美国政府之领域的权威。同理,“反恐战争”( Elden, 2007 ) , 以及现在中国将藏人自焚标注为“恐怖主义”都表现出了另一种形式的权威分割,产生了各自分裂的目的和不同的方法。在这种新的架构下,政府将任何视为对其领域权威的挑战,无论其方式和实际影响是否伤及他人,一概宣布为“恐怖”活动。 “看看这地方,”他说道,“这不是武侯祠( Wuhouci ) ,这简直就是武警祠( Wujingci 原注 2 )。你可以在这里检阅所有类别的人民武装警察,以及他们的各种武器装备。”政府如此不加掩饰的紧张、担忧让人难以理解。因为很少人庆祝洛萨(译注 4 ),干部,单位职工和大专院校被要求购买烟花爆竹以制造节日气氛。但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个繁华大都市城区一角的气氛却仍然像是被占领的巴格达。不准拍照。每隔一百米就有闪着警灯的车、保安的小车、面包车和大巴士。制造欢乐气氛的念头终究还是敌不过更强烈的、以安全为名而实施强压的思维。 比恐怖和领域的联系更直白的事实是:国家 – 政府不容许自杀,只容许处死。正如塔拉勒·阿萨德( Talal Asad )所提示的,个人没有权力自杀,只有政府(和上帝)才能授予人们被处罚(或处死)的权力。因而,未被国家 – 政府所批准的死亡,“一个不受胁迫的自我能够挑战体制的惩诫权威的场景”( Asad, 2007:91 ),显得很具威胁性。自 2008 年以来,在所有藏区实施的封锁已经宣判了所有藏人一如既往的有罪,将他们置于一个“乱世用重典”的特区;在这个特区中,重典的力度就是一切,根本无需区分什么是犯法,什么是冒犯权威( Agamben, 1998:27, 32 )。这更加彻底地剥夺了藏人政治表达的权利,正如汉娜·阿伦特( Hannah Arendt )很早以前所指出的那样,该权利是人之可能成为独立个体的根本基础,而只有能够成为独立的个体,人才称之为人。从这个意义上讲,自焚就是在(如前面所说的)封锁状态下重申自己的个人主权。一个生物学意义的生命奉献于一个政治生命的宣言。正是这种含义的现实性,吓得政府赶紧去强化它的领域权威。 原注: 1 :四川首府成都既是进入川西北藏区的门户,也是去到西藏自治区境内的拉萨的重要交通枢纽。 2 :武警( Wujing, 汉语 拼音)是指人民武装警察。武侯祠( Wuhouci, 汉语 拼音 ),纪念武侯的祠堂,是成都一个藏人聚居的社区。 参考文献: 乔治·阿甘本( Agamben, Giorgio ) , 1998, “神圣的人:自主之权威”( Agamben, Giorgio. 1998. Homo Sacer: Sovereign Power and Bare Life.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 塔拉勒·阿萨德( Asad, Talal ), 2007. “论自杀炸弹攻击”( Asad, Talal
阅读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