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民

财经网 | 高华的后二十年(中):在体制之内

作者:谢海涛 大家认同高华,不管怎么样,就是觉得这本书是有分量的,本着学术良心,把学术标准放在了第一位 职称评选中的《红太阳》 2000年初,一本叫《红太阳是怎么升起的:延安整风运动的来龙去脉》的书,在南京大学教师的职称评选期间,悄然出现在一些评委和教师的视野里。 这一年,历史系的职称评选竞争激烈。仅近现代史教研室,就有四人申报教授,高华为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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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闻录 | 肖像中国:90后“贱民”

南京22岁母亲乐燕出门找寻毒品,把两个亲生孩子活活饿死在家里。回顾其如遭诅咒般的人生,乐燕被父母遗弃、黑户、半文盲,流浪街头,最终沦落风尘并染上毒品。成为母亲后,又将不幸的童年复制到两个饿死的孩子身上。 专栏作家顾则徐将乐燕形容为现代“贱民”,他们无法获得最起码的权利与尊重,且极易成为悲剧诞生的沃土。 本文原载于《南方周末》,题为《复制“贱民”:南京饿死女童母亲的人生轨迹》,作者张瑞 为了找毒品,南京22岁母亲乐燕离家饿死了自己的孩子——3岁的李梦雪和1岁的李彤。2013年6月21日,当警察破门发现姐妹俩被风干的尸体并找到乐燕时,她正在一家快餐店吃汉堡。 乐燕保持了异乎寻常的平静,直到后来审案人员将现场照片塞到她手上,她才爆发式地嚎哭起来。 乐燕的丈夫,两个死去孩子的父亲李文斌则相信孩子与其心连心,死前都带给他讯息。2013年5月29日,同样因为吸毒而在南京市龙潭监狱服刑的李文斌被缝纫针扎进了左手食指,削去了指尖横侧的一片肉。鲜血直流,疼痛万分。 “当时做的,就是一两岁小孩穿的牛仔裤。孩子肯定就是那天走的。”回忆时,这位在“道儿上”混过的小伙子眼睛眨巴,语气镇定。然而9月3日,李文斌出狱后在殡仪馆冷藏柜里看见两个孩子的遗体时,却再也控制不住了,朝天大吼——“太狠了”。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乐燕被外界塑造为一个无知、堕落和狠心的母亲形象。9月18日,她站上了被告席,首次面对愤怒的大众。在最后陈述中,乐燕半陈述半提问地说:“一个从来没有得到过爱的人,怎么给别人爱?” 黑户 至今,在乐燕出生的沿河村小区,人们对幼年乐燕的印象仍大多集中在那两道“稚气但仇恨的眼光”上。一些邻居还形容,她后来对待两个孩子的方式完全复制自她的童年,“像坐牢一样”。 “那时乐燕大概有七八岁,有一次我和我女儿上楼,看见她一个人坐在防盗门后面的地上。”邻居贾琪(化名)说,“我好心去跟她说话,她突然把防盗门摇得哗啦响,还用牙咬铁杆。” 乐燕的母亲来自南京城郊的农村,在打工的中途认识了她的父亲,一个沉默的技校学生,彼时,乐燕的爷爷乐生(化名)在国营的南京汽车厂工作,计划经济时代工人阶级天生的优越感让他们无法接受一个农村的儿媳,亲手击碎了这场地位悬殊的爱情。 1991年12月,乐燕出生,没过多久,她在饭店当服务员的母亲,因为在公交车上偷窃,被判两年劳教,解教后远走他乡,而她的父亲,则因盗窃罪,永远失去接自己父亲的班成为工人的机会,一样出走他地。 从此,乐燕便与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她的爷爷会带着她去附近的公园散步,奶奶每天在楼底的过道跳绳,让孙女在一边看。夏天时,上下楼的邻居有时看到他们家开着门,两个老人和一个女孩,围坐在客厅打扑克。 但老人终究无法取代父母。况且,当他们出门时,他们就把乐燕关在家里。这让她变得暴躁而阴郁,比如从窗台往外乱扔东西,一个人在屋子里大喊大叫。而父母未婚生育,乐燕是黑户。在中国,黑户数量已达1300多万,几乎相当于全国总人口的1%。 对一个孩子来说,黑户的直接影响就是教育。乐燕一直无法上学。直至2001年,她10岁,才在社区的安排下走进附近的小学。 可学习并不顺利。贾老师是乐燕三年级时的班主任,她记得这个无心向学的大个学生,每堂课开始,贾老师都要站在讲台上点名,“乐燕呢,乐燕哪去了?”其他学生告诉她,乐燕在操场上。 贾老师很想帮她,可没法接近她,“她总是用很仇恨的眼光看我们”。 乐燕的爷爷当时有一辆三轮车。每天早晨,他骑车送她上学,下午放学再接回去。可三年级时,放学后,老师们经常看见她的爷爷骑着空车,满大街焦急地寻找。 2004年,乐燕从学校辍学回家。她13岁了。某一天,她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回来。 江湖 乐燕离家出走的这一年,她未来的“丈夫”李文斌也获得了自由——被放出了监狱。 李也是一个问题少年,出身农村。2003年,李的人生被一部手机改变。他的老表和几位朋友拉他到南京玩,还把偷来的1600元给了他。这让李文斌蹲了一年监狱,那年他18岁。 在李家原来住的地方,如今耸立着一座赭色的家具厂。整个村都消失不见。一条双向六车道的公路碾过村庄。公路两边,田地被平整,村居被拆掉,崭新的建筑拔地而起。 这一切起始于2005年,政府规划了“园区带镇”的发展战略,在城市扩张与经济增速的浪潮里,科创园比一个小村,更体现时代精神。 李家是第一批被拆掉的,城市修到了家门口,刑满释放的李文斌决定去城市闯荡。 第一次是应聘保安,人家看见他手上的文身就把他挡了回来。李文斌左手小臂上有一只雄鹰,这是监狱送给他的礼物。 “在牢里,看见他们都有文身,我就让他们帮我文一个。”牢房里啥也没有,一个狱友找来某洗衣粉的包装,将透明纸铺在洗衣粉的袋子上,用笔将老鹰描下来,然后覆在手臂上,用针沾着墨水,一点点扎进皮肉。 后来,李文斌听说当货车司机赚钱,又去考驾照。但文化水平低,交规只考了30分,补考两次都失败。 大路不通走小路。李文斌开始和兄弟们混社会。七八个膀大腰圆的年轻人,讨过欠账,看过赌场,当过打手。 但在李文斌的说法里,江湖似乎并不危险,一次,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说老板和人起了冲突,让他们赶紧过去。当他们赶到时,那两个人还在原地理论。“根本打不起来。”李文斌觉得没意思,掉头就回来了。 对这段时光,李文斌最愿意说的是“好玩”。兄弟们一起下馆子,K歌,吃夜宵,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喝醉了一个眼神不对就要打架。 他开始频繁从家里要钱,最多的时候,一个月他要花掉6000块。家里的钱在父亲那,2002年受了工伤的父亲瘫痪在床,他便站在床头向父亲要钱。 2006到2007年,李文斌说那是他一辈子最舒服的日子,成天就是吃了睡,睡了玩。在他最快乐的那段时光,他碰到了日后的妻子——坐台小姐乐燕。 “她唱歌不好听,五音不全。”李文斌说。 “就算在坐台的小姐里, 她也是失败者” 离家出走后,乐燕在酒吧做过推销员,也在理发店打过杂,餐馆洗过盘子,足疗店当做学徒。她常常身无分文,有上顿没下顿,找不到地方住就在车站睡觉。还曾被人绑架到中山陵,幸好逃了出来。一次跟人吵架,背上还曾挨了一刀,留下伤疤。 后来,认识她的人再见到乐燕时,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孤独而冷漠的少女,而成了欢场上,一个汲汲于欢乐,向男人们大献殷勤的女人。 这是她的生存方式。 坐台小姐,无论是陪喝酒还是陪唱歌,“玩得开”都是最重要的素质。 “玩”的内容可以是明码标价,在南京酒吧街上的一家KTV,坐台小姐的出场费分为200、300、500和600四档。200只陪喝酒唱歌,300档可以让顾客适当的上下其手,500档的坐台小姐将身穿三点式,600档的将罩上完全透明的衣服,薄如蝉翼。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了自来熟,还得懂得揣摩顾客的心意。如果小姐本身不漂亮,那就更难了。 乐燕就属于后者。她以坐台为生,却似乎算不得一个好的坐台小姐。 陈林(化名)就是这么觉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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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尸凶的漫画 | 死刑是贱民们的特供

新闻背景:9月25日。沈阳小贩夏俊峰妻子@沈阳张晶在其微博称,法院来人,送达家属最后一次会见夏俊峰通知,正赶去看守所见其最后一面。备受关注的沈阳小贩夏俊峰持刀杀死城管人员一案,于2011年5月9日在辽宁高院二审宣判,维持沈阳中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夏俊峰死刑的一审判决。 美国之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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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识网 | 许知远:“贱民”之骄傲

“来,中国人,喝一杯苏格兰的威士忌”,他喊道,脸通红,满是醉意。我到来时,这小酒馆的二楼已挤满了面红耳热、东倒西歪的青年人,盘中的秋刀鱼、墙上的日本老电影海报,都如历史的风干物。我喜欢这家小店,它的装修与名字都透着股台湾式的波西米亚。当年,台北的学生运动者与党外人士出没其中,在台啤与清酒的助兴下大声咒骂、密谋颠覆。昔日的革命者仍在到来,带着半是重温往日激越,半是颓唐的意兴——民主成功了,却与他们期待的不太相同。小酒馆成了另类的博物馆,是了解台湾民主历程的必经一站。   人群中的吴睿人散发着特别的活力,酒精让他更放松,神情更为恣意。这是他五十岁生日,前来助兴大多是他的学生,仿佛他仍是那个代联会主席。过去几年中,他在青年中的受欢迎度节节上升,成了一场新情绪与新运动中导师式的人物。   这因2008年末的学生运动而起。马英九政府在陈云林来台时的高压措施,令沉寂了多年的学生运动再度爆发,一些对现实政治与社会不满的学生占领了当年的“野百合”一代的自由广场,自称“野草莓”的一代——既然社会认定他们像“草莓”一样表面光鲜、却一碰即烂,禁不起任何挫折,他们就要用行动展现出某种“野性”。   不少“野百合”世代的人物以过来人的方式向新一代人提供鼓励,但没人比吴睿人更能抓住现场的情绪。   “有一种奇妙的想象在蔓延,拥抱我们破碎的岛,受伤的岛”,他的语言满是诗意与悲情,是一串接一串的排比,并不吝把所有赞扬与希望都给予这些青年人——“黑色的野草莓悄悄从土地深处长出、蔓生,以一种温柔的坚定,拥抱我们破碎的岛、受伤的岛。让野草莓团结我们吧。”或许看起来,这言辞不过是空洞的抒情,但倘若你在现场、在影像上看到,则很难不被它打动。吴睿人迷人嗓音与诚挚而热忱的表情,让这空洞的抒情变成了剧场式的感染力。这让人不禁想起朋友对他昔日的评价——这是很好的宣传,却不是知识的批判。   此后,他越来越频繁地卷入了各种青年人组织的讨论会,分享他对于台湾政治、民族主义的看法,他的英俊、抒情、不无表演式的真诚,轻易地俘虏了很多青年人的心。这多少有些意外的成功,似乎是对他人生的小小补偿。他总是错过历史现场,他尘封已久的才能得到少许释放。   当他在2003年完成了耗人的博士论文回到台湾,重要的故事似乎都已完成。谁也未曾料到国民党政权竟这样容易地结束,昔日的战友则已纷纷成为新的掌权者。轻易的胜利常蕴涵着新的危机,他们又迅速被权力腐蚀。谁也未曾料到,陈水扁与他的幕僚们不仅没把台湾带入一个新时代,反而陷入了新的困境。   “让我们回到台大研究图书馆旁的草坪上,追忆陈文成博士对祖国台湾怀抱的梦想。让我们回到义光教会的地下室,感受林家祖孙对生活,对阳光的深刻眷恋……那么我们就会有力量,有决心,要把民主运动从头做起。”吴睿人在2006年的夏天这样讲道,他与一群学者发起了“7·15宣言”,抗议陈水扁政府的政治与道德堕落。在发言中,他检讨了自己这一代人的失误,他们误以为历史在1996年首次总统大选中就终结,他们可以回归正常,却忘记了政治生活需要不断的监督与检讨。他还援引蒋渭水在1920年代的主张——台湾人解放运动不仅是政治运动,也是台湾人“作为人的人格”的道德与文化运动。因此,他提出“进步本土”与“转型正义”的概念,期望用此来激励政治与社会改造。   这学者气的宣言,很容易消散在纷乱的媒体泡沫中。怀着乡愁归来的吴睿人,或许发现自己变成了永远的异乡人,他的情怀与思考,在现实台湾无处安放,唯有青春与记忆给人安慰。   小酒馆里太吵了,我们什么正经话也没说,只连干了几杯。这威士忌让我想起苏格兰的冷峻天气与热烈的独立情绪,它与秋刀鱼的滋味形成一种奇妙的混合。   他的学生递给我一本由学生社团编辑的杂志,主题是史明。在封面的黑白照片上,这个常年的流亡者表情焦灼、银发飘散、胡子花白,手举麦克风,不知正在讲什么。一种“先知”式的味道从纸面上飘散而出,就像《指环王》中的甘道夫。   当年震撼了吴睿人的异端人物,又传到了新一代人手中,它不再有触碰禁忌的恐惧与快感,却有一种新的陌生。于是,当年的禁书偷读者,变成了新的桥梁。翻到第28页时,看到吴睿人的文章,题目“启式与召唤”,“他们需要一个伊迪帕斯来向他们解释他们一无所知的自己的谜,向他们教导他们所不了解的他们的语言和行为的意义”。这是再典型不过的吴睿人风格,充满了故作神秘的思想与诗意。历史以这样的方式传递下来,从台大医学院顶楼的复印本到此刻的纪念专号,史明期待的目标尚未实现,它仍激发起新一代人。   二   第二天,我前往中央研究院拜访吴睿人。位于南港的中研院像是台北城的一块飞地,充满异乡式的不合时宜,似乎在整个台北沉浸于那忙碌、浅薄、即兴的欢愉时,只有这里还坚守着那个庞大、厚重的中国传统与思想世界。它也是个混杂的世界,土地庙与胡适博物馆并存其中。上次来时,我见到了湘音浓重的张朋园,他是研究辛亥革命的权威,说起目睹胡适猝亡的那一刻,也见到了中气十足、一口标准普通话的哲学家钱永祥,他曾是1971年“保钓运动”干将,“台大哲学系事件”的受害者,如今不断哀叹这个岛屿在思想上的堕落——“它的眼界只能看到肚脐眼这么大”……   吴睿人的办公室在一座双子塔式大楼里,土地公公就在它的脚下。他是台湾史研究所的副研究员。这是个年轻的研究所,直到1986年才宣告成立,它的重要性随着台湾的自由化与民主化陡然增强,在被大中华意识压抑了多年之后,台湾意识迅速的生长。   他的办公室拥挤却雅致,堆满了书,墙上悬挂了一张日治时代的黑白照片,我们坐下来喝乌龙茶,唱机传出的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这正是他当年在芝加哥翻译《想象的共同体》时的背景音乐之一。   单独相处时,他的态度更为诚恳,交谈也更显迷人,声音一顿一挫、充满节奏感。似乎没有他人的注视,他可暂时收起姿态。他先是为昨天的失礼抱歉,不该用半玩笑的口气叫我“中国人”,似有某种敌对的意味。是啊,在台北,人们用“中国人”,在香港人,人们用“强国人”,来表明自己与共产党中国的不同。   他说起缓慢、充满日本风格的桃园镇,他的那个英俊、受挫、耽于醇酒美妇的伯父,台北的师大附中里的青春,七等生与赫尔曼·赫塞,是他最爱的两位作家。   如那个时代很多不安分的灵魂一样,文学是他的逃避烦闷、寻找自我的主要途径。前者那压抑、疏离的喃喃自语,恰似那个暧昧、沉闷时代的象征,后者对青春与成长的着迷,能击中每个少年的心。他日后对德国浪漫主义的兴趣,想必也是那个时刻埋下的种子。我明白了他那常滑向滥情的语调是从何而来,在很大程度上,他仍是个“我爱黑眼珠”的“彷徨少年”。这样一个敏感的文学少年变成了学生活动家,再变成一个精神的流亡者,又成了民族主义的阐述者,最后他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导师——用言辞鼓舞新的行动者……在这一连串角色中,文学特质始终没有离去,它带来了巨大的魅力,也成为了某种障碍,文学迥异于行动,当热情被保留、被延滞,它才有更有魅力,才能化作动人的文学特质,它是反行动的。   他注定是个渴望中心的边缘者,即使他身在故乡、身在台湾最权威的学术机构。他抱怨台湾社会的堕落、政治与文化上的普遍平庸,他回忆起1995年随林义雄竞选时,主题竟是托克维尔论的政治精神,如今想来,这是多么可爱又可笑的理想主义。他也说起“公共知识分子”的泛滥,这也是知识与思想廉价的象征。他也对日常生活感到压抑感。“我想搞丑闻”,他稍嫌夸张的说。是啊,他本是赫尔曼·黑塞笔下的哥尔德蒙,却被迫成为纳尔齐斯,用经院的理性来驯服他过分的激情。   三   即使对他的戏剧化表达有了充分的准备,当我听到他用“贱民”来形容台湾时,仍吃了一惊。这说法来自几年前那篇《贱民宣言》的文章。在其中,他流露出极端的绝望,台湾缺乏力量改变现状,它唯有通过自身的悲剧来提供某种道德启发,而台湾惟有在这种痛苦与绝望中,才能获得意义与新生,用自身的悲剧来映照出笼罩在它上方的帝国的黑暗。这帝国曾是清王朝、日本帝国、美利坚,如今是再度崛起的中国。   诅咒当下,是浪漫主义者的一贯方式。在一切被诅咒的对象中,最令人吴睿人不安的仍是台湾的在国际格局中的现状,它的“贱民”地位。台湾也与他的个人处境紧密相关,知识生产逃离不了政治权力的影响。他一心想把台湾送到世界知识的版图上,但倘若台湾无法回到世界政治版图,他的努力该是多么困难。对他来说,中国代表“令人喘不过气的沉重”。“我们必须比中国学者更努力几倍,才能让别人听到我们的声音”,他提起常被忽略的台湾学者身份,“我花很大力气大胜吵,讲出自己的名字与认同,让你稍微尊重我的存在后,我们再开始聊”。他引用萨义德自勉——我要用我一生来证明巴勒斯坦的存在。于是,他一边批评台湾社会的浅薄时,一面又强调台湾所积累起的知识上、思想上的反思,中国不该小看,它不纯粹是民主与市场这一套,它有更深的东西。他也不断的重复“驯服又不太驯服的台湾人”的说法。但不管怎么自辩,他仍觉得一种被边缘化的惶恐与不满。   “我们都说蒋渭水的斗争精神,但他也是很绝望的“,他把这个时代与蒋渭水时代相比。在蒋渭水的最后几年,台湾经济起飞、教育与文化也不断发展,昭和时代日本国内政治日趋保守,帝国体制在台湾日益巩固了,台湾独立的希望越来越渺茫。而如今,台湾则处于一种新的固化结构中,动弹不得。在东北亚区,中国民族主义日益强大、它要收复台湾,日本仍是美国附庸,在这种情况下,台湾只能依附于美国,来对抗中国日益强大的中国影响。在这种情况下,台湾独立变得日益困难,它只能变成国际格局中的“贱民”。   我听着他这些诗化、常过分自溺的谈话,多少有点意外。大陆正洋溢着“台湾热”,人们被台北雅致、悠闲的日常生活吸引,向往于这个岛屿的民主试验,而作为台湾民族主义的最重要研究者,他却在诉说一个世纪来的羞辱,对中国的抗拒。是否作为一个“帝国“来客,我从未试图去理解他人痛苦与感受。   他的表达不无夸张,却又无比真实。那种经济纽带可能带来浅层的融合与依赖,但一个社会深层的焦虑与恐惧,被压抑的自尊,随时可能转变成巨大的历史力量,推翻之前所有的暂时的平静。19世纪来的民族主义浪潮,不断的印证了这一点,此刻的台湾,仍处于这股浪潮中。不管是北京政权还是普通的大陆人,倘若真的希望理解两岸的症结,就必须倾听到这些焦虑与不安。   四   再见到吴睿人,是在一个朋友的婚礼上。他在人群中不无孤傲的坐在那里,我想上去和他说话,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我想起他不久前的那场轰动一时的演讲。在一场反对媒体垄断的集会上,在很多人看来,台湾媒体正有被中国的红色资本吞噬的危险。   他煽动性十足地对着青年人说“我们台湾青年要搞一辈子的运动”。他的谈话充满了取悦的愿望,让我想起了他在将近30年前所说“新民粹主义“。他这一代是要反抗党国的政治压力,而新一代要摆脱消费与娱乐的世界,他们通过互联网、facebook联结成新的力量,从温室中走出,体验到政治、街头与权力。   几个月后,我读到一位左翼学者对他的批判,把他比成《唐倩的喜剧》中的人物,是知识上昙花一现的表演者,他沉溺与“政治的、道德的、美学”想象,把政治美学化与道德化,甚至宗教化,它构成吸引力,更有危险的诱惑,这完全是非学者式的,无法具体分析问题。   这批评或许有道理。但自始至终,吴睿人对我总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我总记得他为《想象的共同体》所写导读中的一句:“对他(安德森)而言,一切既存或曾经出现的民族认同都是历史的产物,惟有通过客观理解每一个独特的民族认同(包括自我的认同与‘他者’的认同)”形成的历史过程与机制,才可能真正摆脱傲慢偏执的民族中心主义,从而寻求不同的‘想象的共同体’的共存之道”   吴睿人个人经验与思考,正是帮助我这“帝国来客”摆脱中国这自我中心的解毒剂……   (注: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本文编辑刘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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