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猫猫

熊培云:我为什么要写作?——《自由在高处》自序

《自由在高处》一书于日前由新星出版社出版,在此先与思想国读友们分享序言并祝贺新年。本序言由旧文《因为无力,所以执着》拓展而成。 ——思想国评论( www.21pinglun.com )   转眼之间,离开巴黎已经几年。我时常怀念自己在那里求学、采访与简单生活的日子。我从不讳言,虽然孤身一人,但我在巴黎度过了一生中迄今最难忘、最美好与最纯洁的时光。而我所学到的,与其说是在巴黎大学的课堂,不如说是在巴黎这座城市。我写的为数不多的几篇散文,也多是因巴黎有感而发,这是一种连接过去与未来的乡愁。因了这种乡愁,归国后虽然终日忙碌,但有机会我总还是想着在巴黎转转,哪怕只为匆匆几天的停留,为沉闷的人生透一口气,为心灵做个深呼吸。 2010年初春,我去日内瓦参加第四届世界反对死刑大会,顺道又一次去看米哈博桥。“河水走了,桥还在。日子走了,我还在。”今年昔我,久别重逢,看着静静流淌的塞纳河水与浅绿色的米哈博桥,以及河边一棵棵刚刚长出新叶的老梧桐树,真有一种莫名的想写点什么的冲动。不幸的是,当时我忘了带笔,手机又早早用光了电,什么也记不下来了。我在河边找来了小石子与断树枝,却无法捉着它们在纸上画字。因为在香榭丽舍大街另有约会,在桥边焦虑与流连了近半个小时后我只能匆匆离开。坐上RER,这是我上学时天天搭乘的快速铁路,沿着左岸,不到半小时便可以到达先贤祠边的巴黎大学。而此刻,我只能透过侧顶倾斜的车窗,无奈又无助地望着米哈博桥上的天空朝身后奔跑。我多么想记下自己的所想所爱,却找不着一支笔,并因此彻底失去了内心的安宁……那是一种怎样的惆怅与绝望,我至今未忘。 我曾经在微博上写过这样一段话:“当农民守不住自己的土地,法官保不住自己的良心,警察看不住自己的房屋,千万富翁会被灭门,而你握不住手里的笔……这样的时代,没有谁比谁更幸运,只有谁比谁更不幸。”想必是因为切中了时代的某些症结,这条微博很快被转了近千次。不过,谢天谢地,我还不是那个握不住笔的不幸的人。虽然还不能尽情表达我的所思所想,也不像《潜水钟与蝴蝶》里的主人公那样只能靠着眨眼睛来写作,但我总还是想方设法将自己的表达空间撑到了最大,如《重新发现社会》一书的出版。我不曾失去手中的笔,不知道无以表达者的痛苦。直到那天,当我在塞纳河边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助感,一种失去了写作能力的悲哀,我才真正意识到思考与表达对于我来说有着怎样无可替代的意义与欢乐。我知道,如果失去了手中的笔,我将惶惶不可终日;如果失去了自由思想的权利,我的生命将不复存在。 (一) 感谢我的父亲,一位憨厚而怯弱的农民,在我五岁那年,从生产队给我买来了一支没有花纹的铅笔,这是我生命中的第一支笔,也是父亲给我的最大恩情。写到这里,我差点要掉下泪来。还记得那个夏日的傍晚,我光着膀子,将铅笔别在小短裤的松紧带上,在村子里四处炫耀。虽然那时还不知道这支笔对我意味着什么,但我的确非常喜欢它,知道它很重要,并且感受到了它可能给我带来的求知的乐趣。这也许就是人的天性吧,我天生好学,在我还未入学的时候,因为能做五年级学生给我出的数学题,而且喜欢眨眼,我已经是闻名于方圆几里的小天才了。 我的乐趣并不在数学,而在语文。十五岁时,我上高二,在学校办起了文学社,开始给各年级送一份由我亲自刻写油印的文学刊物。所以我一直说,在考上大学,提着笔杆子进城之前,我最初的想法是要写诗歌或者小说的。那个年代,诗歌未死,乌托邦还在,小说依旧寄寓青春梦想。只是时光流转,阴差阳错,多年来我诗只写了几首,小说未着半字,评论倒是写了一千篇。 更有意思的是,就在近几年,不少写诗歌或写小说的人也开始改行,该出手时就出手,做起了评论员来。这一切转变,恐怕是中国这光怪陆离的现实,让那些以想象为业的人对自己的想象力绝望了吧!人们时常感慨大自然鬼斧神工、造化无穷,给了这个世界无以数计的神奇景观。事实上,转型期的中国社会也是如此传奇,它的创造力已经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力。试想,在平常寂静的午后,当你翻开书页,怎会在某篇小说中读到“躲猫猫”、“被自杀”、“牵尸谈价”、“临时性强奸”、“恨爹不成刚”等诡异的章节,狰狞的诗意? 和现实相比,诗人与小说家不但输掉了想象力,而且输掉了修辞的能力。难怪有人说,转型期的中国不需要小说了,诗歌也一样——现在需要的是评论。而我,正是在这一时代浪潮的推动下,并由着自己思考问题的乐趣,卷入到评论写作中来的。 还记得十几年前,我刚参加报社的工作没多久,有机会开专栏写评论。而我遇到的第一个难题便是领导之领导下达的小要求:“评论可以写啊,但不能有观点。”好在事在人为,这个“第22条军规”并没有完全阻碍我的成长。2002年,在大学毕业六、七年后,我辞去了第一份工作。回想那次辞职的过程,其间不乏惆怅与纠结。在此之前,因为希望报社能给我一个外派的机会,再加上日报是以日为工作单位,醒来就得继续工作,不能对未来做一个很好的打算,为此蹉跎了不少岁月。直到一个清凉的夜晚,我下完夜班准备回家,就在我独自走下报社大楼去开自行车锁的那一刹那,像是突然被电击了一样。我听到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声音:“嘿,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等机会呢?你年轻,还有梦想,你能为自己决策。那个有决策权的你为什么不给有梦想的你一个机会呢?你为什么不让他去试试呢?如果连你都不肯给自己机会,谁还会给你机会呢?” 是啊,我是自己人生的领导者,我不能因为不给自己机会而荒废青春。那一刻,我找到了此前从未有过的清明与力量,做自己命运的主人,让自己给自己机会。就这样,几个月内我很快办完了赴法自费留学的手续。你得承认,对于一个农家子弟而言,这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多少留学生都是父母大把大把给钱,而我在留学时还必须每年给乡下父母寄一些钱,包括其间母亲做手术的费用。不是说了吗,我是家里的“临时政府”。当然,即使如此,日子过得还算宽裕。毕竟此前工作的几年,我做过一些兼职,还有一些积蓄。虽然不是很多,但在这点上,我对原单位及曾经效力过的网络公司还是感恩的。我因此获得了一定程度上的财务自由,并且体会到了财务自由给我的人生带来的便利。所以,当有的年轻人向我感慨不知道将来做点什么时,我会给他们两个建议:如果不想浪费光阴的话,要么静下心来读点书,要么去赚点钱。这两点对你将来都有用。 临行话别,报社有位兄长和我讲了一段很有意思的话,大意是在一个广场上,人挤人,你不知道方向在哪里,但如果你站得高一点,看得远一点,就知道周遭的种种拥挤对你来说其实毫无意义。尽管我正是这样做的,这段话似乎也只是为了表达对我辞职留学的赞同,但我不得不说,它对我很有启发,仿佛为我的离职出走赋予了一种特别的内涵。这算是我现在谈论的“自由在高处”的最早一点机缘吧。 乔布斯说,“你须寻得所爱。”这个问题在我少年时便已经解决了。我知道一生所爱,除了思考与写作,我的生命别无激情。我需要寻找的只是一个更开阔的平台,打开自己的世界。而这一切,在我跨出国门后,都顺理成章地解决了。从今往后,我可以为任何华文媒体写作,接受他们的约稿。在身份上,我不再属于任何一家单位,我感受到了什么是“面朝社会,春暖花开”。更重要的是,我在空间上远离了国家,在时间上找回了自己。 (二) 感谢互联网。虽然十几年来,我把一生中最宝贵的年华都花在了网络上,这点让我时常深感不安。我是原报社最早自费上网的人。1996年,也就是在报社大楼统一接入互联网的前一年,我花了近两个月的薪水,约四千元,包括买一只猫(调制解调器)并预付一年的网费。现在“信息成灾”,新一代年轻人或许已经无法想象生活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的我们对网络信息何其渴望。而我始终相信,一个努力拓展言论自由的人,一定不忘拓展接受信息的自由,因为二者密不可分。只有奠基在接受信息自由基础之上,自由言论才更牢靠,更真实,更全面。 而我面对公众的更自由的写作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其后几年间,伴随着互联网言论的兴起,各大纸媒都开始意识到了过去单一的新闻纸已经失去了核心竞争力,它还需要观点,需要评论纸,需要观点新闻。拜互联网之所赐,直至今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许多报纸都开辟了一到两块甚至更多的评论专版,而且一些电台、电视台也开始紧锣密鼓地在中国各地寻找评论员。人人有话要说,一个崭新的时代正在悄悄来临。然而它又是那么似曾相识,续接了上世纪五十年代以前的自由言论,一切势必要昔日重来。 打开历史,游目骋怀,倾听两个时代的心跳。谁也无法否认,在那个已然逝去的时代,当年的才子佳人们是何等意气风发!借着一次次无意有缘的相遇,我陆续了解到了杜亚泉、胡适、王芸生、董时进、张佛泉、储安平等睿智而坚定的评论家与思想者。从《东方杂志》《独立评论》到《大公报》和《观察》,从散见于各处的农村问题讨论到宪政问题研究,一切都让我相见恨晚、无比震惊。相见恨晚是因为我不曾在教科书上得到我最想得到也本该得到的知识,而无比震惊则在于当代中国人扭扭捏捏讨论的许多真问题,杜亚泉、胡适那代人在上个世纪初已经充分讨论了,甚至包括“孩子是否需要读经”这样的小问题。而且,由于种种原因,那代人所得出的一些结论,比现在还要深刻。关于这一点,2008年夏天,在我终于通读岳麓书社十卷本《独立评论》时更是叹息不止。 大概十年前,我借《错过胡适一百年》一文梳理胡适的思想,算是阅尽历史的玩笑与鬼打墙;同样,当我用一本书(《重新发现社会》)的篇幅来谈国家与社会的边界时,发现杜亚泉——这位比我恰好早生了整整一百年的思想巨子,只用一篇四千余字的政论便将我要说的道理全讲完了。这样的时候,你是欣慰多一些,还是绝望多一些? 然而,我们总还是有些事情可做。记得几年前在北京的一次聚餐,当带我去的朋友向大家介绍我在南开教书,同时给《新京报》当社论主笔、首席评论员,而且还是江西人时,在座的章诒和女士立即从桌子对面站起来和我握手,“你就是罗隆基啊!”当然,这只是些玩笑话。我更知道,无论我是否有所作为,罗隆基和他的那个时代早过去了。但你也大可不必为那个时代事业未竟而惋惜。那代人没做完的事,由你现在来做,既是责任,也是机缘。欧美国家的一些学者与社会工作者,愿意“吃饱了撑的”花更多时间批评亚洲和中国,何尝不是在这里找他们想要完成的“未竟的事业”呢? 在《重新发现社会》的后记里,我谈到维克多·雨果在很小的时候十分崇拜夏多布里昂。雨果曾经用他的一生发誓,“要么成为夏多布里昂,要么一无所成。”若干年后,雨果的成就只在夏多布里昂之上。我也有许多引以为荣的榜样,从雨果、罗兰到胡适,从波普尔、茨威格到弗里德曼,然而这些年来,尤其是在我三十岁以后,我最想对自己说的一句话是:“要么成为熊培云,要么一无所成。” 没有谁的人生可以复制,你也没有必要去复制,你只能做最好的自己。时代也一样,没有谁可以回到已然逝去的时代,就好像虽然同样处于穿越历史三峡的转型时期,但中国之今日也不会等同于法兰西的十九世纪。我们唯一可做的,就是一点点努力,让我们所处的时代——这时间上的家园,成为最好的时代。 在大学的课堂上,我常和学生提及斯蒂芬·茨威格写在《人类群星闪耀时》里的一句话,“一个人生命中最大的幸运,莫过于在他的人生中途,即在他年富力强的时候发现了自己的使命”,并由此展开;大学的意义不只在于锻炼人格,培养思维能力,还在于找到或者确定裨益终生的兴趣。如果你找到了真正属于你的兴趣,愿意终生为此努力,即使没有读完大学,你的人生也一定是丰满而有希望的。一个人,在他的有生之年,最大的不幸恐怕还不在于曾经遭受了多少困苦挫折,而在于他虽然终日忙碌,却不知道自己最适合做什么,最喜欢做什么,最需要做什么,只在送往迎来之间匆匆度过一生。 有时候我免不了去想,人生真的很无趣,因为要做那么多我们不想做的事情。记得上中学时,为了高考,学校墙壁上到处是“坚持”、“毅力”等激励人心的词语,当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然而,今天回过头去看,难免会有这样的经验(毋宁说是教训)与心得,靠着“坚持”、“毅力”去学的课本上的知识,去做的事情,也许是我们一生中最不需要的。 我无法不感恩生活,感恩生命,感恩冥冥之中有着某种神秘的力量。我得到了命运之神的眷顾,在我年少之时,就知道自己会将一生献给文字,献给自己无限接近真理的欲望,并且年年乐此不疲。无论是写什么,一切得益于我的两个天性:一是怀疑的精神,二是思想的乐趣。而这一切,都是符合我的自由的本性的。有怀疑的精神,就很少会盲从,人生因此少走许多弯路;能体味思想的乐趣,做事便无所谓毅力与坚持,做什么都乐在其中了。我每天都不舍得睡,想了解世界多一点,想写作时间多一点。唯一需要有毅力来做却又未做成的事情是劝自己早点睡觉。就像一个男人爱上了堪称“Soulmate(灵魂之伴侣)”的美人,愿意与她共度一生,这显然是不需要什么毅力的。 (三) 我承认自己的大乐趣就在于思想,正如我相信我的全部尊严就在于思想。那么,我对自己的写作又抱有一种怎样的态度呢? 李慎之说“二十世纪是鲁迅的世纪,二十一世纪是胡适的世纪”,对此我是非常认同的。以我的理解,二十世纪是一个革命的世纪,流血的世纪;而二十一世纪是一个改良的世纪,流汗的世纪。这一判断同样影响到我的写作态度。我从来不想将自己的文字变成一种革命性的文字,也不奢望哪篇文章对改良社会有个立竿见影、马到功成的效果。 我写评论,这首先是一种思考与表达方式,久而久之甚至也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精神状态。一个真正热爱写作的人,未必会去信仰什么宗教,但他会将自己每天的写作当作一种关乎良心的祷告。既然不希望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过尽你的有生之年,又何必奢求一言兴邦,改天换地? 有人说,鲁迅是杂文,胡适是评论;鲁迅是酒,胡适是水。酒让人看到真性情,也看到癫狂,唯有水,才是日常所需,是真生活。在平常的写作中,不管实际上做得如何,在心底里我是偏向胡适的。所以,如果有人说,“培云,你的文章让我想起了鲁迅”,这样的时候,也许他是在开玩笑,也许是在赞扬我,但是说实话我会因此非常不安,如芒刺在背。我会想到鲁迅的“一个也不宽恕”,想到胡适的“容忍比自由还更重要”,想到图图大主教的“没有宽恕就没有未来”,由此反思自己活得是不是不够宽厚,写作是不是过于凌厉。 我承认,我更喜欢胡适的那份安宁豁朗、乐观宽容以及“我从山中来,带来兰花草”的烂漫与纯朴。无论在什么样的困境之中,人生都是要保持一些风度的。在苦难与阳光之间,我更愿意看到阳光的一面、积极的一面,看到万物生长,而不是百花凋零,独自叹息。我希望自己目光明亮,明辨是非,但也知道每个人,由着一个渐次开放的环境,都在向着好的方向走。我不憎恨,我的心中没有敌人。 以独立之志,做合群之事,以思想与良心去担当。遥想胡适先生当年,不仅挨了鲁迅的骂,挨学生(毛泽东)的批。1928年,由于写《人权与约法》,还坐过国民党的几天牢。据说,若不是《纽约时报》参与营救,还险些被判了死刑。胡适的一生会因为同情而让步,却从未屈服过。他是思想之军,而非暴力之军。 大概是2003年前后,我在法国的电视台上无意间看到一则歌舞剧的片花。雄浑的音乐、宏大的场面让我激动不已。歌舞剧的名字是《斯巴达克思》,我印象最深、最让我回味无穷的是其中一句歌词“Je reviendrai,je serai des millions”。为此,我还特别将它译成了很上口的八个字——“我将归来,万马千军”。这样的雄心壮志,是很适合一个远赴他国求学的游子的。即使是一个奴隶,也会觉得自己未来可期。遗憾的是,由于当时学业较忙,未能亲临演出现场。而在我离开巴黎时,想买张碟已是难上加难。其后几年间,每次返回巴黎时,不忘在音像店里翻箱倒柜,但都一无所获。谢天谢地,在2010年的秋天,我突发奇想,竟然在国内的网站上买到了。 我从来没想过要到国外定居,我注定要回到中国,我犁铧一般的笔尖注定是要落在这片土地上。区别在于,虽然我希望自己带领万马千军归来,但是我的理解和舞台剧里的斯巴达克思不同。其一,我所期望的万马千军,是思想之军,而非暴力之军。其二,我所期望带领的,不是纵横沙场的万马千军,而是我孤身一人。我不会像芮成钢那样做急于“代表中国,代表亚洲,代表世界”的“三表人材”,我只想做“一表人材”,只代表我自己,靠着自己的经验与理性发言,不强迫任何人。 而且,我分明看到,无论是历史还是现实,那些能够带领万马千军的人,未必能带领好自己。关于这一点,看看当年袁世凯的凄凉晚景就知道了。另一句广为人知的话是,打得了江山,却丢掉了自己。一个以思考为业的人,当以独立思考为安身立命的根本,没有比带领好自己更重要的了。 有趣的是,常常有读者误以为我是一个白须飘飘的老者。待知道我还这么年轻,生命长远,有人甚至会在网上向我大喊,“嘿,年轻人,把多年来我对一位老人的尊重还给我。”我不能详尽人们误以为我是老人的原因,我想恐怕这至少和我说理的态度和叙事的风格有关吧。我内心安宁,每天活在思维的世界里,写作于我更像是一种修行。即使是与人辩论的时候,我也不会以征服他人为真实的乐趣,而是希望通过交流在对方身上学得更多东西,以增长我的见识,丰富我的生命。如果你只是为了说服别人而去写作,不仅真理会离你越来越远,连自己也会离你越来越远。是我思故我在,而不是我征服故我在。我不必通过说服别人或者让别人臣服于我的观点证明我自己存在。 十多年来,我写了无数评论,以及寥寥几篇散文。偶尔,也会听到一些朋友(比如我尊敬的姜弘先生)问,为什么写这些零星的文字,而不去写更大的东西?对于朋友们的善意提醒,我通常会报之一笑。我知道有些勤奋的朋友,一天会写出很多评论来。但是,即使是这样,你也不必苛责他是在“粗制滥造”,你只当他是在做一些思维训练,在做思想的加法。 因为一些编辑朋友的长期约稿,我渐渐养成了每天写评论的习惯。再后来,我发现写专栏是我的一种散步方式。只要时间允许,写一点又有何不可?为什么不接受做一些细碎的事情?从这方面说,我是很能理解梁文道兄所说的“写专栏比写一本大书重要”的意思的。胡适当年,不还在自己的刊物上撰写如何刷牙的文章么?散步是日常的,远足却需要机缘和更精心的准备。 当然,人贵有自知与自省。当我意识到这份差事占用了我的大部分时间,让我的生活在自我重复中慢慢失去了趣味时,我立即学会了克制。凡让我成瘾的东西,都不是我需要的乐趣。我有自己的方向感,不会去做隔行的评论,更不会发评论癫。但得机缘,我自然也会停下来,做朋友们所谓的“更伟大的事情”。过去的两三年间,我在《南方都市报》上写了三十万字的“乡村纪事”专栏,也是因了一种机缘。而且,直到今天,人近中年,我仍相信自己的写作还没有真正开始。 其实,无论是杂文还是评论,诗歌还是小说,抑或其他,每个写作者都在寻找自己的表达方式,评论只是其中一种。而且,对于我个人而言,寻找适合自己的表达方式甚至是件比扩大自己的言论自由更严肃的事情。 我对母校南开有一种深厚的情感,除了因为它曾有私学的传统,在很大程度上还因为它与西南联大的渊源。鹿桥在《未央歌》里将他在西联赤脚上学的时代描绘成“诗歌加论文”的时代。事实上,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找适合我自己的“诗歌加论文”式的表达,相信只有这样才能写出有心灵又有理性的文章,只有这样才能让我身心愉悦,才符合我审美的情趣。 写作首先是为了生活,为了不辜负这一生的光阴,而非为了传世。但是,只要你细心,就会发现人类历史上那些真正流传下来的人文与理论经典——从柏拉图的《理想国》到帕斯卡的《思想录》,从康德的《实践理性批判》到托克维尔的《论美国的民主》《旧制度与法国大革命》,从老子的《道德经》到费孝通的《乡土中国》,没有哪篇不是既有理性又有心灵的文字。我甚至敢断定,将来的经典绝非刊印在现今中国各大中文核心期刊上的那些可以归类于“密码学”范畴的所谓学术论文。 让我继续赞美托克维尔的文字吧。谈到历史与传统的珍贵时,他说“当过去不再照亮未来,人心将在黑暗中徘徊”;谈到法国农民如何珍爱他们刚刚获得的土地时,他说“他终于有了一块土地;他把他的心和种子一起埋进地里”……沟通理性与心灵的两极,世界还有比这更好的文字么? (四) 萧伯纳说,“我希望世界在我去世的时候要比我出生的时候更好。”我为什么要写作,想必还因为我有一点点责任心吧。 今日世界,国家林立,看不尽纷纷扰扰。为了防范敌人,每个国家都在积攒用于相互屠杀的武器,稍有争执,便有国家在大海里扔炸弹,搞军演,炫耀肌肉。而国内,各式各样的暴力与强制仍然充斥于我们的生活。这样的时候,你真觉得今天世界与中国,仍不过是生活在一个蛮荒的时代,一个不自由的时代。至少,它不是一个你我期许的美好的时代。 生于“80后”的大学生们,时常向我感慨他们的不幸:“当我们读小学的时候,读大学不要钱;当我们读大学的时候,读小学不要钱;我们还没工作的时候,工作是分配的;我们可以工作的时候,却找不到工作;当我们不能挣钱的时候,房子是分的;当我们能挣钱的时候,却买不起房子……”这不是抱怨,而是现实。 相较而言,像我这样生于七十年代的一代人,从整体来说却是非常幸运的。这代人稍稍懂事时正好赶上了中国的改革开放,大凡努力,多有报偿。虽然其间不乏时代的波折,但中国走向开放与多元的大脉络、大趋势已经无人可以改变。 但是,在这个社会,生活于这样一个时代,作为一个命运共同体中的一员,我们又无法说谁更幸运,谁更不幸。因为我们最需要面对的,也恰恰是我们最需要共同解决的问题。从孙志刚案到“躲猫猫”,从“短信狱”到“跨省追捕”,从“临时性强奸”到“我爸是李刚”,从农民看不起病到“乱世用盛典”、大项目烧钱,没有谁可以对此视而不见。 在此意义上,写作必定成为对时代尽责的一种方式。只是,真正让一个时评家感到疲惫的,不是频繁的约稿,而是不断的自我重复。我知道很多写时评的朋友都有这样懊恼的体会。所以,当大家聚在一起时,免不了会异口同声地谈到“无力感”这个词——对于你曾经评论或者批评过的事情,一月、两月……一年、两年过去之后,还在发生,依然故我,你会不会觉得沮丧?书生论政,你的批评还有什么意义?类似这样的话我听到很多。 然而,我却并不这样认为。一方面,如前所述,你大可不必将自己视为药到病除的神医,改造社会与政治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它需要超乎寻常的耐心。倘使这个世界会因为一两篇文章便改天换地,它岂不早就成了人间天堂?与此同时,也要相信“功不唐捐”的道理。恶是摧枯拉朽的,善却是以蜗牛的速度前进。 事实上,这些年来,从网上海量的细碎留言到遍地开花的专栏文章,时事评论对社会进步的推动还是居功至伟的。草色遥看近却无,当我们隔着五年、十年回头望,就不难发现,因为近年来评论的中兴,中国的公共空间已经获得了可喜的成长。 有几位读者,自称看了我写在微博上的一些批评性的文字而陷入“绝望”。还有一位江西的高中政治老师给我留言,“读了你的《思想国》和《重新发现社会》,钦佩你的智慧,但与此同时,对现实又是多么悲观。”我时常检点自己的写作,这不是为了取悦谁,而是以我愿意的方式去担当。这些年来,我毫不掩饰对小说《废都》的反感。这是一部不仅作者要爬格子,还要读者爬格子的小说,里面充满了虚假的绝望。也许,我这样要求一个作家过于苛刻,但这与其说是要求他人,不如说是苛责我自己。在我内心深处,有这样一个坚定的想法:如果自己未得解脱,就不要面对公众写字,不要去说悲观的话,因为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绝望,更不缺虚假的矫揉造作的绝望。所以我才会那么热爱《肖申克的救赎》《美丽人生》《放牛班的春天》等电影。 另一方面,我也学会了适当的宽解。有些作品,只是让你恢复了痛感,这和绝望完全是两回事。如莎米拉·玛克玛尔巴夫的《背马鞍的男孩》(又名《两条腿的马》)。“一天一美元,也真的把自己当成一匹马”,故事讲述的是在一个不平等的社会,人如何奴役人,以及人如何自愿被奴役。这是一部残酷的电影,如果说《物种起源》论证了动物如何进化为人,那么《背马鞍的男孩》的意义则在于揭示社会达尔文主义如何让人退化为动物。萨米拉是个80后,十几岁开始便在伊朗电影界获得很好的声誉。在她看来,导致我们不自由的,不是坏人,而是坏的关系。或者说,不是人坏,而是关系坏。这里的关系,既包括人与社会、与国家之间的群己权界,也包括个体之间的关系。中国现在的很多苦难,就在于未能在制度上确立清晰可靠的权界,建立一种好的关系,结果是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不自由,都是弱势群体,都有挫败感。所以说,我们这代人在推动社会转型方面的努力,最关键还在于如何确立一种良好的基于个人权利的关系。我想说的是,有些好的作品只是让观众恢复一种疼痛感。而且,有疼痛感,无论对社会还是个人,都是一件有希望的事情。 因为看了我几篇文章或者微博而有痛感的人,我同样希望他们可以如此积极理解。不要把疼痛当绝望,凡事还是看积极的一面,至少我和周围很多朋友都在积极地做事;同时也给自己的视界多一点时间感:一百年前中国还有凌迟,五十年前中国还在喊万岁,四十年前中国还在破“四旧”,三十年前中国还不许跳舞,二十年前中国还在争论姓社姓资,十五年前中国还没有普及互联网,十年前中国还有收容遣送条例,五年前中国还没有物权法,两年前中国还没有微博,一年前中国还没有通过城乡居民选举同票同权……社会终究是在进步。退一步说,无论环境多么恶劣,你总还可以做最好的自己,因为你即你选择。这些年,我一直坚持的一个信念是,改变不了大环境,就改变小环境,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你不能决定太阳几点升起,但可以决定自己几点起床。 以《重新发现社会》的出版为例,谁能想到这本书会因为一位老校对停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政治意见而不得不换出版社,并在一年半后收获各种美名?只要大家肯努力,愿思考,不放弃,社会终究会朝着一个好的方向走。 虽然这一切,皆非一日可以完成,但在推动社会变革的过程中,你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是最后一根稻草。你不要去掂量你此前堆积的那根稻草不是最后一根稻草就说它份量过轻,或者没有重量。当然,在推动社会进步的过程中,每个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这种“无力感”也是无比真实的。但是,也正是因为这种“无力感”,才更需要执着。许多人,之所以平静而坚定,活得从容,就是因为他们看到,上世纪做不完的事情,可以这个世纪来做;那些一天永远做不完的事,可以用一生来做。 而这也正是我看电影《让子弹飞》的感受,那是一部关于我们时代的寓言。因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热望,以及活得舒展自由的本性,从新中国到新新中国的几十年间,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铜墙铁壁如今已被穿得千疮百孔,现在只需要一点点耐心,“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五) 2010年暮春,我在家乡参与筹建了一个图书馆,向社会募捐了不少图书。我为什么要写作,我愿意在一位捐赠者的留言中看到自己的志向:“其实文字秀美者众,难得的是见识;见识明辨者众,难得的是态度;态度端厚者众,难得的是心地;心地温暖,更需脚踏实地身体力行,方是做学问、求真理、提问解惑、治世济人的书生。” 清晨,阳光照进世界的每一座庙宇。有个问题,多年来我一直没有弄清楚:一个人如果有信仰,为什么还会去信宗教呢?如果是因为没有信仰而去信了宗教,宗教岂不成了信仰的替补品?但我知道我自己是有信仰的,我也愿意吸收任何宗教信条中有价值的东西。我不相信上帝,我会想念他;我不信佛陀,我仍会想念他。而我的信仰,在心底,在笔端,从每日清晨写下第一字的时候开始。我用文字祷告,我用文字诵经。我愿意将我的生命托付给这一切。 一个寂静的冬日,我在北京的一号线地铁里捧书而读,读到封底上于右任给虚云老和尚的评价,险些掉下眼泪。归纳起来,这个评价无外乎八个字,“入狱身先,悲智双圆”。这不正是我理想中的人生么?我跑到哪里去了? 回家后,我给自己换了状态——“入狱身先,悲智双圆。虽未能至,心向往之”。我无法像地藏菩萨一样,修得“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决心,但在心底里,我是诚心诚意地希望自己能做过上一种慈悲而有智慧的生活,这是我人生的兴趣所在。让文字收藏我的生命和我想要的世界,也许才是我写作的最大目的吧。 当然,“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只是内求的信念,是反求诸己,而非外求他人,更不是为了拉人入伙,便烧了他家的房屋,从此断了他回家的念想。 同为科学家,是做舍生取义的布鲁诺,还是隐忍苟安的伽利略,首先是个人自由。这方面,东德剧作家布莱希特已经通过他的戏剧《伽利略》写下注脚。在伽利略因为“害怕皮肉之苦”而选择妥协后,他的学生安德雷亚怒气冲冲地质问他,“没有英雄的国家真不幸!酒囊饭袋!保住一条狗命了吧?”而伽利略的回答是:“不。需要英雄的国家真不幸。” 不是么?今日中国,那些热衷于将韩寒当作英雄来崇拜的人,无所事事的人,是否同时在逃避一个时代的责任?他们是否理解了托马斯·潘恩在《常识》中所说的——“那些想收获自由所带来的美好的人,必须像真正的人那样,要承受支撑自由价值的艰辛”? 以自由的名义,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主的生活;以生活的名义,谁也不要去鼓励他人牺牲。勇敢也罢,懦弱也罢,背后都是个人有选择如何生活的自由。事实上,虽然伽利略选择了妥协,但他并不像有些人一样,保全了生命,却放弃了人生。他的行为后来得到了学生的谅解,在被软禁的几年间,伽利略完成了关于力学与落体定律的《对话录》。他之所以坚持活下来,而不是做广场上人人可见的牺牲,是因为他相信“即使手上有污点(即向教会忏悔),也总比两手空空的好”;相信真理是时间的孩子,而不是权威的孩子;相信他今天种下一棵苹果树,有朝一日会有苹果掉到另一个人的头上。 绿树红砖,书声琅琅。至今还记得年少时背诵“两点之间,直线最短”时的情景。然而,当我检视人类历史的进阶,由低级向高级之演进,却是“两点之间,曲线最短”,这也是伽利略的观点吧。我中学有位老师说过,“河流弯曲是为了哺育更多的生灵”,想来社会改造也是如此吧。是的,它发展得十分缓慢,简直让人无以忍受,可这种表面上的弯曲何尝不是为照顾更多人的利益呢?暴力革命如瀑布气势磅礴,从天而降,飞流直下三千尺,但它不为任何人停留,只有噪声而无营养。 自由在高处,也在你我平凡的生活里。那天下午,去参加一个聚会,见了一些熟悉却未曾谋面的朋友,晚间又和一位心仪已久的同龄在另一场合不期而遇。这让我想起回国后的一次次相聚,我很后悔几年间没有好好记录下每一次聚会谈论的内容。它们见证了这个时代的心跳与疑难,也见证了民情的纠葛与转变。 再后来,我因《重新发现社会》去有“人间天堂”之称的杭州参加《新周刊》的颁奖会,并且有了以下获奖感言:“相信中国因有社会而有未来;相信我们每天的付出都有报偿;相信我们的国家比我们想象的自由;相信大家一起努力,万物各成其美;相信阳光如此美好,坏人也会回头”。我同样相信,生活在我们这个时代、在困顿中前行的人们,将来总有一天会站在自由而幸福的彼岸会师的。我不要天堂,我只要底线。因为没有底线,就没有自由。 2010年12月19日,改定于西子湖畔 分享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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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公安厅副厅长杨建农被移送司法,其妻被抓数月难见律师

湖南公安厅副厅长杨建农被移送司法,其妻陈玲此前因发帖揭露湖南省公安厅黑幕被以涉嫌“虚报注册资本罪”追诉。律师多次要求会见,被看守所告知“查无此人”。—     湖南公安厅副厅长杨建农严重违纪被移送司法   2011-01-27 08:48   作者:龙源唐朵朵  新闻来源:红网       本报长沙讯   记者昨日从省纪委获悉,经省纪委初步查实,省公安厅党委委员、副厅长杨建农存在利用职务影响谋取不正当利益等问题,其行为已构成严重违纪并涉嫌犯罪。近日,省纪委已将杨建农案件移送司法机关处理。(潇湘晨报   记者龙源   实习生唐朵朵)       此前报道:湖南公安厅称该厅副厅长杨建农受贿百万被双规         2010 年 9 月 30 日湖南省纪委在官网上发布消息,杨建农因涉嫌严重违纪被立案调查。     律师周泽称,杨建农被湖南省纪委双规前曾告诉他,其受妻子发帖牵连,遭到湖南省公安厅的监控。      “ 发帖案侦办以来,我的电话即受到非法监听。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起明显的挟嫌政治报复、欲置我和我家人于死地的政治迫害行为。 ” 杨建农在写给湖南省委主要官员的信中说。     昨日,湖南省公安厅对此回应称,在侦查陈玲等 3 人犯罪案时,警方发现杨建农涉嫌收受长沙房地产商数百万元的贿赂。 http://news.jcrb.com/jxsw/201101/t20110127_493265.html   媒体称湖南公安厅副厅长被调查背后有内情 http://www.sina.com.cn   2010 年 11 月 02 日 17:07   新周报周末版   杨建农   公安厅长双规疑云背后   来源:新周报周末版      本报记者 罗坪 发自湖南长沙    9 月 29 日晚上 7 时许,正与家人共进晚餐的湖南省公安厅副厅长杨建农,被省纪委一行 5 人带走。这场案中有案的 “ 双规 ” ,一开始就疑点重重。    9 月 30 日下午,湖南省纪检系统官网对外发布消息称,对湖南公安厅副厅长杨建农正式实行 “ 双规 ” ,案由为此前在拘留、逮捕调查其妻陈玲 “ 虚假注册资本罪 ” 的案件中,发现杨建农利用职权之便,为长沙市某房地产商在房地产开发中提供帮助,进行权钱交易,受贿数达百万元之巨。   杨建农妻子陈玲亦是在家中被带走。 9 月 12 日深夜 11 时,湖南省公安厅包括 2 名女警在内共 10 余人,进入正准备入睡的陈玲家。至 13 日凌晨 2 时许,家中电脑、 U 盘、 MP4 、上网卡、读卡器等电子设备被悉数带走,并给家属开具了带走的物品清单。巧合的是,杨建农恰在 12 日赴广东参加公安部亚运安保协调会。   相隔 17 天,杨建农夫妇相继被带走调查。 10 月 22 日,《南都周刊》援引杨建农致湖南省高层的请求信,称其夫妇的遭遇,疑因陈玲卷入一个直指湖南省公安厅黑幕的发帖事件;随后湖南省公安厅在官网发布声明,称报道严重失实。并欢迎国内媒体采访报道,竭力提供方便,意在澄清事实。   《新周报 · 周末版》记者随即赶赴长沙,希望就 “ 《南都周刊》报道失实 ” 的相关细节予以求证。    10 月 27 日 14 时 40 分,记者在湖南省公安厅大门欲采访受阻。厅政治部宣传处处长姚涤非在电话中回应称: “ 我们后面写的那个欢迎你们 ( 指媒体 ) 采访,主要是采访公安机关从严治警、公安工作和队伍建设的情况。杨建农的案子,我们该说的都说了,其它以对外公布的信息为准。 ” 这被外界解读为忽悠公众和媒体。   一位接近杨建农的人士向《新周报 · 周末版》透露: “ 双规案由 ” 所指代的 “ 利用职务给地产开发商提供帮助 ” ,实为早前一位地产商以约 5 折的优惠价格将房产卖与当时身为重职的杨建农,当时全价大致为 14000 元 / 平方。这场案中有案的 “ 双规 ” ,一开始就疑点重重。   祸起 “ 黑幕网帖 ” ?   办案人员从陈玲家中带走的众多电子设备,被指与网上流传省公安厅内的 “ 黑幕信息 ” 密切相关。    “ 后来邮寄的拘留、逮捕通知书都注明陈玲是 ‘ 虚报注册资本罪 ’ ,为什么要带走家中的电子产品?实在难以理解二者间奇妙的关系! ” 代理律师周泽质疑说。同时,陈玲另一位代理律师杨金柱也撰文表达了同样的看法。   今年 6 月 8 日,天涯、新浪等网站出现的帖子指控称:自 2001 年以来,湖南省公安厅 “ 大多数 ” 党委成员利用提拔干部之机大肆收受贿赂。 “ 为拉有投票权的民警票,参加竞争的民警就要请吃、卡拉 ok 、洗脚,送现金、送卡、送礼等,还有女警涉嫌性贿赂 ” 。   针对公安厅修建的集资房,帖中还谴责三年前 “ 公安厅副厅长王东贵利用当时分管基建的权力将部分工程分包给其情妇刘某的父亲 ” ,以及大多数党委成员违反规定插手工程,致使和顺苑小区的房子造价越来越高的问题。    9 月 16 日由杨建农口述,律师代写的一份转致湖南省委的紧急报告中,杨建农称上帖发出后,陈玲与其公司合伙人张焱对原帖进行了转帖并跟帖,在网上披露了她所听到的一些未经证实的传闻,指向湖南省委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厅厅长李江、省公安厅常务副厅长唐中元。   在一系列侦查后,专案组于 8 月中旬认定张焱涉嫌发帖。不久,张焱因涉嫌在注册公司过程中 “ 虚报注册资本 ” 而被刑拘。 “ 在开福分局询问 ( 张焱 ) 期间,只字不提所谓经济违法问题,而是自始至终针对发帖事件询问。而直接参加询问的办案人员均为省公安厅国保总队民警。 ” 杨建农案发前向妻子的代理律师杨金柱及周泽称,在张焱被调查后,陈玲才对其承认参与转帖,并在跟帖中增加了新的内容。此前他 “ 对此事完全不知情 ” 。    “ 公安人员将我妻子拘留时,抄查我家,专门查抄电子存储设备,对可能与 ‘ 虚报注册资本罪 ’ 这一经济犯罪相关的 ‘ 证据 ’ 根本不关心。由此可见,办案人员只是在追查网帖问题。 ” 杨建农在报告中质疑道。   追查发帖人的行动由此引发。杨建农在请求信中称,帖文传到主要领导后,公安厅即召开全厅副处长以上干部会议,帖文中涉及对象李江、唐中元同志在会上自证个人清白。    “ 会后,立即启动了针对发帖事件的立案侦查工作,由唐中元同志亲自坐镇指挥 ” ,并由 “ 国保、技侦、经侦、纪检等部门以及长沙市公安局,芙蓉、开福、高新等公安分局有关警种组成庞大的专案组 ” 。   家产资本变形记   让张焱与陈玲因涉嫌 “ 虚报注册资本 ” 被查的,是成立于 2008 年 11 月的湖南极致科技有限公司。其繁缛的股权结构变化和股权人之间各种关系纵横交错,无疑挑起了 “ 钱权交易 ” 想象的空间。   据《财经》报道,该公司的注册地址位于长沙市高新开发区麓景路 2 号,一个略显破旧空落、正在翻新的院子内,实际的办公地点却在省公安厅附近的一幢商业楼内。   工商资料显示,该公司注册资本 300 万元,初始股权结构为张焱 20% ,陈玲 80% 。一个月后,陈玲将 80% 股权悉数转给自然人杜青。杜青为陈玲的弟媳。 2009 年 4 月,杜青将名下一半股权转让给自然人冯沛然,股权结构变为张焱 20% ,杜青、冯沛然各 40% 。   冯沛然系湖南省高速公路管理局 ( 下称高管局 ) 局长冯伟林之子,冯伟林之妻为湖南省公安厅警务督察处副处级干部易杏玲。两个月后,杜青将 40% 股份还给陈玲,冯沛然的 40% 股份转给吴海,股权结构变为张焱 20% ,陈玲、吴海各 40% 。   冯伟林与杨建农为分别住楼上与楼下的邻居,陈玲和易杏玲因此过往甚密。事实上,极致公司实际控制人为易杏玲与陈玲。成立两年间,公司仅经手过一笔采购业务,为高速公路检测车内的检测设备。该项业务盈利约 250 万元,并为易、陈分配。不过目前两人已决定放弃这家公司,并已在今年 3 月向工商部门提请注销,未料陈玲被查。   就在陈玲被专案组带走后次日, 9 月 13 日,易杏玲亦因经济问题被纪检部门 “ 双规 ” 。据了解,在对两人的审讯过程中,办案人员发现二人涉嫌利用内幕消息炒股。   杨建农对家庭资产来源非常自信,称来自公司经营与股市的收入皆合法。但纪检部门目前对此仍在调查。陈玲早年与丈夫共同任职于湖南省人民警察学校,后于上世纪 90 年代初期的 “ 干部下海热 ” 中离职经商。 1991 年至 1993 年的三年间,通过私人合伙承包驾校,陈玲赚了大约 100 万元,成为其第一桶金。    1993 年,个人典当、拍卖行等业务开始开放试点,陈玲由此开办了一家典当行。但由于当时杨建农是公安厅行财管理处处长,陈玲遂于开业一年后将典当行转让。此后,她还开过一家涂料厂。   借这一阶段的原始积累之利,陈玲与杨建农之弟开始以民营资本身份进军公交行业。其先是在 1995 年,以实际投资人身份承包拉萨市公交公司的线路运营权,并因此获利匪浅;并在 2005 年复制上述模式,承包广西钦州市公交公司的线路运营权,据上述人士称, 2007 年后,这些投资每年的利润过百万元。   致信省高层求救    9 月 12 日深夜,杨建农得知妻子被抓。第二天清早坐上高铁心急如焚返回长沙。   稍事休息后, 13 日下午杨建农去省纪委汇报和反映发生该事。 “ 因为手机电源耗尽而自动关机,结果被执行通讯监控的干警误认为我有新情况。并将这一情况报告了领导。 ”   杨建农在报告中回忆,经省公安厅主要领导评判后,一是认为其有可能畏罪潜逃,二是有可能畏罪自杀。随即专案组在内网上发布边防控制防止外逃出境。    “ 主要领导同志则要求省纪委负责同志立即启动对我 ‘ 双规 ’ ,说什么可以防止我外逃或畏罪自杀。其实我正在省纪委向组织汇报。 ” 也正因此,当日省纪委并未按照公安部的要求对其进行 “ 双规 ” 。   陈玲被带走之后,在儿子杨略功的极力劝说下,杨建农依旧每日到公安厅上班。按照杨略功的说法,父亲是个很 “ 宅 ” 的人。   情况不妙之处或许在此。陈玲在被带走后三天里,没有法律文书告诉杨建农妻子是以何种罪名被拘留、到底羁押在哪里?办案方也未通知家人为其送去换洗衣服。直至 17 日下午,也就是陈玲在被抓超过 96 小时之后,家人才通过律师获知于 16 日向杨建农邮寄出了刑事 “ 拘留通知书 ” 。    9 月 16 日,杨建农写下第一篇致高层的求救信:《关于请求立即制止湖南省公安厅采取违法办案手段对我施加政治迫害的报告》。并让其堂弟、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副教授杨支柱过目,杨意在托人将此信递交给湖南省省委书记周强和代省长徐守盛。   高新区分局的人跟律师交涉告知,案子并非由长沙市公安局高新分局办理,其只是奉命出具法律文书。然而这份 “ 拘留通知书 ” 称 “ 我局已于 2010 年 9 月 23 日 23 时将涉嫌虚报注册资本罪的陈玲刑事拘留 ” ,却没有办案人名字。   虽然 “ 拘留通知书 ” 上写有 “ 如未在拘留后 24 小时内通知被拘留人家属或单位,请注明原因 ” ,但是却没有注明几天不通知杨建农的原因。   记者了解到在 “ 双规 ” 前,杨建农曾与妻子案件的代理律师会过面。 9 月 27 日谈及陈玲的处境,再次激发由杨建农口述、律师代写给省委领导的《紧急情况汇报》:公安厅主要领导因言治罪,违法成立专案组,在我出差期间以涉嫌 “ 虚报注册资本罪 ” 将妻子非法拘留,对批评、揭露自己问题的公民进行打压。   副厅长妻子被 “ 躲猫猫 ” ?   在陈玲被带走的一个半月的时间里,其儿子杨略功尚不知陈玲到底关押何处。    “ 她是被 ‘ 躲猫猫 ’ 了还是人间蒸发了?我们先后 5 次到关押地的看守所探访,都查无此人! ” 周泽律师质疑。 10 月 28 日,周泽致电办理此案的长沙市公安局高新分局石副局长,其回应称:因涉及国家机密,侦查阶段什么时间可以会见了,电话通知相关人。    9 月 19 日上午 8 时 30 分,作为陈玲的代理律师,杨金柱和周泽到益阳市第二看守所提交会见手续,要求会见陈玲。看守所值班民警在电脑上查询后,告诉:羁押人员中没有叫 “ 陈玲 ” 的,并将查询过程在电脑上进行演示给我们看,以示确实查无此人。   应二人要求,看守所值班领导在律师出示的《拘留通知书》上批注 “ 查无此人 ” ,并加盖了公章让我们找办案机关。 19 日上午 9 时 30 分,周泽与杨金柱从益阳市赶回长沙,到长沙市公安局高新分局法制科反映情况。   法制科一负责同志根据二人反映的情况,和办案人员通了电话后告知:陈玲羁押于益阳市第二看守所,肯定是看守所查询错误,要二人再去益阳市第二看守所。    19 日上午 11 时 30 分,周泽和杨金柱二人到益阳市第二看守所,进行第二次查询。看守所值班民警查询后,仍然告知 “ 查无此人 ” 。看守所是否有用编号关押的犯罪嫌疑人,民警表示没有。应二人的要求,看守所值班领导又在之前已经批注过 “ 查无此人 ” 的《拘留通知书》上批注 “ 第二次查无此人 ” 并加盖公章。    20 日上午 8 时 30 分许,杨金柱赶到贵局,经侦大队长不在办公室。于是再找到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副局长打电话后告知大队长手机关机,要继续等待。一个小时后,副局长告知大队长有事不来,但陈玲肯定关押在益阳市第二看守所,拘留通知书是正规的法律文书,具有法律效力,并要第三次去益阳市看守所。   上午 12 时前,杨金柱分别向湖南省政法委执法监督处和湖南省公安厅法制处反映了情况,要求其核查陈玲的关押地点并告知情况; 20 日下午,杨金柱律师第三次去益阳市第二看守所,分别找到该所教导员和所长。所长明确告诉杨金柱律师:益阳市第二看守所没有关押陈玲这个人,办案单位长沙市公安局高新分局可以派人和律师一起来所核查。    10 月 8 日,警方称曾单独对律师杨金柱称,因该案涉及国家机密,律师不得会见陈玲。而在省公安厅回应《南都周刊》报道失实的声明中称陈玲案涉及国家机密,关押期间不宜律师会见,并声称长沙市公安局已于 9 月 25 日约见过周泽、杨金柱律师。对此,周泽表示当日并未接受过长沙市公安局的约见。    10 月 28 日,记者随同两位律师至益阳市第二看守所,第五次探访仍然是 “ 查无此人 ” 。截至记者发稿,代理陈玲 “ 虚假注册资本罪 ” 的律师周泽和杨金柱向本报证实,在办案机关邮寄信件通知家属陈玲被拘留、逮捕的一个半月里,家属至今也不知陈玲确切关押地点,而拘留和逮捕通知书均注明陈玲关押在益阳市第二看守所。 http://news.sina.com.cn/c/sd/2010-11-02/170721400938.shtml MSN空间完美搬家到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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