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扬 | 带路党人小史
作者:张明扬 对于“带路党”这个几乎等同于“汉奸”的贬义词,我觉得最能帮他正名的是一个正气凛然的成语–箪食壶浆。 事实上,“箪食壶浆”的由来就是一个带路党人的故事。时值战国时代,燕国内乱,民不聊生,齐宣王趁势出兵燕国,谁料燕国民众对齐国侵略军的态度跟对待“人民子弟兵”一样,用孟子的话来说就是,“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这不就是带路党么,不仅带路,还送饭送酒,军民鱼水情。 据说在伐燕之前,齐宣王就曾问过孟子意见,孟子的态度基本上和现在的北约一样“霸权主义”,表示现在伐燕就跟武王伐纣一样大快人心。出兵之后,齐军大胜,齐宣王又找到了孟子问计,接着怎么办,孟子的意思是,如果齐军不在燕国大肆屠杀抢掠,而是本着吊民伐罪的高尚情操,对燕国民众秋毫无犯,与燕国民众商量着帮他们再立一位新国君,则就是一次非常完美的国际人道主义行动。 问题是,齐宣王野心太大,想一举吞并燕国,这就好比美国在帮助利比亚除掉卡扎菲之后,竟然想吞并利比亚一样失策,再加上齐军在燕国的表现完全对不起燕国“带路党人”的一片赤诚,结果后来被打得大败,不仅被赶出了燕国,而且如果不是田单的火牛阵,差点齐国自己都被灭了。 重点是,燕国民众在面对齐国侵略军的入侵时,为何纷纷成为“带路党”?对此,孟子给了一个十分夸张但却自成逻辑的解释,商汤在打天下时,先打东面,则“西夷怨”,先打南面,则“北狄怨”,反正面对商汤的“侵略”,周边国家的民众纷纷争先恐后的表示:“凭什么后‘解放’我们”? 对于这群可能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带路党”,孟子的形容是,“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诛其君而吊其民,若时雨降,民大悦”.总之,在孟子的口中,带路党简直是一群最可爱的人,因此必须用“箪食壶浆”,“若大旱之望云霓也”此等华丽的辞藻来献给他们。 当然,这段历史也告诉我们,如果齐国解放军背弃民心,烧杀抢掠,那么燕国千千万万曾箪食壶浆的“带路党”们会随时变脸为最英勇的抵抗者,将侵略军们赶出祖国。 在中国历史上,最早成名的“带路党人”应该是伍子胥。伍子胥的祖国是楚国,还是个根红苗正的官二代,但当父亲和哥哥被听信谗言的楚平王杀掉之后,伍子胥一夜白头的逃到了吴国。之后伍子胥得到吴王阖闾的重用,举兵伐楚,攻破了楚国首都,掘开了仇人楚平王的墓,鞭尸三百。 按理说,伍子胥充当“带路党”,引他国军队攻击祖国的行为至少也是个“叛国罪”吧,但问题是,伍子胥在中国历史上显然是作为正面形象出现的,用李零先生在名文《汉奸发生学》中的说法是,“大家对子胥非但不恨,反觉其情可悯,有如‘夜奔’的林冲”. 继伍子胥之后,汉朝还出现过一个挺有名的“带路党”–太监中行说。据说中行说因为被迫参与和亲送亲团,到了匈奴之后一怒之下就归降了。中行说后来深度参与策划了匈奴对汉朝的战争,贡献了许多匈奴极其需要的情报和“本地智慧”.与伍子胥不同的是,尽管同为“带路党”先驱,中行说因为身上附带了民族冲突的概念,不可避免成为了早期“汉奸”的代表人物。但即使这样,司马迁在《史记》里对中行说的评价也没不堪到哪里去,还给他安排了一场舌战汉使,凸显才华的精彩桥段。 可以说,一直到汉唐时代,“带路党人”的形象虽然算不上多么伟岸,但还远未沦为被侮辱被损害的群体。唐朝就不说了,连李氏皇族自己都分不清是胡是汉,民族大融合,也就谈不上去批判“带路党”或者汉奸了。在此之前的南北朝时代,如前秦的王猛,北魏的崔浩,尽管也出仕异族,但形象大多为正面,特别是王猛,在历史更被当作是如诸葛武侯一样的人杰,与苻坚二人君臣相得,在北方力主保护推行汉文化,死前还劝告苻坚不要伐晋,基本上属于那种心系故国的“带路党”. “带路党”的形象逆转应该发生在“儿皇帝”石敬瑭身上。这要说起来,如果要给“带路党”分个类的话,石敬瑭绝对属于“带路党”中的败类,他的带路既没有伍子胥这样的家仇动因,更不是燕国民众那样的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他给契丹人带路就是为了自己当皇帝,因此不惜将燕云十六州作为报酬送给了契丹。放在任何一个时代,这种为了个人权位不惜生灵涂炭的都属于人中末流,至于是不是带路党还倒是其次了。 不过,即使没有石敬瑭,“带路党”的形象崩塌也属于历史必然,因为碰到了极其讲求“夷夏之辨”和“君臣大义”的宋朝。用李零的话来说,就算是伍子胥,“这要放在宋以来,那是汉奸没跑”.稍扯远几句,中国历史上最注重“夷夏”和民族意识的时代,几乎都是衰落时代,如两宋,如明末,如清末,如民国,这似乎是一个悖论,你国家越弱,你越强调爱国。 为了收回石敬瑭丢掉的燕云十六州,北宋曾出现过一次非常着名的“带路党”乌龙事件,直接导致了靖康之变。1120年,宋金结成“海上之盟”,相约夹攻辽国。在宋人看来,王师一入辽境,自然是人心所向,“若兴师吊民,不独箪食壶浆当以香花楼子界首迎接也”.也就是说,只要出兵,辽国的汉人同胞肯定会充当带路党,还会在边界用香花搭起彩门迎接,无非还有这样的桥段,“宋军兄弟们,你们终于打回来了,我们等你们等的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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