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的时节又到了,这大概是北京一年里难得的美好时光。郁达夫笔下,故都的秋,如今完全看不到,因为高墙深院基本都拆了,普通人很难体会在四合院的枣树底下抬头望天的感觉。一般来说,秋季被称为北京的“会议季”(夏季是北戴河的会议季),除了年底的总结大会之外,剩下的会议大部分在秋天开。
这个时候,就可以看到街道边、厂房里、广场上、胡同深处,到处都是拎着小马扎和暖水瓶的大妈们。她们个个戴着红袖箍,斗志昂扬、意气风发地一边扯闲淡一边警惕地盯着过往的人群和车辆,目光锐利得好比安检仪,基本能把别人包里的东西猜个八九不离十。这是长年的战斗经验练就的火眼金睛。
作为一个遵纪守法的良民,我也能感到她们目光的不可欺骗和震慑力量。对坏人那就更有效了。每年在10月份开会后,媒体会公布说,因为首都治安志愿者的积极热情参与,首都刑事案件在本月下降多少多少,侦破治安案件多少多少起,有效地保障了某某大会的顺利进行云云。看到这里,我都会感激涕零地从内心感谢这些大妈们。因为按照媒体的渲染,假如没有她们,必然会有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她们的正式名称叫“治安志愿者”,我不晓得有多少是志愿的,但我亲耳听到一个大妈对另一个大妈说,今年的外勤补贴比奥运还高啊。无利不起早嘛,退休人员偶尔挣个外快,同时又维护了社会治安,这一来一去,都是G D P,是个多赢的局面。这部分钱据说是从维稳预算里走,想来大家都交了一笔。
交钱倒也没什么,我只希望她们的良民标准别那么高,好像只有坐在黑色奥迪车里呼啸而过的人,才对政府没有威胁。我刚刚来北京时,跟几个同事租住在国家计委的一个老旧小区里。每晚下班回家,都能看见十几个大妈围坐在院子里,我从她们的小马扎中间穿过时,她们毫不顾忌地死盯着你看,仿佛你没有穿衣服或者多穿了衣服。
尤其是,碰巧你有个女同事或者女性朋友来家里玩,经过这些小马扎之时,能听到背后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你猛得回头看她们,又像电视按了静音键,寂静非常。这个时候,我和那位女生会觉得被人剥光了放在砧板上,马上要切了下锅,或者感觉背上爬了一排蚂蚁,咬得你想死的心都有了。
北京好像从来不缺人,电梯里也坐着这样的大妈。她会在电梯里放一把高脚凳,一个床头柜,上面摆着各种小报和暖水瓶及台式电话,茶叶已经泡得不成形。如果是冬天,她还会接一个电暖气机在电梯里。本来限额13人的电梯,经这么一折腾,站5个人就算不错了。进了电梯,她眼皮不抬地问你:几层?声音恰巧到达你的耳朵后消失,不会因此多费一丝力气。
我有个同事,因为值夜班,通常半夜一两点回家。由于伊穿着比较考究,又是东北口音,因此被大妈鄙视了良久。大妈说,丫头,干你们这行可真不容易啊。你不能确定她说的是媒体这行还是天上人间这行,总之那种怜悯的口气听上去特别像讽刺。她只好回答:大妈您老也不容易啊。
这位同事忍了很久之后,有次假装不小心,把新闻出版总署颁发的记者证故意掉在地板上,大妈从此对伊肃然起敬。由此也可以推知大妈之前说的“这行”是哪行了。不仅如此,所有人的信件和快递都是大妈来接收,她知道你买过什么干过什么,谁来看过你,如果她愿意,也可以从你的垃圾袋推测你今天吃了什么。
假如人口普查交给她们来做,计生委应该会很放心。大妈的存在有时候让人觉得安全,有时是却让人极度不安全。不过,只要她们以及她们的头头觉得安全,那么这个社会那就是安全的,就是稳定的。我的情绪当然也就很稳定了。
葭案:本文原刊于2010年8月的南方都市报。所谓的“朝阳群众“其实一直很厉害,只不过最近两年他们出镜率太高,才被关注到。这部分群众,其实跟包帝同龄,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学在文革中,千万不要奇怪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