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白岩松发布了他的新书《幸福了吗?》,是《痛并快乐着》十年之后,对自己的又一个总结,以及跟自己内心对话的过程。比起《痛》,《幸福》少了很多焦虑、挣扎、痛苦,多了平常心和乐观精神。看来白岩松找到了某种支撑自己行动的内力。作为一个新闻同行,我读完之后感慨不少。

我对白岩松的印象本来不深,大学及毕业后读的是余杰、摩罗、王怡,崇拜的是江艺平、卢跃刚、沈灏,随着年岁的增加,以及新闻经历增多,才开始注意到白岩松。在十几年的时间里,我提到过名字的那些人,有的早衰了,有的转向了,有的幕后了,有的归隐了,有的种树了。而白岩松一直在那儿,潮涨的时候他在水面以下,潮落的时候人们才发现,他一直保持着某个姿势。这是个有耐心的新闻人。

在中国做新闻,有耐心,有一根强韧的神经,能经得起摧残很重要,必要的退却也同样重要。在恶劣的新闻环境里,品行高洁者、行动有力者往往遭到戕害,获下狱或下课,成为新闻行业的“先烈”,短时期内很难施展手脚。这样的人是多我的偶像,也代表着中国新闻界的良心,鼓舞着中国新闻人前行,如程益中、江艺平、李大同。但还有一种情况,即在敏感区边缘探路,得寸进寸,得尺进尺,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必要时能够妥协甚至退让,以换取当未来到来时自己不缺席。有人立德,有人立言,有人立功,这属于分工不同。

白岩松大致属于后一种,他是一个职业的电视新闻人,为此可以放弃所谓的官位,而且在央视这个尺度保守的地方,能够逐渐打开一片言论天地。如果看几期新闻1+1,你会发现这是内地尺度最大的电视新闻评论节目,它经常能触摸到天花板,但又不会贸然捅破它,这是一种技术含量很高的游戏。

白岩松某种意义上是一个异类,在央视和电视行里,他是一个敢言者,一个敢说真话的新闻人,而在另一种立场看来,他又是一个保守者,一个合作者,一个体制内的人。但在近年,至少在我的所闻所见,对白岩松的认同越来越多,原因在于他表现出了知识分子的思考深度,和独立于体制的某种东西。

两年前,跟同事抽烟时想起一个问题,作为媒体人,为什么人生的路越走越窄?那段时间我执着于这个,见着同行就问,才发现这是我们的共同困境,几乎没有人能给出答案,反而跟我一起困惑。记得多年前白岩松也有此问,但我发现他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

白岩松说,判断新闻业是否进步,是不是值得我们去为之付出的标准时,“是否有真正优秀的人才还愿意把自己的理想在这里安放;再比如,不管经历日复一日怎样的痛苦,仍然隔一段时间,就会在社会的进步中,感受到一点点小小的成就感。”“假如真正有理想有责任的新闻人,永远感受的是痛苦,甚至在领导的眼里,反而是麻烦的制造者,并且这样的人,时常因理想和责任而招致自己与别人的不安全,那么理想与责任可以坚持多久呢?”“如果走得太远,会不会忘了当初为什么出发?”

他仿佛没给出答案,但给出了找寻答案的过程。书里对十年来新闻大事的梳理和评点,每一个都体现了他的对这些问题的思考,一辈子做一个主持人,“做一个不顺从的群众,”“不能改变领导的群众不是好群众”等等,最终总结出了十二个字,“捍卫常识,建设理性,追寻信仰。”他给自己描绘出了一个新闻人寻找力量和幸福的路线图,并用行动去实践自己定下的路线。生活在一个又一个挫折里,对心理是一个巨大的考验,面对那些被拆迁的、被通缉的、被侮辱的、被损害的人们,白这种自我修复的韧性值得借鉴。而他对央视言论的奋力拓宽,即体现了坚持带来的力量,言论环境有涨有落,新闻之路并没有越走越窄。

《幸福了吗?》里面的一些观点,我有些完全同意,有些不完全同意,有些完全不同意,由于限制在此很难列举出来,但局部的分歧不能遮蔽整体的认同,对白岩松选择的属于他自己的方式,以及他为此做出的努力,我是持欣赏态度的。他一直在努力说真话,他从来不是一个“肉喇叭”,要知道有多少人在每天看着他说话啊,这一点很重要。

站队是国人的一种陋习,有人说白岩松是央视的人,“不在服务区”,不可能如何如何。这样的说法比较不讲理,在一个小圈子里划地为营,被迫或自我隔离的时候,是无法影响别人的。我欣赏三个人,并且认为他们做的事情分量很重,一个是笑蜀,一个是韩寒,一个是白岩松。一只健笔,一张利嘴,一块博客,可以影响到多少人?他们之间有显著的不同,但也有共同之处,他们从来不“说”,但他们“行”的成绩,远远超出很多人的想象。他们评点新闻,附赠思想的常识,把“改良主义,渐进式演进,反对暴力,相信时间的力量,多研究问题,民主是一种生活方式”这些理念科普给公众。我相信,持有这种理念并身体力行者,在国家媒体中远远不止白岩松一个,无论你在哪个服务区,只要做的事情牛逼,都是这个国家的推动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

真正的行动者值得尊敬,这样的人也有很多,如那些编写中学语文教科书的老师们,他们从来不是浪花,他们是这个国家前行之途中沉默的河床。

潘采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