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青的产生有很复杂的原因,有政治的,如“血酬定律”,有社会的,如对运动伦理的信奉,有文化的,如中国重和合重集体,有个人的,如“一个人愈是没有值得自夸之处,就愈容易夸耀自己的国家、宗教、种族或他所参与的神圣事业”,(霍弗《狂热分子》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8年4月)等等,在此,我说两点。

被搅浑和滥用的“国家利益”

愤青产生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国家利益”被某些利益集团搅浑并滥用,以至于“国家利益”在愤青眼里,具有了天然的第一性、合法性。在我与愤青的争论中,无数的愤青会这样问我:在国家利益当前,难道你不应该牺牲自己的利益吗?没有“大家”,哪来的“小家”?

现在,在揭示愤青产生的原因时,我一并把这个绕圈圈的脑残问题回答了。如若在“朕即国家”的时代,我会说,去你丫的,你右手搂着江山,左手搂着美人,江山是你的江山,美人是你的美人,国家利益干卿何事。如若在一个“人民当家作主”的时代,我仍然要思考,国家利益等于13亿中国人利益的总和,这应该没有错吧,那么个人与国家的关系应该是“小河无水大河干”,也没有错吧,首先有个人利益才有“国家利益”,维护个人利益就是为了维护国家利益,否则就回答不了国家利益从何而来。

既然承认“国家利益”是个人利益的总和,没有个人利益就无国家利益可言,那么为什么要舍弃国民的个人利益来维护国家利益?国民的利益都没了,哪来国家的利益?毕竟,“大河无水小河干”,从逻辑上讲不通啊。你伤害了个人利益,还说是为了个人利益,这不是很荒谬么。

这种荒谬逻辑在论及个人与集体时也是如此,凡遇到集体,个人就得让路,凡遇到个人,都得服从集体,这种把人镙钉化、部件化的搞法,让中国人始终不敢争取自己正当合法的权益,而自己的正当合法权益被某些“食利阶层”海吃狂喝掉,还觉得是天经地仪的。

可是愤青就是这么坚持,坚持出一种“真理”来,都不跟脑子打下商量,开口就是“国家利益至上”。然而,他们连“国家利益”是什么回事也没有搞懂。这些被长期培养起来的愤青被愚弄了,利得者却露出诡异的微笑。

在现代社会,国家利益与个人利益平等,在利益冲突面前,如果国民发扬高尚的风格,自愿做出让步和牺牲当然更好(自愿做出牺牲有时也是自利或互利的),如若国民不愿意让步,可以协商解决,就算是“一致对外”,也要在法律的框架内处理利益问题,不能光用一些虚无飘渺的大义来夺去。愤青们自觉自愿地交出自己的一切也就算了,问题是,他跳楼还要你陪着他一起去跳楼,这就太不厚道了。

我们还要特别注意一点,民族资本家出于私利也在培养和利用愤青。

中国民族资本或是中国民族资本家,经常干这种将自己的利益拔高上升到“国家利益”,来骗取民族主义愤青的支持。民族资本家说自己是“民族企业”,是“民族资本”,是“民族工业”,自然也就跟国家民族的命运复兴利益前途攸关。所以,民族资本家们是很喜欢打民族主义牌的,他们生产一个屁大的东西,也要说“中国人的XX品牌”,“XXX,中国人的XXX”,比如有一款电子产品就叫“爱国者”,通过民族心理认同式的宣传运作,达到了个人资本的“国家利益化”提升,但实际利益进的是自己的腰包,跟愤青毫无关系,并且他们腰包撑破了,也不会拿点钱出来给愤青们共享一下。

但是因为吹嘘与国家民族的命运复兴利益前途攸关,这样一来,政府说不准会保护一下,优惠一下,这样一来,愤青们肯定会全力支持他们。不信大家看可口可乐要收购汇源时,愤青难过得如丧考妣,反抗的呼声盖过云宵。还有那个牛根生,打出一张“民族企业”的牌,就得到了无数愤青的“同情与理解”,一瞬间,仿佛那些结石婴儿也活该倒霉了。

有一个机制在批量生产愤青

中国愤青的庞大数量和狂热程度,让我深深感觉到一点,有一个机制在批量生产愤青,这就好比我们要烧制陶瓷,经过一段时间、N道程序,终于大功告成。它们都出自一个模型,有相同的形状,也有相同的色彩,甚至还有相同的功用。一大片一大片地排列在那里,岂能不令陶瓷厂的老板高兴!

这样说来,我这个完成了十几年一整套教育的人,也应该是合格产品才对,可是从我不主张抵制洋货来看,愤青们显然认为我不是一个合格产品,大约还可以称为残品?次品?废品?这样说也不太正确,我之所以变成了残品、次品、废品,并不是我在这十几年里没有好好学习,也不是N道程序不合规格和要求,而是我进入社会后变成的。即,我将那些原先在被填进肚子里的东西再“反刍”了一遍,发现有些味道并不好,有些还有有害,于是我就像迪卡尔那样来个“呕吐法”,将一些有害的东西吐出去,再去找一些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吃进去,不曾想变成了愤青看来的汉奸式产品,这不怪教育,也不要怪我的老师,更不要怪我父母,千怪万怪,只怪我自己,怎么就不好好吃东西,乱吃东西,结果变成愤青们极不情愿看到的样子。

我这样一说,大家就知道了,愤青其实都是良品、优品、上等品,都是好货色。因此,那些将愤青视为一个厌恶和鄙视的词,都是“欲加其罪,何患无辞”。

他们既然是良品、优品,上等品,他们当然觉得自己有资格去教育一下残品、次品,废品。所以,在我在与愤青们的“交流”中,他们表现出了强烈的对我进行“再教育”的热情。那些企图教育愤青的人(包括我自己),都不要抱这种指望,到头来,不但得不到感谢,还会碰一鼻子的灰,自讨无趣。

只是这些良品、优品、上等品表现出来的风格总是让人觉得牛头配上了马嘴,光是听他们说话就让人不寒而粟:“我把你老婆……”,“灭了廖某某”,“杀光卖国贼”.“你个汉奸”、“你还配做中国人吗”、“汉奸我见一个杀一个”。

结合我自己十几年的烧制过程,我觉得愤青的产生原因很多,但离不两点。第一是灌输阶级观念和斗争哲学,政治课与语文课经常就是一堂堂的意识形态教育课,讲战争年代如何你死我活地争斗,讲资本主义社会如何的冷漠邪恶、恃强凌弱。第二个就是强烈渲染残酷的丛林法则,如果不做、做不了一个成功者,就是一个失败者,失败者就会被人瞧不起,活得了无意义,成为社会的余零者。既是灌输难免传授片面的知识,既是渲染总是要让人看得见滴血的教训。两种思想无不落脚在“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让那些世界观正处在模糊的待建立时期的孩子,得出一个根深蒂固的结论——落后就要挨打,失败就要被抛弃。

这有错吗?好像是没有的,但这些教育里只有仇恨,只有斗争,只有尔虞我诈,只有你死我活,惟独没有爱,没有友好,没有诚实,没有合作,或者说有,但只是附带的。而不是像国外的前期教育那样,向孩子们宣扬人性的善良,自然的美好,真理的可贵。

如果一个社会坚定地信奉并灌输这些思想,本质上就是坚定地信奉并执行着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将一个个的人变成一个个凶残的动物,在丛林里互相拼杀,因此,狼是他们的图腾,拳头是他们的道理。至于对弱者败者的仁爱,对公平正义的追求,对民主自由的热爱,那都归为“别挡我发财的道”,这是文明的倒退,而非进步。所以讲,这是一片神奇土地,土地肥沃,茂林丛生,非常适合凶猛的愤青成长。

别看愤青们对国家大义表现得如何的热血沸腾,生活中可能毫无爱心,对同学、对老师、对亲人缺乏感恩的热情,对生活也谈不上热爱与信心。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这个社会树立起“以人为本”,和谐友爱,追求真善美的信念,销毁批量生产愤青的“模具”,还十分艰难,因此,愤青还会源源不断产出。

当我在写文章打捞愤青的时候,有网友说:制造愤青的机制在,你今天捞一个,这机制却在批量生产,奈何?是啊,我谦虚谨慎地说,我也只能尽力而为,学学西西弗斯搬石头。其实我内心被自己的“成绩”热乎着呢,没有必要如此悲壮的,不信我给说个例子吧,一个叫“过往的岁月”网友在读了我的《愤青是怎样烧制出来的》文章后,写下一个读后感讲到:

作者用陶瓷厂烧制陶瓷来比喻愤青的养成过程,确实很形象。回想自己也是在这一烧制过程中出来的成品,也许当初也是合格品,但我也在离开了学校教育之后吃了一些旁的东西,但也许不是有意识吃的,可是还是对我产生了影响,我和作者的区别可能就在于他把认为有害的东西吐出来了,吃的是自己认为好的东西,但我什么都没有吐,只要是吃的都在我的肚子里,我现在已经达到了无法区分好坏的地步,故此我吐不出来,所以我肚子疼,只是不知道这是阵痛还是长期的痛苦煎熬。因为我自以为我和愤青还是有区别的,很多时候我也想客观的看待一些问题,可是往往又受感情左右,但我还是比较有礼貌的,起码我不骂人,我不说脏话。我相信“丛林法则”,我相信“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也相信“落后就要挨打,失败就要被抛弃”,但我也渴望爱,渴望友好,渴望诚实,渴望真理,所以很矛盾。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吃的旁的东西多了也许就会好一些?

一个优秀的民族就在于有其优秀的青年,一个优秀的青年首先应该是一个成熟理智的公民,而不是什么愤青。一个烧制定型的愤青很快就要走出迷离了,这是一件多么令人兴奋的事啊!这就表明,我做的不是无用功,不要妄自菲薄,滴水来能穿石,谁说我不是在做一件功德无量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