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云飞在香港与蔡詠梅、武宜三在一起

我常常收到一些比较年轻的朋友的信，他们把自己的困惑与看法，说与我听，希望我能给出一个答案。老实说，我也不是先知先觉，只是一个庸常的讲点常识、说点真相、还能长期坚持的人而已，没有什么奇效的独特的改良社会秘方。但收到这些信，我是很感动的，感动的是他们对自身权利的觉醒，不乏社会责任感，以及一颗忧国忧民的心。常常思谋着给他们一个像样子的理性回复，因为他们切望于我处甚多，我虽不堪胜任，有问道于盲的危险，但总是不想冷了他们努力探索的心。后来一想，我的答案不可能是完美无缺的一揽子解决方案，这样的方案任何人也给不出，所以我也就不揣谫陋说出以下的想法，希望常来敝博的年轻朋友们酌参。与此同时，附上最近一位大学生朋友写给我的信，名字隐去（虽然我已征得当事人的同意，但考虑再三，还是隐去他的名字），此为保护当事人之需，希望大家谅解。

一：不要期望根本解决的一揽子方案。这样的方案，如果有谁给出，你可以当作哲学探讨，切不可将此完全谋诸社会实践，没有任何一个社会经得起这样大的折腾。我们要记住波普尔社会零星改造工程。这方面胡适先生也有相当之论述可参考。

二：不要期望速成。个人成就之取得都不可能速成，何况一个权益纷呈的，以及一个诺大的13亿人的社会。社会的确纷繁复杂，诸种利益博弈此起彼伏，在博弈过程中，应该制订出相当之律法，以使大家的利益都能得到一定的保证与较好之满足。利用好的规则来界定各自权益边界，是很重要的，这也就是为什么要以法治国的重心所在。

三：从小事做起，发挥自己的特长。这点适合自己的成长历程，运用自己的比较优势，以便在社会上立足。与此同时，这样的做事准则，也适合一个人去帮助他人，日行一善。对自己要有相当之信心，但一定不可以小事琐事而毋做，不做小事何以成其大？当你以后回首自己成长历程时，看你那些跋涉的足迹，一定有一种欣赏的态度。

四：不要非此即彼，搞官民对立。官与民、党员与群众，在利益上有相当之冲突，但也并非没有利益交集之处。我们要通过逐步的维权，扩大与他们利益的交集之处，使他们看到双赢多赢才是出路，而非独霸独吞。民众对自己权益有相当之觉醒，而且一直谋求理性的解决办法，才是长久的途径。虽然有些官员蛮霸不能意识到民众利益的重要性，不知道民众利益不保，最终他的利益也会丧失（流血革命就是这样起来的），但我认为知识界有责任长期言说官民的共生生态。即官员把民众掐死，最终掐死的是自己，从本质上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许多人入党投机，但并非入党即是坏人。如是将来民主社会了，难道曾经是党员，我们就不保障他们的利益而采取他们的党曾经的镇匪反霸态度吗？这是万万不可取的。

五：急功近利的心态，是我们思考社会问题的障碍。中国几千年来的专制，使得觉醒者苦不堪言，让他们五内俱焚，常控制不住，欲一蹴而就，毕其功于一役。事实上这样的想法的风险与代价是相当大的，其胜算几乎是零。我不是一味反对革命，但我对流血革命有相当程度的警惕。我们不要成天想民主自由要好久才能实现？我们要想的是，我们在做些什么？我们可不可以做些许的变革，每个人都以持续不断的耐心，为社会的变革做添砖加瓦的努力。我曾经说过一句话，民主自由就是五百年后才实现，我也要做出自己的一点努力。

六：乐观的心态，务实的态度。我看不少人对中国这个社会相当悲观，我认为这样的心态虽可理解，但并不可取。我对中国的变革不是十分乐观，但绝不悲观，这一点就是拜胡适先生教导所赐。老实说，我早年也容易看到社会的黑暗，不容易看到这个社会有不少的人在做艰苦细致的努力。因为他们做事时阻力不小，效果不是人所共知的显著，因此有不少人不知道。但我们作为同样思考社会的人，我们要善于去发现这些幽微的烛光，在他们身上看到有人在不懈的努力，以作自己则效的师范。务实的态度，一是力所能及的做事，而不去破坏自己的生活，即不去学雷锋，而是去做义工。雷锋不可学，因为那样破坏自己的生活秩序，把自己铁定弄在一个虚假的圣人位置上，这不是平凡如我辈能够学的。倒是义工，应该常做，但做也不要破坏自己的生活节奏，即你要有余暇和余力去帮助人，那么你就尽量去做。如参加救助黑窑母亲捐款100元，如帮助建立乡村图书馆捐十本书，如捐几件衣物给人御寒，这些都不难，这些都是我们能做到的事。我对女儿说的，你给乞丐1元钱（当然有可能被骗），并不损害你什么，即使受骗，也不影响你丝毫（当然数额较大你就得调查并考虑其受骗上当的危险），何乐而不为？

七：要思考社会，更要爱惜自己。我看你们来信都非常关心社会问题，但是很少谈自己的事，这当然令我感动，但也让我不无所失。当然，我们不熟，不宜谈过深的私人问题，但谈谈你们学生生活的趣事，读书的小心得，乃至喝酒游戏的快乐，我也是非常乐意听到的。一个不热爱自己不真正热爱生活的人，很难对社会的改良有相当之助益。那些把革命当饭吃，把自己当作不食人间烟火的职业革命家，对社会的危害，某种程度上高于一些官员。人当然非常复杂。但以我半生的阅历，有几个简单的法子，可供酌参。一是，不爱自己，不爱家人亲戚朋友者，不可能爱你，更不可能切实地爱社会爱祖国；二是，明末作家张岱一句话，我常引来作为观察人的指针。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我翻译成大白话：人没有毛病，不能和他交往，因为他是个死人；人没有兴趣爱好，不能和他交往，因为他是个冷血动物。要言之，我认为一个有趣的，生龙活虎的人，思考起社会问题来不会一根筋，也不会想到传檄而定的这样取巧的法子。

以上所说，卑之无甚高论，都是庸常之语，希望你们不要失望。很多时候，庸常之语里才藏着我们生活真正需要的东西。值此寒假到来之际，祝你们假期游玩或者读书，或者帮助辛劳的父母，都很快乐！

2008年1月26日9：21分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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