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头多领导少

前一段时间和人吃饭，有一位华人学院副院长感慨，说在美国的中国人很多，但是领导中做正职的很少，一般都是第二把手。他这也是一种自嘲，他自己也是。他的顶头上司院长调任到政府部门就职，他本可扶正，但是他就是不愿意，因为他做副院长做得很逍遥，他还可以把更多精力放在科研上。他不愿意做第一把手还有一个原因，因为美国院长、校长，担负着去筹集学术、科研资金的重任，位置很不好做。一个头衔背后，稍带着相应的责任、能力和知识的需求。

一般来说，当人们论述中国人在美国职业发展的时侯，多讨论针对黄皮肤的种族歧视，讨论针对亚裔的“竹子天花板”。很少有人关注大家不愿意去承担领导职责的情形。这和国内的情况不同，国内大家抢着当领导，因为一当领导，什么好处都来了。说到做事情，则很多时侯是下属在做，包括出主意，领导拍拍板即可，遇到好事，功劳是领导的。遇到坏事，责任是临时工的。领导问责的情形目前有所增加，但一般还是遇到了很大的祸事，民愤太大，包不住了才会这样。很多领导问题暴露了一大堆，但是安然无恙，比猪坚强还要坚强。中国政府部门的领导很好当，因为从业要求太低，以至于会像司各特·亚当斯说的那样，喝了半打啤酒的弱智猴子都能当。一些领导连脑子都不需要有，是一群秘书在教他怎么说话，其水平可想而知，就好比我一个朋友说的那样：当今好多中国家庭，生活质量是由保姆来决定的。

美国当领导，有时候责任就比较大，压力也相对很大，而好处未必增加很多，比如在很多单位，领导和你都是各自开车上班，谁都没有专职司机。要说吃饭，大家都一样吃汉堡包色拉。在生活的方方面面，相对中国来说，领导除了名望，显出不了太多的好处来。在我们这种基督教学校，领导的考核标准甚至包括 “service leadership”（服务式领导）这一条，考察你怎么给下属给同事给学生服务。

这么一来，最终干领导工作的，一定是那些喜欢去做领导的人。这种人在中国还挺缺。我有个美国朋友在中国呆了好多年，专门做这种“领导力”（leadership)方面的管理咨询和培训。她认为中国极度缺乏真正具备领导力的人才。很多在位的人是不谋其政的，因为他们担负着某种领导头衔，但并不能像一个领导那样去科学决策，也没有足够的胆识，去迈向或许会有所风险、但必须去探索的新领域。很多领导思想封闭保守，思路僵化，面对一个问题，根本就不能多角度思考，想出创意的解决思路来，而是用过去的方式，绝望地在试图解决新的问题。有的领导是在一种“控制狂”的心态下，在自己熟悉的领域里，用陈旧的控制与命令的处理方法解决问题。由于这种头衔（而非实质）领导手腕的落后和现实需求的日新月异之间不断产生摩擦，很多领导对于下属对于局势，处在实际上失控的状态，这又对其开始的控制狂做派形成辛辣的讽刺。

这种控制狂式领导，如果降职去做“经理”（manager)， 或是基层“主管”(supervisor) ，或许会做得十分称职，因为其手段或许在做一个一线主管的时侯更管用。我以前在管理培训公司做事，和顾问商量、开发了一系列关于管理的课程。比如一门是针对基层主管的，教大家任何做计划安排时间等。一门课程针对中层经理人，经理人则需要考虑在管理当众如何激励、授权、协调、沟通。最后一门课程是针对高层主管，记得我们考虑的要素包括如何凝聚人心，如何具备战略眼光，见人之所未见，如何选拔、培养人才，如何激发创新，如何管理绩效等等。据我所知，这些课程目前仍在运用，且经过多年打造，已经越来越精致，越来越成熟了。当然，所有这些技能的划分都是人为的，只能是相对而言。

当我看到“领导”一词的时侯，我会本能去想到 “领导力”（leadership skills)。这领导力一部分是与生俱来，比如有些人天性如此，喜欢从事这种工作，但大部分是可以通过后天学习加以造就的。这个领导力的运用，也不限在一个组织。在一个家庭里，弟兄姐妹多人，遇到了事情，谁愿意出头来解决，谁有能力去解决，那人便具有领导力。几十个同学聚会，谁愿意出来组织，谁有能力把事情办得妥帖周到，谁就具有领导力。只不过受儒家思想的残余影响，中国社会重秩序，轻视这种秩序原本暗含的能力的内容。在企业界，很多人意识到了领导力存在对于企业生死存亡的影响，对于这种培训和其他方式的造就十分重视，所以中国和发达国家的差别并不是很大。

但是在其他领域，尤其是事业单位、政府部门，我们看到这种领导力的缺乏是惊人的。头头很多，真正的领导很少。而今很多领导是技术官僚出身，管技术和管人毕竟还不是一回事，官僚和领导更是两回事。在企业培训里，有一门专门的课程就是针对技术出身的管理人员。但是在政府机构，大家盲目信奉“屁股指挥脑袋”、“到了这个位置你也会做”这样的说法，忽略了知识的积累和技能的长进。所以很多人做了领导之后，其实是在胡来，然后留下一堆烂摊子让后来者去解决。也有担负领导职位的人胆小怕事，做事不敢越雷池半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即便是有问题，也不愿意去解决，而是推三推四，害怕自己收不了场，用网络上的话来说，这是在拿着炸弹在击鼓传花。二战的时侯，棒球高约翰·斯皮兰在战场上，日军扔手榴弹的时侯，他艺高人胆大，接过空中飞的手榴弹给扔回去，如是反复多次，手榴弹还是在他手里炸了。所以问题抛来抛去，推来推去，最终还要出事。一个真正的领导，应该在看到弊病的时侯，用美国人常赞扬一个优秀领导的话来说，take initiative, 站出来，担负起责任来，及时去改，如此，一个头头才真正成长为一个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