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魏春亮
我愿称之为2023年最美表演。
10月15日云南某高校，学生们打扮成熟，模仿领导视察学校。
视频中，一位张相成熟的男生，身着行政夹克，梳着背头，戴着眼镜，双手背在后面，在一群人的簇拥下，闲庭信步般在学校视察。
一行人，“视察”了学校食堂。
关心学生的就餐情况。
“视察”学生做操情况。
观摩学生专业课。
了解学校发展状况。
规划学校的蓝图。
最后，临走时握手叮嘱，挥手告别。
一路上有人拿着摄像机拍摄，有人拎包端茶，左拥右簇，气势正式又庄严。
而被簇拥着的“领导”，背手、挥手、点头、喝水、看表，喝水的姿势，走路的步伐，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领导派头。
尤其是一手拿着保温杯，一手指着远方的动作，简直传神至极。
他们一行人，大摇大摆、光明正大地到各处视察，没有遭到任何人的怀疑。学生们乖乖配合表演，食堂阿姨见了连忙收起手机，毕恭毕敬地把双手放在身后。
而得知有人来检查，校长都懵了，电话打爆了也不知道谁来了，估计要急坏了吧。
校方表示，拍摄视频的同学是看到一个“要穿的不像一个孩子”的热点话题，出于好奇进行了模仿。校方会对同学进行正确引导。
这个回应就有点意思了，我没太看出校方要对同学“正确引导”什么。模仿得很像啊，这有什么错吗？学生们见贤思齐，还有比这更正确的吗？还是说校方认为，模仿领导模仿得像，是在抹黑领导吗？
需要正确引导的，应该不是这些学生，而是校方吧。从学生，到食堂阿姨，以至于校长，要么见到一个领导模样的陌生人，就毕恭毕敬地配合和讨好；要么一听到有人来视察，就紧张到电话打爆。
是什么让他们如此害怕？是什么让他们如此紧张？
是那身打扮，是那个派头，是那种气势。
拍摄视频的同学们，准确地抓住了这些特征，然后将它们无微不至地表现了出来。
而那些见到他们的人，虽然从未谋面，虽然不知来历，但每个人都精准无误地解读出了他们传递出来的意味。
媒体长期的教化，让双方都对这一套行头和话语烂熟于心。他们共享同一种权力语境。在这种语境下，无需提示，每个人都自动对应自己的位置。
这是一次完美的共谋，一场绝妙的表演，一件伟大行为艺术作品。
但这却是一场暧昧的表演。
把头发梳成领导模样，穿上一身帅气西装，你很难判断这些在讽刺，还是在致敬；是在表达不满，还是享受权力的幻觉。或许，对权力的不满和羡慕，本来就是我们对待权力态度的一体两面。
但无论如何，学生们低价从网上买几件行政夹克，学会装腔作势，就能让遇见和没遇见的人配合和紧张，这让我想起谭咏麟主演的电影《假如我是真的》。
谭咏麟饰演的李小璋是下放到东风农场的知青，怀孕的女友已经托关系调回了城市，但他却一直没能调回去，他为此十分焦虑。
一次，他进城看戏，被剧团的赵团长、文化局的孙局长和市委书记的夫人钱处长等人误认为是某位首长的儿子，而受到了热情的招待。如众星捧月般的李小璋受宠若惊，决心假戏真做，他利用有求于他的赵团长和孙局长，为自己搞到了回城的介绍信。
可最终，那位首长来了，骗子李小璋的骗局被揭穿。最后他看话剧时被带走，不知真相的赵团长问是不是抓错人了，有人说他是冒充的，是诈骗犯。
此时，李小璋用尽全力问出了一个灵魂拷问：
“假的才犯法吗？假如我是真的呢？”
假如他是真的，真的是李老或者其他首长的儿子，那他所做的一切就将会是完全合法的。
那，假如云南高校这个视察的领导是真的呢？
假如是真的，那些学生依然会怪怪配合，食堂阿姨依然会战战兢兢，学校领导依然会把电话打爆。
正因为不是真的，却依然引起同样的反应，这足以说明权力的穿透力有多强。不需要权力本身，仅仅借助权力的表象和符号，就可以有如此的威慑力。
假如是真的，这将是一场平平无奇的视察，在互联网上激不起任何浪花，大家司空见惯，所有人都觉得理应如此。
而正是因为不是真的，学生们用戏仿（Parody）的形式，将讽刺效果拉满，将我们熟视无睹的荒谬呈现在人们面前。
假如是真的，同样的穿着，同样的派头，同样的气势，即使你觉得再程式化和套路化，再可笑再荒谬，也都不会有那么多人去嘲笑。
因为，那是真正的权力。
而嘲笑真正权力的勇气，并不是人人都有的。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