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童”高树贵的人生


    ■本报记者王克勤
实习生 刘思坤

    北京,13号城市轨道铁路列车上。

    城铁开车了,车厢像往常一样晃了一下,走廊上的高树贵一个踉跄,头碰到身后一位乘客的膝盖上,差点摔倒,他忙回过头说了句:“不好意思。”

    “这个卖报的,长得跟小孩一样高!”有人看到他,低声私语。

    高树贵长得确实很矮小。调整好身体的平衡,只有1米3个头的他把拐杖斜放在1米高的推车上,短小粗壮的左手握住了车把。他边走边操起熟练的戏腔子,开始叫卖。他的背后,两处黑黑的污迹粘在了”〉陌咨囊律希旅婊褂幸桓鍪滞蟠执笮〉亩础

    这就是36岁的高树贵,一个生活并工作在北京城铁的“报童”。

                        
城铁里的“生意”

    每天凌晨5点半,正当人们酣睡之时,高树贵已经起床了。他租住的小屋不到10平方米,从不到半米高的床上跳下,简单地吃完早饭,他便拄着拐杖,推着车子,一瘸一拐地走向公交车站。

    “我坐车不用花钱,有残疾证呢。他们都认识我,也不会为难我。”

    因先天性因素和幼年患胸膜炎,高树贵得了侏儒症,不长个子,至今只有1米3的个头。

    倒了三趟车之后,高树贵来到了城铁上地站。送报员马玉峰早早地等候在那里,一看高树贵推着车子摇摇晃晃走进来,忙从里屋拿出已准备好的当日报纸,大略地数了一下数量,然后塞进了高树贵的推车里。高树贵笑笑,蹒跚地上了车站,等待着第一趟成铁。他打开小灵通一看,刚好6点。

    “卖报,卖报,《新京报》,国际,国内,文化,体育,包罗万象,88版,大容量!”高树贵边喊着自己创作的卖报词,边用眼睛扫着两边的乘客。不少乘客远远听到他洪亮高亢的嗓音,抬起头来看着他。有的早早地掏出了钱包,等他走近,就把钱递给他。

     每趟列车,高树贵至少要来回走一遍。每到车厢连接处,他都要费力地甩着胳膊开两扇门,然后用身体抵住车门,把车子拽过去,继续另一车厢的叫卖。看到报纸不再有销路,他就下车,继续等下一辆,接着卖。

    “每天6点到7点50分这会儿,报纸最好卖。一般能卖出去80份。以后上车的人多了,我就没法卖了,必须调个向,走那边的车。”说着,他指了指对面的月台。

    换车的效果立竿见影。在这辆车上,人员稀疏,高树贵潇洒地推着车子卖报,一个来回,15份报纸出手了。“别人可卖不了这么多,顶多也就七八十份,我这150份报纸,上午12点就卖完了,最晚也不过2点。”他开心地笑着。

    又一辆车过来了。这次与往常不同的是,车上多了一位同行——不过她不仅是健全人,而且是铁路车站职工,每月拿600多元的工资,穿着一身橘红色服装,手里拿着四五种报纸,快速地在人群中穿梭叫卖,把步履蹒跚的高树贵远远地甩在了后面。他苦笑了一下,依然按照自己的节奏卖着报纸,一趟下来,只卖出6份。

    “她腿脚好,我比不过她。只能等下一辆车来,避开她。”高树贵说着,叹了口气,身子重重地倚在车站旁设置的“残疾人专座”上。

    “没事,我是残疾人,大家都同情我,加上我自己喊的号子,大伙都买我的。这些报纸一会就卖完了。”他看了看身边的车框,里面的报纸已经卖出一半。此时刚到10点。

    12点时,“老高”的报栏里只剩下2份报纸。他看了看,咧开嘴笑了:“今天该收工了,剩下的报纸我自己买了,哈哈。”

                          
熟人和点钞票

    在上地和霍营站之间,高树贵一上午来回穿梭了至少4趟。

    “这两个站的站长我都熟,他们看我残疾,都同情我,让保安别为难我。时间长了保安跟我关系也不错。中午吃饭,都是他们帮我带。”

    即便遇到不相熟的保安,他也只是看看“老高”,不会对他罚款,“最多就说句‘下去’、‘别卖了’。对乞讨要饭的,没有证就卖报的,他可就不客气了。”

    “卖报是自力更生,比要饭要好很多,不丢人。”高树贵不止一次地这样说着。

    到了上地站,跟送报员马玉峰仔细地对账,“老高”把昨天的报纸钱给了他。

    出站不远处,管理停车的小卖部老板远远地看到“老高”走近,也热情地打起了招呼:“老高!卖完啦?把车放这吧。”他就把推车放在停车处,腾出来的手连忙放进口袋里去,拿出一摞钞票,匆匆地点了起来。

    “不错,今天挣了70。”6个小时的“生意”,换来了不菲的回报。他长舒了口气,抬起头来。宽大的额头反着光,凹下去的鼻子被嘴唇挤了进去,两排整齐却略显发黄的牙齿露了出来,他再次笑了。

    “一份报纸卖1块钱,我进价5毛,别人都进6毛,马玉峰照顾我。今天卖了120份,就挣了60块钱。”

    “星期四、星期五的时候,我都进200份,好卖;其他时间我进150份左右。周末就不‘上班’了,报纸不好卖,自己干自己的,自由。”高树贵凭着每月近2000元的收入,自由地支配着下午的生活。

    自由,是高树贵追求的生活目标。而过去的高树贵,却鲜有这样的自由。

                         
“老高”的过去

    1970年,“老高”出生在河北张家口市赤城县龙门镇赵家庄村,在全家5个兄弟姊妹中,排行第4。

    大姐高秀兰,今年45岁。至今一直在家开着农用三轮车贩粮,运点白面换玉米。家里的两个女孩在上中学,生活虽然不算富裕,但尚可支持,并一直照顾着身边的父母。母亲2002年患气管炎去世之后,她悉心照料着81岁高龄的父亲。

    43岁的高秀芬是“老高”的二姐,在八里村的砖场上班。一个女儿已经大学毕业工作,儿子在万泉县上中学,平时跟家里联系不多,逢年过节便回家看看。

    高树林则是“老高”的大哥,41岁。家有七八亩地,并在不远的外地也有份工作。两个儿子都上小学,家里有事情,一个电话高树林就回来了。

    排行第五的是高树全,34岁,已落户到石家庄市,但他跟兄弟姐妹的联系很少,“老高”已经三四年没有他的音讯了。

    “老高”回忆起他们,表情复杂:“我8岁的时候得胸膜炎,在生产队的小诊所治了。以后个子就不长了,光长胖。那时候家里苦,学才上了4年,就下来帮家里人办事。我放过1年羊,也养过骡子、驴。我姐、哥都帮过我,但他们也有家,靠不住,归根到底还得靠自己。”

    曾经的家,连电灯都没有。一下雨屋顶便漏水,窘境推动着他“出去闯闯”。

    28岁那年,“老高”离开家乡。凭借着自己对民间艺术的一点兴趣,加入了中国江南黑玫瑰歌舞团,之后又参加了河南的长城歌舞团。在其中,他演小品、说相声、打快板。除了相声是学的,其它都是自编的。翻个儿、打滚儿,对于年轻的“老高”来说,“小菜一碟”。但歌舞团的收入菲薄,高树贵在里面只能图个热闹,不能“过活”,最重要的是“不自由”。

    2003年3月15日,摩的车在转弯处不慎将高树贵甩了出去,腰狠狠地砸在了地上,顿时就不能动了。此后送到医院,医生说左肾坏了,“我姐来陪我20多天,司机也给我上了药,前后花了1000多块,大多数是我的。我想让我姐我哥多管点,但他们不搭理我,只能靠自己挣啊”。现在的病,仍然没见好,也因为这病,他一直单身。

                   
“自己的路得自己走”

    2005年5月,高树贵怀着希望来到北京,他要在北京谋生。

    “那时候不懂事,就知道要饭、要钱。”“在车上要了两天钱,拼死拼活,一天要不到20块,没法生活。”“我就看到有卖报的,一问挣钱还不少。人家给我黄好德的电话,我联系上他,他帮我介绍卖报纸。”提起黄好德,高树贵很是感激:“他人好,自办了全国第一家农民图书馆,帮了不少残疾人。”

    黄好德的协助,使“老高”的人生转轨。

    通过黄好德,“老高”结识了中国残联主办的《华夏时报》总编,并在一幅名为“自力更生自强不息”的宣传板前跟俩人合影。带着这张照片,“老高”找到了自信:通过自己的勤奋努力,获取财富,改善生活。

    于是他出50块钱买了辆推车,放上《华夏时报》,负责到城铁卖。进3毛一份,卖出5毛,挣2毛。他从最初的每天卖50份,一直到每天卖出350份,整整卖了5个月。此后经城铁发行处推荐,“老高”换了《新京报》,卖出一份能赚5毛,日收入有所增加。如今,温饱问题已经基本解决,“老高”过上了他梦寐以求的自由生活。

    但他的追求不仅仅在个人的自由,他决心为周围人做些事情。

    2006年年初,他联系周围乞讨的残疾人,组织了一个环卫队,帮着周围的居民区打扫卫生。由社区出一部分钱,供给环卫队基本的温饱。从此,这部分残疾人脱离了乞讨的队伍,堂堂正正地有了工作,走向了自强不息的道路。

                      
“老高”的心愿

    在北京的“老高”,虽然身边没有亲属,心中却始终挂念着他81岁高龄的父亲:“我爸小时候为孩子们受苦啦,可不能忘了他。”“现在我爸身体好得很,但我也经常打个电话问问。”

    不想家的“老高”,在北京也有自己的家,他目前租住在朝阳区崔各庄奶西村。

    “老高”的家窄而狭小,1米多宽,5米长,不到10平方米的面积,即便对于只有1.3米高的高树贵来说,似乎也很难够用。一张必不可少的床填满了屋子的一半,是黄好德凑钱给他配的。床沿靠墙的一侧,是一张木桌,上面推放着杂乱的衣服,有些被尘土覆盖,常年未动。床的一侧是一扇小窗户,旁边挂着镜子、牙刷和刮胡刀,另一侧是挂满婴儿张贴画的墙。

    他挠挠后脑勺,说:“我一直想成家,有个自己的宝宝。”这是高树贵最大的心愿。

本文已经发表于2006年10月25日的中国经济时报:http://www.cet.com.cn/20061025/GUOJI/200610251.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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