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还有人说,在这种种灾难中,是毛泽东带领人民走出阴霾,走出泥淖,带领全国上下走向光明。人们津津乐道“旧中国”上海的跑马场外竖着一块牌子,“华人与狗不得入内”,是毛泽东1949年10月1日在天安门城楼宣告“中国人民站起来了”,随之我们的耻辱噎随着历史的车轮永远成为过去;津津乐道“新中国”第一件事,是废除了一千个不平等条约……。但是,谎言就是谎言,禁不住阳光的照射。历史资料告诉人们,“旧中国”上海的跑马场外“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纯属挑拨极端民族主义的杜撰,就和义和说西方传教士喜欢吃小孩一样;历史影像也告诉人们,1949年10月日当天,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上宣读了《中央人民政府公告》,并没有说“中国人民站起来了”这句话。
“建国以后的第一件事,是废除了一千个不平等条约”更是纯粹的谎言。查阅互联网“不平等条约——百度百科”网页,就可知美国、法国、日本、德国、意大利、奥匈帝国对中国的不平等条约,到1946年就已被中华民国几乎全部废除,只留下香港岛和新界以及澳门的尾巴,此外就是沙皇俄国的接班人苏联继续占领由不平等条约而得到的150多万平方公里的中国领土。“百度百科”云:“1917年,德国和奥匈帝国因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成为中国的敌对国,而被废除不平等条约。1917年苏联自愿放弃其在中国的特权(事后未完全兑现,亦无退还条约中获得的领土)。1943年,美国和英国自愿放弃其在中国的特权。意大利和日本因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成为中国的敌对国失去他们的特殊地位。1946年,法国放弃其在中国的特权。中国收回了租界,收回了关税主权,废除了领事裁判权与最惠国待遇。”数一下“不平等条约——百度百科”网页所列不平等条约的数量,也仅仅是34个。
恰恰相反,毛泽东主政中国大陆以后,不但没有收回在苏联手中的150多万平方公里的领土,而且在斯大林的压力下还承认了外蒙古的独立,还与苏联签订了新的不平等条约。毛泽东不但不是外交巨人,其实连普通外交家的外交能力都比不上,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外交侏儒。在外交侏儒毛泽东的一系列胡作非为下,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不仅得罪了地球村中众多国家,1951年还被联合国大会戴上了中国有史以来的侵略者“桂冠”,成为全人类真正爱好和平人民的公敌。后来,毛泽东又与“同志加兄弟”的苏联老大哥反目成仇。文革初期,热衷于搞世界革命的毛泽东,夜郎自大说什么“世界已进入毛泽东思想的新时代”,结果触怒地球村各地村民,中华人民共和国跌入空前绝后的孤立境地。而毛泽东梦想当“世界革命领袖”,就拿贫穷至极的中国人的民脂民膏收买一些小国家,直接残害老百姓的生存权,祸国殃民。
尤其是毛泽东的“大跃进惨败,导致了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人祸”——大饥荒。始作俑者毛泽东非但不自省,其个人威望数年后不降反升,还积累了发动“文革”的本钱。以今人眼光观之,这似乎是咄咄怪事。但考诸当时的历史背景,却自有本原。因为,自毛泽东建政以来,大陆政局曾经发生过几次重大转折。如1957年从“大鸣大放”的“整风”到“反右”就是个转折。另一次重大转折是从“七千人大会”到八届十中全会。在此,可以重点说一说后一次转折,这次转折,被喻为毛泽东从经济到政治的“华丽转身”。
“七千人大会”召开的时间是1962年1月11日到2月7日,八届十中全会召开的时间是1962年9月24日至27日。两次会议相隔不到8个月,可会议的基调却发生极大的变化。“七千人大会”的主题是检讨“大跃进”的缺点错误。刘少奇代表中央作书面报告和讲话,坦承经济困难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毛泽东在会上发表了关于党内民主集中制的长篇讲话,好歹做了点自我批评,还鼓励大家畅所欲言,营造“生动活泼的政治局面”,“让人说话,天不会塌下来”,强调“发扬民主”。八届十中全会虽然也通过了关于调整经济的若干决定,但毛泽东却发表了“关于阶级、形势、矛盾和党内团结问题”的讲话。全会公报宣称:“在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的整个历史时期,在由资本主义过渡到共产主义的整个历史时期存在着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的阶级斗争,存在着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这两条道路的斗争。被推翻的反动统治阶级不甘心于灭亡,他们总是企图复辟。……这种阶级斗争是错综复杂的、曲折的、时起时伏的,有时甚至是很激烈的。这种斗争,不可避免地要反映到党内来。”会议的基调变成了“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从“发扬民主”到“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无疑是个重要转变,“七千人大会”刚形成的开放气氛顿时消失殆尽。毛泽东此时所提“两个阶级、两条道路斗争”的理论,在“文革”开始时成为清算刘少奇等人的指导纲领。史学家丁抒在《人祸》里写道,“1962年的八届十中全会上,毛泽东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他用‘阶级斗争’、‘资本主义道路’、‘修正主义’等似是而非的词汇唬住了中央委员会。”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批评“三面红旗”,再也没有人敢追究造成三年大饥荒的“人祸”问题,再也没有人敢公开议论毛泽东的是非了。
“阶级斗争”与“两条道路斗争”的话语之所以有那么大的威慑力,考诸当时的国内外政治背景,造成这一转折的原因在于“大跃进”遭到极其惨重的失败。在内部,从党员干部到群众都满腹怨气;在外部,西方世界猛烈抨击,苏联则无情嘲笑,誓言要“反攻大陆”的蒋介石趁机宣称要“解民于倒悬”。此时此刻,不仅毛泽东的个人权力,连整个共产党的权力都面临1949年建政以来的最大危机。正是这种深刻的危机意识激发起中共上层的命运共同感。在这种情况下,毛泽东提出“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具有强化政权威慑力的作用。
“七千人大会”后,毛泽东南下武汉,刘少奇和周恩来分别主持了两次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和一次国务院扩大会议。这几次会议对形势的估计比“七千人大会”更严峻,并且提出一整套调整经济的措施。随后,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3人专程飞往武汉向毛泽东汇报。毛泽东同意了多数常委的意见,但强调不要把形势看得“一团漆黑”。表面上看,毛泽东和刘等人对形势的估计有所不同;其实,毛泽东何尝不知道形势严重,他只是反感别人把形势的严重性讲出来,那意味着他的错误更严重、责任更重大。接下来6月的一天,毛泽东在中南海游泳池先后召见了田家英和刘少奇。田家英主要讲的是农民“包产到户”的问题。事实上,当时中央的多数人(尤其是陈云和邓子恢)都比较倾向于“包产到户”。毛泽东先是静静地听田讲,一言不发,然后突然问道:“你是主张以集体经济为主,还是以个体经济为主?”田家英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等他出来后对逄先知说:“主席真厉害。”毛泽东对田家英的质问不是就事论事地讨论“包产到户”是否有利于恢复经济,而是把问题变换成了要集体经济还是要个体经济这种“坚持社会主义方向”的“政治问题”,顿时就使田家英、陈云、邓子恢等人陷入了政治上的被动之境。当年的共产党人信奉的基本教义是集体经济优于个体经济、公有制优于私有制、社会主义优于资本主义,这也是共产党闹革命、夺政权、从事社会主义革命与建设的信念基础。1949年以后,中共匆忙地结束了“新民主主义革命”,在农村大搞集体化,欲“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如今要回到“包产到户”的个体经济,否定农业集体化,岂不等于走回头路,自己否定自己?!
在1962年8月的北戴河会议上,毛泽东提出:“究竟走社会主义还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农村合作化要不要?”然后又进一步提出:“从现在起以后要年年讲阶级斗争,月月讲,开大会讲,党代会要讲,开一次会要讲一次,以使我们有清醒的马列主义头脑。”在8月9日的中心小组会上,毛泽东把话讲得更白了。他一开讲就是:“今天来讲共产党垮得了垮不了的问题。”这就明确点出政权危机问题。接下来毛泽东说:“共产党垮了谁来?反正两大党,我们垮了,国民党来。国民党干了23年,垮了台,我们还有几年。”毛泽东这样讲,不是危言耸听。
然而,“大跃进”既然造成了旷古未有的大灾难,亲身经历着饥馑和压迫的民众,难道毫无触动?后人研究大饥荒这段历史时,最费解的可能就是当年何以不曾爆发大规模的反抗。据说刘少奇讲过:要不是中国的老百姓太好,早就发生了“匈牙利事件”。可事实上,与其说是中国的“老百姓太好”,不如说是控制得太严密。刘少奇所说的“饿死那么多人”、“人相食”,只是高层才能掌握的“国家机密”,老百姓不得与闻。无论是经济崩溃、人口大量死亡,还是国际社会抨击,民众均无法从媒体上知悉。那时候的报刊广播以及各单位的领导所作的报告,口径高度一致:数年大饥馑被说成是“国民经济遇到暂时困难”,原因则是“连续3年特大自然灾害”再加上“苏修逼债”;总的情况是“形势大好,尚有困难,前途光明”。
早在1959年的庐山会议上,毛泽东对高干们说得明明白白:“一个高级社——现在叫生产队一条错误,七十几万个生产队,好几十万条错误,要登报,一年到头也登不完。这样的结果如何?国家必垮台。就是帝国主义不来,农民也要起来革命,把我们这些人统统打倒。”后来万里也说过:“如果这些情况让工人、农民、知识分子知道了,不推翻共产党才怪呢!”在这样的制度下,当时党内的务实派面临极大的困境:一方面,他们知道党犯了大错,不改不行,而且希望改得彻底一些;另一方面他们又担心,正因为党犯的错实在太大了,一旦打开了纠错的口子,会引发连锁反应。所以,毛泽东的秘书李锐说:我觉得悲哀、失望。我们这样一个大党,在这样重要的历史关头,整个中央委员会,除了几个挨整的当事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讲一句公道话!真是大寂寞,大悲哀……。
毛泽东在“七千人大会”上不得不做了些许轻描淡写的“自我批评”,但他仍然保留了党主席和军委主席这两项最重要的职务。在凭借意识形态统治的共产国家,谁在意识形态上占据正统地位,谁实际上就拥有最高权力。在1961年,毛泽东被迫放弃了有关“三面红旗”的一系列激进政策,但他依然坚持保留了“三面红旗”的口号,此举绝非无关紧要。从表面上看毛泽东不过是在悄悄地纠正错误的同时力图使自己保全面子;但正是凭借着“面子”,毛泽东对外维护住自己一贯正确的神话,并为日后的反击预留下了重要伏笔。接下来,毛泽东做了两件事。除了重提“阶级斗争”之外,他又发动了“中苏论战”,摆出一付要争当国际共运龙头老大的架式,这既给“三年困难时期”积下的民怨找了个出气筒,又刺激与迎合了中国人那种虚妄的民族主义情绪,故而赢得了党内的附和景从。再接下来,毛泽东号召“学雷锋”,批判文艺“毒草”;以后又提出“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全国人民学习解放军”的口号,在城乡展开了“四清运动”。更重要的是,和这些运动相伴随的,是毛泽东开始将自己打造为“神”,重要步骤之一就是发动了规模越来越大的“学习毛主席著作”活动--在这一点上,林彪控制的解放军扮演了重要角色,林也为自己的坟墓掘下了第一铲土。毛泽东通过这些活动,终于在广大民众、尤其是在青少年的心目中,树立起毛泽东无与伦比的伟大形象。
按照毛泽东当时推出的“世界革命”话语,刚刚走出数年严重饥馑的中国人突然发现自己从贫困中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更高”境界:资本主义早就陷入“垂死腐朽”之境,现在的问题不是中国要如何追赶西方(其潜台词是中国不如西方先进),而是中国要解放全世界三分之二受剥削受压迫的人民(那意味着中国才是最先进的);同时,国际共运阵营的领袖苏联堕落变“修”,丧失了革命精神,不再是中国追随的榜样;“世界革命”的中心已经历史性地转移到了中国,毛泽东已经成为“全世界人民心中的红太阳”;中国的经济固然不算发达,但那都是先人(封建王朝与国民党)的错,洋人(列强侵略)的错。深谙“国君”之心的林彪则在1965年进一步宣称:北美和欧洲好比“世界的城市”,以中国为首的亚、非、拉广大地区则好比“世界的农村”;今天的世界正处于“农村包围城市”的局面,胜利必定属于我们而不属于他们。
极权主义需要不断地制造幻象,营造高潮。它需要打出自己的独家“品牌”,不但要有足以令民众献身的“伟大目标”,而且还要有足以令民众骄傲的伟大成就,否则就无法证明自己的“伟大、光荣、正确”,无法维持自己的绝对权力。因此,一种幻象和高潮破灭了,就必须迅速地用另一种去填充。大饥荒后的中国现实是,要在经济上、物质上创造奇迹已全然无望,所以党急切地需要转移目标、转移视线。“玩”经济“玩”砸了就“玩”政治,物质“玩”不转了就“玩”精神。
于是,毛泽东终于握有发动“文化大革命”的本钱。不久之后,“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爆发了。哈耶克在《通往奴役之路》里专门写了一章,题目就叫“为什么最坏者当政”。他写道:“我们很有理由相信,在我们看来似乎是构成了现存的极权主义制度的最坏特点的那些东西,并不是偶然的副产品,而是极权主义迟早一定会产生的现象。着手计划经济生活的民主主义的政治家很快就会面临这样的选择:是僭取独裁权力,还是放弃他的计划,而极权主义的独裁者不久必定会在置一般的道德于不顾和遭受失败之间作出选择。正是因为这个缘故,那些无耻之徒和放荡不羁之人,才在一个趋向极权主义的社会里有更多的获得成功的希望。”
应该承认,中国大陆之所以爆发文化大革命,是有广泛而深厚的群众基础的,在专制集权压抑过久的社会里,毛泽东的“大民主”释放了广大人民的希望,人民只要服从一个大皇帝,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横扫全国大大小小的土皇帝,可以冲破各种以法律名义限制他们权利的桎梏。而这,也是至今很多人怀念文革的重要原因,更是毛左蛊惑人心的法宝。
按照汉纳•阿伦特的比喻,极权社会好比洋葱头,越是外层的人越天真轻信,越是核心的人则越是犬儒化。而托克维尔早就发现,专制政权最脆弱的时候,常常不是其政绩最恶劣的时候,而是它开始纠正错误或改革之时。因为政绩最恶劣之时,往往也是民众最沮丧消沉、最绝望之日。而一旦统治者不得不大规模纠正自己的错误或改革原有体制,那就会使沮丧的人们燃起希望。不是苦难,而是希望,才能促使人们起来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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