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鸦片战争,当英法联军冲进圆明园的库房时发现,英国送给清朝的武器和工具模型都在里面,甚至还有西方政治、经济、科技、文化的详细资料。这时有人就会有疑问,既然清廷统治者早已知道先进的制度和科技,那为什么他们宁愿选择苟且偷生、割地赔款,也不愿意锐意改革、让利于民?
当我们把目光投向历代王朝的末世图景里,就会发现这样一个吊诡的现象:统治阶层宁愿玉石俱焚,也不愿意改革让利。这便是皇权体制下的末日困局。
第一、权力固化与利益集团的裹挟
我们常说封建社会,其实过去的两千年,不是封建体制,而是皇权专制。皇权专制,不仅是一种权力安排,更是一种利益分赃。商鞅的变法,表面上看使秦国朝廷的实力大增,但实质是将权力和生产资料,从旧贵族转移到了君主和军功集团。然而,军功集团又会蜕变为新的权力阶层,重新成为抵制改革让利的主力。屠龙者终究成了恶龙,这种改革者变成新特权集团的怪圈,便是皇权体制下的权力运行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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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秦王朝确立皇权体制之后,皇帝便通过金字塔式的官僚体系进行统治。这种结构之下,官僚集团既是皇权的执行者,又是生产资料的受益者和垄断者,官僚集团还会通过联姻、门第等等方式,形成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因此皇权若想要权力稳固,便不会动官僚集团的利益。换句话说,动官僚集团的利益,亡皇权;不动官僚集团的利益,亡天下。正如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魏源所说:利出一孔者,其国危。
比如西汉末年,仅占人口5%的官僚士绅,竟然控制着全国70%以上的土地。还比如张居正改革时,全国80%的免税土地,集中在仅占人口0.3%的官僚士绅手中。当张居正打算清丈土地时,整个官僚集团都在抵制。这种权力固化和利益固化形成的路径依赖,正如《大明王朝》的经典名言:上下挥霍无度,便掠之于民,民变在即,则掠之于商。
第二、财政困局与改革成本的矛盾
加税则民反,减税则兵溃,王朝末年常常陷入这样的财政绝境。改革试错的成本,在皇权体制下会被无限的放大。因为改革必然会涉及到权力结构的重塑,所以都有可能引发系统性的崩溃。正如20世纪著名的思想家托克维尔在《旧制度与大革命》一书中的洞见:对皇权体制而言,最危险的时刻,通常就是开始改革的时刻。
比如唐代推行两税法,本意是简化税制,却导致地方财权坐大,最终催生了藩镇割据。比如王安石最得意的青苗法,由朝廷垄断贷款,实施低息贷款,一举两得,但在执行中却是强制摊派。表面看是惠民之政,实际却是害民之器。据《宋史》记载,青苗钱的年利率实际高达40%,远超于民间的高利贷。
这便是著名的黄宗羲定律,历史上的改革,实际出发点都是财政困局,但都会打着为农民好的幌子。因此农民的负担在短暂下降之后,往往会反弹并超过之前的水平。黄宗羲定律说明了一个事实:在缺乏制衡机制的情况下,权力结构的任何调整,都有可能打开潘多拉魔盒。因此明清两朝便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比如明朝末年,面对着农民军和后金的双重压力,明朝统治者可以选择向勋贵集团征款,也可以选择向官僚集团纳税,但最终却选择加征三饷,从而激化了民变。还比如清朝的洋务运动,李鸿章考察欧美回国后曾经说过:我办了一辈子的洋务,练兵和制器其实都是纸糊的老虎。
那么,什么才是真正的老虎?答案显而易见。这种明知体制弊端却不敢触碰核心的囚徒心态,便是统治阶层对改革失控的深层恐惧。
第三、等级秩序与意识形态的禁锢
董仲舒构建的天人感应理论,将王朝兴衰与天象挂钩。这种意识形态,只会让民众认为社会治理不善只是因为皇帝失德,而不是因为皇权本身。正所谓:只反皇帝、不反皇权。历代王朝,不断巩固儒家思想的统治地位,强调忠君、等级、秩序和稳定。所谓的祖宗之法不可变,本质是为了维护权力,因此任何触及统治秩序的改革想法,都会被视为离经叛道,从而遭到朝野内外的彻底封杀。
比如乾隆一方面标榜自己仁政,号称十全老人,另一方面又奢靡无度、固步自封、纵容腐败、大搞文字狱。这种意识形态的虚伪性,自然就会让改革失去道德的支撑,专制皇权自然也就走不出道德的困境。正如明末启蒙思想家王夫之的怒骂:自秦以来,凡为帝王者,皆贼也。
荒诞的道德表演,以及虚伪的意识形态,长此以往,自然就会失去底层民众的信任,统治秩序的瓦解便进入了不可逆的阶段。比如1628年陕西大旱,明朝皇帝宁愿下《罪己诏》,也不开仓赈灾。这种道德表演与现实治理的割裂,无疑加速了明末统治合法性的崩塌。
王朝的末日困局,本质是权力、利益和意识形态三重异化的必然结果。因此站在历史的长河边回望,我们便会发现:王朝的末日困局,不是偶然的决策失误,而是皇权体制演进的历史必然。
从商鞅的专制设计,到黄宗羲的制度批判,历史反复验证着权力不受制约必将反噬自身的铁律。当改革需要触动既得利益集团时,整个统治阶层宁愿选择集体沉船,也不愿放弃特权。“改革找死、不改等死”的历史闹剧,便会一次又一次的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