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候骤然变冷,饱受酷暑的重庆人有些不知所措。暴雨,洪水,老天爷仿佛在没完没了地大闹天宫。洪峰刚刚退去,山城一隅——黄桷坪501独立映像艺术空间,一个名为“红处方”的当代艺术展悄然开幕。在冷雨绵绵的季节,这一抹红透出异样的意味。
参展作品确实很红,不论是笼罩在版画家杨宏伟《中国家庭》上的欲望之色,油画家苏新平鲜红的巨手,还是雕塑家马军刻在《资本论》封面上的猩红巨龙,抑或现场艺术家金锋给予站街女烈士般浓烈的艳红……不可遏止的红,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题材更是红得发烫,只要琢磨一下油画家张世英和摄影家赵钢的天安门作品寓意,就会触摸到这个群体的内在律动。革命与人性,红色背景下人的无奈、惶惑及漂移。他们是要呈现这个红色猛进时代人们的骚动与绝望。红色,是革命者的希望之色,也同时是被剥夺者的绝望之色。
对“红处方”这个词,策展人胡赳赳有个谦虚的解释,艺术家无法为社会开药方,但可以做到“自我拯治”。这能折断自己翘起来的矛头吗?
红色,在中国革命语境下,从来都是正性的标记。高举红旗的重庆,对于此种颜色格外敏感。开展当天,有媒体主编专程赶来,向出品人傅文俊先生说明不能报道的理由。他们害怕“红处方”的红,这不是他们所能接受的理念。官方倡导的主旋律,尽管仅存在于其所牢牢控制的媒体语言里,但毫无疑问,其实也已成为生存于这个社会之中的人们必须默认的东西。他并非虚幻,你觉得他不存在,仅仅因为你不觉得他存在,而确实有一批人能感知其强悍的存在。主流意识形态从来都不是虚幻的东西,早已内化为某些人的价值观。在很多情况下,你不能公然表达对他的厌恶和不屑。现在,“红处方”企图使用暧昧来传达自己的政治意图,当然会遭遇明眼人决绝的抵抗。
有趣的是,艺术品的多义性帮助了策展人。在几家市场化报纸吝惜版面一笔带过的情况下,首席党报《重庆日报》在文体头条,高调报道了此次展览。这家头版高举薄熙来书记最新精神的媒体,将展览纳入红歌大合唱的阵营,给予可爱的阐释。
该报刊出四川女艺术家黄敏和丈夫马军的两幅作品,并给予正面的解释。《中国地图》选了三百个中国人,站在国土上四处张望,表达的或许是一个虚拟共同体的无力感以及荒谬感,报道者引用作者的解释——批判国民性中的看客心态。这就巧妙地化解了对抗,变成对高擎理想大旗重庆的致敬。马军的木刻《资本论》,将中国吉祥图案和图腾置于马克思的名著之上,被统治者奉为圭臬的思想,变成某种图腾,甚或空洞华丽的吉祥符号。两条令人不安的龙拱卫着革命圣经,既可以理解为对教条主义的嘲讽——一个外来主义本土化的标本,也可以是对马克思虔诚的膜拜。批判与礼赞其实很难分别,仅仅在于观看者的立场。艺术家毕竟不是时评家,他们要以丰富的意象获得更有弹性的生存。
可以说,一个被误解的展览更符合各方的利益:策展人可以确保其有较长的生存期;媒体有报道的正当理由。这或许就是开幕式上,策展人胡赳赳不厌其烦向女记者解释作品意思的动力。当十三位艺术家被媒体追问自己作品的意图时,自然是一副尴尬滑稽的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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