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新华社中央新闻采访中心副主任的韩松,一边忙于新华社的新闻工作,讲述大国崛起的种种;一边却在写着科幻小说,幻想世界末日的宿命。他觉得,现实太科幻了,小说写不过它

韩松(姜晓明)

这篇文章初稿写于2009年10月,自那以后的两年内,中国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崛起”似乎不再是趋势,而是已成现实。这期间,国内迎来科幻热,刘慈欣的“三体”系列受到热捧,韩松出版了《地铁》,销量不俗,他的旧作《火星照耀美国》(又名《2066之西行漫记》)也将重新出版(10年前这本书出版时卖了大约一百册,韩松不久前才拿到稿费3000元),“这本书探讨的是美国衰落、中国崛起后,会是怎样一个世界。”

韩松写《火星照耀美国》时,恰逢1999年“炸馆”事件,他在小说里预言世贸中心被恐怖分子炸毁、西方经济危机需要中国“拯救”——如你所知,这些现在都成了现实。他是无神论者,但有强烈的宿命感,“这个世界是按照周期来的,命运的轮回,你挡都挡不住。”

2066年的中国是高度发达的盛世,“每个人一出生,国家就分配给你一 件事去做。”美国则哀鸿遍野,宛若两百多年前的晚清,可是有这么一位100岁的老人,1980年代初留学潮时从中国来到美国,并未入籍,但无论美国多么衰 落、多么排华,他就是不回国,“我没有给出解释,但隐隐约约觉得应该有这么一个人。”韩松说。

这一年来韩松的博客表达越发直白,“可能是焦虑感更强了,或者现实太科幻,你再用陌生化的手法去表达,有索然无味的挫折感——你写不过它了。”他解释说。

他的办公室比两年前更乱,视线所及之处,能看到《加缪全集》、《核与辐射恐怖事件管理》、《GQ》(刚发表了他的短篇小说《2012》)、 《中国共产党党史》。这位新华社中央新闻采访中心副主任、对外部副主任最头疼的事情还是属于自己的时间太少,“退休惟一的问题是,你在这里好多东西还没有 看到……其实新华社记者和基层接触非常深,有些人虽然稿子写得不好,但知道的东西特别多,除了基层,还有高层,好几个世界在这里交叉……好多事情你还没看 透、还没想清楚。”

白天忙新闻,夜里写科幻

2009年9月6日,国庆阅兵第二次彩排,次日凌晨4点58分,韩松写了一篇博客:

彩排又开始了!昨晚我在复兴门地铁站,听见一个男高音在尖叫:“开往四 惠东的地铁没有了!开往四惠东的地铁没有了!!”以前我在《符号世界》中写过地铁都奇怪地消失了,这时我的感觉就是地铁真的蒸发了,科幻中的一幕发生了。 一切都被一种异样感笼罩。地铁站台上都拉了《重案六组》里面那种警戒线,有好多男女警察和戴红箍的“治安志愿者”像神一样站在很高的地方,把人群推来推 去。复兴门成为一线的终点站了。在路面上,还有大批大批的穿各种制服的人和便衣云集,戴红箍人更多了,很多人像是‘黑衣人’。好多路口都封锁了,沿人行道 也都拉了长长的警戒线。在长椿街有个骑车人被一名目光如鹰的警察拦下。“我没有违规呀。”“你走的路错了!错了!”“我走的不是自行车道吗?”“不是自行 车道!我说不是,就不是!!”还有许多的男女胸佩标志,手里提拎着塑料袋,里面装着水和面包一类东西,在马路上成群结队地运动或伫立。难道《我的祖国不做 梦》中的预言成真了?宣武门西大街整个成了停车场,都是一排排巨型昆虫一样的“国庆专用车”,被武警守卫着。这一夜,北京的天空是白色的,就好像《第三类 接触》中在举行迎接外星人降落的仪式。

14年前,美国《新闻周刊》在报道中国第一次科幻大会时,这样描述韩 松,“白天忙于新华社的新闻工作,晚上写着阴郁诡异的故事……”那时候韩松已经是国内最好的科幻作家之一,同时也是一名新华社记者,跑文化口,梦想着天天 出差;那时候他还不是对外部副主任,不必承担为一个国家的形象把关的重大责任——伟大领袖早就说过,新华社“要把地球管起来”,主要为海外媒体供稿的对外 部在这方面责无旁贷。

电脑屏幕上是新华社待编稿库的操作系统,键盘旁边没有烟灰缸,韩松不抽烟,“他们累了抽根烟,我累了,不想工作了,花5分钟写点字,调节一下。”他“啪”地敲打一下某个切换键,屏幕一黑又一亮,随即来到外网。

他的实名博客开了五六年,用“单位网”创办者金玉米的话说,里面“混杂着时政评论、不动声色的幽默以及推理性科幻”。而在豆瓣上,网友为他成立了小组,取名“一本正经的调情”。

“呃,这个,对,好像有点意思。”这个打字飞快的“60后”男人并不擅长说话。他声音低沉,即便语速不快也会结巴,努力想要表达却似乎总是力不从心。他的一位朋友干脆说他“口头表达障碍”,对此他显然心知肚明而且充满歉意,有几次,记者都看到了他额角憋出的汗珠。

世界这么科幻,让我们怎么写科幻呢?

《我的祖国不做梦》是韩松几年前的作品了,在小说里,未来北京的夜空就是白色的,整个东半球入夜后都是一片漆黑,只有中国大放光明。

为了保持经济增速,实现战略目标,全国人民必须加倍工作和消费,甚至放 弃睡眠和做梦的权利,夜夜“被梦游”,于是,在每晚9点的钟声敲响以后,“整座公寓楼的防盗门都咔咔作响起来。不一会儿,小纪便看到邻居们都穿着上班的衣 服,拎着包,两眼直直地纷纷走出了家门”。在办公室,“他仔细观察同事们,可不,手中的活干得勤快,但目光就像服装商店里的塑料模特一样,仿佛一台台自动 机器”。在一家大型超市,“小纪看见,这里也水泄不通,生意火爆,从打折出售的低档商品,到价格昂贵的奢侈物件,无不销得极快。顾客看样子也都是普通市 民,眼睛眨都不眨巴一下,也不讨价还价,便大把大把地付钱了。他们白天可是很计较、很小气的,但这也不能怪他们,因为花的每一分钱,都可能是家里孩子上 学、自己生病住院、买商品房的辛苦积蓄中的一部分”。

梦游者通常能表现出少有的力量和技巧,完成非常困难的动作,有些梦游者 从二楼甚至三楼一跃而下,竟然毫发无伤,“这种神奇的力量和技巧一旦用在了工作上,便会产生极高的效率”。所以,为了打破经济发展的瓶颈,中国未来的科学 家有必要发明一些东西,让人民有目的地梦游,在梦游里工作、消费,拉动经济增长——谁说科技不能解决体制问题呢?“中国是一个非常科幻的国度。”韩松说。

他必看的媒体包括BBC、《XX周末》和《XX日报》,这三个好像存在 于不同宇宙的媒体是他重要的信息,当然也是科幻素材的来源。“我读《XX日报》最突出的感受,好多世界大事包括科技上的大事发生时,它只字不提,比如欧洲 那个世界上最大的强子对撞机,好像这件事没发生过,又好像中国在世界之外。这就很科幻。”他开始试想如果未来《XX日报》到了太空,比如,在火星上发行会 怎样?如果继续对很多东西视而不见,又会怎么样呢?“那就危险大了……”他用川普自言自语,听起来,“危险大了”的后面好像是一些诡秘而危险的黑洞。

电视继续播放专题报道,红光满面的主持人用喜庆的语调反复告诉观众,某 某方阵创造了零误差的纪录!“你看,每个时间点都搞得很准,中国人做到了只有机器才能做到的事情,”韩松说,“他们就这么走过来,好像头脑里被注入了芯 片,那就是阿西莫夫写的机器人啊,非常像,像得一塌糊涂。”

科幻的事情太多了。“火车也是这样的,明明是相撞,铁道部门提供的文字,硬叫做‘侧面冲突’,就像有一个地方,锅炉爆炸,记者报道了,官员们硬说失实,因为那叫‘粉碎性解体’。”韩松在自己的博客里抱怨,“世界这么科幻,让我们怎么写科幻呢?”

杨利伟和“太空党支部”

韩松1991年研究生毕业于武汉大学新闻系,这一年,他的作品《宇宙墓 碑》拿下“世界华人科幻艺术大奖”特等奖,他自己则进入新华社,成为党的新闻工作者。“当时新华社的大楼刚修好,来学校的人介绍说有最先进的‘大平面’什 么的,就参加了他们的考试,结果就考上了。”

他从这里开始一种新的写作。直到今天,你在Google输入他的名字和某一重大新闻话题,都有可能发现两种完全不同的文字,比如“韩松青藏铁路”:

搜索结果第六条——“出席九届全国人大四次会议的铁道部副部长孙永福代表说,青藏铁路的兴建尽管面临各种地质灾害、冻土和高寒缺氧的困难,但我们在技术上有把握,在投资上有保障,完全有能力把青藏铁路建成一流铁路。”——这是新华社电头的新闻稿,记者韩松。

搜索结果第一条——“在物理学中,方向性是一个不解之谜。但这个问题,似乎已经由媒体解决了:‘把温暖送到西藏’,‘为藏族人民修一条神路’,总之,具有很明晰的方向性。因此,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这是“诡异的边缘”,博客韩松。

“游走在新闻管制和恣意科幻两端,我也奇怪为什么他还没精神分裂,哈哈。”新华社一位朋友在短信里说。

“也未必分裂啊,”韩松解释说,“世界很科幻,写的东西也很科幻,这是一个;另一个,好多科幻素材也可以转换到工作中来……从更大的范畴来看,现在在国内做新闻越来越需要想象力了。”

他指导记者写新闻,会让他们想一想,如果这一套到了宇宙中,应该怎么办?对外部的记者去采访杨利伟,韩松提醒:当初是杨利伟一个人上天,未来如果是3个或3个以上的中国人上天,那就有了党的问题,根据党章的规定,3名以上的党员可以成立临时党支部……

于是有了杨利伟的回答:

“如果我们在太空成立一个党支部,那或许是世界上最‘高’的党支部……中国的航天员信仰共产主义……我们这个共同的信仰会成为集体的一股强大的凝聚力,在太空这样一个没有国界,也没有地球上的一些规范的环境中,使我们更为团结,也成为我们完成任务的有力保证。”

“我们的英文稿就是以‘Chinese taikonauts may build CPC branch in space(中国宇航员可能在太空成立党支部)’为标题发出去的,外电很关注。”他又“啪”了一下,系统回到待编稿库。

“体制内的活鱼”

长久以来,中国人被一种叫“体制”的东西区分出两种身份:“体制内”与“体制外”。传媒界亦不例外,多数时候“体制内”与“体制外”难以对话,即便有了对话的机会,也是鸡同鸭讲,乃至互相鄙夷。

“体制给我带来了视野,剥夺的主要是整块的时间。”韩松说,现在这个工作可以让他知道很多“新鲜的诡秘的传闻”。事实上,在这样的新闻单位内部,有心人每日都穿行在不同的信息流中,而这,当然可以深化他的写作。

“体制毕竟还是中国的核心,你和它生活在一块呼吸在一块,能感受到体制 本身的变化,这一点很重要……有时有的东西能培养出更好的感受力,好像K来到城堡脚下时感受力更强了。不少同事的感受力比我还强,只是没有机会在作品中表 现出来吧。信息决定高度。当接触到更多信息时,一般来讲,感受力很难被什么东西侵蚀。当然比较危险的是体制在释放出大量信息时也会吞噬掉一些信息。被体制 同化也是存在的,那就是有的人‘石化’掉了,说的话做的事都莫名其妙,他觉得体制应该是某某样的,他在这里面是很了不起的,跟克拉姆似的。这是他给本刊记 者的电邮回复,显然,文字是他表达自我更舒服和精准的方式。

“那么,你算是体制的漏网之鱼吗?”

他迅速地否认了。“我倒觉得,有我这样想法的人太多,也许不一定(照自 己的想法)做,但想得明白的人很多,包括很多比较高级的干部吧。当然,有的也很糟糕。体制内外的差别会小下去,体制内正允许你保留越来越多的体制外的东 西,(所以)不能再用体制内外来区分,我想,下一个新闻点就是关注体制内外界限的变化。”

标签通常是简单粗暴的,但他还是好心地为我们想出了一个替代的表达,“应该是‘体制内的活鱼’吧,它(体制)就是一个养鱼的池塘,能养各种鱼,让每条鱼都从中间找到价值和愉快。”

领导和同事都看他的博客,或许得益于这个新闻机构(自战争年代就形成)的包容传统,又或许因为它实在是太大了,“我这种人不但不被看成怪物,可能(他们)还觉得挺好”。

这个巨大的机构就像一片珊瑚礁,在它或大或小的隙缝里栖息着可能完全不 同的生命体。是啊,这里既然什么人都有,“有不思进取的,有非常上进的,还有称病不上班的……它能包容这些人,自然也能包容我”,而且,“一个人写的东 西、说的话,如果反映了大多数人的心理感受,那我想,他是应该获得支持的吧”。

“成年人身上总有一股特别难闻的味道”

这是北京二环以内的最高建筑,从韩松15层办公室的走廊往外看,依据当日空气质量由好及坏,你分别可以眺望到通州、国贸三期、天安门、《巨蛋》以及楼下的云南菜馆,很多日子,视线到达天安门后就消失在雾气里了。

他是过敏体质,每天早上起来,有没有空气污染,立刻就会有反应。可是, 怎么会没有污染呢,每天晚上,有1600万人在这个城市睡下,不停地向它散发出气味,“充满了从人类的毛孔中燃放来的蛋白质、酒精、香烟、欲望、仇恨、报 复心、功名心、积聚着的毒素、排泄物……日复一日地罩在北京上空,怎么就能驱逐掉呢?”

对于这个星球上的人类,他有另外一种划分,为了帮助记者理解,他一口气 说出了3组对比:“主要活在现实中的人”和“主要活在非现实中的人”,“一生只拥有一个世界的人”和“同时拥有多个世界的人”,还有“感知不到他世界存在 的人”和“能够感知到他世界存在的人”。我们一致同意,前者是“成年人”,后者更像是“未成年人”。

问他,在你十几岁的时候,有没有某一天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这个认 为自己的世界观宇宙观在小学五年级就定型了的人想了会儿,回答说,从来没有。“喜欢胡思乱想,思考一些对改变生活毫无帮助的东西,可实际上你的生存压力也 很大。”——他希望拥有比现在的80平米更大的住房,不然,书没地方放了。

“要找个人办个事,我觉得是天大的事情,包括要上进啊,要进步啊,都很 麻烦……” 在会议上,他惊讶于一些人滔滔不绝的能力,在饭桌上,他也不知道敬酒时该说些什么,这真是件让人头疼的事儿——他讨厌开会,却又不得不召集开会,他想要更 多整块的时间写作,却仍然要不停地“策划”与“总结”,搞“战役性”的报道。

有一次他写道,“平时吃饭聊天也很让人不安,特别是经常吃饭聊天,还聊 工作。很荒诞。领导们吃饭聊天都喜欢聊工作,而他们工作的时候却谈创意。不是领导人,他们聊的那些其实也是工作,但他们自己还觉得不是,以为这就是生活, 还是很有趣的生活。其实也不是。但不聊天我们做什么呢?登月吗?到阿富汗去打击塔利班吗?还是阻止全球气候变暖呢?都是办不到的事情……有一段时间里整天 想的就是怎么才能少聊天、不聊天。国家其实不希望我们聊这么多的,还不如做做广播体操呢。”

“大多数人不能理解他的行文方式,因为他的本意往往被他自己藏得很深。 真实的新闻事件也往往被他赋予或奇异或深刻的角度——他总是站在不同的地方,看着我们这个世界。在他眼中,上班时间的拥挤地铁会带你去未知的世界,畸变和 自食将会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你;圆头圆脑的福娃会变成狰狞的野兽,半夜在废墟上挖尸体出来吃;宁静的蓝色大海会染满血腥和红色藻类,钻进你的大脑,侵蚀你的 意志。” 他的同事小姬在《宇宙观察者韩松》里写道,“记者这个职业给了他观察这个世界的机会,而科幻给了他用另一种眼光看待这个世界的能力。不管现实多么繁复和冗 闷,他都要时常去往另一个世界。”

在另一个世界,应该没有太多的“成年人”,“‘成年人’身上总有一股特别难闻的味道,是从肺和思想深处发出来的,都成熟得烂了。”仍然是来自电邮的表达。

书包里什么都有,好像随时都是世界末日

韩松的父亲以前在重庆人民广播电台工作,1980年代初韩松上中学,父亲经常从单位带书给他看。当时很多杂志也刊载科幻题材的作品,要等到1983年,科幻才会被作为“精神污染”的一部分遭到清除。

中学时,他参加过一次全国科幻征文,“他们觉得我写得很怪,别人都写中 国科学家怎样改造自然呀,我就写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陨石坑边上发呆,还写中国的中学生的某个发明搭载美国航天飞机进入太空,单单写航天飞机从发射到返回那一 天的惶惶不安。后来他们让我改,我就勉强写了一个正面的,写大熊猫坐飞船去月球,但是觉得很别扭。”

韩松1983年考入武汉大学英语系,大二时发表第一篇科幻小说《第一句 话》,戏仿了说出“一小步一大步”名言的美国宇航员阿姆斯特朗,“如果我们的飞船去了月球,第一句话会是推销商品,推销Made in China的吧。那是1980年代中期,现在看也挺有意思的。”

那是变革的年代,人人都等着走向未来,渴望变化,渴望有重大的事情发生,他却无法摆脱一种不安感,“这种不安感也许小时候就有了。但在1980年代,可能会加深。更感到未来的不可测,不如期望的那么好,应该有的那些伟大的变化不一定能到来。”

他害怕坐飞机,但他的很多小说都与交通工具有关,比如那些永远开不到目 的地的、灾难重重的火车,比如和地球自转保持一致、永远在黑暗中飞行的飞机,“人始终是在一个交通工具里面,你上去了之后就不再能决定自己,只有司机才能 决定你的命运。你坐在后排,你想站起来接近司机、走到司机旁边,这就非常不容易,你还要跟他说上话,拉上关系,让他开往你想去的目的地,那你得付出多大的 努力啊,这不是每个乘客都能做到的,大多数人就这么默默地被拉到某一个地方去。上车前你好像有自己的目的地,但这个过程却不由你做主,车子在中间被烧掉了 也有可能……”

“(韩松)喜欢穿运动衣和带破洞的牛仔裤,戴一个运动帽,还喜欢背着他 的大书包,里面放着电脑。”小姬写道,“据与他年龄相仿的同事透露,奥运期间他天天被人在街上拦住,要安检他。更出人意料的是,这个同事说他的书包里面什 么都有:电脑、手电筒、压缩饼干和水。好像随时都是世界末日。”

有时候,他会对自己发表在博客上的文字有一些隐隐的担忧,“文革还会再来吗?也许就在明天,我会被周围的某个人拿着博客上的某句话(去告状), 就被关起来了。”1990年代中期,大家都在说70后,说新一代人会更好,更加无拘无束,可是“他们的精神压力其实更重”,还动不动就要“说不”,接着人 们的目光投向了80后,但他看到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被一套房子压弯了腰,“也许要到2030年以后出生的那一代,才真正没有精神压力,真正国际化吧。”

现在,看起来很现代化了,但一些东西还在骨子里,“很多年轻人容易对很 复杂的东西,比如火炬传递,产生一面倒的简单的看法。”1996年,以李希光为主要作者的《妖魔化中国的背后》一书出版,此后“妖魔化”进入公共领域,几 乎成为部分国人提及西方媒体时的潜意识,韩松参与了那本书的写作,不过他似乎不太愿意提起那些文字,甚至还略带些害羞地沉默了半晌,“有些外国人确实挺坏 的,但是今天看起来,还是很复杂的事情……中国仍在世界之外。促成改变的,是觉得真正的妖魔的东西,还在我们的内心里而不是外部世界。”

2009年9月30日,建国60周年的前一天,手上的活儿太多,韩松已 经几天没回家了,身上持续散发出臭鱼的气味。半夜,他穿过马路去同事住处洗澡,看到许多鲸鱼似的车辆默默地穿行,又像丛林中窥伺的怪兽,出现在央视一套画 面上的月亮,比现实中的要圆,好像提前两天就到中秋了。不过那都是属于夜晚的事情,天一亮,在宣武门路口那个雾气未散而蠢蠢欲动的早晨,某个切换键还在等 待着他,新一天的忙碌又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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