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慕容雪村知道中国的出版业的爆炸性增长如何促使民营出版社们如饥似渴地寻找新锐作家和好作品,但是,随时戴着审核这一紧箍咒,作家们深受自我阉割之害。慕容的反抗是在图书出版后再把全文贴到网上。
原文:Pushing China’s Limits on Web, if Not on Paper
作者: EDWARD WONG
发表:2011年11月6日
本文由”译者”志愿者翻译并校对,同时参考了”译言网”上的志愿译者”梦剧场球童”的”同来源译文“。(吐槽:本版本是网上现有的唯一完整的译文。同行们:翻译一篇以审查为主题的报道,中文译本还是经过自我审查的,恕我们无法赞同这种”死循环”思维逻辑。)
【原文配图:”文字犯”慕容雪村是一位善于描写中国腐败状况的小说家。他是去年对于文字审查最为敢于发声批评的其中一员。点击查看本文的配发的原声视频,4:20秒 基本为中文,慕容雪村谈敏感词、路金波谈慕容雪村、还有他的朋友在饭桌上的谈话,以及”他孩子气的坏笑”,推荐收看。】
那些话表达的都是过审查制度所带来的痛苦的严肃思考,他本打算在典礼上这样说:”我把这称之为’阉割式写作’,在某种意义上,我就是一个太监,而且是一个积极主动的太监,主刀的大夫还没动手,我自己就把自己阉掉了。”
颁奖典礼的组织者禁止他发表这样的言论。所以在台上,慕容先生在自己的嘴巴上作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然后一言不发的离开了。他随后就将这篇演说稿传到网上,粉丝们争相阅读。他之前完成的三部畅销小说也都经历了网上保留全文、网下被删的这一过程。
慕容雪村,原名郝群,慕容只是他的笔名。因为擅长运用网络,37岁的他已经跻身过去十年中国最有名的作家行列。
慕容的作品充斥着不雅、暴力和狂想――讲的是在繁华的城市里,商人和官员如何狼狈为奸,行贿、争吵,酗酒、赌博和买春的故事。他是描写腐败的行家里手,而他的朋友则在饭桌上如此介绍他:黄作家。
他的书在中国最终得以出版也显示出曾经被国家控制的出版业已经变得越来越以市场为导向。
但慕容雪村的散文不可避免地在审查前碰壁,尤其是当前执政党意在维持稳定,所以尽管出版业正在逐渐改变,慕容说他的文章仍属”禁文”之列,在政府眼里他是个”文字犯”,在自己眼中他则是个”懦夫”――因为他要自我审查。他日渐增长的挫折感使他成为对中国审查制度最犀利的批评者。去年11月在北京做了”封嘴”的动作之后三个月,他在香港发表了那篇演说。上周他在纽约的美国亚洲协会上也谈了这个话题。
慕容先生把自己在商业上的成功归因于他已找到在互联网上磨练其文字工夫和建立粉丝群的方法,这些都绕过了被严厉监管的出版业。
他通过自己的博客和类推特的微博上讨论政治话题,在微博上他有近110万的粉丝。他用不同的笔名把作品一章一章地贴到网上。这种狄更斯式的长篇连载产生了更大的反响,作品还在写的时候就能融合读者的反馈。一旦书收尾了或快要收尾的时候,他会和出版商签约。被审查的纸版可以赚钱,而网络版更为完整。
2004年,国营的中国国际广播电台称慕容先生大受欢迎的处女作是”网络时代的潮流”,这篇报道又被转载到了党的喉舌《人民日报》的网站上。他的故事发生地――成都市的本地官员则谴责这部小说。未删节版的《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被Harvey Thomlinson翻成了英文(”Leave Me Alone: A Novel of Chengdu“),并入围2008年的曼亚洲之星文学奖。
慕容在谈到网络写作时说,”我只是觉得这很有趣,”,同时从他那位于26层高的北京公寓俯视西山,那个下午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一丝坏笑显现在他男孩气的脸上,”随后,我意识到网上的作家和读者改变了中国文学的进程并开创了一种新气象。”
互联网让各种不同的声音都能涌现,这已经开启了中国出版业的革命。出版社能发掘出新锐作家并为纸版书购买版权,这些都促进了过去十年的市场化改革。
尽管系统性的审查压制了创造力,党还是希冀在国内和国际涌现涌现对中国文化的崇敬之情。十月份,召开了关于文化和意识形态的长达四天的政策会议上上,党的中央委员会说中国需要通过”出色的文化产品”发展软实力,打造”文化安全”。上周,《人民日报》上的评论呼吁中国打造有国际品牌的出版商,这样它们出版的书才能帮助传播”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一些官员很希望能够出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大陆作家。
中国统治者很长时间以来,跟书的关系都不简单,他们提倡那些可以弘扬官方思想和历史的书,同时禁止或销毁其他的书。从古老的统一中国的秦始皇所做的”焚书坑儒”,到18世纪乾隆的文字狱莫不如此,毛泽东和他的同志们也并无不同。
新的思想建构在20世纪80年代开始百花齐放。余华、莫言和苏童以批判性的眼光看待中国历史和农村社会,王朔写了城市”顽主”文学。但直到90年代网络的兴起才真正打开了文学的闸门。
年轻作家在网上讲述中国繁荣年代的故事。像榕树下这个很有影响力的文学网站,聚集着安妮宝贝、宁财神和李寻欢(路金波的笔名,现在他是著名的出版商)等网络写手。近些年,网络上流行的小说体裁,书店里都已囊括:科幻小说、奇幻类、惊悚类、推理类、青春类、还有最赚钱的――儿童故事。
“网络创造了这一切,文学潮流在2005年之后呈上升势头,”企鹅出版集团(中国)总经理周海伦(Jo Lusby)说。
出版的力量
现在出版的图书数量是中国建国以来最多的。据官方数据统计,在2010年,大概有328,000本书出版,是2001年图书出版量的两倍。
但政府仍然掌握着重要的控制手段,新闻出版总署监视着这个产业,控制着能正式出版图书的企业的实际增长,去年,有581家出版社获准出版图书,仅仅比2001年增加了19家。它们都是国有企业,政府还在采取行动、合并它们。
那些数字没有捕捉到一个重要的现象:市场需求刺激了民营出版社的繁荣。他们或与国有出版社合资经营,或者,更常见的是,从它们那儿买书号,每本一个号。在纸面上,这种做法是非法的,但多年来,政府都假装视而不见。紧缩可能正在到来――今年,官方鼓励民营出版社参与合资经营,这意味着更严厉的监管,也会把国营出版社推向市场。
至于审核制度,主编是最终的裁决者。他们知道稍有不慎就会激怒官员,丢掉自己的工作。特殊题材,如军事和宗教类的非小说图书需要经有关部门的特别审核。在这个行业里,”每个人心里都有阴影”,出版商路金波说。
六月,官方首先拿珠海出版社开刀,这是一家小型国有公司,突然就关门整顿了。因为珠海出版社曾出版过一本黎智英的回忆录,他是一名香港报人,曾遭到过中国领导人的斥责。
网络也不是一块完全自由的土壤,也存在网络监督。还有一些作家不愿在网络上贴出全文,担心被盗版,慕容雪村也因此没上传他的新书――一部关于传销的写实作品。
那些想避免审查的作家结果就开始为政府而自我阉割。慕容说他已经放弃了两部小说,他认为都没有机会出版。其中一本叫《反革命》。
“检查制度最坏的影响是对作家的心理影响,当我写第一本书时,我不担心它是否会出版,所以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写,在我出版了一些书后,我可以很明显地感到检查制度的束缚。比如我想到了一句话,但接着意识到最终它肯定会被删掉。于是我就不再写了。这种自我审查的感觉太糟了。”
网络带来的启发
2008年,慕容雪村和路金波曾因《原谅我红尘颠倒》这本书起过争执,这是一本关于法律体系中的腐败的小说。起因是路从珠海出版社买了书号后,跟慕容说他想缩减印数,因为书的内容太出格了。在一次采访中,路金波说慕容雪村是”40岁以下年龄段中最棒的作家”,但他补充道,慕容有个问题:他的书写的过于黑暗了。
“他是孤独的虚无主义者,没有信仰”,路金波说。
慕容雪村的四部小说和一部新闻纪实作品都以近些年中国发展最快的城市为背景。他离开吉林农村老家,就读于北京的中国政法大学,那是法官、律师和警察的摇篮。所以这类人群在他的作品中占了大部分,随后他从成都去深圳,又去广州,在不同的公司担任过各种职务,如法律顾问。
他兼职写作并投稿给杂志,但都石沉大海。在广州时,偶然间他发现了一个内部网络论坛,属于当地的一家化妆品公司索芙特。数以百计的公司员工都在上面发表文章,外部人员也能进入论坛。文学爱好者们在上面发表诗歌、短篇小说和系列小说。
他说:”我看见一个小说题目叫《我的北京》,这给了我灵感,我认为我也能写这类小说。”
2002年,他开始撰写小说。笔名是”卖女孩的小火柴”,这参考了安徒生的《卖火柴的小女孩》,但进行了古怪的修改。他边写边把内容发到网上,这部小说内容粗俗但吸引眼球:主人公陈忠,在一家汽车汽油和配件公司上班,他经常行贿通奸,书中还有性的描写。他最好的朋友是一名腐败的警察。
但网络的无拘无束的特性让慕容震惊。发到26章后,他出了次长差。回来后发现有人已经写好了第27章。”我被盗版了,”他无奈的笑道。现在这本书有两个版本了。
网上写作能在最大程度上脱离审查的监管。出版界则不同,在他和一位叫周文(音)的创业者签约后,为了让小说得以出版,他不得不忍痛删去10,000多字。
但他另辟蹊径,在图书出版后,他将一部未删节的版本传到网上,比之前在网上一章一章连载的内容还要完整。”这会让我如释重负,”他说。
有些作家对网上未审查图书的影响力持怀疑态度。《盛世》的作者陈冠中就是其中之一,这部反乌托邦小说在香港和台湾出版,但在大陆遭禁,陈冠中已经在网上看到至少两个电子版本。但他相信只有很少有大陆人会在网上读到这部小说,因为这本书在新闻媒体和其他任何媒介上都被禁止讨论。陈说:”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有这么本书,所以他们也不会去网上搜相关内容。”
慕容雪村最终说服另一家出版社发行了一部完整版的《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在中国,出版权通常有三至五年的有效期,出版社推出已发书的新版本时会比首版更有信心通过审核。
慕容雪村说:”一本书一旦审核通过并出版了,那它就是合法的,几年后,你就可以发行完整版了。从逻辑上讲:如果首版通过了审核,那再版怎么可能通不过呢?”
了解底线
慕容雪村开始对第二本书的内容加以控制,这部《天堂向左,深圳向右》讲述了年轻人在深圳追求财富的故事。有了第一本书的出版经验,我已经知道底线在哪了。
举个例子,他起初曾想在书中加入1989年的天安门抗议和镇压的描写,但他最终没敢触碰那条红线。
进行自我审查还有另一个原因,他说:”我总能和编辑们打成一片,我不希望给朋友们带来麻烦。如果他们认为有些话太敏感或他们会因此丢掉工作,我会让他们删掉他们不想要的句子。
和《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类似,《天堂向右,深圳向左》的完整版也放到了网上。他的第四部小说是关于法制的,其未删节版将以电子书形式发售。
在完整版中,有这样一个场景,主角是一位腐败的律师,在死囚区被要求签字放弃自己的器官。
“既然我了解我的自我审查倾向,我在写作时就试图弥补这一点,”慕容雪村说,”我可以写一个版本然后发行另一个”干净些”的版本。”
但有时首版的内容就够让人惊讶了。慕容雪村的第三部小说《伊甸樱桃》,对中国享乐主义进行了批判,书中有描述暴发户在餐馆吃女人乳房喝处女血的场景。
在慕容雪村出名后,中国作家协会要求他加入,但他拒绝了。与此同时,他开始了一项新工作,选择投身新闻业,这个行业的审查力度比小说还要严格。
慕容雪村与审核制度最痛苦的一次抗争开始了,他的新作《中国,少了一味药》将由和平出版社出版发行,书中讲述了他在传销网络潜伏23天的经历,为了让内容尽量保持完整,他和编辑陷入无休止的谈判中。在书中,甚至像”中国人”这样的字眼都必须改成”某些人。”慕容雪村朝编辑大发雷霆,摔了一个杯子,在家里以头撞墙。
“就像有人在没有理由地抽我,”他说,”2008年的时候,审查制度就很让人恼火了,但我还能忍受。但到了2010年,我再也不能忍受了。”
那位和他吵架的编辑张敬涛(音)说他希望”让这本书更适合我们的社会和我们的时代。”
张说:”出版业是一项文化活动,受制于意识形态,我的工作就是控制价值观。”
这本书于去年出版,即便不是完整版,仍引起了很大的社会反响。各大报纸纷纷报道,提醒公安部门要注意传销诈骗。全书连载在《人民文学》(这一期刊由毛泽东参与创办)上,杂志社编辑决定授予他该年度的文学奖。
去年11月颁奖典礼的前一天,慕容雪村花了8小时准备他的发言稿。他写道:”唯一的实话就是我们不能讲实话。唯一能容忍的观点是我们不能表达观点。”整篇演讲稿多达4000字,但最终,他在台上一字未说。
Mia Li 对本文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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