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报调查报告

寒风中,谁是露宿者,谁是冻死骨?之五

上海篇1:《睡在街上,我很幸福》

壹报主人按:

我任新闻写作课老师的华师大新闻班一年级全体同学接过了王克勤们的接力棒,他们克服了种种困难在深夜调查上海露宿者,发回的报道让人吃惊,出乎意外,让我对露宿者有了更为细致与全面的认识。壹报将陆续发表。

(他们仅仅上过三堂新闻写作课,分别是“语言”,“故事”,“真相”,却进步快,悟性高,我对他们的采访要求是:你和他们是平等的,他们只是缺少了一个屋顶,也许你也缺少一些他们拥有的东西,打破你头脑中的框子。)

“我过得比你们好多了”

壹报特约记者 梅珂

 

一个骄傲的露宿者,夏天衣服穿了一次就扔,冬天的衣服送去干洗的。他对记者说:“我过得比你们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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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3月25日晚上10点10分,上海南站南广场地下通道3号口,一个剃着板寸头的男人在垫子上蜷缩着身子,一双脚露在被子外面。他身形有点胖,右边眉梢有一个十字形疤痕。

在他身边,有一个行李袋,一副眼镜和一瓶可乐。

他生于1964年,今年46岁,谈到自己的家乡,他颇为自豪,因为那是“毛主席的家乡”——湖南湘潭。对于姓名,他坚决不肯透露。

他说他没有家,父亲得了脑溢血,50岁就去世了,母亲死于胃癌,那年他三十出头。他16岁走上社会,在当地公交公司当油漆工。9年后他结婚了,第二年就有了女儿。婚后生活不算富裕,可是日子还算过得去。1996年他离了婚。“那时候刚离婚,天天和社会上的朋友玩乐,在朋友圈子里我还是老大,遇到事我来扛着,最后就进了监狱。”他平静地回忆着。1999年他犯抢劫罪入狱,在里面蹲了5年,出狱那年他40岁。

2010年,他已经离家五年了,五年里,他到过无锡、杭州,最后落脚在上海,一呆就是三年。他告诉记者,上海地方大,好赚钱。这三年,他作黄牛,在上海客运站拉散客搭车,从车票差价里抽取利润。“虽然我们平时怕警察查,但是收入还是很可观的,运气好的话一天能赚百把块钱喃!我过得比你们好多了,每天吃饭在饭店,洗澡到浴室,夏天的时候衣服十块钱一件,旧了就直接扔了,像我身上这种冬天外套我都到干洗店洗。”

日子这么好过,为什么要露宿街头呢?记者问。

“住店贵啊,我现在就想存点钱,给我女儿上学用。”说到女儿,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她长得很好看的,个子有1米65呢,在湘乡县立东山学校读书,还是班长哎!像她那个成绩根本不用担心考大学的事,讲不定还能保送清华、北大。”

他言语间透着自豪,脸上露出笑容。女儿是他的骄傲,也是他唯一的牵挂。

“你想她吗?”

“那当然想咯,自己女儿谁不想呢!”

“那你为什么不回湖南?那样你能经常看到女儿啊。”

“我不能回去啊,回家去跟那帮朋友交往还得坐牢,而且她妈妈后来改嫁了,嫁给一个公务员,一个月能拿两千多块钱,对我女儿也蛮好的。我知道她过的好就行了,没必要回去打扰她的生活,那样没意思。”说到这里,他拿出五块钱一包的白沙烟,点上一根抽了起来。他平时和女儿没什么联系,女儿也从来没给他发过短信。女孩只知道爸爸在上海,但是不知道他在上海干些什么。记者了解到,在老家,他有自己的房子,每个月固定有五百多元的收入。

采访结束之前,记者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他说他暂时不想回去,过些日子上海开世博会,要是不让他睡在外面,他就去杭州、无锡,“我现在这样过的挺好的,一天一天混吧,混到我女儿大学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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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在街上,我很幸福

——露宿的“幸福老太”

壹报特约记者 桂佩倩 蒋子文

3月24日晚9点半,记者在华师大后门又遇到两个一直站那里买电话卡的小贩,向他们询问起附近有没有露宿者,流浪汉,他们此时没有生意,所以热情的给记者几个线索。“后门,往那儿……”那个男的指了指长风公园2号口那个方向,“那里有个老太婆,拾破烂的,睡在外面……”“她每天都会出来,不过这时候不知道她在不在那里,天冷。”“你们学校出去正门外那条高架下很多唉”“不过现在不知道在不在咯,最近管的严。”当问及他们精神状况时,他皱了眉,点了点头。

25日下午6点三刻,刚出后门,想再问买卡人老太太是否出现,他们两都指着个方向:“就是那个,那个。看见了吗?”

在枣阳路豪品格店外沿,记者找到了弯着腰在找破烂的老太太。

记者不知她的姓名,她说是安徽六安县人。今年73岁。来上海12年。

她一手提着塑料袋,一手拎个箱子。拿袋子的那只手上还握着两根里脊肉。

她穿了很多件衣服,至少有四件。脸上多道很深的皱纹,眼角尤其深。她还带着个棕色绒线帽。人并不佝偻。她对我们笑了一下。问及如何称呼她时,她说“称呼我老年人。” “生活幸福,拾破烂也幸福…还是毛主席创下来的幸福生活。”

“以前生活苦,吃的比现在猪吃的还差 家乡现在也好了,托胡锦涛照顾”她在说着幸福时,一直在笑。说到毛主席时,她有点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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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6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孙满堂。都在浙江打工呢。俺们挣两钱自己花花。  老头子在家做饭,陪小孩上学。”

当记者问她是否想家时,她很快的回答,“不 我一年两次去家。”

“你家乡怎么样?”

“家乡现在也好勒,托胡锦涛照顾。照顾工人农民。你农村人,家家有小孩什么的都能打工勒,也挣大钱咯。幸福,俺们都幸福都……还是毛主席创下来的幸福生活 农民也能打工挣钱了。”

“你为什么离开家,来上海呢?”“俺们弄两钱,俺也不要人照顾,俺自力更生……”

“那城管从来没来赶过你吗?”“搁这多少年了 一次都没有 他不赶俺 ”她摆摆手“你要是不好,你能在这个登12年?你要是不好,城管可能让你在这里啊?俺拾个破烂,俺又不偷又不拿滴,这都是劳动可不??我也是为人民服务。”

“搁这多少年了,人没有被欺负,没有挨饿,生活幸福 俺这么大年纪都好。”

“那社会有没有人来问过你情况说要帮助你什么的呢?”“没有。”在问她需不需要我们帮忙时,她笑了下:“不用,不要帮忙…都不容易。这里人都很照顾我。俺很满意……”

“那你晚上哪儿啊?”“睡外面啊……”

“你晚上做到几点啊?”“两三点吧。”

“那很冷的啊”“有大塑料布蒙上的 我不冷 冷我买被盖嘛”

“那前一阵很冷,你睡那儿不冷吗?”“前两天我没来,我才来四五天 不冷我才来的,冷我不来。年龄大了。”

“那你家里人对你来这儿怎么说啊?”

“(家人)有的不让来,我搁这儿干习惯了在家蹲不惯。 再干两年俺就不想干啦 ——老了。就一天到晚这头跑那头的。”

“一天拾个30块,拾不到好货,三毛钱一斤 每天大概能三十。可以,也可以。”

老太太这时把刚放在地上的纸箱拿起来,动了动步子。

“奶奶,我们想帮帮你,你有什么需要的吗?”

“不用,我拾破烂也挺好的。我还能动能干,蛮幸福。你们也不容易。”她笑了两声。

“以后是不是一直在这干? ”“俺一直在这干。”

她又提着箱子,拿着袋子往前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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