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人人网

韩寒在写完论革命,论民主之后,总算抛出真正的干货——要自由。这不禁让我思绪万千。 就在三年前,有人说了同样的话,被判了十一年。一切并不遥远。说出这一句话很不容易。韩寒与他唯一最大的区别,便是在“新闻自由”这四个字中加了个“的”,“新闻的自由”,于是乎,看起来没那么敏感了。

刚好三年前,有两个人,拉着三百零一个人写了一篇宣言,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那篇宣言很长,内部分歧也很深,没什么人看,但实际上一言以蔽之,也就是三个字,要自由。随后,有一万多个人在后面联署了自己的名字。人不少,但他们面对整个中国是那么微不足道,这颗不大的石子丢进池塘,还没砸出什么涟漪,就沉了下去。

那篇宣言没能在任何中国国内的网站上刊登,仅限于口耳相传,看过宣言的甚至也仅限于签名的那些人。

而三年后,韩寒这篇文章如今结结实实地贴在中国流量最大的门户网站上,上面还牢牢地打了一个大大的橘色的“荐”。

记得三年前,我还是北大大二的一个学生。那时的北大死气沉沉,看不到一点希望,笃信自由的学生就像原子一样被切割开来,根本无法互相联系。我当时无意中从朋友处看到了那份宣言,就感到像在黑暗中看到了光明,同时心中涌起一阵阵不安与恐惧,我根本想不到有人与我竟然想的一样,而且竟然将这些观点如此完整,出色地表达出来。

后来看到许多人回忆毛时代的文章,我才感慨地发现,原来这个时代有思想自由的青年,也时常会感到那个风雨如晦年代人们感受到的孤独与无助。

我迅速看了那份宣言,觉得写得都是实话,一个字都没说错,宣言的最后说:“我们希望所有具有同样危机感、责任感和使命感的中国公民,不分朝野,不论身份,求同存异,积极参与到公民运动中来,共同推动中国社会的伟大变革,以期早日建成一个自由、民主、宪政的国家,实现国人百余年来锲而不舍的追求与梦想。”

这段话也许有人现在回头看来是假大空,也许有人觉得很没有意思,也许有人觉得耳朵已经听出茧子了。但却对那时的我影响巨大,在这段话的感召下,我连续好几夜在床上辗转反侧,又不敢和别人互相交流,签名还是不签名,在我看来简直成了一个生或死的哈姆雷特命题。

当时也有一个哥们和我忍受着相同的痛苦。我们那时都很崇拜一个才华横溢的师兄,于是我们便想找那个师兄一起商量。他的话对于那个时候的我们至关重要,人无助的时候,总会全心全意相信一些人的话。师兄给我们泼了一盆很大的冷水,我第一次从他那里学到了什么是犬儒主义。在他看来,所有这些话,无非是假大空的骗人话;那篇宣言也不过是骗学生当炮灰的工具;而写宣言的人,不是政治投机就是反华分子。总而言之,他不仅不会自己签,而且也不建议我们签,一来是为了保护我们,二来是签字的本来就是一群傻瓜罢了。

这位师兄我一直以来十分崇拜的,可是他的回答,第一次让我在独立思考时感到了混乱。自由是错的么?民主是错的么?如果自由是错的,那么奴役就是对的。如果民主错了,独裁就是对的。我整日都沉浸在对这个问题的思索之中,我那个哥们自然也不能例外,最后,我们两个二逼青年足足提心吊胆辗转反侧了半个月,最后还是作出了一个我一辈子都会后悔的选择——我终究没有在这份注定载入人类民主发展史册的宣言上签名。

转眼一年就过去了。两年前,二零零九的圣诞节,我在繁华的香港沙田购物中心巨型液晶屏幕上得知去年写这份宣言的人,被判刑十一年,他几乎用实际行动回答了那个师兄投机分子的指责。

那时我的世界观渐渐变得坚硬起来,我回去便将人人网的头像换为了黄丝带,这是那时青年学生声援他的标志。换好黄丝带后的二十四个小时,我还未仔细打量好友对我新头像的留言,人人网历史上最大的禁封爆发了,用推特上的说法是,那一天人人网有将近八万人的人人网帐号被禁封——当然我也是其中一个。

随后的投诉电话,我得知自己的账户是永久封禁。人人网那时极为简单粗暴的服务态度让我迅速接受了这个事实。上百封的站内信,上千条的留言,朋友的评论与留言,所有的社交关系,欢笑回忆,瞬间化为虚无。也许上一代的长辈会难以理解,在Web2.0时代,一个社交网络的帐号对一个青年意味着什么,这可能是一个互联网原住民的生命。

很多人都是从具体事件感受到国家机器的干涉与残酷,这些事件并非是惊天动地,充满血腥的,脆弱的人生,往往一个威胁与挫折就能让你难受好几天。有的同学是从中国海关对书籍粗暴的查禁中对执政党充满了厌恶,有的同学是因为社团被团委反复刁难从而对体制萌生出反意,有的同学则是从领导丑陋虚伪的嘴脸中看到共产党的真相。我从来也不是一个大义凛然的人,换一个头像便换来永久封禁,对于如此残酷的惩罚,我当时完全不具备如今作为一个转世党的厚脸皮。我真真切切的感到了国家对我个人隐私与权利的粗暴干涉,而我却无能为力。

随后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得知诸多朋友也被封禁,我便开始收集人人网粗暴封禁用户的证据,结果收集的是满意的,还引起了很多其他人的共鸣。众所周知,豆瓣在这个问题上也很不厚道。我将辛苦收集的证据满怀希望的发给了《亚洲周刊》,这家处于香港充满正义感的媒体,是我所能想到的求助极限(换作如今的我,我会直接到纽约起诉这家纳斯达克的上市企业)

结果再次石沉大海。

当时的我备受打击。后来到了南方周末实习,我才知道自己被忽略才是应有之义。中国的冤屈早已人满为患,大量房子被拆,肾都被切错的人还在淡定的上访投诉,我这点小打小闹实在是微不足道。

可是,青年不就是在这些被看作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中获得成长的么?

又是一年过去了。

2010年最令人激动话题,必然还是那位把宪法抄了一遍,便被判了十一年的人。他居然破天荒的拿到了中国建国以来的第一个诺贝尔奖。我还记得2010年10月8日那天,我们北大一群同学聚在四人宿舍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上的诺奖直播,当挪威诺委会宣布Xiaobo Liu是这一届诺贝尔奖得主时,我当即喜极而泣。对于一个中国人,上一次如此自豪还是在萨马兰奇口中听到那句蹩脚的“Bei Jing”。中国人对自由与民主,民族尊严的不懈追求,终于在2010年得到了全世界的承认与尊重。

当时为了庆祝诺奖,一个哥们当场宣布请客,大宴同袍,我们当时觥筹交错,沉浸在诺奖所带来的民族自豪感中,哪里会知道后来这哥们居然因为诺奖请客被北大取消了当年的奖学金评定资格,这可能也是北大校史上比周其凤卖萌,更为荒唐而充满喜感的一件事情。

一转眼一年又过去了。

今天终于我们欣喜地看到,要自由已经从墙外的不懈追求,进入到墙内的向往与讨论中,要自由的接力棒也从那为此而牢底坐穿的英雄手中,传递到墙内门户网站的博客中。要自由,从那签名的一万个人中,不断扩散,传播到神州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我自己也渐渐成长,希冀成为这个国家面对重大历史变革可以依靠的人。这让我对中国,对自己,对不懈追求自由的人们,而非这个执政党,充满希望与信心。新的一年,将会有越来越多的充满重大社会影响力的人站出来,去追求那个自由民主宪政的百年不能承受之梦。

从小波到韩寒,自由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