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六月,这些首批大陆大学生将完成第一学年学业,而第二批大陆学生招考工作也已经启动。如何评价这一年来大陆学生留学台湾的尝试?台湾社会此前的担忧是否消散?“三限六不”政策应当如何检讨?我们走访了台湾淡江大学大陆研究所副教授杨景尧先生。

杨景尧教授长期从事两岸教育研究,近日主持编写了《大陆学生的台湾梦》一书,请55名大陆学生介绍他们的台湾体验。

法广:马英九政府推行陆生来台政策已经一年。您对过去一年的政策实践做怎样的评估?

杨景尧:马总统2008年就任后,就非常明确地表达要改善两岸关系,尤其是在两岸开放高等教育这个项目上,他很具体地指出要同时双向交流,一方面开放台湾学生去大陆,采认台湾学生的学历;另一方面欢迎大陆学生到台湾来就学。这是两岸过去一甲子对立后重要的里程碑,我认为。因为所有经贸往来、观光、航运,等等,这些都是小事,但是,文化和教育源远流长,影响深远。马总统一旦把这扇门打开了,他以后恐怕就不会再关上了。

不过,如果总结过去四年政策落实的成效或者说绩效的话,我个人—客观地说,我很失望:成效不理想。我可以从几个方面来讲。就与台湾学生去大陆学习有关的大陆学历采认部分,2011年第一次开始大陆41所院校的学历采认工作。过去长期以来,很多很多反对人士都说,什么大陆学历素质不好,或者数量很大等等,有很多担心。结果是,2011年开放大陆学历采认,学士、硕士、博士三级都接受报名,然后教育部甄实,审查论文,全台湾只有8个人通过!我真是非常、非常失望:我们那么多的努力就只为这8个人啊!讲实在话,这成本太高了:朝野对立、陆生三法,加上全台湾的公听会,还要说服人民接受,办了多少民调……就为这8个人么?很多台湾学生告诉我,他们很失望,感觉他们对马总统的期待都落空了。

至于大陆学生来台湾的部分,我们知道,中国大陆从1978年改革开放以来,现在已经成为世界上留学生的最大生源国。中国大陆的出国热潮始终不退,而且,从增幅大、范围广、年龄也下降来看,许多迹象显现出中国大陆出国留学的风气,我个人认为,台湾要吸收大陆学生是顺水推舟,轻而易举的事。

法广:在正式启动开放大陆学生来台湾学习的政策之前,台湾各界有不少担心。经过一年的实践,这些担心是否变成现实?或者已经消除了?台湾社会在过去这一年对大陆学生来台湾学习的感受如何?

杨景尧:这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在台湾还没有正式开放陆生来台之前,确实有很多人反对,理由建立在大陆学生可能给台湾带来的不安和种种不好的负面影响上。实际上,第一点,在开放大陆学位生以前,台湾就已经开放大陆交换生,在某种程度上说,大陆的交换生就已经开始做实验了,用大陆的说法,就是试点。第二点,我们开放大陆学位生只有一年,实在还不够做最后定论,说大陆学生来台湾对台湾的影响是正面还是负面的……这些都言之过早。第三,就我个人的接触(最近两三年才接触到大量的大陆学生),我所听到的,都是正面(反映)居多。我不是指大陆学生对台湾怎么想,我是指台湾社会整体对大陆学生的评价,认为不管他们在课业上,还是在待老师、待人接物、礼貌、或者是他们的自我的约束、行为的自我要求……方方面面,到目前为止,我听到的都是非常肯定的(意见)。其实,当时反对的人,他们反对的理由还没有出现。他们的理由是这些大陆学生会抢台湾的就业机会,会在台湾打工、排挤台湾学生机会,或者排挤台湾的教育资源,但台湾在开放招收大陆学生来台湾就学之前就已经设立了“三限六不”来卡住大陆学生的权益,所以,基本上,大陆学生来台湾之后,那些人担心的事有很多在一开始就被法令卡住了,不会发生。第二个时间太短,第三个,我认为,大陆学生来了以后,我们发现,原来有很多机会,其实台湾学生并没有珍惜。比如一些实习、一些没有报酬的机会等,我觉得这些反而可以通过大陆学生投射出来,对我们的高等教育是好事。

法广:还有些人担心,那些能够最终从大陆来台湾的学生中,有些人可能是带着使命来。在您的接触中,是否注意到这样的问题?

杨景尧:我研究教育,基本上不会去关心政治,或者情治单位的事。但是,确实是有人担忧,认为会有一些职业学生带着使命来。我没发现,也不知道,但是,我认为怀疑的人,他始终会怀疑。这在学术上叫怀疑论者。(这种人)肯定会有的。但具体有没有,我没有办法替共产党讲话,说绝对没有。可是,我站在一个老师的立场,站在一个教育学者的立场,我认为不必担心。作为老师,我一视同仁;作为一个教育学者,我认为我们的社会,我们的政府,有足够的信心来面对这一切。他们(大陆)有可能会这样做。我觉得没有问题的。我们的高等教育不会因此就瓦解,我们的政府就瓦解,我们的信心就瓦解,我们不会那么脆弱的。

法广:陆生来台湾学习现在受限于“三限六不”政策。实行一年以后,马英九政府提出要全面检讨。您觉得这个政策有没有必要继续维持下去?

杨景尧:我在我的部落格里写了好多文章,我很早就反对“三限六不”,我觉得“三限六不”政策有些规定其实是不必规定的,把它们凸现出来反而增加矛盾。比如说报考公务员,根本不需要凸现。很多国家和地区对于能否担任公职都有报考的规定,不必刻意把它拉出来规定。还有一些规定,我觉得,是台湾国民党政府从到台湾以后,就一直维持一种不明确的政府和大学的关系,始终是一种很莫名其妙的中央集权式的关系—政府不放手:大学的学生能不能打工,教育部也要管。我估计,全世界没有几个国家这样做。从这个角度讲,这是典型的社会主义国家模式,可台湾又说他不是社会主义国家,而是自由主义国家,要按市场机制,大学生存,如果招不到学生,会自动关闭。这好像又是市场机制的自由主义体制。可事实上不是。所以,“三限六不”凸现出来的是台湾长期以来不愿意面对的真相,那就是,不管蓝绿执政,在教育行政管理体制问题上,都不愿放权。

法广:台湾的大学这些年来其实每年也接收不少外国留学生,大陆学生只是近几年的事。对大陆学生实行“三限六不” 是不是显示的也是两岸之间的不信任呢?

杨景尧:我想你的这种解释是时事。“三限六不”政策的制定是凸现两岸关系的特殊性。但我觉得台湾如果想进步,也必须走出过去,不能一直停留在过去蒋介石时代的中央集权体制。

法广:您主持编写的这本书取名《大陆学生的台湾梦》。为什么取名“台湾梦”呢?这个梦想是什么?

杨景尧:取名台湾梦的理由很简单。在二十世纪,美国给全世界最大的一个贡献,就是美国梦。其实,美国梦代表的是穷人可以翻身的意义。实际上不是到美国去什么梦想都会实现,但那是一种梦想,就是很多想法到了美国后就有办法实现。那是一种憧憬。我取名台湾梦多多少少有点受了上个世纪的影响。我们那个年代的人,从年轻时开始就有美国梦,这个梦建立在一种非常多元的期待上。好像到了美国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所以,我这本书取名台湾梦是因为我一直觉得这一批从大陆到台湾来求学的学生,他们肯定有自己的故事,梦是不是可以实现,我们不去管,也没有所谓的好与不好。只让我们知道你的故事:你为什么要来台湾?把你的故事写下来,或者是你来台湾的所见所闻,这本书其实某种意义上不但是见证两岸关系的变化,同时也是历史的记录,为我们两岸关系的历史,留下一个注脚。两岸开放高等教育究竟对两岸未来关系产生什么影响?是大陆向台湾倾斜,还是台湾学生向大陆倾斜,我们不知道。可是,总的来讲,这段历史需要被记住。这是我的初衷。

(注:所谓“三限六不”就是“限制采认大陆高校数量、限制陆生来台总量、限制医事学历采认”;和“不加分优待、不影响岛内招生名额、不编制奖助学金、不允许在学中工作、不得在台就业、不得报考公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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