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下是什么状态?国外学者常拿中国和前苏联成员国以及东欧各国作比较,认为中国与这些国家类似,也进入了“后共产主义”时代。所谓后共产主义,简单来说,就是指这些国家从以前的共产主义,转型到非共产主义的一种中间过渡状态,其趋势是经济市场化、政治民主化和文化多元化。

  但如果稍微比较一下,则可发现中国与其它的后共产主义国家有着明显区别。最明显的不同,是中国几乎毫无政治民主化的趋向。另外,文化的多元,也仅发生在远离政治的休闲娱乐地带,而在政治文化领域,意识形态仍然为政府所垄断。显然,拿一般意义上的后共产主义概念来描述中国,既不精准,也不完备。

  如果以“中国模式”来称呼中国当下的这种状态,那么,它的具体形态究竟如何?这种模式又是怎样形成?它最终将走向何方?这些恐怕是研究当下中国无法回避的问题。

  笔者认为,“中国模式”的实质,是以权力体系为核心的双轨制形态。位于“内轨”的权力,通过支配控制,操纵影响处于“外轨”的其它社会秩序。在政治制度方面,权力与法律构成双轨,权力主导法律,再以法律规制社会;在社会经济方面,权力与市场构成双轨,权力管控市场,再通过市场配置资源;在社会文化方面,权力与学术传媒等文化实体构成双轨,权力通过控制它们,来主宰影响社会意识,控制社会舆论和公共意见。

  其实,双轨制模式并非新近才出现的现象,它至少贯穿了中国两千多年的历史。自汉代以来,中国逐渐形成“外儒内法”的政治文化模式。在表面上,政权宣扬儒家伦理,以教化国民并规制其行为;而在实质上,政权牢牢掌握暴力手段,管控社会并巩固自身利益。这种模式的后果是,一方面,以压制社会的活性为代价,换取社会的停滞式稳定,另一方面,形成盘根错节的特权官僚政治体系,成为滋生腐败的温床。

  停滞与腐败,大概是中国传统社会最为显著的负面特征。在封闭的地理环境中,中国的传统文明似乎已经进化到尽头。在文化方面,几乎所有的知识,都来自于对古经典的研读,思想创新基本已经死亡。在政治方面,单极的权力网络,将社会分割为无数碎片,腐败在割裂的角落中滋生。停滞与腐败,似乎是中国传统社会无可避免的宿命。

  在毛泽东的极权时代,虽然传统的外儒内法,已被共产主义模式所取代,但双轨制影子仍不难发现。列宁式的共产主义,本身就是一种理论与实践相互分裂的政治文化体系。共产主义意识形态,成为提高权力忠诚度的动员工具,而其政治实践,则完全通过集权专制来实现。

  1976年毛泽东逝世,标志着共产主义极权时代的结束。走出极权,逐渐成为体制内外的共识;但关于走向何方,却只能通过博弈来决定。中国的改革开放过程中伴随着权力与社会的一系列博弈。在80年代末的那场大博弈之后发生转折,逐渐形成了权力控制下的双轨制形态——“中国模式”。

  经过80年代末的那场博弈,权力者们对政治风险有了清楚而深刻的认识。寻求权力的最大化与权力风险的最小化,成为集团的共识。但是,为了支撑市场经济的运行,和维持社会的基本秩序,法律体系的建设也必不可少。在修订法律的同时,政府继续强化权力对法律的控制,形成权力管控法律的双轨制模式。当下很多制度问题,如有宪法无宪政,有投票无选举,司法迟迟不能独立,以权侵法现象频频发生,都是这种权力法律的双轨制模式的后果。

  毫不夸张地说,“中国模式”的最大成功,在于引入了市场机制。中国目前有较为开放的商品市场,半开放的劳动市场,以及被政府严格管控的金融市场。有限产权的激励,经济全权化的机遇,出口导向的产业发展,巨额的境外投资,良好的人才贮备,这些因素构成推动中国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经济绩效,也成为政府合法性的坚实支柱。

  但同时,“中国模式”下的经济是双轨制的权力市场经济。权力不能开放金融市场,因为金融是现代经济的命脉,是控制资本的最有效手段。一旦资本获得了独立性,就会产生为了追求收益最大化而对抗权力的冲动;其危险后果,莫过于成为与现权力集团分庭抗礼的另一种政治势力。在很多经济领域,发生市场机制缺位、市场化不足等问题,究其原因,正是无法在根本上改变这种权力市场的双轨制模式。

  对于权力与文化的关系,毛泽东在1942年5月讲话中已定下基调,那就是文化要为权力服务。可以说,权力控制文化的双轨制形态,自延安整风以来就一直没有改变。但随着中国逐渐走出毛时代的极权体制,这种双轨制也越来越受到挑战。原教旨的共产主义意识形态,与市场经济实践格格不入。经过多次修正补充,当下的意识形态已经支离破碎,而且常常自相矛盾。但是,透过破碎的理论外衣,反而让这种双轨制的核心——控制文化为权力服务,支配意识为权力效忠——更为清晰明显。

  如果拿当下的权力社会双轨制,与传统的外儒内法双轨制比较,则可发现一些不同之处。例如,当下的意识形态控制,集中在政治文化领域,而对科技娱乐等方面实行一定程度的开放。其结果,是政治文化举足不前,而非政治文化却有着实质的发展,造成停滞与发展并存的失衡局面

  但是在这种双轨制模式下,持续的腐败却几乎无可避免。实际上,目前腐败已经相当严重,以至于某些学者使用“溃败”一词来形容这种的局面。腐败的实质是公权私用,其原因是权力缺乏有效限制,以及信息的不对称性。显然,这种双轨制模式下,这些因素很难在根本上得以解决。因此,没有理由认为在该模式下,腐败能够得到有效的遏制。

  这种权力社会的双轨制模式是否稳定?历史上,外儒内法的双规制模式相当稳定——虽然是停滞式的稳定。权力成功地控制了意识形态,压制了社会的反对意见。而社会在总体上也表现出相当的顺服。如果按照社会进化的理论来解释,在封闭环境下,中国的外儒内法模式,很可能已经进入社会进化末端的稳态。

  对当下而言,只要不出现大的经济动荡,不发生社会的有效抗争,那么很可能,这种双轨制模式也将会长期持续,而成为另一种稳态。

  或许有很多人认为,腐败必然会导致政权的崩溃。实际上,历史上鲜有因腐败而灭亡的政权。腐败是一种社会慢性疾病,它会腐蚀政治机构,大幅度降低其抵抗冲击的能力,但它本身对权力却是非致命性因素。并且,在意识形态动员力逐渐失效的情况下,腐败为权力提供收益,成为另一种维持权力体系提高忠诚度的手段。从这个角度来说,“适度”腐败,反而有助于维系这种模式。

  尽管这种权力控制下的双轨制模式问题重重,并且将持续溃败,但它却难以在短期内改变。只要没有产生有效的社会抗争,溃败本身并不会导致它的自我结束。这个结论或许悲观,但绝非武断。正如专制能够存在的前提,并不在于有多少人不认可它,而在于有多少人愿意起来为自由而战。一个溃败的社会,同样会持续存在,除非有足够多的人,愿意站起来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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