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兹:当前经济危机预示可能发生重大社会变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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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科兹  

  
  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文献之所以长期关注经济危机主要是源于这样一种观点:即认为这些危机可以在从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的过渡中发挥重要作用。社会积累结构(SSA)理论产生于20世纪70年代末的美国,它对经济危机和社会变革的关系提出了新的构想。本文借鉴SSA理论分析了当前经济危机对今天可能发生的重大社会变革的启示。
  
  一、当前经济危机是一种结构性危机
  
  资本主义产生了两种不同类型的经济危机。一种是经济周期性衰退,尽管经济活动的低迷给失业者带来了巨大的痛苦,但它也是一种自我纠正。“自我纠正”意味着资本主义经济的正常运行会使经济衰退结束,并让位给经济扩张,而无需任何制度性变化。凯恩斯类型的国家反衰退政策措施可以加速衰退的结束,但即使没有它经济衰退也会结束。
  另一种类型的经济危机即结构性危机。有人认为,始于2008年的经济危机是一场偶然发生的不同寻常的经济周期性深度衰退。由于大多数主要资本主义经济体再次开始扩张(尽管进展缓慢),许多分析家据此声称这场危机已经结束。有人警告说一些国家可能会发生“双底”衰退,但这曲解了当前经济危机的性质。发达资本主义经济体正在陷入结构性危机的泥沼之中。
  结构性危机在两个方面不同于经济周期性衰退。首先,结构性危机不只是一定时期内国内生产总值(GDP)之类的经济活动指标在量上的下降,而是较长时期里经济的相对停滞和不稳定,就像全球资本主义在20世纪30年代和70年代所发生过的危机那样。结构性危机通常开始于经济衰退,但它涵盖的周期更长,包含一个或多个经济活动的上升阶段。例如,在20世纪30年代美国的大萧条期间,国内生产总值从1933年到1937年都在增长,但它仍然是一个以持续的高失业率、不景气的私人投资以及经济不稳定为标志的结构性危机。经济活动本身的好转,并不一定标志着结构性危机的结束。
  结构性危机区别于经济周期性衰退的第二个明显特征是,前者不能由资本主义经济的正常运转,或者通过国家的政策措施来解决,而只有通过重大制度重构才会结束。结构性危机标志着特定的资本主义制度形式为资本持续带来高利润和为相对稳定的资本积累提供架构的能力的终结。解决资本主义内部的结构性危机需要改变特定的劳资关系形式、资本竞争的性质,以及金融部门和生产部门之间的关系,尤其是国家在经济中所起的作用,因为它大大影响了前三种关系。这种结构性危机的观点是建立在关于资本主义发展的SSA理论基础之上的。
  为什么会发生资本主义结构性危机呢?资本主义从来不是只作为单一的资本主义存在的—— 它总是在每个时期和每个国家采取一种特殊的制度形式。一个特定的资本主义制度形式通常能带来20-30年的高利润和相对稳定的经济扩张。最终这种资本主义制度形式内在的矛盾变得尖锐化,削弱了它继续促进高利润和资本积累的能力。
  例如,二战后国家管制的资本主义制度带来了25年的高额利润和稳定的资本积累,然后在20世纪70年代早期(或20世纪60年代晚期),它进入了一个结构性危机时期。到20世纪80年代初一个新的资本主义制度形式已经构建起来了,也就是新自由主义资本主义。新自由主义资本主义的主要特征包括资本家对劳动力的高度统治,国家对国内和全球经济中的市场活动放松管制,大公司之间不受约束的竞争,解除管制的金融部门大大脱离了生产部门,古典自由主义或“自由市场”思想占据了统治地位。
  新自由主义的资本主义带来了约25年的高额利润和长期经济扩张。始于2008年的当前危机不是一个经济周期性的衰退,而是新自由主义资本主义的结构性危机。新自由主义资本主义的核心是资本对劳动的完全统治,这对利润是有利的。然而,要实现利润,产品就必须被出售,从长远来看,就需要一些人支出大于收入,而能够通过借贷进行消费。资产泡沫——20世纪90年代后期的股票市场泡沫和2000年的房地产泡沫——提供了家庭财富增长的源泉,以此为担保家庭可以借入资金来用于消费支出。放松管制、追逐风险的金融部门既通过提供用于投机的贷款推动了资产泡沫,同时也愿意向以因此而形成的资产泡沫财富为基础的家庭提供借贷。美国股市在2000年的崩溃造成了经济的衰退,但大规模房地产泡沫的膨胀使消费者大肆支出促成了2001年之后的又一次扩张。房地产泡沫在2006—2007年间开始紧缩,导致了美国消费和投资支出的急剧下降,并且造成2008年经济的陡然衰退。由于美国充当了新自由主义时代全球最后的消费者,它对大部分全球经济需求的迅速下降,就引发了全球经济的严重衰退。
  日益加剧的不平等、追逐风险的金融机构、规模不断扩大的资产泡沫造成了整个新自由主义时代不可持续的金融发展趋势。在新自由主义时代之前没有呈现出任何迹象的美国家庭债务在20世纪80年代早期开始稳步上升,在2000年以加速度增长。其结果就是1980年到2007年间家庭债务相对于税后收入的成倍增长。只要房地产泡沫不断膨胀,如此高的家庭债务水平就是可以维持的;一旦它出现收缩,推动利润和产出增长的家庭借贷的上涨也就结束了,因为家庭也不可避免地开始紧缩开支。
  金融部门在新自由主义时代的实际资本积累中起了核心作用,这一点不是通过为生产性活动融资,而是通过推动资产泡沫和向家庭提供不明智的贷款间接实现的。这种高度投机的金融活动如此有利可图以至于主要金融机构自身也越来越多地借贷,通过增加它们的杠杆率来提高利润率。从1980年到2007年金融部门的债务相对于GDP显著增长了6倍。这一战略是有效的,在新自由主义时代美国金融部门的利润在利润总额中的份额迅速上升,2001—2005年期间达到公司总利润的34%—40%。一旦房地产泡沫破裂,杠杆作用就会在同一时间逆向运行,金融部门持有的高风险资产的市值会急剧下降。这种双重打击使美国几乎所有的主要商业银行和投资银行突然破产。
  当前的危机包括严重的经济衰退、金融恐慌与崩溃。中央银行支持银行和财政刺激支出来阻止实体部门的迅速衰落,这些强大的国家干预政策至少可以暂时中止衰退和恐慌。然而,这些举措并不能解决2008年出现的结构性危机。新自由主义的资本主义促进利润增长和稳定积累的能力已经达到极限了。
  
  二、重构时期
  
  在每一次资本主义的结构性危机中,当权者的最初反应都是试图通过政策转变和微小改革以恢复现行资本主义制度形式的活力。每一种资本主义制度形式都具有显著的持续性,与每种资本主义形式结合在一起的意识形态尤为持久,即使在面对动摇其主张的事件时也是如此,比如新自由主义宣称自由主义形式的资本主义或“自由市场”是有效率的和稳定的,2008年金融崩溃就冲击了这一思想。
  在2008年秋银行面临破产、实体部门一落千丈之际,快速和大规模的国家干预的必要性是显而易见的。在这种情况下,凯恩斯主义的有关理念得到了短暂的恢复。当提到救助银行时钱不是问题。然而,一旦银行被救助摆脱困境和实体部门停止崩溃,新自由主义的经济思想就会被大众媒体、主流政策分析家和政府官员大力重申。尽管有数以百万计的失业者,占主导地位的精英仍大声疾呼财政紧缩,这迅速成为新的普遍认同的看法。
  这些倒退的政策不能使新自由主义的资本主义重焕活力。这些政策在英国、爱尔兰和希腊的贯彻执行只能加剧危机的恶化。在目前条件下的财政紧缩政策会使总需求下降,降低产出和税收收入,并倾向于增加公共债务的负担而不是减少。
  在目前阶段试图恢复新自由主义资本主义运转的做法不可能持久。持续停滞将会引发社会抗议浪潮的高涨和政治的不稳定。甚至精英也会很快意识到新自由主义资本主义的微小改革不会有助于实现他们增加利润和促进经济稳定扩张的最终目的。如果经济继续停滞不前,在短短几年内我们有望看到一场关于经济结构调整的斗争,这场斗争将把部分资产阶级以及其他阶级和群体卷入其中。也就是说,我们将很快进入这样一个时期:重大的制度变革不仅成为可能,而且制度变革的方向不会轻易被任何少数群体所控制。
  任何政治经济规律都无法预测围绕制度变革方向展开的斗争将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根据历史经验,唯一可能预测的是,自由主义形式的资本主义的危机之后,国家在经济中将可能发挥更大的作用。20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是前述自由主义形式的资本主义危机,它与当代新自由主义有许多相似之处。那场危机被二战后出现在整个资本主义世界的国家管制型资本主义消除了。从当前危机中很可能会出现某种国家管制经济的形式,但它可能采取诸多不同形式中的任何一种。
  
  三、替代的可能性
  
  几乎每个国家都在进行着经济结构调整,但所有国家不可能都采取同样的重构路径,尽管自由主义形式资本主义的崩溃所产生的影响迫使各地都要增强国家的作用。
  资本主义的每一种制度形式都是围绕着劳资关系的性质建立的,这也是它的核心特征。资本主义内部的劳资关系大致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资本能比较充分地支配劳动,正如在一个自由主义的制度结构下那样。第二种,劳资之间出现妥协,双方分享积累和生产率增长带来的收益,正如在以前国家管制型的资本主义下那样。建立在劳资妥协基础上的最常见的制度结构形式是二战后在欧洲一些地区出现的社会民主主义资本主义。还有第三种可能性,就是劳动战胜资本,这意味着将超越资本主义而通向社会主义,因为如果劳动完全主导资本时,资本主义就不能正常运转了。
  在过去几十年里,新自由主义资本主义使工人阶级和更广泛意义上的民众运动处于相对弱势的地位。如果民众运动仍然处于低潮,最有可能出现一种建立在资本家比较彻底地统治劳动者基础上的国家管制型资本主义。尽管资本家完全支配劳动者通常与自由主义形式的资本主义联系在一起,但情况也不尽然,在未来也不一定是这样。资本家主导的国家管制资本主义有两种可能类型——法西斯主义形式和较温和的社团主义形式。两种形式的共同之处在于资本家通过国家以及支配公司和劳动力市场中的劳工来调控经济,它们用同一种手段来解决劳工力量薄弱、工资停滞不前而利润却快速增长造成的总需求问题,即依靠增加政府支出来解决工资停滞不前带来的需求问题。
  法西斯主义在这里是指资本主义的一种统治形式,在这种形式下,资产阶级通过诉诸极端民族主义、种族或宗教团结来反对“其他”群体,以期找到支持强制性国家的群众基础。其中一个方面是幻想有望回到想象中的和理想化的过去。这种制度产生了与大资本密切交织在一起的庞大的、军事化的国家。上涨的军事开支至少在短时间内可以解决工资停滞所带来的利润实现问题,并会带来一段时期的利润上升和经济扩张。法西斯主义形式的资本主义往往会制造侵略和战争,尽管过去也有一些法西斯国家,如佛朗哥时期的西班牙,存在了几十年也没有发动对外侵略。有人认为法西斯主义对大部分垄断资本来说可能是非常有吸引力的解决方案,这种看法是令人怀疑的,因为法西斯主义对资本主义制度本身构成了威胁。法西斯式镇压势必会激发民众的抵抗,这些抵抗运动能够联合社会的很多阶层,并最终危及资本主义的生存。资产阶级民主似乎最能保证资本主义长时期的再生产。在美国和英国等一些主要的资本主义国家,占主导地位的个人主义文化并不太容易接受与法西斯主义相关联的统制式的社会生活。
  资本家主导的国家管制资本主义较温和的形式是社团主义。在这种形式下,资产阶级民主受到保护,而资产阶级通过国家有效地调控经济。要解决工资停滞不前带来的需求问题,必须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增加政府支出。金融危机开始后不久,美国的一些右翼分析人士宣布放弃了他们先前所反对的“大政府”的主张,转而支持关乎民用和军用基础设施以及创新补贴的庞大国家支出计划。和法西斯主义一样,民族主义在其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许多资本主义国家高企的政府负债水平可能会成为经济结构调整的障碍,因为这种调整依靠长期增加政府支出来解决工资停滞不前带来的利润实现问题。美国在1946年至1947年立即进行了战后调整,二战结束时的巨额联邦债务并没有阻止其后几十年联邦政府支出的不断膨胀。与今天赤字鹰派的警告相反,从长远来看,有可能通过借贷和税收来扩大政府支出以刺激经济增长,而不持续增加公共债务负担。只要政府支出的财政赤字部分上升的速度慢于GDP的增长速度,这就是有可能的。
  法西斯式的或社团主义形式的资本主义,除了资本家主导的劳动力市场和一个强大的、开支庞大的政府以外,还需要一些附设的制度。(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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