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年底,我们陷入无尽的悼念之中。
有一个微信群,群名是“云悼念张思之律师”。现在,人们又在这里纪念江平先生。
昨天和朋友一起去送别高耀洁医生。朋友已经的到消息,江平先生身体状况堪忧。
她分享了过去看望张思之大律师的往事。
她问老爷子:现在大家都认为,如果一个人失去了自由,他的妥协就是可以理解的。那么,人在这种环境下应该妥协吗?
张思之说:如果你坚信自己在法律、良心上都没有错,就不应该妥协。
朋友又问:如果家人不理解,不妥协会对家人造成伤害呢?
老爷子答:那也不应该妥协。家人不理解,但那也是属于他们的命运。
可能不是原话,但是大意如此。朋友后来真短暂失去了自由,在里面,“办案人员”说:你妈妈很关心你,问你要添什么衣服吗?
这是情感攻势,也是威胁。她就想起了张思之的话。
江平先生留给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一句话是“只向真理低头”,其实也是同样的意思。这句话说来轻松,真正要践行起来是何其困难。大多数时候,我们甚至都不曾抬起过头。
几天前去世的高耀洁医生,也曾面临同样的处境。2007年美国要给她发两个奖,尽管在此之前中国官方已经给她发过奖了,但是美国的认可是河南不认可的。有关方面让高医生的儿子向她下跪,求她不要去美国领奖。
她没有同意。她知道自己给家人带来的麻烦。家人说“你撬了这个家”的时候,她一定心痛无比。她一定认真考量过,自己要不要妥协。
但是,最终她还是选择走自己的道路。一个人都到了82岁了,为什么还不能走自己的路?如果说当初决定揭发血站真相,是她人生的重大决定,在82岁时选择“逃亡”,就是更大的决定。
人生的路越来越窄了。但是也越来越深入,越来越孤独。实际上,这是堪称伟大的觉醒,高医生一定感受到某种力量。悲剧性的,但是也强大的。
昨天在纽约郊区的一个墓园,人们送别高医生,现场所有人可能都会想到这个问题。家属代表也前来送别,高医生一定会感到欣慰,至少在这样的时刻,大部分家属都懂得了她付出的价值。
因为尽管选择了一个人流亡,她也一直牵挂着子女、孙女,这一点她和任何一个河南老太太并没有什么不同,她为孙女考上理想的学校而开心不已。
中国文化沉重的压力,就是通过家人、朋友来传递给个人。如果你一意孤行,就会伤害到“最亲近的人”,是抽象的真理重要,还是你的“软肋”重要?
读俄国知识分子、作家的故事,像曼德尔施塔姆,遭遇可能比大多数中国知识分子都要惨,但是他的家人绝对理解他、支持他。
只向真理低头,在今天不但是罕见的品质,也几乎等同于精神病——不合群,性格怪异,孤僻,需要看心理医生。
那需要成为鲁迅所说的“独异的个人”,需要强大的内心。这可能是如今很多人面对江平先生的“遗言”感到惭愧的原因。但是,如果不去尝试着做一点点,不去试一下抬头,不去试一下“不低头”,纪念就距离“真理”很远,也距离江平先生很远。